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小锦盒表面的雕刻样式都是合宜的凤凰和梧桐,方才仔细瞧了那么久才慎重地拿出来,如此也能拿错么?褚和寻思着,却没有挑明,只是配合地盖上盖子,将小锦盒还了回去,说:“这凤凰雕得活灵活现。”
“是啊是啊,所以我才买了嘛,衬我!”褚凤说着将那烫手的锦盒不太温柔地丢进匣子里,在褚和意味不明的目光中猛地关上匣子,抱起来就跑。
“站住。”
褚凤对他哥几乎有一种钉进了骨子里的听话,闻言站住了,却没回头,“怎么了?”
“我看你买了二十七件茶具,何时对茶有兴趣了?”褚和问。
不是问玉佩的事啊,褚凤松了口气,转身看过去,解释说:“我没感兴趣,我是买来送人的。”
在兰京,褚凤身边并没有好茶还值得他赠礼的朋友,褚和握笔的手缓慢地蹭过桌面,顿住,随口道:“交新朋友了?”
“没有。”褚凤没有听出不对劲,如实说,“是送给肃王府的辛统领的,我要拜师。”
握笔的手猛地松了些,褚和说:“辛年是肃王府的近卫统领,武艺高超,他愿意教你,你便要尊敬、刻苦些,别让人家白费心思,知道吗?”
“知道知道,这次我绝对十万分的刻苦!”褚凤还是没憋住秘密,“哥,等我后年参加武举,考个好名次,给你争光。”
褚和一怔,没问他怎么突然要上心找事做了,也没说考武举必定要吃些苦头,只是莞尔道:“好。”
“那你快点忙,早点睡,我回去了。”褚凤嘿嘿一笑,抱着匣子跑了。
一瞬后,从院子里传来褚凤的吆喝声:
“让膳房给我哥煮碗乳糖圆子,少放糖。”
“别上茶,待会儿睡不着了!”
“我哥习惯喝茶提神,嘿,我不让他喝怎么了,他冲出来打我了?拿去浇花去!”
“……”
声音小了些,褚凤约莫是推搡着小厮走到凉亭边了。
“兵部侍郎?这么晚还来找我哥喝茶,白天不能找吗……还带着夫人?老东西,这是大晚上来相看女婿了,喝个屁,去说我哥已经休息了,老大不小的一点都不懂礼节,让他麻溜滚蛋!”
“少爷,冬日天暗得早,其实这会儿还不晚呢,世子的同僚都晓得世子夜里睡得迟,以前也有些大人下值后来府中找世子的。”
“少爷不比你清楚?我哥平日里睡得迟不代表他只能睡得迟,大冬天的,早点钻被窝怎么了?赶紧去传话,晚一步少爷就连带你一起打包踢出去!”
小厮哪敢再劝,麻溜地去了,院子里突然安静下来,除了冷风。
“啪嗒。”
褚和不禁笑了一声,随后抬手打开锦盒,取出里头的那枚梧桐玉佩。玉佩在烛光下晶莹剔透,玉中好似白烟流走,他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两下,反扣在两面掌心中,握住,抬手抵住额头。
何必再妄求别的,这只凤凰如今仍落在他这根梧桐上,已然足够好了,不是么。
掌心的玉佩触感温润,是块暖玉。
褚和闭眼,喃道:“贪心不止,痛楚无穷……不必再求,不必再求。”
冬至日很快便到了。
傍晚,京纾在宫中陪雍帝用过晚膳,拿着生辰礼回府。路上积了层薄雪,他一进院子便瞧见裹着厚冬衣帽手套的徐篱山端着小凳子在院子里堆雪球,上下两颗被压扁了似的圆球,上头那颗要小一些,球面上还塞着两颗黑玛瑙。
“嘿!”徐篱山将削好的萝卜插进两颗黑玛瑙下方中间的位置。
敢情是堆了个小胖人出来,京纾摇头,走过去站在徐篱山身后,将清晨出门时徐篱山强行塞给他的汤婆子递给辛年,用温热的手拢住徐篱山的脸。
“雪人!”徐篱山倒在他腿上,仰起头瞧他,“再过段日子,积雪更厚些,我还要给它堆个爹!”
“我替它谢谢你。”京纾揉了下他的脸,“外头冷,赶紧进屋去。”
徐篱山嘟囔着站起来,“我特意等你啊,要不然梦都做三轮了。”
京纾在他裹得厚实的胯上拍了一记,说:“说了让你别等我,想睡就睡。”
“今儿不行。”徐篱山反身蹿到京纾的背后,推着他进了卧房,一直推到桌边,“我给你做面了。”
京纾没有说话,桌上摆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面,是龟寿面,和去年冬至时徐篱山送来的那碗别无两样。
“你真的不知道我有多聪明,我从下午就开始熬汤,估摸着你该回来了就让十一守在你回来的半道上,让他看见你就放信号,我这边就开始煮面,这样就能保证时间刚刚好,面不会坨。”徐篱山桀桀桀地笑了三声,摁着京纾坐下,把筷子塞进他手里,“知道你在宫里吃好喝好了,但是我必须给你做一碗,你尝一口就行了。”
雍帝今年没有再在桌上摆一碗长寿面,徐篱山却比他胆大,不仅做了,还说:“放心,我没下毒。”
京纾抿了下唇,很浅的笑了一下,而后挑起一根面张嘴吃了一截,静了一瞬,才说:“淡了。”
“我故意的。”徐篱山不承认自己手艺不好,叉腰道,“越淡越能让你品尝这根面原本的味道,不懂不要随便评价。”
徐篱山字留青,号总有理,京纾识相地不予争辩,又默默地吃了一口,说:“你去年做给我的那碗龟寿面,我没有吃。”
“我知道你不会吃。”徐篱山坐在一旁,撑着脸瞧他,笑道,“所以其实那碗面根本不是我亲手做的。”
“骗子。”京纾谴责。
“这碗才是徐大厨的手艺。”徐篱山说。
京纾没有说话,默默地把长面吃完了,汤汁也没剩一口。他拿出帕子擦嘴,落手时被徐篱山握住,随即无名指尖被圈住,一只圆环不紧不慢地推到了最里面。
是枚玉戒,本不是暖玉,生生被徐篱山窝在怀里暖热了。
京纾垂首打量那枚玉戒,上下一瓣莲纹枝,中间“平安吉祥”的梵文,不是去年冬至徐篱山给他赔罪的那枚墨玉戒,因为那枚被他藏在某只匣子里,但这只与那只一模一样……不,其实完全不一样。
“这枚是我新打的……用心打的。”徐篱山握着他的手,轻声说,“去年那枚你不屑一顾,但这枚你要戴一辈子,绝对不可以摘下来。”
“心有灵犀。”京纾这般说着,从袖袋中摸出一张裹起来的金丝帕,敞开,露出里头的那枚墨玉戒。
一模一样,徐篱山却知道这不是去年他送的那枚,因为圈口要稍稍小一些。
“我的手艺不比你好,但我发誓没掺半点敷衍之心。”京纾拿着戒指站起来,在徐篱山震惊的目光中单膝跪地,反手摊开一直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将戒指套进指尖,郑重地推了进去。
“依你曾经说过的,单膝跪地。”京纾捧着徐篱山的手,俯身亲吻那枚戒指,虔诚地闭上眼睛,“徐留青,今年是你陪我过的第一年生辰。”
“以后每年都陪你过。”徐篱山倾身,与他额头相抵,笑道,“京纾,和我好一辈子。”
手背被烫了一下,徐篱山心尖瑟缩,抬眼看见京纾眼下的湿痕。
“好,我同你好一辈子。”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