我和三个怨种前夫by妤芋
妤芋  发于:2024年07月31日

关灯
护眼

吃完这顿饭,我对他的感官很不错。他礼貌地询问我是否留下联系方式,“我没有别的任何企图,仅仅是仰慕阁下,想与您交流。若可以成为好友,便是我最高的追求了。”
他这话说得我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你不用这么客气,”我说着,用终端连接了他,“你们做商人的眼界比我宽广,我还有很多要向你们学习的。”
听着像客套话,但这确实是我的真实想法。商人本就意味着流动,在各个阶层的夹缝里流动。没有官方的身份和立场,他们反而能接触更多的人和物,也能更接近真实的世界。
总而言之,我白吃了一顿饭,还新交了个朋友。和他告别后,回房间的路上,我都挺高兴的。
柏砚正在门口等我,他靠着墙,似乎才结束某场讨论,手上还拿着一份文件在看。我喊他一声,他抬起头看向我。
“你吃饭没?”指纹识别后,我把他请进屋里。
他摇摇头,说还没来得及吃。
“那怎么行?”这都快三点了,他居然还没吃午饭,我干脆让管家机器人给我从食堂打包三人份的干锅回来,“咱们一起吃吧!”
柏砚盯着我,虽然没说话,但我读懂了,他的意思是,‘你不是才吃过吗?’
我给了他一肘子,把他重击到沙发上,“看我干嘛?我没吃饱不行啊?”
刚刚吃完的饭味道很棒,食材新鲜,可口美味。可是,一餐上了十几道菜,每道都属于一口没的类型,对我而言,只能塞塞牙缝。吃到后面,我开胃了,越吃越饿,真的很想让侍应生帮我上碗米饭加泡菜,但看着对面细细品味佳肴的alpha,我忍了。
我躺在沙发上,和柏砚讲起了饭桌上我和那个alpha的聊天内容。柏砚坐在我旁边,随意地翘着腿,修长笔直的裤管下,是一双黑色锃亮的军靴。
“据他所说——他问的每一个人都说喜欢我,”我对此还是保持犹疑的态度,“这怎么可能啊?”
“你说他是不是在骗我?还是奉承我?或者说——他真的打听错人了?”我问柏砚,百思不得其解。
柏砚合上手里的文件,他垂下眼,平静地望着我,“他没有骗你,也没有打听错。他说的是事实。”他说,“你一直被所有人喜欢。”
“哈?”我讶然,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我没想到柏砚居然也告诉我这样的答案。
我望着他的绿眼睛,怔怔地听见他说,“冬冬,你是爱本身。”

基地机场的风很大,他黑色的短发被吹得纷乱。
灰色的建筑物屹立在他的身后,如同一块亘古不变的巨石,泛着旧日的光泽。定格在二十七岁的柏砚眼神平静。他被时间抛下了,困在自己的围城里。每次我看着他,就觉得很难过。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对他说,“不是非得从这种状态解脱了才能来找我,你想来随时都能来,”我说,“偶尔也出来走走吧。”
至今为止我都不明白,柏砚怎么能忍受十年如一日在基地里的生活。
基地没有四季,没有春天的花,夏天的海,也不会下雪刮风。除了天亮和天黑,这儿没有任何生机,一切都是静止的。它只是一个人造的冰冷孤岛,漂浮在文明的海上,不属于任何一块陆地。
柏砚安静地注视着我,没有说话。他那双绿眼睛剔透,像童年时那片遮挡住太阳的啤酒瓶碎片。飞船的提示音响起,小菜探出脑袋提醒我该上来了,柏砚才点头。
“我会去找你,”他又说了一遍,他拥抱了我一下,“再见,冬冬。”
飞船起飞,玻璃舷窗上柏砚的身影逐渐变得渺小。他执拗地站在原地,仰着头,视线追寻着我和姚乐菜离开的方向,直到化为一个小小的黑点,再也不见。
路上,我一直在想柏砚的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帮助他——但凡我知道,他也不至于十八年以来都停留在二十七岁了。心理医生说这是他的心境问题,除非他自己走出内心的魔障,或者洗掉精神核心的所有记忆,像把硬盘恢复出厂设置那样,否则他永远无法走出来。
大概是我的表情郁郁,姚乐菜都不大敢和我说话。
回到家里,他小心翼翼看了我好几眼,在我对他露出笑容,问他怎么了,他摇摇头,“没什么,”他说,“就是感觉,叔叔……看上去好孤独。”
“有吗?”我笑了笑,“可能是才离开那么热闹的地方,回到家里还有些不适应吧。”
毕竟是连续一周人头攒动,走几步就要和人打招呼的基地表彰会,刚从那么热闹盛大的场景里脱离出来,回到只有我、姚乐菜和一棵梧桐树的养老小屋里,感到冷清也是正常。
我伸了个懒腰,决定打起精神来。想也想不明白,只能下次见到柏砚再和他说这件事。
“嘛,过段时间就好了。”我说,说着我想起来冰库里还有好东西,“我们走之前冻的冰棍是不是好了?”
