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没怎么。”雍帝笑一笑,心情愈好,拉着他说,“走吧,两个小子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今夜的兰京格外热闹,徐篱山和京澄一个跑、一个撵,最后都累得够呛,于是不约而同地暂时休战,在秋水街找了家茶肆坐下休息。
徐篱山趁机去对门买酒,他不敢喝多,怕染上味道被京纾发现,端着一杯酒喝得格外悲伤。
“我会告状。”京澄呵呵,“等死吧你。”
徐篱山威胁,“以后你皇叔再罚你抄书,我就爱莫能助了哟。”
“好吧,暂时不告状。”京澄瞬间变脸,转着脑袋四处环顾,“他们还没跟上来。”
“你要不要趁机跑啊?”徐篱山说,“回去陪清澧?”
京澄闻言脸色一冷,过了几息才嗤道:“我出来他指不定多高兴。”
徐篱山笑道:“你平时太凶了,人家怕你嘛。”
“我对他还凶?要不是我,他现在就在楼里做婊/子,我把他带出来,要什么给什么,他还要怎么样?”京澄从鼻间呵出一声冷笑,“怕是我对他太好了,他才敢在我面前拿乔。”
“哎呀,别生气。你要是也拿他当婊/子,那自然算得上仁至义尽,恩宠万千了,可我瞧着,你是想拿他当心肝啊。”徐篱山撞一撞京澄的胳膊,被对方烦得挠了一下,他失笑,又说,“五郎,我可真心提醒你,你们本就身份悬殊,他待你是先有怕,再有别的,你若不改变,他只会越来越怕你。”
京澄看他,转而问:“那你对皇叔呢?是怕更多,还是爱更多。”
“我也不知道。”徐篱山用指尖敲着酒杯,假话张口就来,熟稔得连他自己都能骗过,“又怕又爱吧。”
京澄说:“皇叔对你格外纵容,何必怕?”
“怕他不要我了呗。”徐篱山说,“他那样位高权重,能纵容我一辈子么?”
京澄闻言连声奇了,“你这样的浪子说苦情话,我真是起一身鸡皮疙瘩。”
徐篱山耸肩,“浪子也是人嘛,伤了心照样会痛的……诶,他们来了。”
秋水街沿街搭着彩棚,卖的大多是姑娘小孩们喜欢的物件,人潮拥挤,欢声遍地,雍帝和京纾同行而来,在人群中格外显眼。有个大胆的姑娘拎着祈福花灯过去与京纾搭话,可惜郎心似铁,很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姑娘红脸吓成了白脸,挤进人群跑了。
徐篱山笑着摇头,跟京澄说:“你皇叔要是温柔一些,那也得是位掷果盈车的人物。”
京澄撇嘴,“那还是不温柔的好,后院人多就是非多,况且我皇叔这般生人勿近,你就是从他那儿得独一份的人,不好吗?”
