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他会自我攻略by仰玩玄度
仰玩玄度  发于:2024年07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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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纾露出个“这才对嘛”的表情,说:“去吧。”
徐篱山行礼告退,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
京纾起身走到窗前,见徐篱山佝腰驼背,双臂来回地晃,跟个游魂似的荡出了院子,不由心情颇好,说:“把余下的公务拿过来,我夜里批了。”

“安平城来信,云絮已经平安抵达,寄给两位公子的信也都到了。”
柳垂将信交给徐篱山,徐篱山看罢顺手烧了,说:“人到了就好……今日我要去肃王府,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你也别在外头枯等,自己去玩吧。”
这几日,徐篱山下值后准时前往肃王府挨训,每个夜里出来都像是被吸了魂儿似的无精打采,柳垂都看在眼中,此时不免问道:“肃王既然放了云絮,就不至于再发落她,你若担心他处置你,就该老老实实地和他保持距离,让他舒心,我不明白你为何还要接近肃王?”
徐篱山穿外袍的动作一顿,也不隐瞒他,说:“我要做一件事,接近京纾是最好的办法。”
柳垂在这瞬间明白过来,看了他片晌才沉声说:“二皇子身后有文定侯府和太后,三皇子身后有皇后和明恩公府,六皇子身后是宁远伯府,唯独五皇子没有尊贵的母亲和显赫的舅家。陛下让肃王亲自教导五皇子,是为了保这个儿子,因此于公,肃王不会伤害五皇子,于私,他们这么多年的叔侄情谊不是别的皇子能比的。”
“我知道。”徐篱山笑一笑,直白地说,“我是想过二殿下当皇帝,如此可以保侯府,以他的性子也不会大开杀戒,但我现在犹豫了。”
柳垂上前替他系上斗篷,垂眼说:“二皇子没那份心性,有些东西是强求不来的。”
“所以我得先靠着京纾啊,而且你不觉得事情很有趣吗?”徐篱山眯了下眼睛,若有所思,“如今我去肃王府,近卫统领辛年会给我倒茶添茶,这是一个侯府庶子该有的礼遇么?京纾多么高高在上啊,他看起来对万事万物都无动于衷,却偏要浪费自己的时间来教我训我,这是在跟我玩儿呢。”他转身看向衣柜旁边的长身铜镜,看见了自己脸上的兴趣盎然,“诶,你说,他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啊?”
“莫要得意忘形。”柳垂抱臂靠在桌边,“身居上位、翻手云雨者最忌讳自己失控,等他意识到了,你也就危险了。”
“牡丹国色天香,况且是一株顶级但怪异的名品,形状绝美,但根底已经腐坏了,周身全是尖刺,生人勿近。”徐篱山上前一步,抬指碰了下自己在镜子里的嘴巴,那夜马车里的触感如影随形再度浮上来,他顿了顿,不知是在安抚柳垂还是自己,“想要摘下这朵花,付出点代价也是该的。”
柳垂闻言没有再说什么,和徐篱山一起出府,驾马车去往肃王府。
途中,马车拐入秋水街,路过最西边的金昭卫署,徐篱山听到点动静,推窗看了出去,大门外的道上横七竖八几具看不出人形的尸体,几个金昭卫正在把他们往草席上拖,血沾得到处都是。一个獬豸红袍、青黑幞头的年轻男人站在大门前催促中人麻利点。
徐篱山认出那人,招呼道:“师副使,早上好啊。”
师酒阑,出身宁远伯府,是如今金昭卫四属中负责审讯案件的“刑台”新任副使,顶的是杨峋的空缺。
他这边一出声,那边的师副使也认出了这辆马车,当即一边招呼下属一边踩着阶梯下来,提着袍摆走得很小心,就怕踩脏鞋。
徐篱山乐起来,“您这是跳舞呢?”