于是,我和姚乐菜去冰库一人拿了一根快乐碎碎冰。
冰棒是我和小菜调的葡萄果汁,捣碎葡萄,加入苹果汁去涩,用些许的柠檬和柑橘使得果香浓郁,再加一点点的盐巴来让味道的层次更明显。
“怎么样,葡萄味棒棒冰是不是很好吃?”我问小菜。
小菜咬着冰,尽管嘴唇被冻红了,他也还咬着冰棒吸溜,“好吃!”
我和姚乐菜坐在长廊上,午后的阳光灿烂,斜斜地照进来。尽管恒温系统自动将室温调节到了26度,但夏天的暑气难散,我们附近河流众多,到处都弥漫着一种潮湿的热。我搬来了个风扇对着我俩吹,从内而外地清爽不少。
“你柏叔叔做的比我还要好吃,我调的都是他发明的配方,”我说,“小时候我和他一起去卖过冰棍。”
那是我八岁的夏天,柏砚正思考该如何成为资本家。在图书馆借了好几本书,通读研究,他决定先从卖冰棒开始。
‘这叫资本的原始积累,’他对我说,‘我要成为资本家的第一步。’
八岁的我可不懂得什么叫原始积累,我只知道吃好吃的冰棒,再把不好吃的送给其他人。为了找到完美配方,柏砚试了不下三十次,‘资本的原始积累都是血腥残暴的!’柏砚解释说,吃到后来,大家都吃腻了,连路过的小狗都被迫舔了几根。资本家看到我们这么残酷的手段都要落泪。
最终,柏砚成功找到了合适的配方,他做了两大箱要去售卖。
我瞧着柏砚细心地给每根冰棍包装,疑惑地问他,要是他做资本家做成功了,那我做什么呢?
柏砚想了想,‘冬冬,你可以做资本家的走狗,’他说,‘书上都说做资本家的走狗会很快乐。’
‘我怎么做走狗呢?’
‘书上说,走狗要会察言观色,看到资本家就巧言令色,看到工人便怒目而视。要会压榨别人,轻松自己。还要会狐假虎威,为虎作伥。’他越说,四字词越多,我越迷茫。我摇头晃脑,我可听不懂这些。
柏砚看出了我的不解,他沉默了一下,牵着我到公园的椅子上,‘但是那是别的走狗做的事,和你没有关系。你只需要坐在这里就好。’
于是,我听话地在公园的长凳上坐下。
我很听柏砚的话。我从小就喜欢他,佩服他,认为他又好看又聪明,还读这么多书,可有知识和文化了!因此我将我的决定权都让渡给他。基本上他说什么,我做什么。
整个下午的时间里,柏砚都背着箱子卖冰棍。起先他的生意并不好,他的相貌精致,但表情冷漠,也不会叫卖,大人通常不会理睬。我看柏砚处处碰壁,不被搭理,还被两个大人推搡到一旁。
我顿时觉得朋友被欺负了,急眼了。我蹬蹬蹬跑过去,无师自通了叫卖的功夫,傻乎乎地喊哥哥姐姐快来买冰棍,好吃的冰棍。
这次资本原始积累的成果颇丰,我们收获了一纸盒的零钱,仅剩五六根冰棒没卖出去。
太阳彻底下山前,我和柏砚坐在公园里的椅子上啃剩下的冰。保鲜箱的电用完了,制冷效果不再,冰棒化得很快。来不及吃的冰棒都变成了糖水,化在手心里、指缝间,变成了黏糊糊的笑声。
我的八岁的整个夏天,都是葡萄冰棒酸甜的味道。后来这个夏日通过卖冰棒存的钱,都被柏砚拿去给我买我想要的宇宙模拟眼镜。这个眼镜录入了一光年范围内的宇宙图像,戴上能够切身感受到,其实是相当古老、简单的科技产物。可我不懂,我以为戴上它就能见到我的父母。
每次路过那家店我都要去看看眼镜还在不在,‘老板,眼镜有没有被买走呀?’听到老板回答我说,‘还没有哦。’我会蹦蹦跳跳地走出去,仿佛距离我买下它又近了一步。假如老板告诉我说,‘有个客人说要订。’我会忐忑好几天。
拿到眼睛,我兴奋得当晚没睡着,‘柏砚!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最喜欢你了!’我大声宣布。
然而,柏砚不为所动,他看向我,‘冬冬,这是我的长远投资,’他冷冷地对我说,‘为了从你身上获得更大的回报。’
