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起下午和郁棠提起两家婚约时的情景,林修竹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当时的心情。
两人在茶馆里找了一间午后光照最好的房间,满室茶香,烟气袅袅。
郁棠今天没披散着头发,而是把长发绑成了一条麻花辫垂在胸前,他捧着茶盏小口啜饮,抬眸看着正等待他回应的林修竹。
“所以,这是你的愿望吗?”郁棠放下茶盏,笑着询问道。
林修竹赶忙解释,表示不希望两人被家里长辈订下的婚约所限制,不管两人的关系日后会如何发展,选择权都在郁棠手里。
郁棠点点头:“行啊,那就结婚吧。”
他像是在回答今晚要不要吃火锅这种问题一般轻松随意。
在最开始那种冲上头的喜悦过去后,林修竹不由得担心起来。
毕竟七八岁的年龄差摆在这里,身为年长的一方,林修竹总感觉自己该是更稳重可靠的那一个。
他还是跟郁棠讲了结婚的利弊,郁棠一直笑眯眯听着,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林修竹深吸了一口气,最后总结道:“要不你再多考虑考虑吧。”
“你喜欢我吗?”郁棠突然问道,“想把自己装进我的心里那种喜欢?”
林修竹被这句话问懵了,心说果然三年一代沟,他们之间差了两个半代沟,自己就已经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了。
还不等林修竹回答,郁棠已经抓起他的一只手,放到了自己胸膛上。
隔着衣服,林修竹感受不到郁棠的体温,甚至感受不到对方的心跳,他只觉得有一股电流窜遍全身,麻酥酥的。
紧接着,对面的人带着那只手,十分缓慢地向下移动。
薄唇一张一合,青年的声音像是掺了蜜糖,就连耳朵都能嗅到他话语中甜腻浓稠的香气。
郁棠轻声问:“你要不要先深入地了解我一下看看?”
喉结轻轻滑动,林修竹仿佛在对面人那双笑眼里溺水,正缓缓沉入不见底的深渊。
但强大的意志力让林修竹回过神儿来,他立刻抽回了自己的手。
而郁棠像是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也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还面露不解地看向林修竹的双眼。
总觉得,那个“深入了解”是什么自己最好不要去探究的事情。
此刻,林修竹深切感受到了一种危机。
面前的人像是某种初次来到人类社会的野兽,对危险一无所知,天真烂漫,也无所顾忌,仿佛世界上没有什么能伤害得了他。
因为,他才是最危险的存在。
午后的阳光穿透竹帘的缝隙洒进室内,留下斑驳光影,面前的人温柔笑着,这个场景明明如此恬淡美好。
可不知是因为道德感的束缚,还是不知有什么身体本能在作祟,这一刻林修竹突然很想逃离这间茶室。
“你不想吗?”郁棠有些失望地问道。
“不是!”林修竹察觉到这句话的歧义时已经晚了,他慌了一瞬,呼吸断在那里,差点儿接不上。
他对上了郁棠的那双笑眼,不知缘由地打了个激灵,好在是稳住了心神。
“我只是觉得,对于人生大事不该这么轻易决定。”林修竹不自在地换了个坐姿,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也许你可以多听听家里人的建议。”
林修竹意识到自己正在面临一个严峻的考验,他得克制自己身体的本能欲望,以及脑子里糟糕的想法。
面前的人已经扎根在自己心底,容不得轻慢与冒犯。
而郁棠同样在思考,他左思右想,觉得林修竹说得很对。
“那就先见一面吧。”郁棠提议道,“找个时间,让咱们的家里人见一面。”
林修竹一愣,没想到第二次见面就直接准备见家长了。
不过,婚约毕竟是两家长辈定下来的,确实该早点告知双方家长,林修竹也就应了下来。
对面的人像是在拿爪子玩弄逗猫棒的小猫,林修竹怀疑他并不懂婚姻的分量,却依旧压抑不住自己想跟对方更进一步的念头。
内心的矛盾让他有些痛苦。
很快,在把这样甜蜜的痛苦给发小分享过后,他又把同样的问题摆到了自家长辈面前。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林老爷子已经可以下床了,虽然还得坐轮椅,但身体状况比最开始好了很多。
