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三番两次的告状都无果,柏砚的面瘫臭脸更臭了,“啧。”
我万万没想到柏砚竟然啧我!我大惊,心里拔凉拔凉,世风日下,人心还是挺古,想不到柏砚居然会啧我!上次他啧我,是十七八岁他捅得太过分,我龇牙咧嘴,薅他头发,‘咱们正在做快乐的事,你别逼我扇你!’
“你刚刚是不是啧我了?”我再次拍桌而起,语气咄咄,“你不耐烦我是不是?”
柏砚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种问题,“……不是。”
我听到这冰冷的两个字‘不是’,更透心凉了,“你现在不但啧我,不耐烦我,还敷衍我?!”
“真的不是。”
“那你是什么?”
柏砚沉默了片刻,他在衡量着什么,半晌他下定了决心,做出了选择,告诉我说,“韭菜卡牙缝。”
我狐疑地盯着他又白又干净的牙齿,自见面到现在,我完全没有见到任何菜的痕迹,他可是从小都不吃韭菜,“你什么时候喜欢吃韭菜了?”
柏砚移开头,不和我对视,“刚刚。”
我眯了眯眼,正要接着问刚刚是多久,柏砚抢先一步,先发制人。
“他没有我的允许进我的家,还把我存在冰箱里的草莓果冻吃完了。”他说。
太残暴了!
这次,连我都被小莱的残忍震惊了。草莓果冻可是柏砚的命根子啊!
当初,我嘎了柏砚的腰子,等他死了给他收尸。他的血从腹部涓涓流出,逐渐浸湿土壤。我和他躺在草坪上,那是二十五岁后,我们第一次的这么平和共处的时刻。
我和柏砚看着夜空里的星星,繁星璀璨,和月亮一起抖转。我们谁也没有说话,深夜寂静,耳畔只有对方的呼吸。当他的呼吸逐渐微弱,我问他,还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他说,‘我想吃一个草莓果冻。’
当然,他没吃到草莓果冻,也没有死。
“太过分了!”我义愤填膺,向柏砚保证,“他小子确实是有点儿无法无天了,我会严肃地和他说这件事。”
柏砚满意地颔首。他泡好茶,递到我面前,看着我喝下去后,盯着我,“你要记得说他。”
我拍拍胸脯保证,“你放心,我肯定说。”
柏砚没能陪我太久,烧完第二壶茶他便离开了。和陈丹一样,都是大忙人。我在茶室坐着,翻看表彰会的名单,册上人选是按照资历排序,资历内部又按照职称高低细分。前两页都是六七十多岁的老科研人,中间六页是四五十多岁的中坚力量占,后两页是二三十岁的新生代。
意外的,我在倒数第二页发现柏莱和我说的,他比较欣赏的同辈人,谢沉之。
黑色的半长卷发,蓝色的眼睛,无害的笑容,目前仍以单脉血缘延续的世袭贵族历代谢家人的标配。谢家出圣人和天才,这一点我是从我的老师达达妮·卡玛佐兹那儿得知的。
我正准备仔细研读谢沉之的学术贡献时,茶室的智能管家提醒我门口来了位访者。
我一边打开门,一边说,“是来找柏砚将领的吗?他已经不在这儿了。”
来人对我微微鞠躬,他黑色的卷发垂下,正是我刚刚从名单上看到的谢沉之“不,我是来找您的,阁下。”他说,“很荣幸见到您,我是谢沉之,今天以后将成为三级科研人员。”
“我?”我指了指自己,得到他确定的首肯后,纳闷地邀请他进来。我和谢家从未交集,了解的方式也只存于道听途说。
我请这个年轻的小辈坐下,给他倒了杯茶。
“找我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助吗?”我询问道。
“我想要知道,我是否有幸从您这儿获得莫亚蒂先生的联系方式呢?”谢沉之说话的方式充满了世袭贵族惯有的体面。但也许是他的笑容温和,眼神真挚,并不给人一种接受世袭财富、地位、权力与精英教育的傲慢,反倒是谦卑平和。初次相见,我对这个年轻人还挺有好感。
“我的确有。但我必须征得他的同意才能给你答复,”我说,“你需要告诉为什么找他,我会如实转述。”
谢沉之沉吟片刻,“是学术上的请教。莫亚蒂先生十五岁在研究院做的项目里,他提出了三种时间轴的模型,可惜尚未完成。我想要和他探讨这个模型的发展方向与可能性。可以的话,还希望莫亚蒂先生能指导我。”
我用录音功能记下了这段话。但我知道莫亚蒂不会答应。
谢沉之说,“除此之外,我想请教您几个问题。”
我惊讶地看向他,他不急不缓地向我解释这是他的科研方向,他想要实现不论基因等级,所有人类都能够自由探索时间领域。
真是个疯狂、危险又伟大的梦想。我在心里感叹道。
“这样的问题问我不太合适。”我说,“我不搞研究的,孩子。”
“但据我所知,您在二十七岁参与了那场拆除时间炸弹的行动,您是唯一成功进入时间领域的人。”谢沉之笑眯眯地说。
现在的机密文件到底是怎么保密的!