“那肯定是好极了。”
徐篱山说着迈步过去,途中顺手从其中一户彩棚里挑了一支山茶琉璃花簪在发间,红花配美人,引得周遭姑娘纷纷脸红。他看起来很好相处,几个结伴同行的姑娘们围上去送花灯,把京澄挤开了,京澄暗骂一句骚狐狸,过去找爹和叔了。
“模样好,性子好,难怪招人爱呢。”雍帝站在不远处的彩棚前,望着在脂粉堆里轻笑的徐篱山。
京纾看见人群中伸出一只手,结结实实地摸了把徐篱山的脸,徐篱山也不恼,笑得像是吃了一肚子蜂蜜,哄得姑娘们心花怒放,商贩的吆喝声都盖不过她们的笑。他说:“他自来风流。”
“这叫风/骚。”京澄走到他们跟前,“这还好啦,要是在香尘街,他打那儿一过就是男女通吃的祸水。”
雍帝“哎呀”道:“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姑娘才能管得住他哟。”
“凶点的吧,”京纾说,“一鞭子把他的腿抽断,门都出不了,遑论招蜂引蝶。”
雍帝闻言连忙劝道:“逾川,你的思想很危险啊,谈情说爱可不是审犯人,不能动刀动棍的。”
京纾说:“我随口说说。”
但你的语气好认真啊,雍帝腹诽。
几人说话间,那边的徐篱山终于把姑娘们都哄走了,没事儿人似的小步跑了过去。在外头不宜称尊讳,他便称雍帝“家主”,对着京纾笑着唤一声“小叔”,被京纾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
徐篱山笑道:“那边有放祈福灯的,我们要去放吗,讨个吉利。”
雍帝说去,众人便顺着人群到了河边,阶梯上全是卖灯的贩子,河岸也很热闹,一家几口围着放灯,小孩们买了小炮仗在角落里玩,文人墨客摆了小几席地作画……
徐篱山选了只桃粉皮绘绿蕊花的河灯,用商贩提供的笔墨在彩笺上写了愿望,滚成一条放进灯里,拎着去河边找位置。
河灯沾上水就开始慢悠悠地往河中间晃悠,徐篱山收回视线,偏头瞧见不远处,亭月拿着一盏灯,雍帝在上头写字,京澄还蹲在雍帝脚边挑来挑去,京纾站在他们身后,一袭黑衣,这月色灯影都照不亮他。
徐篱山偏头看了他几息,撑着膝盖站起来,快步走了过去。
京纾听见脚步声,回头对上徐篱山的笑眼。
“小叔,您还没选好吗?”
“不必。”京纾没有放灯的心思,也不觉得这其中有乐趣,若是祈福便可以达成所愿,那哪怕是漫天神佛都忙不过来。
“今儿是除夕啊,您就从个众嘛。”徐篱山说着伸手拽住京纾的袖子,拉着他走到隔壁摊上,扫了眼一地河灯,指着其中一款推荐道,“这个好不好看?”
京纾顺势看去,好一盏粉嫩的兔子灯。他抬手甩开徐篱山的手,转身要走。
“哎呀,逗你的。”徐篱山连忙又把他的袖子扯住,指着另一只说,“这个呢,花鸟成双,雅致又活泼。”
京纾看了一眼,并不喜欢。
“那这款呢,龙凤呈祥?”
“……”
“桃符避祸?”
“……”
“芍药竹枝?”
“……”
眼看着挑了十几款,商贩忍无可忍但又迫于那挑剔鬼的周身气势,嗫嚅道:“小店手艺不好,要不您二位去别家看看?”
“我瞧着挺好的。”徐篱山笑道,“老板,你卖我一只白皮的灯吧,再借我笔墨,我自己给这位爷画。”
老板求之不得,赶紧拿了灯和笔墨,收了钱,暂时将这两位请走了,可别耽误他做别人的生意。
雍帝写完祈福语,转头见京纾被徐篱山扯着袖子拽往河边,那截袖子可怜巴巴地塞在徐篱山手中,他弟弟侧脸瞧不出情绪,可亦步亦趋,当真跟着走了。
雍帝笑了笑,把视线挪开了。
“主子,奴代您放灯。”亭月说罢伸手,要接过河灯,却听雍帝阻拦,“不必,我自己放,你也选一只,跟我一起放。”
亭月轻声说:“奴觉得比起祈求神佛,不如祈求主子。”
雍帝听惯了类似的话,可旁人这般说是奉承,亭月却不同,极认真的。他笑起来,说:“到底还是孩子,当我无所不能?”
“主子就是无所不能。”亭月辩道,“奴今年二十,也不是孩子了。”
“比起我,不就是孩子的年龄么?”雍帝说着抬腿撞一撞脚边的京澄,“还没选好?”