突然听闻自家孙子在感情生活上有了巨大突破,林老爷子也是相当震惊。
其实,他跟林修竹提起婚约,只不过是日常催婚时的随口一说,毕竟两家人二十年不来往,林老爷子已经默认自己被对方拉黑了。
这才过去一个星期不到,没想到林修竹跟于家那孩子见过两面后,直接回家告诉他们,可以准备去见对方家长了。
自家孙子都快三十了,终于开窍,林老爷子还是挺开心的,老两口立刻和于家那边取得了联系,约好了登门拜访的时间。
林修竹的父母几年前在一起事故中双双去世,如今家里的长辈就只剩下姥姥和姥爷。
林老爷子叫林鹤,和老伴儿育有一子一女,还收养了一位战友遗孤,后来养子成了他们家女婿,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后来,作为继承人培养的女儿女婿不在了,老两口就把希望寄托在了林修竹身上。
林修竹的天赋、努力和运气都不缺,公司在他手上蒸蒸日上,于是,已经退休的老两口转而操心起了他的终身大事。
林鹤曾以为这孩子得单身一辈子,没想到一个二十多年前的口头约定居然成了转机。
直到被推着来到于家大门口,林老爷子还有些恍惚,感觉就跟做梦一样。
郁棠和他家里人也早早就在家门口等候。
于阳春是个长相斯文的中年男人,中等身材,相貌也平平无奇。他的妻子白雪则保养得相当不错,气质也雍容华贵。
于厚望则是个带着眼镜的青年,看上去只比郁棠大了两三岁,却已经是很成熟稳重的成年人模样了。
两家人都打扮得日常却也不失郑重,态度礼貌又热情,就像他们一直是通家之好,不存在那互不来往的二十年。
林鹤对准亲家一家本就很有好感,再加上第一次见到郁棠就感到心生欢喜,脸上的笑容就没下去过。
可等他看清了于家客厅里的布置,笑容直接僵在了脸上。
只见客厅的家具、家电、地板、吊灯,只要是有位置的地方,都被贴上了白纸黑字的小条,字体还不小,生怕别人看不着。
电视机上的小条写着:
【这是电视机,要插电才能看,不要盯着电视机!不要盯着电视机!不要盯着电视机!】
沙发扶手上也有张小条:
【请坐在长条沙发上,家庭成员不可以被孤立,不可以坐单人沙发】
再看沙发前的茶几,上面甚至不只贴了一张纸:
【茶几上要有一家人的茶杯,少了谁的都不行】
【如果茶杯损坏,请购买一模一样的杯子替换,一家人要整整齐齐,不可以搞特殊化】
面对这些条条框框,林鹤不知该说什么。
好在于阳春早就预想到了客人的反应,立刻解释道:“这都是家里的一些规矩,让您看笑话了。”
白雪挽着丈夫的胳膊,笑着接话道:“是啊是啊,主要是最近记忆力越来越差了,不写下来实在记不住,林叔你们不用在意。”
闻言,林鹤就想起了那位掌控欲极强的吴老太太。
也许是她老了记不住事,但是又给家里人定了一堆规矩,还偏要每个人照做,才贴了这么多的字条的吧。
如今吴老太太人都去了,家里这些规矩却还没被扯下来,可见其对这个家的影响力。
想到这里,林老爷子叹了口气,忽然有点儿心疼在这样一个环境里长大的郁棠。
想起刚才在门口,这孩子跟他打招呼,笑着管他叫爷爷,那么乖巧懂事的模样,林老爷子心都要化了。
显然,林修竹也想到了吴老太太从前在圈子里的风评,悄悄地握了郁棠的手,想要安慰。
刚握上去,他就感觉到了不妥,怕太唐突会吓到对方,林修竹又赶紧把手松开了。
可就在下一秒,他感觉到自己的小拇指被另一根小拇指轻轻勾了一下。
林修竹转过头,发现郁棠正歪着头朝自己笑。
而那根作乱的小拇指又追着林修竹缩回去的手而去,直到缠住了他的小拇指,稍稍用力,不再松开。
双方家长在客厅里谈笑风生,完全没留意到后面站着的两个小辈偷偷牵着小拇指。
很快就到了吃晚饭的时间,虽然是家宴,但于家人对这顿饭很上心,请来了酒店的大厨上门烹饪。
厨师与侍者在布置好餐桌后就退了出去,两家人去餐厅用餐。
林老爷子落座,发现餐桌上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每天傍晚五点,一家人要坐在同一张餐桌上吃晚饭】
林老爷子虽然疑惑这小条怎么跑到侍者铺好的桌布上面来了,但他更担心这些所谓的家规会不会把孩子搞出心理阴影。
他有些迟疑地开口询问:“这些规矩,你们现在还要遵守吗?”