我腹诽,柏莱那个臭小子知道,眼前这个世袭贵族家的小孩也知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我无奈地问。
“您知道,作为世袭贵族,我有一些特别的权利。”谢沉之含蓄地回答。
希求在权力面前人还能有秘密,就是种奢望。我妥协,“你问吧。”
“进入时间领域是什么感受呢?”谢沉之问我,
“是很奇怪的体验。”我说,想了想,时隔四十多年,这份记忆依旧如新。我只需要稍稍闭上眼,便能回忆起来。
进入到抽象的时间领域,必须得在具象世界处于濒死状态。临近死亡时,人会逐渐失去感官,视觉、嗅觉、触觉……但始终没有丧失听觉与口腔的知觉。
保持着这种濒死的状态,你会发现你的耳朵能捕捉到任何一点细微的声音,哪怕是十米开外的人的心跳和蚊子的振翅。上颚布满颗粒,牙齿坚硬得超乎想象,这是对自身存在的唯一体验。
慢慢的,你会感到自己无比轻盈,仿佛正在上升,但你不能上升,一旦上升就是真的死亡了。你要竭尽所能地控制自己沉下来,保持行走,直到走进时间的缺口。
进入其中,你会退化,变成懵懂的婴儿,丧失思考的能力。你能够依靠的唯有直觉和信念。时间是会腐蚀你的洪流,如果你没有坚定的精神能力,或者说,如果你忘记你是人,它会冲走你,让你迷失在时间流里,逐渐遗忘自己。你的精神核心因此崩塌,但这种情况下,你没有死去,而是成为了植物人。
谢沉之拿着笔和纸,一边听我描述,一边写写画画,标注着什么。我说完了,他抬起头,“只有精神能力不坚定才会迷失于时间流吗?”
“在具象世界,你的身体过于虚弱,也会导致这种情况出现。”
他看向我,用笃定的语气问了个问题,“您当时是因为身体过于虚弱,对吗?”
我答道,“是这样没错。”
“我能够冒昧地询问您当时虚弱的程度吗?”
“你问这个是想要做什么?”
“学术上的好奇而已。”谢沉之道。
“太敷衍了,”我原以为只需要提供和时间领域相关的经历,没想到谢沉之竟然也询问这方面的信息,“这很隐私。你总得给我一个理由说服我来告诉你,孩子。”
谢沉之思索片刻,“您知道人类的群体意识吗?”
我当然知道。我点点头。
所谓群体意识,顾名思义,群体产生的意识。蚂蚁是典型的群体意识动物,蚁后是它们整个族群的脑,其它蚂蚁则是肢体躯干,脑指挥手去觅食,指挥脚去迁徙,指挥眼去探测,所有的蚂蚁都以蚁后为首。
人类与之相似,但群体意识对人类来说更像是作用于潜意识的指南。人类不向群体记忆中上传自己的经历,而是共享经验与情感。所有人类的眼泪会汇聚成一条河,河水缓缓逝去,流向同一个地方,那就是共情的源头。
“有人修改了整个人类的群体意识,”谢沉之说。
我再次重新打量眼前的谢沉之。alpha与我对视,他不亢不卑,外表儒雅,情态温和包容,说话轻声细语,斯文作派的精英学者模样。
我的老师是正确的,谢家出圣人和天才。我惊讶又喜悦,我从没料到我活着的时候,会再遇见精神能力足以强大到触及群体意识的人,上一个是莫亚蒂,他本来就是天才,暂且不提。谢沉之却是实实在在的后辈,一个才二十出头的青年。
我猛然对人类的未来充满了希望。
“对,”我高兴地直瞅他,咋瞅咋顺眼,“精神能力足够强大,超乎我们所处的维度,就能够做到修改人类的集体意识。这样的人在历史上不止一个,可鲜为人知。”
“其实几千年前,人类就拥有回到过去的能力,”谢沉之说,“但这样的能力被封存了,被人从我们的群体意识中抹除。换而言之,我们早已具备了这个能力,却无法意识到它的存在,更无法使用它。好比第一批进入黑洞的人,他们早已具备了穿梭黑的能力,但谁也不知道,依旧穿着防护服,像牙牙学语的婴儿一样摸索。”
我频频点头,是这样的没错,“你的研究到底是想做什么?”