“寒碜我呢,我哪有那天赋。”师酒阑今年二十二,是英俊疏朗的样子,他把手搭在车窗上,低头凑近徐篱山,“今儿你休沐,大早上的,上哪儿玩去?”
两人在官场上是中间隔着一大段的上下级,但下了值就是一起吃喝玩乐的败家子同盟,私底下并不讲太多规矩。
徐篱山掏出帕子把他脑门上的血擦了,脏帕子随手搭他头上,跟盖盖头似的,说:“往最东边儿去。”
那不就是肃王府么?师酒阑顿时吸一口气,怜悯地说:“祝你平安。”
“借您吉言。”徐篱山抬抬下巴,纳闷道,“你这儿又是什么阵仗啊?”
“哦,”师酒阑转头看了一眼,“你和二殿下被刺杀的事儿呗,这些人都是那天抓回来的死士,嘴巴严得很,套不出什么线索,有一个倒是抗不住招了,可他也没见过背后的人……我真是最烦查这种案子,也不知道哪养的这么多死士?”
徐篱山安慰道:“陛下本也没想真让你们查出点什么,走个流程,给个交代罢了。”
“话是这么说,可我该愁还是得愁。”师酒阑指指脑袋,“我这乌纱帽还没戴多久呢,这要是就被摘了,传出去真是笑掉大牙。”
“你认真做事,肃王殿下不会太过苛责,毕竟这种事大家都知道不好查。行了,别愁了,”徐篱山拍拍他的肩,“我要是能平安归来,晚上请你上香尘街玩儿去。”
“好啊。”师酒阑让开道,朝他抛个媚眼,“那人家就等公子来替人家掀盖头了哟。”
徐篱山回个飞吻,关上车窗,柳垂颔首行礼,驾马车走了。
到了肃王府,徐篱山从侧门进去,熟门熟路地去了主院。辛年正在廊下换灯,听见脚步声后转身朝他颔首,目光微妙,随后轻声说:“主子在里间看书,公子直接进去吧。”
这眼神让徐篱山暗中警惕,难不成京纾今日心情不好?还是说他又被京纾抓住了什么把柄?
徐篱山点头回礼,在门前脱了靴,轻步进去。
京纾坐在书桌后,右手拿书,左臂撑着扶手,难得坐姿不那么端正。徐篱山收回目光,熟练地走到一边的榻上落座,拿起笔继续写昨夜没有写完的《蝉山帖》,剩的不多,他写了小半时辰就全部完成,待笔迹全干后拿起来呈去了书桌。
京纾放下手中的书本,拿帖子翻看起来。
徐篱山那不老实的余光悄摸地乱晃,突然摔了个狗啃屎,只见那本被搁下的书本封面赫然写着一列大字,倒过来看好像是俏徐六……风月记——京纾这他妈看的是话本吗?徐六指的是他?还他妈是风月本?
许是徐篱山目光中的震惊太过汹涌,京纾有所感似的抬眼看了他一眼,说:“写得不错。”
徐篱山竟然一时分不清他说的是《蝉山帖》还是那见鬼的话本,只能干笑着说:“殿下看得上就好。”
“《俏徐六风月记》,这话本是上个月里兰京卖得最好的一本。”京纾合上《蝉山帖》,往后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徐篱山脸上,“你看过吗?”
谁他妈会看自己的风月话本啊,徐篱山老实摇头,他都不知道有这本书好吗?到底是哪个天杀的写他的话本还赚得盆满钵满啊!
“那我给你大概讲讲。”京纾说。
徐篱山受宠若惊,连忙摇头,“岂敢烦劳殿下,卑职回去自己买一本彻夜研读!”