“那当然了。”
回答他的,是于家一家四口异口同声、整整齐齐,却抑扬顿挫的声音:
“我们可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此话一出,林老爷子梦回春晚小品现场。
然而在日常生活里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还是感觉挺别扭的,林鹤也不知道这时候是该鼓掌,还是该直接进入流程包饺砸。
好在,于阳春夫妻俩也没真想现场整个小品出来,下一刻,他们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热络地招呼起林家三口人吃饭。
等吃过了晚饭,侍者收走碗盘,两家人继续聊着家里孩子的婚姻大事。
林老爷子也知道原定的婚期太赶,表示并不用在意什么好日子不好日子的,还可以再多挑一挑。
于阳春却着急了:“不不不!我看原来定的那天就是最好的,千万不要改!”
林鹤担忧道:“可满打满算也只有一周时间,不会太匆忙了吗?”
“怎么会呢?”白雪脸上绽放出了最真诚的笑容,“您不知道,我们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林鹤与老伴儿面面相觑,满心疑惑。
郁棠才二十出头,怎么看都不是着急结婚的年纪,于家的公司虽然走了下坡路,但也没出现什么重大变故,不至于卖儿子。
可于家夫妻俩的表现,就像是恨不得郁棠明天就结婚,从这个家里搬出去。
这好像跟他们嘴上说的“相亲相爱一家人”有点儿差距。
侍者再次走进餐厅,送上了饭后甜点冰淇淋,打破了两家人忽然僵持起来的氛围。
郁棠拿起汤匙,看到餐桌上所有人的身影都倒映在上面,经过了凸面镜扭曲的表情各有各的精彩。
他看到倒影中的林老爷子突然动了,看向了自己的方向。
“爷爷奶奶。”郁棠抬起头,回以微笑。
他想起网上流传的见长辈的注意事项,要尽量讨人欢心,于是问道:“你们有什么愿望吗,我可以帮你们实现的。”
于家三口人的脸色瞬间变了,手一抖,差点儿把餐具掉到地上,显然都因为郁棠这句话陷入了应激。
林老爷子注意力全都在郁棠身上,笑呵呵地表示:“我还能有什么心愿,就希望你们小两口以后能和和美美,把日子过好就行了。”
郁棠一愣,声音弱弱的,像是没什么底气:“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愿望。”
林家老两口被逗得哈哈大笑,于家人为了不显得突兀也跟着笑了起来,餐厅里还真有了那么一点温馨的感觉。
“这个就是你的愿望吗?”郁棠又一次问道,“你以后会把愿望收回去吗?”
“怎么会?”林老爷子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抬手摸了摸郁棠的头,问他,“那小郁有什么愿望,以后林爷爷也可以帮你实现啊。”
于阳春一家三口倒吸一口凉气,震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原来还可以这样!好一招反客为主,不愧是林家上一代的掌舵人!
林鹤瞥了那一家三口一眼,心说这都是什么毛病,他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吗,至于眼睛瞪得像铜铃吗?
看看他们小郁……呃,为什么眼睛也睁得这么大?
算了,反正孩子长得好看,眼睛睁大了也好看。
郁棠现在的样子有些呆呆的,他的目光不知落在哪里,思索良久,很小声地询问:“我想有个家,可以吗?”