我八岁就是个整天傻乐,脑子不想事的小孩子。我才听不懂什么投资回报,以为是那个抱,当即给了柏砚一个特大号的拥抱。
可惜后来我忘了它,逃离基地时我走得太匆忙,这个眼镜被我落下了。当我想起它,想要去寻找它时,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
“叔叔……很爱柏叔叔的吧。”
姚乐菜说,他叼着半根冰棒,表情莫名沉重。
我看着他复杂的神色,忍俊不禁,“八卦到我头上来了?”我瞅他一眼,他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冲我笑笑,“叔叔别见怪。”
八卦也是人之常情,我年轻时还八卦达达妮老师和她的四位前任,我不在意地摆摆手,回答说,“怎么可能不爱呢?要是不爱的话,我怎么会和他结婚。”
“三任丈夫里,叔叔最爱谁呢?”
“这是什么问题,”我摇摇头,“爱又不是可以被定量的数据,每个人都不一样,这可排不了名。”
见姚乐菜思索片刻,还要追问下去,我敲了敲他的脑袋瓜子,“好啦,别关心你叔叔我的私生活了,”我揉乱他的头发,“我现在就想好好享受退休的清闲日子,看你们这群小鬼成才。”
姚乐菜这才作罢。
今年夏天,我最大的成就,莫过于摸索着学会了手风琴。
将近一个月的练习,我不仅懂了基本的乐理知识,能识谱背曲,还熟悉了手风琴的琴键,左右手配合顺畅,能成功拉出乐谱里的三首曲子。我对这样的进度心满意足。
姚乐菜的状态也很不错。他的体质在缓慢地恢复,昨天称体重,比刚来家里重了十斤,肌肉含量也在提升。他还开始了一项新爱好——画漫画。
他给我看了大纲,大概就是一个跳艳舞的beta和他四个客人之间的故事,结局是这个beta因为药物滥用营养不良,在做爱中死去。死的时候他还在做梦,梦见自己在跳芭蕾。
“这个故事挺好的,还挺具有现实意义的。”我说,红灯区,尤其是边缘地区的红灯区药物滥用和人们的精神问题一样严重。每年都有大量的被驱逐到边缘的人死于此。
顺便,我依据我的经验帮他完善了一下背景,“不过你是想用芭蕾象征纯洁性还是另一种人生呢?芭蕾起初也是一种为精英权贵阶层服务的艳舞,作为纯洁性会略带点儿讽刺。”
“是的,纯洁性——在主角心里芭蕾是纯洁,他以为只要跳芭蕾就能够摆脱一切。可事实上,他们终其一生都无法挣脱困境,无法拒绝强奸。”姚乐菜说。
这还挺有意思的,我一边点头,一边接着往下看,时不时写一些批注。
看完了,我发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但是你放这种偏现实的故事在深夜成人区,真的有人看吗?”我疑惑地询问。在我的印象里——这个区的漫画更多的还是,嗯嗯啊啊没意义的台词和流水的屁股。
姚乐菜把他已经画了的稿子拿给我看,纸上全是白花花的肉体,香艳四射。
“很多人看的,叔叔,”姚乐菜露出一种玄而又玄的笑容,他温柔地说,“我现在才连载到前面,骗了好多人进来看呢。”
“‘一想到放出结局,能让这么多人萎掉,我就觉得很开心。”说到这儿,他甚至笑出了声。
我拿着稿子的手微微颤抖,望着笑得依旧纯良温和的姚乐菜,我竟后背发凉。
你小子是懂阳痿的。
过去,小菜太焦虑,由于过于懂事,还总是闷在心里,我担心他迟早憋出问题。现在,他终于找到了向外发泄焦虑的渠道——让人痿掉。我心中五味杂陈,我没想到我的大侄子竟是个禁黄大使,专门钓鱼执法,把人骗进来杀。
算了,反正被杀的人也不是我。我做萎人多年,深知萎人的好,小菜此举也算是积德行善,普度众生,让人少走三十年弯路。