京纾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地讲了起来,“初入兰京、貌冠京都的风流公子在四方猎场上一举夺魁,令郁世子一见倾心,竟自愿放弃以往手段多番追求,耐心等待。温润如玉的二皇子对这位小表弟一见如故,温柔怜惜,在他舍身救自己于刺客刀下后更是心起波澜,恨不得将其捧成心尖上的那颗明珠。张扬纨绔的五皇子与徐六郎也是一拍即合,玩起来很能尽兴,常常结伴出行、深夜方归……此外,还有那远在安平城的刺史公子和褚家二郎也对离开他们日久的徐六郎思念不已——”
徐篱山忍无可忍地“噗”了一声,抬手使劲揉了两下耳朵,想把这些脏东西揉出来似的。
“为何做出这副样子?”京纾被打断后也不再继续,转而说,“这本子写的不对?”
“当然不对!”徐篱山痛心疾首,“卑职要强烈批评这种拉郎行为!”
京纾说:“何谓拉郎?”
“把两个没什么感情交集的人配成一对,大致就这意思。”徐篱山伸手指一下那话本,“就是这话本里写的那样!”
“哦,”京纾说,“可我听说你赠了郁玦一罐香,这是要跟他有来有往的意思?”
徐篱山纠正,“是卖,卑职收了钱的,此事卑职也同您说过。”
“是么。”京纾问,“郁玦用的什么香?”
徐篱山说:“詹糖香。”
京纾又问:“我用的什么香?”
这啥意思啊,徐篱山一脑袋问号,谨慎地答:“蓬莱香?”
“听你的语气并不笃定,过来。”京纾让徐篱山走到自己身边,搭在椅子扶手上的那只左手抬了起来,“认清楚,再答。”
徐篱山一愣,随即弯下腰,鼻尖隔着一层薄纱似的距离、顺着他的手背蹭到袖口,而后轻声答:“回殿下,是蓬莱香。”
京纾手腕一转就拢住徐篱山的后颈,稍一使力,徐篱山被按得往前倾身,一只手撑住扶手,一只手按住了椅背,惊慌地看着他。四目相对,京纾轻声说:“你知道他为何问你买香么?”
离得太近了,徐篱山屏气,过了几息才说:“……不知。”
“说谎。”京纾手指用力,握得徐篱山闷哼,“为了给你送钱啊,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毕竟他给你送了不少东西。”
徐篱山说:“他送的东西,卑职一分没动。”
“他才不管你动没动,他只知道你收了,旁人也只知道你收了,其中的分寸你不会不知道,可你仍旧默许了,默许你们之间暧/昧不清。”京纾盯着他,“徐篱山,你状若被动地靠近郁玦,到底想做什么?”
徐篱山心里一跳,把手下的木头攥紧了,这个问题他不能回答,但撒谎也瞒不过京纾。
“……殿下为何这般关注卑职与郁玦之间的事?不论我们关系如何,都不会妨碍卑职为殿下办差。”他笑起来,“殿下莫不是吃味了?”
京纾没有说话,徐篱山以为他会动怒,但他没有,仍旧用沉而深的目光把自己盯着,然后戳穿了自己,“转移话题?”
徐篱山挑衅,“殿下不敢答么?”
“前段时日,二皇子派人去查了方修。”手下的人猛地一僵,京纾微微眯眼,“是你教他的?”
他语气疑问,却全然笃定,徐篱山深知瞒不过,只能默认。
“方修在二皇子身边很长时间,若无缘由,二皇子不会怀疑他,哪怕心生怀疑,以二皇子的性子也不会轻易着手去调查他,除非有人劝告了他,而这个人比方修更让他相信。你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我直觉就是你,果然不假。”京纾好整以暇地看着徐篱山的眉眼神情,“一个从未见过的庶表弟,凭什么得二皇子如此信任,还是说你们之间有些不足为旁人道的往事?”