此话一出,林修竹一家三口立刻联想到了于家人对郁棠奇怪的态度上,疯狂头脑风暴,瞬间脑补出了八十集狗血连续剧。
“好!好!”林姥姥立刻握住了郁棠的手,心疼道,“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于家三口再次整齐发出了倒吸气的声音,引得林家三口人侧目,于阳春夫妻俩赶紧想办法找补,岔开了话题,而于厚望干脆闭上嘴假装自己不存在。
很快,林修竹一家的注意力又回到了郁棠身上,生怕他在这个家里继续吃苦,临走前还问他今天要不要去林家做客。
郁棠婉拒,说是如果结婚了,那陪伴爸妈与哥哥的时间就少了,现在还是更希望多留在家里一段时间。
多懂事的孩子啊,林鹤老两口默默看向了于阳春夫妻俩,眼中满是控诉。
于家夫妻俩默默低着头,仿佛没看到那不满的眼神。
送走了林修竹一家,这顿家宴还算圆满收场。
郁棠跟自己的爸妈与哥哥道过晚安就上楼了,客厅里只剩下松了一大口气的于阳春三人。
终于啊!盼星星盼月亮的,终于要把他送走了!
白雪喜极而泣,抽了张纸巾擦眼泪,强忍着内心的澎湃,不让自己又哭又笑的声音惊动楼上的郁棠。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家变成了这个样子的呢?
仔细回想,这一切应该是从几年前,从那个孩子回来开始的。
那是于家最后一个艳阳天,白雪难得在家,就听到大门被敲响。
于家的保姆打开了门,有些不知所措,因为她愣了足足三秒才想起来面前的人是谁。
啊,原来是失踪多日的小少爷回来了。
但是,小少爷是长这个样子的吗?她有些记不清了。
保姆没在意自己那一瞬间的恍惚,只是讷讷地喊了一句:“少爷。”
郁棠笑着跟保姆阿姨打了个招呼,步伐欢快地走进了大门,来到白雪面前。
沙发上的白雪则被吓了一跳,直接站了起来:“你怎么回来了?”
这一嗓子吼出来,白雪才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孩子失踪多日后回来的母亲该有的表现,好在这里没有外人在场,没人瞧见她的丑态。
白雪赶忙调整好表情迎了上去,眼里还闪着泪光:“宝贝,你回来真是太好了,你不知道妈妈有多担心。”
几天前,在看到那封遗书的时候,白雪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
如果那个孩子不会再回来,那可真是太好了。
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她曾经大胆地把情人带回家,不会有人知道她唯一的孩子躲在床底下,目睹了她的所作所为。
更不会有人知道,她当时才五六岁的孩子不是自己乱跑才被人贩子拐走,而是被她丢在了荒山野岭,任其自生自灭。
没关系,一个怀胎十月还养了几年的孩子而已,她还年轻,以后还会有的。
只要那孩子再也无法回来,她的污点就不会跟着回来,她还是那个光鲜亮丽的名流太太。
然而,那孩子还是回来了。
第一次,他被警方从人贩子手里解救出来,电视台跟踪报道打拐行动,轰动全国。
第二次,他留下了一封遗书跟世界道别,自己走出了家门,可最后还是又回来了。
郁棠仿佛没看出女人眼中的惶恐与抗拒,扑进了她怀里,像是倦鸟归林,贪婪地汲取着怀抱中的爱意。
可即便是他,也不可能汲取到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两行眼泪落了下来,郁棠声音里透着委屈:“妈妈,不要再把我丢掉了,好不好?”