“加油,小菜,”我鼓励他,“叔叔相信你,你的作品一定能成为本世纪最好的萎哥。”
姚乐菜收起画稿和大纲,随意放到桌上的一角。显然这只是他的爱好,他桌上更多的还是图书馆的借书和参考资料,“我还以为叔叔会不高兴我画这些。”他说。
“我有这么古板吗?怎么可能啦!”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就算是你和你故事的主角一样,要去跳脱衣舞、钢管舞,叔叔我也没意见。”
“叔叔!”姚乐菜哭笑不得地喊了我一声。
“不管你做什么,哪怕是做旁人眼里的那些不入流的事——只要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不是空虚、匮乏、茫然地活着,我都没意见。”我说。
姚乐菜脸上的笑容淡去,他沉默了一下。
他站起身,俯下来,忽然拥抱住我,“谢谢你,叔叔。”他对我说。
真是的,现在的小孩。不就是支持他搞黄色吗?都这么感动。我拍拍他的背,无奈地想。
院子里的梧桐树花谢了。
一朵朵细细密密的小花落满了大地,我没去扫,让它就此滋润土壤。临近盛夏,越发闷热,我和姚乐菜都没胃口,午饭都以凉菜下稀饭为主,厨房接连一周没开火。冰箱里全是煮好的绿豆汤和解腻的碳酸饮料。
前天下了场夜雨,才算是驱散了点儿闷气。雨水打在屋檐,噼里啪啦地落下,落得梧桐的叶子绿得愈来愈暗沉。
好不容易凉爽了些,今天晚上我打算烤两条鱼来吃。最近喝粥喝得嘴巴都要淡出鸟了。小菜也很赞同这个提议,我们打算在烤鱼里加点儿酸萝卜、青笋、豆芽和土豆做配菜。
就在我起锅烧油,我忽然感知到熟悉的信息素——
浓郁的酒香,带着一丝橡木桶发出的陈木气息。
“你等等,我闻到一股熟悉的人渣味。”我严肃地说。
随后,在姚乐菜不解的注视下,我大步流星,走到门口,我站定十秒,确定门外的人没有异动,我一脚踹开门。
门口站了不知道多久的人,被我猝不及防的动作吓懵了一瞬。他回过神,转头就跑,灰色的长发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我跑上去追他,企图将他当场抓获。
“莫亚蒂,给我站在!”我边跑边喊,“回来!吃晚饭!”

从我和莫亚蒂的上次分别到再见面,过了五个月有余。
这算得上是有史以来最短的一次。以往他和我告别,除了偶尔的书信往来,一年见不到人影是常态,两三年见一面都算是好的。最长的一次,我们有十年没见过。
莫亚蒂端起碗,毫不客气地夹走了烤鱼最嫩的肚子肉。哪怕姚乐菜就坐在我们旁边,他也没有丁点儿长辈的自觉。我本来想捶他,让他稍微自觉些,但当我低头,我看见他袖口滑落后露出的一截小臂,我给他加了一碗饭。
他又瘦了,瘦得只剩下骨头。我早该注意到的。
袖子滑倒他的手肘处,烧伤全都露了出来,结的痂已然掉落,只余下淡淡的暗沉痕迹,如同躲藏到身体里的影子。莫亚蒂正慢吞吞地塞着饭,察觉到我的注视,他看向我,吐出一根鱼刺,“怎么了?”
这时,姚乐菜相当体贴地起身,“叔叔,我吃完了,你们慢慢吃,”他边走边说,“我去训练中心消消食。”
就这样,家里只剩下了我和莫亚蒂。
“你是不是又厌食了?”我问。
莫亚蒂间歇性厌食。最严重的一次是他三十六岁,晕在路边,不知道究竟多久没有吃饭。我风尘仆仆地辗转几次飞船,赶到某颗二等星球上把领他走,领到不查身份信息的黑诊所,医生告诉我说再不摄入营养,他会死。活活饿死。
他没有否认,“吃什么都会吐。”
“那也得吃啊,”我说,“你现在不是吃得好好的?”