我迫切地想要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所描述的疯狂、危险又伟大的梦想背后,究竟是什么愿景,其中又是否对人性秉持坚定。
谢沉之明显也懂得我的疑虑,他摇着头说,“不是我有什么浩瀚的理想和抱负,不过是出于朴素的私欲。”
“私欲?”我讶然。
谢沉之微笑,“我喜欢我祖宗的妻子。”
……这私欲是不是有点儿太朴素了……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这么令人惊叹的天才,脑子里想的是穿越时空,泡祖宗的老婆!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的心中大起大落,沉重的打击让我两眼放空,神色恍惚,略显痴呆。
在我呆滞的神情中,谢沉之泰然自若,徐徐继续,“我的祖宗之一是基因等级发明人的老师。我和他没有血缘关系,请您放心,他也没有后代,不会影响因果。我想要去到他所在的时间点,和他的妻子相爱。”
我眺望着屋外纯白的枯山水,久久不能言语。为了不在小辈前失态,我只能在心里抓狂地咆哮。
他妈的!到底是怎么了!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恋爱脑病毒吗!不对,这甚至不能称之为恋爱脑了!这是什么大孝子病毒?这逼星系彻底没救了哈哈哈哈哈!毁灭吧,人类!杀杀杀!把你们都杀了算了!
暗自发完疯后,我努力向刚才还让我惊才绝艳的年轻人挤出笑容,“……挺好的。挺好的。”
谢沉之礼貌地向我道谢,再次回到核心的请求,“所以我能够冒昧地询问您当时虚弱的程度吗?这将是一个很重要的依据。”
我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揉了揉发痛地太阳穴。
我选择告诉谢沉之,“我的半边身体没了,在持续半小时的流血后,我又被枪击了心脏。这种程度的重伤,只有当时还处于An体质的我能够承受。”
听完我的叙述,谢沉之看向我的眼神都发生了变化,“这么严重的伤害吗?”他诧异地询问我,“您能活下来,真是奇迹。”
我摇了摇头,“不是奇迹。是枪击我的人,在最后一刻选择了救下我。”
第44章 我的第一任前夫(四)
为了让自己母亲同意带他参加这次的表彰会,沈芸云装模作样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他牺牲颇大。既没有再组局开派对,也没有和他的一群小姐妹胡作非为。每天十一点睡,八点起,没有酗酒,没有狂欢,没有药物滥用,没有再过那种醉生梦死又快乐刺激的生活。健康得如同是个傻子。
学校里的姐妹会对他议论纷纷,说他是嗦alpha的唧唧嗦傻了,脑子坏了,要变成无聊的书呆子——沈芸云都无暇顾及。他全心全意、一门心思地扑在基地的表彰会上。
表彰会二十年一次。明面上是表彰有突出成就的人,授予军衔,实际上更类似于权力的交接仪式。这场宴会将集结世界背后所有的掌权者,以及他们的继承人。世界上看得见的财富由20%的人掌握,看不见的财富由这不到0.1%的人垄断。
但这沈芸云想要参与的根本原因与这无关。
他期待的是表彰会能带给他的地位卓然,又优秀异常的alpha。
过去,也就是沈芸云十七岁还在精英学校学艺术,这些alpha是他的学长、学姐,他的校友。可惜那时他并不懂得把握机会。毕业多年后,他才发现,精英学校的基础教育是他能与这群alpha产生的唯一联系。
而今,他们已经生活在他彻底无法抵达的高度。沈芸云能接触到的不过是门当户对的次等品。这些次等品环绕着莺莺燕燕,尽管对他众星捧月,可一想到他沈芸云要沦落到和一群平民出生的卑贱omega抢alpha,他就恶心。他渴望的始终是最顶端的alpha,最顶端的闪闪发光的精英,最顶端的处于核心的继承人,譬如谢沉之,譬如曾经他看走眼的柏莱。