“你在胡说什么?”白雪慌了,想要推开这个自己从来就不喜欢的孩子,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
怀中的少年对她如此依恋,白雪却只觉得毛骨悚然,那轻飘飘的每一个字都如同细细密密的针,扎入了她的心脏。
很快,下班回家的于阳春把白雪从恐惧中解救了出来。
于阳春看到回家的郁棠,最开始也是一脸诧异,但想起最近那些因为孩子离家出走而出现闲言碎语,他又气上心头,拿起鞋柜旁的鞋拔子就直奔郁棠。
可于阳春扬起的手停滞在了半空中,他眼睁睁看着自己那不亲人的小儿子扑进了自己怀里,像是在拥抱自己,又像是在自己身上寻找着什么。
“你也没有啊……”
郁棠有些失望地抬起头,仰视着这个已经成为了自己父亲的中年男人,语气可怜巴巴的:“原来你们都不爱‘我’啊。”
“没关系的。”郁棠笑了笑,“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整整齐齐,咱们会成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的。”
他笑着,笑容明媚,不见阴霾,声音甜如蜜糖。
很快,外头的人都在说,于家人在小儿子回来之后就转了性,开始关心起了家里的孩子,成了人人称道的模范家庭。
可白雪知道,他们这个本来就不亲密的“家”,是被强行捆绑在一起的。
一家人要互相关心,互相帮助,相亲相爱。
如果有谁做出了破坏“相亲相爱”的举动,将会遭遇此生最恐惧的梦魇。
为了满足郁棠对“家”这个概念的想象,一条一条家规被总结出来。
后来,这个家里的人发现自己浑浑噩噩的脑子经常忘记事情,于是那些家规被写成小条,贴满了家具家电,就怕自己哪天触犯了什么禁忌。
他们惊慌无措,他们战战兢兢,他们扮演着亲密模样,他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来这个家做客的人,没有谁会对家中各种奇奇怪怪的规则产生怀疑,就如同外边的人不会怀疑回来的郁棠到底是什么。
只有于家人在清醒中感受着恐惧,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个回来的东西,绝对不可能是他们家那个胆小怕事、任人揉圆捏扁的小儿子。
这个家里真正的“小儿子”,也许已经跟他遗书中写的那样死在了世界上的某个角落。
回来的不是他,回来的东西,不是他。
回来的,是个怪物。
吴老太太开始迷信起来,到处求神拜佛,希望哪个神仙显灵,把她家里这个回来的不知是什么的东西请走。
可还不等神仙显灵,她自己的身体先撑不住了。
因为内脏衰竭,她急需器官移植,不知走了什么门道,她联络上了国外的一家医院。
家里的所有人都知道,那家医院的器官来源有问题,很多供体可能原本都不知道自己即将被推上手术台。
但没有人选择戳破表面的平静,他们不想失去这个家真正的顶梁柱。
就在吴老太太出国的前一天,她还是被郁棠拦了下来。
“你要走了吗?”郁棠站在大门前,含泪的双眼看着自己的奶奶。
吴老太太已经拖着行李箱走到了大门口,可她眼睁睁看着门缝里长出了荆棘,荆棘蔓延,将门窗封死,就像是堵死了她的生机。
“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此时还未长成的少年声音里也全是渴求,不由得让人心生怜爱。
但吴老太太只听出了危险,她惊慌地后退,不慎跌坐在地,她不想直面这个怪物,但求生的欲望还是让她不放弃最后的挣扎。
“我不是想离开这个家。”吴老太太恳求道,“我只是……只是想去出门做个手术,我只是想要活下去,求求你了,我只是想活着!”
郁棠状似明白了:“这就是你的愿望吗?”
吴老太太疯狂点头,嘴里不断重复着:“我只是想要活下去!”
郁棠破涕为笑,上前几步,跪坐在了吴老太太面前,帮她擦了擦因为过于激动眼角冒出的泪花,在老人耳边轻语:“好啊,那就活下去吧。”
“放心,不论变成什么模样,你都可以活下去。”
第05章 白纱
晨光穿过荆棘的缝隙,如利刃般刺破黑暗,漂亮的怪物逆光坐在那里,眼眸清澈透亮。
他的话仿佛具有蛊惑人心的能力,明知道他的危险难测、反复无常、不可捉摸,吴老太太却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
如果说现代科技还不足以实现她长生的愿望,那为什么不试一试这些神秘的力量呢?
这一刻,欲望战胜了恐惧。
她张开双臂,拥抱住了这个曾令她惊惧万分、噩梦连连的不可说的存在。
郁棠被她拥入怀中,幸福地笑了,为能帮到自己的家人而感到开心。
而后,渴望长生的人确实有了一具健康的身体,但她堪比年轻人的健康身体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去。
不仅是容貌上的衰老,还有心灵上的疲惫。
老人一天天地苍老下去,很快变成了干尸一般的模样,内心的痛苦也在不断累积叠加。
她不能走动,不能说出连贯的话语,连吃喝拉撒都不能自己掌控。
一生掌控欲极强的人,却只能看着自己不成器的儿子儿媳浪费着自己半生的心血,却什么都做不了,□□和心灵承受着双重的折磨。
这一切,白雪全都看在眼里。
家里的所有人也都看在眼里,但却总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白雪看到自己那一直生活在吴老太太高压统治下的丈夫,许下了要成为公司里说一不二的掌权者的愿望。
他终于不再是那个母亲眼中懦弱无能的男人,他在外人面前扬眉吐气,腰板挺直。
可他的身体却每况日下,明明看上去完全健康,内里却已经千疮百孔。
仿佛在属于吴老太太的权利流向他的同时,原本属于他的健康,也流入了那具想死却不能死去的躯壳。
再后来,白雪看到自己那个野心勃勃的养子也经受不住诱惑,许下了得到财富的愿望。
没过多久,他就在车祸中失去了双腿,保险公司赔偿了一大笔钱。
为了重新站起来,他再次向那个怪物许了愿。
从那之后,白雪发现养子每天都穿着厚实的长裤,不让任何人接近自己的腿,一旦有人靠近就会陷入歇斯底里的疯狂。
她不想知道是什么代替了养子的双腿,更不想探究养子又付出了什么代价。
就如同她不敢直视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个愿望。
“这是你的愿望吗?”