京澄伸手揉揉屁股,抬头看向雍帝,“白兔灯和蓝兔灯,您帮我选一个。”
敢情蹲这么久就是纠结颜色?雍帝让亭月掏钱,说:“两只都要吧。”
京澄于是买了两只,快速写好彩笺,一手提着一只往河边去了。
雍帝摇了摇头,迈步跟上。
另一边,徐篱山终于画好了灯,他放下笔,抬头看一眼站在三步远外的京纾,语气神秘,“您猜我画的什么?”
京纾说:“猜不出。”
“那我们打个赌,三次机会,您若猜对了,就算赢,猜不对,就是我赢。”徐篱山说。
京纾没说话,满脸写着“幼稚无趣”。
徐篱山笑道:“您怕输啊?”
很没有力道的激将法,京纾想。他的目光扫过徐篱山背在腰后的灯,说:“赌注呢?”
“赢家任提要求。”徐篱山挑眉,“小叔,您敢不敢?”
有点意思了,京纾下颔微抬,说:“人间烟火。”
徐篱山笑道:“应景,但错。”
京纾再猜:“美人图。”
“不全对。”徐篱山说,“小叔,还有一次机会哦。”
京纾从那专注温柔的笑眼中明白了什么,心中顿时跳出一个答案,并且笃定是正确的,但他在沉默几息后咽下了答案,说:“漫天星月。”
徐篱山笑着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转身走到河边,轻轻把河灯放上了水面。
灯晃悠着,京纾走到徐篱山身后,看见河灯上笔墨线条干净利落,是站在星月下的他自己。身前的人转头仰视他,说:“您输了。”
河灯远去,渐渐撞上别的河灯,又被别的河灯撞上,稀里糊涂地成了许多河灯中的一盏。京纾收回目光,垂眼看向徐篱山,“你要什么?”
徐篱山站起来,两步抵上他的脚尖,说:“刚才我看见上头有卖屠苏酒的,您给我买一壶吧,我就喝一口。”
京纾闻言微怔,提醒道:“‘任提要求’。徐篱山,错过这次,你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
“我知道啊,”徐篱山点头,很任性地说,“我今夜就想要这个,您给我买吧。”
京纾很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往阶梯上去。他们找到那家酒铺,要了一壶屠苏酒,突然听得爆竹山呼,一阵接着一阵,满城竞响,五更天到了。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1】”徐篱山仰头灌了杯中酒,偏头朝京纾笑道,“殿下,过年好啊。”
几息的对视,京纾拿起面前的酒饮了,回道:“徐篱山,新岁好。”
第38章 买糖
两人就坐在铺子外头的长凳上看人群热闹,过了一会儿,京纾问:“河灯里的彩笺条,写了什么?”
“万事顺遂,诸愿得偿。”徐篱山说,“你我的都是。”
京纾评价,“贪心鬼。”
“我就是贪心,想要的可多了,比如我现在就想要……”徐篱山说着突然伸手抓向桌上那壶酒,却在握住酒壶的同时手背一凉,被京纾连壶带手地抓住了。他顿时面露难过,求道,“就一口。”
“你先前也这么说。”京纾不冷不热地批评他,“撒谎。”
“无伤大雅嘛。”徐篱山据理力争,“除夕都没酒喝,好惨啊。”
京纾面无表情地说:“那我可以保证,你喝了这一口会更惨。”
徐篱山:“……今天还要恐吓我!”
“不是恐吓,是提醒。”京纾毫无诚意,“我是好心。”
徐篱山愤愤地说:“干嘛管我啊!”
“你不是叫我小叔?”京纾说。
“哪怕是真小叔也不可以管喝酒的。”徐篱山说,“您平时也不管京澄啊。”
“因材施教。”京纾说,“何况他平时犯错要挨我的打,这一点你也要和他一样么?”
徐篱山微笑,“不要!”
京纾闻言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松手放开了他,说:“老实点。”
徐篱山泄气地往桌上一趴,用手指戳着酒壶,“噢。”
“哥哥。”小姑娘抱着糖葫芦路过,凑上前问徐篱山,“要买一根吗,可甜啦。”
“买啊。”徐篱山坐起来,作势摸了下袖袋,浮夸地说,“哎呀,我的钱袋子被摸走了!”