京纾的嗅觉实在敏锐,徐篱山轻轻抿唇,“卑职也不知。”
京纾接着说:“你告诉我淸澧是三皇子的人,也是为着二皇子。”
“殿下误会了,卑职——”徐篱山话未说完,京纾突然起身拂袖,桌上的笔架砚台被扫落在地,噼啪砸在沉闷的薄毯上。徐篱山一惊,旋即跟着踉跄两步,被京纾推上书桌,他半倒在桌上,目露震惊。
京纾抬手攥住徐篱山的腰带,把人往自己这边一拖,让他坐起来,随后收回手,顺势按住了放在自己腰侧的那只右腿上,徐篱山整个人一僵,便不再动弹了。
“你接近我也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是二皇子。”京纾说,“徐篱山,我是该夸你忠诚为主,还是该赞你勇气可嘉?”

书房陷入沉默,辛年在门外屏息。
徐篱山咬了下舌头,强自镇静,说:“二殿下待卑职好,卑职也想他好。”
“文定侯都闲赋在家,轮得着你来操心?”京纾拢住徐篱山的膝盖,使了三分力气,“这些事是你该做的吗?”
徐篱山疼得咬住嘴唇,复又松开,哑声道:“替二殿下清理门户,卑职应当尽力为之。”
“这是你哪门子的职责?”京纾伸手摘下他腰间的牌子,语气冷漠,“睁眼看看,你现在挂的是哪家的官牌?”
徐篱山脸色一白。
京纾双手撑桌,俯身逼近徐篱山的脸,说:“你我之间的那些事,我可以陪你玩甚至不同你计较,但如今你踏入了金昭卫的门,心里真正念着的却不是陛下,仍是二皇子。”
虽说各个官署衙门里的大部分官员胥吏都各有私心,但谁教徐篱山身份特殊,与太后同族,和二皇子沾着关系,又偏偏入的是直属雍帝的金昭卫,其中分寸必得仔细拿捏。
徐篱山方才说的话是犯了忌讳,京纾若要计较,徐篱山立马就得摘牌子滚蛋,他若想存心做点文章、小事化大,文定侯和二皇子也必须立刻向雍帝澄清衷心。巧的是前两日常州敬奉丝绸入宫,贤妃竟然逾过中宫先挑了去,皇后虽没有说什么,但雍帝心如明镜,定不满贤妃不敬,若他有心借机打压徐氏,这便是机会。
徐篱山并非心中糊涂,不知其中关窍,只是被京纾突然发难摄住了神魂,又因其威压逼人,一时脑抽嘴快,惹了事非。他暗骂一声,颤声道:“卑、卑职自认有私心,但绝无反心,请殿下明鉴。”
“私心,”京纾抬指蹭了下他轻颤的睫毛,“还是私情?”
好痒,徐篱山眨着眼睛偏脸躲避,“卑职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你为云絮回来,却为京珉停留,你爱自由放纵的日子,却要为京珉做这京中笼鸟。”京纾想了想,面无表情地说,“当真情深意重,感天动地。”
“二殿下与侯府息息相关,卑职为他,也是为自己。”徐篱山摇头,“殿下言重了。”
“是么。”京纾把话绕回去,“二皇子为何一开始便如此信任你?”
徐篱山抓着桌沿,说:“因为卑职心诚。”
“是,你的真心全给了二皇子一人,他能不感动么?”京纾说。
徐篱山一噎,而后说:“殿下今日多番苛责,到底是一心为公,还是也有私心?”
京纾不答,说:“安庆十八年,二皇子曾经去过安平城。”
他点到即止,在等徐篱山自己坦白,徐篱山知道这是京纾一早就派人去查过了,再隐瞒无异于火上浇油,也索性认了,“那日卑职的确与二殿下见过,但没做别的。”
“你承认就好。”京纾说,“这么说,我派你去接近二皇子是闹了一出笑话,惹你讥笑了?”
“卑职岂敢?”徐篱山说,“卑职虽然不敢揣测您的意思,但也知道您从前并未待二殿下不好。”
京纾问:“那我为何派你接近他?”