这句话成为了这个家的噩梦。
舍弃不掉,逃脱不了,欲望与恐惧纠缠着,就如同每一个骨肉相连却彼此折磨的家庭。
“你有什么愿望吗?”一次又一次地,郁棠抬眸看着白雪,那双懵懂、无害如同小孩子一般的眼睛,就那么平静地看着她。
每一次,白雪都惶恐地说不出一个字来,所以她成了这个家里唯一没有说出过愿望的人。
不是因为她见到了老公、婆婆与养子的下场,让理智战胜了欲望,而是她实在不敢将自己真实的愿望宣之于口。
“那孩子要是就那么死掉就好了。”
这样的愿望,叫她怎么敢对这个不知是什么东西的怪物说出来!
白雪想过,也许自己要熬到吴老太太那个年龄才能解脱,又或者会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疯掉,就如同她当年折磨那个孩子时一样。
但没想到,转机会来得如此之快。
郁棠马上就要结婚了!
那个怪物很快就可以从这家里搬出去了,她不用再每日惶惶不安、提心吊胆、窒息又压抑,更不用再假装什么相亲相爱一家人了!
想到这里,白雪甚至想要给那个姓林的立一个长生牌位。
只希望这位胆敢与不可名状结婚的猛士能活得长长久久,再也不要把郁棠放回来。
最终,白雪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眼妆都快哭花了,但她嘴角上翘的弧度就是压不下去,像是一个做鬼脸的小丑。
但很快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为什么客厅会这么安静,老公和养子不该和自己一样狂喜吗?
白雪感觉后脖颈寒毛直竖,一抬头,她就看到郁棠正站在楼梯上探头探脑。
“怎、怎么了?”白雪赶紧强行挤出了一个温和的笑脸,“还不去休息吗?”
“我听到哭声,下来看看。”郁棠问,“妈妈你怎么了?”
于阳春父子两也跟着紧张起来,拿眼神催促着白雪说话,不要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一定要站好最后一班岗。
“我……我看到你终于要结婚了,心里为你高兴啊。”白雪擦了擦眼角的泪珠,“你长大了,妈妈很开心,但是又舍不得你啊。”
白雪这一回的表演尴尬而又生硬,把专门进修过的演绎技巧都丢给了补课老师。
好在,郁棠并没有在意。
“不用难过。”他还在安慰自己的家人。
看着自己又哭又笑的家人们,郁棠像是感受到了家人的爱,眼中满是欢喜。
他做出了保证:“你们放心,结婚以后,我也会经常回家来看看的。”
白雪:“……”
于阳春:“……”
于厚望:“……”
你不要再回来了啊啊啊啊——
于家人迫不及待想把郁棠送出去,林家人迫不及待想把郁棠接回来。
两家人的目标惊人一致,于是,在他们的通力协作下,婚礼的各项事宜也开始紧锣密鼓地安排起来。
两位准新人也并不清闲,今天林修竹要和郁棠一起拍婚纱照,一大早就跟着摄影师的团队来到了海边。
摄影师团队开了辆面包车在前面带路,司机在前头开车,林修竹坐在后排,跟郁棠讲着婚礼结束后的安排。
林修竹把工作都处理妥当,留出了邮轮蜜月旅行的时间,又跟郁棠说了在蜜月过后要带他回老家祭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