小姑娘惊道:“很多钱吗?赶紧报官吧,前头就有巡逻差役。”
“也不是很多,懒得去了,不过我没钱买糖葫芦啦……这样吧。”徐篱山瞥一眼对桌的人,示意小姑娘附耳过来,轻声说,“你去让那个哥哥给我买,他有钱。”
“可是……”小姑娘看了一眼京纾,嗫嚅道,“他看起来好凶啊。”
“不要怕,他只是看着凶。”徐篱山用气声指使,“你别看他很冷漠,其实他也很想吃,他就是爱装,真的,不信你去试试,他还会给你赏钱。”
小姑娘到底还是天真,被这漂亮的哥哥三言两语地哄骗了七成,又被“赏钱”两字补足了十成心动,当真抱着糖葫芦杆走到京纾跟前。她没敢凑太近,小心翼翼地问:“哥哥,你要买糖葫芦吗?一根五文,买两根算八文,不贵的。”
京纾垂眼看着这小不点,说:“只买一根。”
徐篱山撑着下巴看戏,闻言做作地咳了一声。小姑娘收到暗示,很有义气地说:“哥哥,再多买一根吧,那个哥哥也想吃。”
“我跟他不熟。”京纾冷漠地说,“几文钱也不愿意给他花。”
小姑娘闻言快速地看一眼徐篱山,见他神情难过,也跟着难过起来,可怜巴巴地说:“可你们喝同一壶酒,还聊天,您还握他的手,握了很久,看起来很熟呀。”
京纾:“……”
徐篱山使劲儿压着嘴角。
小姑娘见京纾不说话,以为他心虚了,便心道这位哥哥果然很爱装冷漠。她腹诽大人们很复杂,继续努力推销道:“除夕夜吃一根糖葫芦,接下来一年的日子都跟着甜!哥哥,小哥哥那么好看,您就给他买一根吧。”
“好看是好看,”京纾说,“就是很不听话,不该给他糖吃。”
徐篱山插嘴:“污蔑!”
“您是当哥哥的,就让让他吧。”小姑娘说,“况且您给他买了糖,他就不好意思再不听话啦。”
京纾说:“是么?”
徐篱山不敢保证,没搭腔。
“是呀是呀。”小姑娘倒是很笃定地点头。
京纾闻言没再说什么,让她取了两只糖葫芦下来。
可算卖出去了,小姑娘满脸笑意,伸手讨要钱,下一瞬,她掌心一凉,被人从后头放了碎银子,她转头,背后却没有人。她哇一声,回头对京纾说:“这太多了!”
“新年嘛,就当讨个吉利。”徐篱山趴在桌上对她笑,“谢谢哥哥就行了。”
小姑娘闻言立马对着京纾鞠了下躬,又对着徐篱山鞠躬,一边道谢一边揣了银子,满心欢喜地蹿进人群,很快就没了影。
徐篱山收回目光,伸出一只手到京纾面前,说:“哥哥,给我一根呗。”
京纾把糖葫芦放进他掌心,问:“小叔,哥哥,我到底是谁?”
徐篱山握住那串糖葫芦,也有一瞬间握住了京纾撤回的指尖,朝他笑弯了眼睛,“是京纾啊。”
他还没有吃糖,可每个字都像是被糖裹住了,绵软甜蜜的,让京纾比起直呼大名的无礼不敬,更想计较他随意又高明、无孔不入的引/诱。周遭热闹顷刻间消失,徐篱山呢喃的甜言蜜语简直震耳欲聋。
京纾蓦地起身走了,涌入人群,但他实在太显眼,徐篱山轻松就跟了上去,追到他身前一步,一边转身退着走,一边朝他笑,“为什么不应我?”