徐篱山眼皮一跳,预感不妙。
“把你的猜测都说给我听听,”京纾看着徐篱山慌乱转动了一下的眼珠,突然伸手抬高他的脸,“看着我说。”
徐篱山看着眼前这张喜怒难辨的脸,把自己看得瘆出了一手心的冷汗,几乎要抓不住桌沿,但京纾不许他沉默,催促道:“在这里说不出,我们就换个能让你更乖一点的地方说。”
“因为太后。”徐篱山从齿缝中挤出话来,格外沉缓,“殿下要确保二殿下不会沦为太后争权的工具,所以需要在二殿下跟前插/入一颗盯梢的棋子,卑职很合适。”
“太后与二皇子命运相连,我何必多此一举?”
徐篱山掌心湿润,轻声说:“因为殿下不想动二殿下,却想杀太后。”
京纾似笑非笑,“我与太后无冤无仇。”
徐篱山说:“因为……绮太妃。”
京纾将当年的接生婆子削成人架,这么多年还立在书房后头,可见痛恨之深。当年绮太妃难产一事与这接生婆子定有关系,但不是接生婆子操作有误害了绮太妃,若是如此先帝当日便会发作处置了她,因此更有可能是她暗中下黑手害了绮太妃性命,京纾后来查明事实,这才将人处置了。
当年绮太妃宠冠六宫,有理由又有能力在她生产一事上下手的首推太后。先不论太后是否嫉妒痛恨绮太妃,就凭雍帝是太后养子,为了权利,太后定然要确保自己的儿子将来继承皇位,可先帝独宠绮太妃,等她的儿子降生,难保不会危及当年雍帝的地位,所以太后下手了。
可杀了绮太妃还不够,太后必然连京纾也不想留,只是她没想到雍帝即位后会将京纾留在自己身边亲自教导,有雍帝保护,她无从下手。后来京纾长大,成了权势滔滔深得帝宠的狠角色,于是她只能退避。
京纾紧紧地盯了他几息,竟然笑起来,不吝夸赞,“真聪明。”
“……殿下。”徐篱山咬住颤抖的嘴唇,抬手握住京纾的手腕,把他的掌心摁在自己心口,“殿下碰一碰就知道,卑职对殿下绝无二心,方才这些话卑职不会对任何人讲。”
京纾的手被他弄湿了,就那么放在他的心口,说:“我想杀谁,不怕任何人知道。”
“可太后仍旧安稳如今,”徐篱山说,“是因为陛下么?”
太后于雍帝到底有养育之恩,雍帝想保她情有可原,如此,雍帝不必明言,京纾也会强忍杀意,不动太后分毫。太后居佛堂以避锋芒,这个锋芒是雍帝,更是京纾。
寻思此处,徐篱山说:“殿下要摘清二皇子,是因为陛下,不杀太后,也是因为陛下。”他露出一点真假不明的难过,“殿下就不能想想自己么。”
京纾说:“没什么好想的。”
徐篱山闻言俯身凑近京纾的心口,听了几息,说:“殿下有心,既然有心,便是活人,何必非要自苦,强迫自己做那行尸走肉,日日麻木?”