沈芸云的目标清晰。谈不仅想要高嫁,还想要征服所有顶尖的alpha。他要他们全都爱他,跪倒在他的脚下。他征服他们,就好像同时征服了权力、财富与世界。他要成为所有omega里最优秀的一个,如他的母亲。
二十岁的成年礼上,他壮着胆子告诉母亲他的梦想。他高贵优雅,哪怕已婚也被数不清的优异alpha爱慕的母亲平静地回答,“我不予置评。”
上次表彰会举办时,沈芸云才两岁,小屁孩一个,什么都不懂,作为沈家的新人口带到会上介绍身份。这次,他的两个哥哥继承了家族,将代表父亲出席。他们各自有伴,不愿带他。家族靠不上,他唯一能哀求的只有他的母亲。他的母亲和一级驻外军事顾问陈丹同出一母,能够依靠族内关系获得入场券。
然而,表彰会开始的前一天,母亲都没有对他的请求表态,这让沈芸云止不住地焦灼。他知道母亲最厌烦急不可耐的模样,可他就是忍不住。在玻璃花房外静站了三个小时,他的母亲停下打理花草,掀开眼皮,瞥了他一眼。
母亲说,“没有一开始就来问我,看上去是长进了不少。”
沈芸云顿时心花怒放,心噗通噗通地跳。他知道这是答应的意思。
沈芸云想的很好。
除了结识新的alpha以外,他首要目标是谢沉之和柏砚。他打算以朋友的态度去和谢沉之打招呼。他们两个家族在一个小星球的度假山庄相邻。十五岁的夏天,是他情窦初开的季节。那个夏天躁热喧嚣,沈芸云每天下午都会忐忑地经过共用草坪,为的就是和晒太阳的谢沉之打招呼,看谢沉之对他露出微笑。他相信谢沉之还记得他。
至于柏砚——沈芸云细密地构思过,他准备以小辈的身份向他示好,表达仰慕。在他的认识里,没有一个alpha会拒绝omega的崇拜。
他要以最郑重的态度面对柏砚,除了他是柏莱的父亲以外,更重要的是他本身。沈芸云第一次见到柏砚,是他父亲举办的宴会,柏砚作为上宾邀请。
沉重的门打开,穿着黑色大衣的alpha走进来,他目空一切,神情冷漠,他的出现让原本觥筹交错的宴会安静下来,所有人低头向他表示顺从与恭敬。陷入寂静的大厅里,他黑色的皮鞋踏出的每一步都变得清晰无比。他仿佛是权力的化身,只一眼就震撼了沈芸云,令他脸颊绯红,全身颤栗,止不住地发烫。
他的朋友没有见过柏砚,听完他的描述后觉得恶心,说他怎么做到对六十八岁有老人味的alpha发骚。沈芸云对此嗤之以鼻,心想要是你这个贱人见到了,指不定直接扑上去。哪怕他六十八岁,那又有怎样的关系呢?他掌握的权杖足以修饰一切。更何况,他的外表定格在二十七岁,明明年轻又帅气。
一路上,沈芸云都在脑海中不断模拟场景,确保万无一失。他激动万分,又紧张又刺激,他将此视作他唯一的机会。下一个二十年,他的两个哥哥成家立业,各有子嗣,家族对他的庇护衰弱,他根本没有可能再现身这样的场合。
想象中的“寻找两人身边没人”的时机根本没有来到。
表彰会的晚宴上,不论是柏砚,还是谢沉之,都围在一个苍老的omega身边。二楼的沈芸云一眼便认了出来,是柏莱的养父,那个又老又丑的omega。
谢沉之似乎在询问姜冻冬的意见,两人不停歇地交流着。柏砚则沉默地呆在姜冻冬的身旁,他的目光集中在那个omega身上,完全不理会想要上前搭话的人。
沈芸云和其他世族里年轻的omega一样,对平民出身的姜冻冬了解浅薄。他们不知道他的经历,他的故事,他的立场和主张,他们只知道他是第一个在军队获得最高荣誉的omega,但他是个罪人,不婚不育还向敌人通风报信,充满污点。
沈芸云不屑,正想对母亲说点逗趣的讥讽话,像他和他的姐妹的茶话会那样,批判一切爬上来的omega。他没想到的是,他听到向来都处变不惊的母亲发出讶然的语气,“居然请来了他。”
沈芸云的目光在整个宴会上搜索,他想要知道“他”是谁。
随后,母亲给了答案。母亲用扇柄轻轻点了点姜冻冬旁边的beta,“他身边的beta是谁?”