这地方人挤着人,他们几乎是贴着一起走的,京纾不想踩到徐篱山的鞋,不得不缩短迈步的距离,看起来就好像是被徐篱山带着往前走似的。
他说:“不想应你。”
“你好无礼。”徐篱山皱皱鼻尖,顺手扶了一下身边那位被后头的人挤得往前踉跄一步的老人,目光一直黏在京纾脸上,“你可以骂我不懂规矩,以下犯上,言语冒犯……都可以,但不可以不应我。”
没人对京纾说过“不可以”,就连雍帝也只会好言建议,不会施加命令,除了徐篱山。京纾觉得徐篱山奇怪极了,这人惧怕他,又不怕他,在他面前作的恭敬姿态都只是表面功夫,某些时候更是将他当成温柔可亲、心肠柔软的善茬,仿佛吃定了他。
“你又不理我。”徐篱山难过极了,哼哧咬掉半颗糖葫芦,仿佛要借糖消愁,可他的眼神还没收回去,又委屈又期待,真的很想要京纾理他似的。
“自说自话还要旁人一定理你,”京纾讽刺,“把自己当成哪路神仙了?”
徐篱山反驳,“我没有自说自话啊,我是看着你说的,你也一直在看我,在听我说话,不就是想搭理我的意思吗?”
徐篱山的逻辑有时候很霸道,京纾看了他两眼,说:“糖渍都吃脸上了。”
“啊?”徐篱山下意识地伸手去擦,没注意后头的人停步了,跟他来了个背对背相撞。他“哎呀”一声,整个人顺势往前撞上京纾,把人抱住了。
“不看路啊你——”前头的人转身叫嚷,赫然对上京纾的眼睛,浑身一哆嗦,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住嘴转身了。
京纾收回目光,垂眼看着怀里的人,“还要抱多久?”
“难得的机会,当然要抓紧一点啊。”徐篱山在京纾颈间吸了吸,小声说,“殿下,你身上好香啊,你是不是要用香草沐浴,然后还要擦香香?”
京纾被闻得脖子好痒,抬手将徐篱山的脸罩住,然后摁开,警告道:“再敢凑近——”
“就杀了我?”徐篱山抢先,“别啊殿下,大过年的就别吓我了,我会做噩梦的。”
京纾鬼使神差地想起那日徐篱山晕倒醒来后与他说的那些话,原来那日徐篱山噩梦难安,梦到的是他吗?
“好啦。”徐篱山已经松开触碰的手,转过身跟着人群往前走,他咬着糖葫芦,没发现自己头发上的青色细带被风吹起,从京纾的侧脸撩过了耳朵。
但他发现京纾骗他了,他的脸上根本没有糖渍。
天大亮了,人群渐渐地散开,徐篱山打了声呵欠,正要转身问京纾何时回去,就听见一声嘹亮的喊声:
“山儿!”
这一声简直把徐篱山的瞌睡立马就吓死了,他猛地转头看向京纾背后十几米远的位置,那个跟在褚和身边一身朱红、马尾上还插着根琉璃小凤凰玩具的人不是褚凤还能是谁?
震惊、惊喜、高兴,京纾很清晰地从徐篱山脸上看到了这些情绪,下一瞬,他身侧刮过一阵疾风,徐篱山已经快步跑了过去,和褚凤像两颗快速滚动的球那样猛地撞在一起,紧紧地抱住对方,然后在原地弹跳着转起圈来,笑声堪称猖狂。
“你怎么来了!”
“我他娘怕你受欺负,就早给我哥寄信让他今年别回,我来兰京陪他过年,顺便看看你!”
“凤儿!”
“山儿!”
“我想死你了!”
“我也很他娘的想你啊!”