京纾没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静了片刻才说:“我倒觉得,麻木才能做到铁石心肠。”
这句话倒有点推心置腹的意思,徐篱山摇头,说:“殿下若当真铁石心肠,就不会对卑职次次放过。”他坐直身子,抬眼看着京纾,“众人都说殿下满手血腥,这是实话,殿下坐在这个位置上,杀人不过家常便饭,可卑职从未听说殿下杀无辜一人。殿下是按律办事、只奉帝命的金昭卫使、肃王殿下,却忘了自己是京纾。”
京纾听出他语气中的难过和怜惜,说:“大胆。”
“我哪次不大胆?殿下今日若要杀我,那也不差这一个罪名,若不杀我,我便斗胆对殿下说两句真心话。”徐篱山连谦词也不说了,彻底放松下来。他晃了下悬空的腿,有意无意地蹭过京纾的腰,察觉那具身躯绷紧一瞬,他便笑起来,又说,“先帝为殿下取名‘纾’,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殿下注定要遭受痛苦,只能自我纾难?我没有经受过殿下的苦痛,不敢劝殿下忘记从前,只往前看,可我仰慕殿下,只想殿下能活过来。”
京纾沉默良久,说:“无欲则刚。”
“如今的殿下还想做到无欲无求,未免自我勉强。”徐篱山抬手环住京纾的脖颈,凑近了些,“除非殿下杀了我。”
京纾任凭他手脚不老实,对这个提议评价道:“轻而易举。”
“殿下要杀我自然简单,可我不建议殿下这样做。”徐篱山仰头,鼻尖虚虚蹭过京纾的下巴,语气狡诈,“有些时候,死人可比活人可怕多了。殿下今日若杀我,以后恐怕要夜夜梦见我。”
京纾冷漠道:“你未免太瞧得起自己。”
“那就试试。”徐篱山抓住京纾的手握在自己的脖子上,直勾勾地把他瞧着,“我是怕死,可若是死在殿下手中,总比死在别人手里——”他话语中断,蹙眉“嗯”了一声。
京纾把手指松开一些,问:“还有遗言吗?”
“我要收回先前说的那些话。”徐篱山看着京纾,语气轻缓而格外认真,“我忘不了也放不下殿下,我只喜欢殿下一个人。”
京纾与他对视,情绪不露,“说完了?”
徐篱山摇头,“还有遗愿。”
“说。”
“求殿下看在我一片痴心的份上,先亲我,再杀我。”
徐篱山说罢猛地攥住京纾的手,仰头亲上京纾的嘴,他像个毫无经验的毛头小子,很怕喜欢的人会抗拒也怕错失难得的机会,所以动作又快又猛,亲出很响的一声。
京纾被亲得倒退一步,鼻尖都被撞疼了,脸上的面具毫无预兆地裂开了缝隙。他看着徐篱山,像是看见什么令人惊怖的怪物。
这次徐篱山没逃,豁出去似的在原地等死,但京纾没有杀他,只是把他从书桌上拽下来摔到一边的地毯上。
“滚。”
这个字像是咬牙切齿挤出来的,徐篱山明目张胆地笑起来,随后从地上站起来,拍拍摔疼的屁股再拍拍手,说:“殿下,这可是我的初吻。”
京纾没说话,走过去握住徐篱山的后颈,把人丢出了书房。
“哎呀!”徐篱山踉跄着站稳,再转身只听见“嘭”的一声,书房的门重重地关上了,风扇了他一脸。
辛年站在门前,咬牙瞪眼,连刀都拔出来了,誓死守护殿下的清白。
“好啦,我滚还不成吗?”徐篱山双手投降,“殿下,我跟您赔罪,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京纾自然不会搭理,他于是又笑起来,自顾自地挥挥手,扬声道:“殿下,明天见。”

柳垂坐在马车上喝酒,他不是徐篱山,没酒喝日子就过不下去,只是为着冬日取暖。
马车突然轻轻晃了一下,柳垂停下喝酒的动作,呼吸几不可察地重了一分,但这只是一瞬间的反应罢了,随即他把酒葫芦挂回腰上,起身进了车门。
车里有股淡淡的茶香,是徐篱山闲暇时新调制出来的铁观音露。穿群青长衣的年轻男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大剌剌地翘着二郎腿,把他看了一眼,“我说过,让你二月前离京。”
“我没答应你。”柳垂抱臂坐在靠车门的位置,并不看他。
“真是奇怪,你到底怕不怕我啊?”男人失笑,“既不敢看我,又坐得那么远,按理说应该是怕的,可我说的话,你又不听,我的警告你也置若罔闻。”
柳垂不答,只说:“我不能走。”
男人的脸因为常年不见日光而近乎苍白,闻言露出若有所思来,“徐篱山待你确实好,你想留下来情有可原,可是你不走的话,我要杀了你哟。”
“你为什么要杀我,因为担心我的存在会惊动肃王,从而连累你吗?”柳垂终于抬眼直视男人,嗤笑道,“以你的身份,隐瞒等同于叛主,我以为这世间最忠于肃王的莫过于你,没想到你也有瞒而不报的一天。”
“误会,我对主子可是从无隐瞒,”男人摊手,“自然也包括你的事情。”
柳垂的表情僵住了,惊道:“什么?”