莫亚蒂捧起还剩下一半的饭碗,“我也没想到我居然吃得下去。”
随后,莫亚蒂突然不说话了,他捂住嘴,脸色乍变,我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瞧见他跳起来,飞奔向盥洗室。
我追上去,他抱着马桶大吐特吐。他没有骗我,他是真的一吃东西就吐,哗啦啦地呕吐,吐到后面只有清水了。
我用热毛巾帮他清理了下巴,家政机器人负责清扫残局。我把他搬到院子的长廊里,他毫无形象地瘫在地板上,像条咸鱼。
“是不是很恶心?”莫亚蒂撅起脑袋,懒洋洋地问我。
“还好吧,”我说,“不过是未来得及九转大肠就被呕出来的屎。”
说完,我和莫亚蒂都沉默了。我们面面相觑,他那张人渣嘴脸变得灰败无比,“我输了。”他沉痛地说,“没想到是你恶心了我。”
我很想得意地说过奖过奖,但事实上,我也被自己给恶心到了。
夏日的夜晚蝉鸣不止,莫亚蒂注意到梧桐树下的水族箱,他坐起身,有些惊讶我买了这么大的尺寸。他问我准备养什么鱼?
“还没想好呢,合眼缘的就买呗,”我答道,“反正缸够大,想养啥养啥。”
他噢了一声,又倒了下去,在地板上滚来滚去。
我低头弄被加盐的蜂蜜水,递给他,让他喝了缓缓。在莫亚蒂面前,我总觉得我是他的老妈子。
我看着莫亚蒂咕咚咕咚喝杯子里的水,长廊下,他灰色的长发上印着一圈昏黄的光斑,他瘦了,但始终没有脱相,那张苍白、漂亮的脸全靠骨相撑起来,过度的瘦削反倒让他多了些脆弱易碎的美。
“你这段时间干嘛去了?”我问他。刚刚小菜在,我不好问,怕他当着小孩的面给我来点劲爆内容。
“我去了金字塔。”莫亚蒂放下杯子,他给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寻常答案——寻常得有些不像他。
在姜冻冬惊讶的注视下,他盘起腿,用手托住脸,继续说,“路费、食宿什么的是我中途遇到的一个omega支付的。我和他做了,在金字塔旁边的沙漠。在法老的坟墓旁边,我们在做爱。”
莫亚蒂抬起眼,他看着姜冻冬,姜冻冬还是和以前一样,并不介意他放浪形骸的私生活,甚至连一句评价都没有。
“金字塔怎么样?”他只是这么问。
“不怎么样,一堆土砖而已。”
“那真可惜,下次去更有趣的地方吧。”姜冻冬说。
莫亚蒂不想就此结束这场对话。
他想要告诉姜冻冬有关这五个月的更多事,告诉姜冻冬他和那个年轻的omega如何认识,如何做爱。他不知道他究竟想从姜冻冬那儿得到怎样的反馈,又或者他根本不期待得到任何回应。
他仅仅是想要向他倾诉,赤裸地告诉他一切。
“你不想问我对那个omega感觉怎么样吗?没有见你的五个月里,我都和他待在一起。”莫亚蒂说。
姜冻冬对他微笑,他望着他,温和而包容,“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
莫亚蒂垂下眼,他的视线落到木板的间隙,一只红色的七星瓢虫正缓慢地爬过。
“他很年轻,才三十多岁,我们年龄的一半。他以为我只有四十几岁,我和他在列车的站台上相遇,他站在我对面。在我踏上我的那班火车时,他追了过来,也跟着登上了我的火车。”
“他本来要去的是冰湖,但和我一起去了沙漠。”他说,“他是个画家,有才华,有思想,有灵魂,他谈起他的绘画事业的时候,眼神和你很像。”
姜冻冬点着头,不住地问,“然后呢?”
“他说对我一见钟情,”莫亚蒂说,“我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他送上门,我就顺水推舟。”
和所有态度含混暧昧的混蛋一样,莫亚蒂也是这么对所有说爱他的人。他将垂到胸前的长发挽起来,“他以为我也爱他,只是不会表达,”他平静地告诉姜冻冬,“我骗了他,我不爱他。我会下地狱的。”
姜冻冬忽然笑了,“你说什么蠢话呢,”他说,“你早就在地狱里了。”
莫亚蒂抬起眼,他瞥向他,“那你呢?你去哪儿?你会去天堂吗?”
“我也在地狱。”姜冻冬笑眯眯地答道。
“为什么?”