两人抱着跳了约莫个十几圈吧,把自己跳晕了跳累了才停下,然后对视一眼,又抱上了。京纾收敛视线,见褚和已经走到身前,向他拱手问安。
京纾抬手虚扶了一把,“不必多礼。”
褚和垂手,将一只手背在腰后,说:“他们以前常黏在一起,这许久不见了总归很想念对方,让殿下见笑了。”
京纾说:“无妨。”
褚和便没有再说什么,他的目光极快地掠过京纾手上的那串糖葫芦,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风声,转头看向那边的两个小的。
“我跟我哥出门的时候就去文定侯府找你了,但柳垂说你不在家,出去玩了,我就跟我哥出来到处逛,没想到正好在这儿遇见你。”褚凤说。
“你晚几步就看不见我了,我正好想回去呢。我跟你说啊……”徐篱山还想说什么,突然感觉一道视线落在身上——作为一名优秀的目光分析师,他很机敏地察觉到这道视线中很不友善的气息,于是他立马闭嘴,攀着褚凤转身朝那道目光所在走去,路上小声说,“给我老实乖巧点啊,遭罪了我可救不了你。”
褚凤不明所以,“什么啊?”
“你的正前方八米远的位置。”
褚凤看过去,对上京纾的目光,赫然一愣,“我去,这兄弟长得真他娘好啊。”
徐篱山说:“那是肃王殿下。”
“哦,原来是肃……谁?”褚凤顿时止步,正好站在京纾三步外的位置。他看一眼表情冷漠的京纾,又看一眼微笑的徐篱山,又看一眼目光催促的褚和,脑子里反反复复的只有一句话:
肃王殿下为什么会和我兄弟逛街啊?啊?
褚和见这小傻子盯着京纾一直看,正欲开口,就见褚凤抬手往京纾脸前一指。
“喂,你,你是不是看上我兄弟了?”
第39章 劝告
鸦雀无声,寒风凛冽,徐篱山抱着胳膊侧目看向褚凤,恨不得当场赞一句“英雄”,头真铁啊。
“大胆!”褚和一把握住褚凤嚣张的手指头,把人拽到自己身边,朝京纾赔罪,“舍弟莽撞失礼,还请殿下恕罪。”
徐篱山也赶紧说:“殿下,这厮的脑袋向来只是当摆件使的,请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同他计较。”说罢朝褚凤使了个眼色。
褚凤早已在京纾那堪与寒冰针锋的视线下反应过来,喉结一滚把口水咕噜下去,俯身行礼,说:“殿下恕罪,我、我刚才是脑子抽了一下,再加上玩了一夜头晕眼花的,一时认错人了。”
“哦?”京纾说,“你把我认成了谁?”
按照京纾的性子本不该对此好奇存疑,有此一问,因此褚和闻言又是一愣。
褚凤编道:“就是一位旧友。”
“这么说来,你的这位旧友与徐六公子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京纾问褚凤,却看向徐篱山,“是也不是?”
徐篱山干笑两声,恨不得把褚凤活劈了,编的什么鬼借口!他怕褚凤再坑爹,立马抢先说:“殿下,这天都亮了,逛了一夜您肯定累了吧?我送您回府休息,如何?”
京纾看了他几息,见徐篱山那口假笑要把脸都笑僵了,才收回视线,朝褚和颔首,转身离去。
徐篱山松了口气,抬脚踹了褚凤一下,“服了你个臭傻逼,赶紧滚蛋。”说罢朝褚和行礼,转身快步跟上京纾。
褚和行礼目送,看见徐篱山紧跟着京纾的脚步与对方说什么,半点不拘谨恭敬,更令人惊诧的是京纾默许了徐篱山的放肆无礼,好似忘了自己生人勿近的做派和规矩。
褚和眉间微蹙,待两人走远,面色更是一冷,抬手就把褚凤揪着耳朵训道:“舌头上火就去嚼点冰块败败,什么胡话都敢说!”
“哎哟疼疼疼!”褚凤歪着脑袋连声喊疼,皱着脸狡辩,“那我不是看他俩很亲密,所以就怀疑一下嘛。”
褚和瞪他,“照你这么怀疑,满大街但凡是两个男子一起走的都成了龙阳之好?”