沈芸云他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用那么庄重肃穆的态度对待楼下名为姜冻冬的omega,也不明白母亲会屈尊降贵询问一个平平无奇的beta。
“姚乐菜,”沈芸云下意识回答,“是柏莱的朋友。”
他见过姚乐菜。他和柏莱还交往时,有好几次约会到一半,柏莱放下终端,突然对他说要离开,和朋友去训练。那个朋友就是姚乐菜。他原本还奇怪柏莱怎么会结交这么普通的朋友,直到他亲眼见到两人比狙击。明明前一秒还普通的beta,抬起枪的一瞬间,气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母亲的视线牢牢地放在姜冻冬的身上,谢沉之和柏砚都站在姜冻冬的身旁,这三个沈芸云认识里最尊贵的三个人人全向他注目,就连柏莱也喜欢他——
沈芸云茫然极了。他隐约觉察到或许这个omega不一般,但根深蒂固的偏见令他心中妒火难抑,愤愤不平。这些alpha围着一个年老力衰的omega转,却对年轻貌美的他视而不见。
“妈妈,他不是罪人吗?”沈芸云强忍情绪,尽量用纯粹好奇的口吻询问,仿若一个涉世未深因此哪怕说出天真恶毒的话也没关系的孩子。
“就算他获得过很高的荣誉,”沈芸云顿了顿,其实他并不知道姜冻冬究竟获得了什么军衔,他只知道还不错,“但是他已经退役三十年了啊,为什么他会有资格参加这次的表彰会?”
母亲对他毫不留情,“你的脑子坏掉了?”
沈芸云面露难堪,“妈妈!”
沈芸云最惧怕的便是来自母亲的否认,这总让他感到羞耻与挫败。他渴望母亲的认同,如同渴望她的爱。
“我假如,你的父亲告知你们有哪些核心人物时,你的脑子没有坏掉,你就应该知道整个会场里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格。”母亲说,“如今掌握权柄的人,要么是他曾经的下属,要么是被他救过的人。”
沈芸云不敢置信,“柏砚叔叔也是他的下属?”
“叔叔?”母亲似笑非笑,她的眼神冰冷,仿佛直透沈芸云漂亮的皮囊,抵达他浅薄的灵魂,看穿他所有的心思。
沈芸云颤了一下,他温顺地低头,避开与母亲对视,“抱歉,妈妈,我嘴快说错了。是柏砚将领。”
“他不是他的下属。”母亲对自己这个小儿子的秉性再清楚不过。警告到位,她收回视线,但柏砚和姜冻冬究竟是什么关系,她也没有告诉沈芸云。
母亲打开黑色的折扇,挡住下半张脸,以防被外人看清口型。她态度冷淡,“很遗憾,私处的紧致护理和漂白方案不足以让你成为被所有alpha和beta喜欢的omega。你该倒一倒你满脑子的稻草。”
沈芸云死死咬住下唇。
成年后,沈芸云再也没有听过母亲对他的否定,‘我对此不予置评。’是母亲说的最多的话。他以为这就是来自母亲的肯定,暗自高兴了不知多久——此时此刻,沈芸云才明白,那都是他的妄想。母亲的不否定,从来不是肯定,而是一种漠视的不表达。
相隔多年,母亲的否定一如既往的刻薄,体面,一针见血,一如既往地能令沈芸云的心理防线在瞬间崩塌。这个骄纵的omega双眼发酸,他在心里不断警告自己不要流泪。他撇过头,倔强地望着母亲,“所有alpha和beta就都喜欢他?”
“不,当然不是。”母亲说,“在我们的时代,几乎所有位高权重的alpha和beta都讨厌他。”
母亲看了一眼泪水打转的小儿子,淡漠地避开这种充满孩子气的幼稚眼神。如同过去每一次,她避开孩子们发出的情感需求。
母亲接着说,“可是,几乎所有人微权轻的alpha和beta都喜欢他。”
“如果那时候像现在这样,omega也能自如地涉足军政,大概所有omega也都会喜欢他。”母亲说。
沈芸云愣住了,一个没控制住,他眼中的泪簌簌砸下。
他陡然失神——他竟自高贵的母亲的身上感受到了羡慕的情绪。从小到大,除了讥讽,母亲从未表达过任何以外的情感。他的母亲是高山上的雪,遥远,神圣,不容侵犯。
第一次,这是沈芸云第一次体会到,来自母亲的真实的情感。
母亲在羡慕什么呢?羡慕那个名为姜冻冬的omega?还是羡慕现在的omega能够自如涉足军政?又或者是别的任何东西?