“关于你的事儿,我在成为影子的第一时间就向主子汇报过了,出乎意料的是主子没有动怒也没有追责,只说既然人走了,便当他死了。这次你回来,主子的意思是既然当年是我放走了你,如今也由我来处置你。”男人放下二郎腿,倾身凑近柳垂,随口闲聊般的语气,“你知不知道你害得我很尴尬啊,当年我信誓旦旦地对主子说那小子会隐姓埋名地过一生绝不会再出现,可你不仅用着原名原貌,还敢大剌剌地回来,你是还记恨当年生死大比时我捅了你一刀所以不惜性命也要拉我一起上路吗?”
“……你想多了。”柳垂语气干涩,“若非徐篱山,我永远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可你就是出现了。主子说让我来处置你,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死人就该有死人的样子,你既然不会做假死人,那就只能做真死人。”男人说罢抬手擦掉柳垂鬓角的冷汗,在他脸上轻轻拍了两下,“给你三天,找个喜欢的地儿把自己埋了,否则我不介意当着你家少爷的面杀了你。”
柳垂眼前一花,男人已经不见了,他起身推开车窗,看见徐篱山从侧门走了出来,脚步欢快,还哼着小曲儿。
徐篱山下了阶,走到马车窗边,“诶,你果然没……”他话语戛止,目光落在柳垂的脖颈上,和上次同样的位置,又是一条血痕,只是这次更重。
徐篱山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转身上了马车,“啪”一声关紧车门,从随行木箱里拿出药膏给柳垂抹上,抹完也不说话,冷着张脸把小几上的冷茶一口闷了。
“……当年先帝为刚出世的九皇子择选暗卫十人,由先帝身边的第一暗卫寒惊大人亲自训练,先帝驾崩后寒惊没有前往帝陵守墓就是因为先帝遗诏,要他替九皇子选出最后的‘影子’。那十人在十年严苛训练后迎来生死大比,比赛的规则很简单,就是昔日同门拔刀相向,九死一生,生者即胜者,胜者即为‘影子’。”柳垂说到此处停顿一瞬,复又说,“我本是最后一个该死的人。”
“哦,生死大比的亚军嘛。”徐篱山出离的平静,“冠军没杀你?”
“没有,他留了我一口气。”柳垂说,“我重伤逃离,一路辗转到常州,落到人市,最后被你买走。”
徐篱山说:“这算不算救命之恩?”
“算。”柳垂说,“我唯一能报答他的方法就是做个‘死人’,这是我们之间不必言说的承诺。”
“可是你如今毁约了,难怪他会警告你。”徐篱山说。
“肃王不知我样貌名姓,如今这世上唯一知道我来处的、能认出我的只有影子。”柳垂垂眼,“我本以为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肃王。”
徐篱山“嗯”了一声,“因为你觉得如果京纾知道此事,便会按照规矩杀了影子并且诛杀你,可是你们都还活得好好的?”
“影子”极其隐秘,恐怕连京纾身边的近卫都不知晓,他是京纾最后一层安全保障,当年影子私放柳垂,无异于为“影子”暴露人前埋下祸患。此外,柳垂是寒惊亲手培养的皇家暗卫,便是死了也绝对不能为他人所用。
见柳垂点头,徐篱山不禁叹了口气,“这种事当年的京纾都没有追究,你说他是仁慈呢,还是无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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