“不是他俩一起走的问题,是他们之间的那种感觉,氛围,你懂吗?”褚凤振振有词,“再说了,别人能和我们山儿比吗?他那祸水相自来是男女通吃,哥,你是不知道以前在安平城有多少男的想要睡他,若非我和港儿尽职尽责地当那护草使者,他不知道要招惹多少麻烦呢!”
徐篱山行情确实极好,这话褚和没法辩驳,松开手说:“肃王殿下不比常人。”
“不是常人那也终究是个人啊,我觉得他真看上我们山儿也一点都不稀奇。”褚凤一边揉耳朵一边说,“何况肃王殿下和山儿在除夕夜单独逛街,这件事本来就很奇怪,不是吗?”
褚和常在兰京,自然知晓肃王喜净,莫说大过年的出来人挤人,就算是宴席之类也很少参加,那是个连自己每年的寿辰宴都不办的人。褚凤能看出不对劲,他又何尝不能,而且看得更多。
“所以我才忧虑。”褚和说。
“忧什……哦,我懂了。”褚凤抱臂,“你是怕山儿被肃王殿下强/制爱了,是不是?”
“强/制爱?”
“就类似于强取豪夺吧,以前山儿用这个词评价过一话本。”褚凤说,“总之很刺激就是了。”
褚和不说是与不是,转而轻声问:“你知道肃王殿下身上最可怕的一点特性是什么吗?”
“生杀予夺?”褚凤看着褚和的神色,“呃,铁血冷酷?”
“不。”褚和望着两人离开的方向,“是他连自己都不爱。”
这样的人,会去爱别人吗?
徐篱山把京纾送回肃王府,在门前仰头看着眼前的府邸,笑道:“这一路走来,不论贫富,家家彩灯对联,只有这里一如往常,半点都没有过年的味道。”
京纾说:“你不满?”
“再不满也被殿下给我买的糖葫芦抵消了。”徐篱山卖乖地笑一笑,“殿下回府休息吧,我也回了。”
京纾没有说话,迈步进门,徐篱山看着他的背影,却是还没来得及挪步就被突然现身的暗卫“羁押”了进去,旋即府门又关上了。徐篱山的逃跑以失败告终,控诉被无情驳回,人被押进了院子。
京纾回到主院,进了寝屋,辛年替他脱了斗篷和外袍,叫人送了盥洗盆进来。待京纾洗漱完毕,鹊一现身禀报,“主子,今夜逮到耳目十七双。”
京纾说:“全杀。”
“陛下的影卫先一步动手了。”鹊一说,“陛下说今儿是喜庆日子,让主子不要沾血,就当是积福了。”
京纾轻嗤了一声,却没说什么,鹊一见状退了出去。
辛年替京纾脱冠梳发,而后说:“主子在外头一夜,今日好好休息吧。”
“这段日子宫内外有各种祭祀典礼,你安排人多注意着陛下那边。”京纾稍顿,“徐篱山……他想出去就出去,但夜里必须回来,文定侯若要找儿子,让他上五皇子府去找。还有,让人看着徐篱山那张好吃好喝的嘴,别碰不该碰的。”
辛年应声,等京纾盖被躺下,便放下床帐,轻步退了出去。
正月十六,徐篱山喝完最后一碗药,终于“刑满释放”。
“这些时日多谢莫先生替我诊脉开药。”徐篱山起身拱手,“麻烦先生了。”
莫莺拍拍他的手,“不必客气,我是收了诊金的。”
徐篱山放下手,好奇道:“听闻先生治病收钱很是随性,有的病人你千金也不救,有的病人你又分毫不取,不知道先生此次为我诊病收了多少?”
“有人家财万贯却作恶多端,得了寻常大夫治不好的病,只能求到我这里来,我不救他便是杀他,算为民除害,所以千金不救;有的病人不是善人也不作恶,寻常百姓罢了,若是他们困难,我便一文不收,全当行医救人了,至于你,”莫莺扇子一收,点在徐篱山心口,“一次一千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