沈芸云想要深探时,母亲已然恢复到往日高傲冷艳到不可方物的模样。折扇扑动,母亲的脸颊隐于黑色的蕾丝之后,只露出一双冷冷的眼,一如众多心不甘情不愿地屈居婚姻阴影里的omega。
第45章 我的第一任前夫(五)
在经历了有难得天赋的季风露告诉我,他想做家庭主妇后,我原以为这已经是顶峰了。
却没想到,谢沉之更是重量级。这么天赋异禀的alpha满脑子居然都是去泡祖宗的老婆!要不是我还得撑着参加表彰会,我当场就能心梗得倒下。
季风露也好,谢沉之也罢,到底是和我没有亲缘关系,我没立场去置喙,只能心里感叹可惜。我叉起盘子里的小蛋糕,塞进嘴里,满意地点头。表彰会最好的地方还是在于它的自助餐,直接请来首都星和中央星星级餐厅的主厨操刀做菜。
绵密的奶油在嘴里留下淡淡的回甜味,我想着这个事儿,又觉得我可惜个什么劲儿呢?
天赋是终究是他们的,要不要使用,该怎么使用,为了什么使用,都经由他们自己决定。我不应该为他们不符合我的期待,而心生不悦。要不然,这跟我年轻时那些该死的老玩意儿有什么区别?我想着,深刻地检讨反省。大概是最近和小菜待在一起,我竟然也开始对年轻人指指点点。我吃完最后一口蛋糕,给自己加油打气,
姜冻冬,加油!你一定能做最成功的合法的老废物!
端着满盘子的小蛋糕,我溜到一根柱子背后。这是个三角形的小空间,正好是宴会的视觉盲区,两边是玻璃墙,对着基地外的银河,灰色的首都星占满了近乎一半的视线,它的更远处是火红的太阳与绿色的矿产星球。
我是真的应付不来这种觥筹交错的社交场所,不论是面对满座的观众致辞,还是举杯游走,和哥哥们宾客谈笑风生,我都做不到。我更适合两和三个人在私密空间里深入探讨。
青年时,我的老师达达妮想锻炼我,突然推我上去做动员大会。我毫无准备,脑子空白,和台下的人大眼瞪小眼,瞪了老半天,我才憋出来一句,‘希望大家都活着!想死的都忍一忍!’台下哄堂大笑,达达妮老师翻了个白眼,一脚把我踹了下去。
我喝口热水,眺望窗外。外面星星繁多,闪闪发亮,朝着左边缓慢地移动,如同黑夜里随着海水一同远去的沙粒。
刚刚离开处理文件的柏砚又折返来找我。他是真厉害,走进门,环顾一圈,便毫不犹豫地提步走向我的方向。
“你小时候见到人多就喜欢躲柱子后面。”柏砚说。
这确实是。由于这样的习惯,每每参加聚会宴席,我总是被长辈认为娇羞。但事实上,我只是想远离一群要我上才艺表演的大人,待在角落里快乐地塞小饼干。柏砚总能知道我藏在哪根柱子后,会给我偷渡饮料和其它点心。
我把盘子递到他面前,他拿起一个红丝绒的鲜奶油蛋糕,对我说,“你连续三个月都没有去体检。”
“这不是才退休吗,太忙了。”我摆摆手,不甚在意,“我的身体我知道,没啥大问题。”
“有一半不是你的身体。”柏砚平静地说。
我抬起头,望向他,和那双定格在年轻时的绿眼睛对视,我又一次看见了属于他的执拗的情绪。“你又来了。”我放下手里的小叉,“这都多少年了,什么一半不是我的身体的……早就融合到一块儿了。”
“要是真的融合了,你已经恢复到原来的体质。”他说,带着一种陈述学术报告的客观口吻。
“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件事……”我头痛地说,“这不是你的问题。”
每一次和柏砚见面,我和他总是不可避免地要谈到以前的种种。其中以二十七岁拆除【时间炸弹】的行动为最。
既要持续处于濒死状态,又要承受极大跨度的时间跳跃,条件苛刻,只有An基因等级的人可能做到。而An等级,军队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武斗派的我,一个是保守派的柯。两派互不信任,白瑞德充当了柯的监视人,柏砚则是我的。他们俩的任务是时刻监测我和柯的生命数值,确保我们不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