“我的朋友们都上不了天堂。”姜冻冬说。
莫亚蒂被姜冻冬戳中笑点了,笑出了声。他也不明白自己在笑什么,就是很想笑。
莫亚蒂一边笑,一边揩去笑出的泪花,朦胧的视野中,姜冻冬正无奈地注视着他,似乎不解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莫亚蒂没有告诉姜冻冬,那个omega不仅是在做自己热爱的事业时眼神和他如出一辙,他笑起来时嘴角的梨涡也和姜冻冬年轻时一模一样。
他和那个omega意外的合拍。每次高*来临前的几秒,他的心悸动,他总会以为自己爱上了他,就和当初他爱上姜冻冬那样。他产生过好几次的错觉,以为他会和这个omega在一起。然而,他的爱总是在黎明和潮水一起退去。他能爱很多人,也能不再爱很多人。他的爱短暂、廉价,和他的死一样轻贱。
可是任何人都可以和他做爱,但那个人唯独不能是姜冻冬。和他相爱的永远不能是姜冻冬。因为姜冻冬主宰了他灵魂的归途;因为当他再也无法忍受空洞、虚妄、无意义的生命时,他想要寻找的,只会是姜冻冬。
“天堂地狱什么的……”莫亚蒂说,“好老土的说法。”
姜冻冬才不在意被莫亚蒂说土,他望进莫亚蒂深蓝色的眼睛,他很认真地问,“那么,你告诉了他——你骗了他吗?”
“没有。”莫亚蒂摇了摇头。
“至少对他道歉。莫亚蒂,你得对他道歉。”姜冻冬说。
莫亚蒂没有丝毫犹豫,他笑着点头,“好。”
姜冻冬严肃的表情这才缓和了下来,“为什么不尝试着和他开始呢?”他询问他,“你明明对他有好感。”
“好感吗?”莫亚蒂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百无聊赖的寂静和疲惫,“我对新鲜的肉体都有好感。alpha与omega的确是天生合拍。做的时候信息素交融,能忘掉一切烦恼。可是每次做完,我还是很寂寞,很空虚。”
“五个月以来,我也没有再喝酒了。”他说。
姜冻冬微微挑了挑眉,“戒了?”
“不知道,”莫亚蒂耸耸肩,“喝酒也没有用了。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做什么都没有用了?”
“差不多是这样。”他张开双手,毫无保护地向后倒去,嘭的一声倒在地板上,仿佛一具刚被谋杀的尸体。
“姜冻冬,我好像彻底坏掉了。我没有办法感知到任何活着的情绪。”莫亚蒂说。
他凝望着姜冻冬,他站到他面前,朝他伸出手,要拉他起来。他不想抬起手,也没有力气去指挥自己的肢体。他想就此死去。
“姜冻冬,我是不是快死了?”莫亚蒂问姜冻冬。
姜冻冬的手落到他的头顶,他抚摸着他,“你需要休息。睡一场长长的觉。”
莫亚蒂没说话,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姜冻冬,接着,他缓缓转过头,直视头顶的天花板,他看见姜冻冬下颚的肌肤,看见发亮的灯,看见三角形的屋顶。仿佛透过实体,大脑帮他构建出院子里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以及漆黑的夜空和闪闪发亮的星星。
莫亚蒂想起一个名为《快乐王子》。那是他唯一听过的童话故事。他才出生不久,他的母亲念给他听。他的超忆症帮他记得很清楚,他睡在可以左右摇晃的婴儿床,母亲坐在飘窗上,她盖着白色的毯子,翻开书,脸颊上细小的绒毛都被刻在记忆的硬盘里。
「“我真高兴你终于要飞往埃及去了,小燕子,”快乐王子说,“你在这儿呆得太长了。不过你得亲我的嘴唇,因为我爱你。”
“我要去的地方不是埃及,”燕子说,“我要去死亡之家。死亡是长眠的兄弟,不是吗?”
接着它亲吻了快乐王子的嘴唇,然后就跌落在王子的脚下,死去了。
就在此刻,雕像体内伸出一声奇特的爆裂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其实是王子的那颗铅做的心已裂成了两半。这的确是一个可怕的寒冷冬日。」
后来,他被确认患有超忆症。为了更好地开发使用他,他再也没听过童话,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各样的数据、文献、公式和怎样成为一个优秀的Freak。
头顶还弥留着属于姜冻冬的温度。他坐在他身边,温热的馨香从织物上传来,莫亚蒂望向姜冻冬,他的蓝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你可不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
大概他自己不知道,他说这话时小心翼翼极了,以至于姜冻冬都愣了一下。
“当然可以!”姜冻冬一口答应下来,“但是你需要先睡一觉。你要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再出发。”
莫亚蒂没想到姜冻冬回答得这么干脆,他连目的地都没告诉他,“你不问我去哪儿?”
姜冻冬想了想,“你想告诉我吗?你不想告诉我的话,直接带我去也行。”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