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子衿不往后坐,楚昭就主动朝前靠了靠,确保自己能好好圈着他。
当刺激带来的麻痹退去,一些细微的感知就会重新放大,楚昭靠上来时,沈子衿只觉得耳边都有灼热的呼吸擦过,下意识偏头一缩。
侧身再缩的结果就是,左边躲远了,右边却直接撞在了楚昭肩膀上,贴得更近了。
沈子衿:!
楚昭:!
两人同时僵住。
沈子衿被吓了一跳的同时条件反射重新勒住缰绳,飞雪被勒得不太快活,哼哧哧甩甩脑袋,马背一下子晃悠起来。
沈子衿惊:“欸!”
楚昭:“小心!”
楚昭直接单手拽绳,空出一只手来揽过沈子衿的腰,这下两人之间的距离从还有点缝隙变成了零,结结实实紧挨一处。
飞雪马蹄哒哒哒,深藏功与名。
沈子衿:“……”
他听到耳边有重重的心跳声,但一时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楚昭的。
楚昭属火的吗,怎么这么能烫人啊,太热了,沈子衿垂下头去,他耳朵都要给烫熟了。
楚昭从身后看到沈子衿白玉般的耳垂已经染成一片绯色,身手高强的王爷难得束手束脚,不知手脚该往哪儿放。
他轻轻吸了口气,确认沈子衿稳住后,慢慢撤开了放在腰上的手。
……世子腰是真的窄,自己一手就圈住了。
楚昭生硬地转移话题:“咳,飞雪调皮了。”
沈子衿垂着头含糊应声:“呃,嗯。”
飞雪:?
你们礼貌吗?
仗着马不能说话就把什么锅都甩给马儿背是吧,狡猾的人类!
楚昭重新双手掌绳,赶着飞雪用散步的速度往回溜达:“我们先回去,驾。”
飞雪走得很慢,老实说,沈子衿手掌和手指还是疼的,他在硬着头皮握住缰绳和跟楚昭贴贴之间犹豫了片刻:前者要忍疼,后者要耐热。
沈子衿听着耳边鼓动的心跳,脑子里天马行空胡思乱想,但飞速运转,花了不到几分钟后,他突然悟了:
不是,他纠结个什么劲儿啊?
选后者,舒舒服服还不用疼,他又不是受虐狂,至于心跳加速带来的燥热……他不害羞不就行了?
楚昭教他骑马,就是正常的帮助,举止也都守礼没有过分的地方,他为什么要觉得不好意思,就该大大方方啊。
他和楚昭又不是谈恋爱的小情侣,何必拘泥于一些正常的触碰,别别扭扭反而令人尴尬。
是我不对,沈子衿长舒一口气,深刻反省了自己。
他抿抿唇,大胆地松开了缰绳,给自己壮了壮胆,然后主动往楚昭怀里靠了靠。
楚昭被贴得猝不及防,手指一颤,好在他马术精湛,将马匹控得很好,不用再让飞雪背锅。
虽说是自己的建议,这样的确更方便,但沈子衿踟蹰了半晌,怎么突然就肯放心放松地靠过来了?
楚昭一边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一边又不受控制的心乱。
怀里的人飘着淡淡的木香,楚昭觉得自己要被香味熏得飘飘然:……他这到底能不能多想啊?
倒是沈子衿靠在楚昭怀里,越靠越坦然,鼓噪的心脏也恢复了正常律动:对嘛,思维打开,简单一点,看,气氛一下就自然了不是?
他从前是不习惯跟人过于密切,但没关系,以后他会努力适应和楚昭的相处,保持良好关系。
他是自然了,但不知道楚昭脑子都要□□烧了。
两人共骑一马,一个看破红尘大彻大悟,一个被乱花迷眼晕头转向,就这么在哒哒的马蹄声中回了东庄。
今儿他俩出来玩,贴身伺候楚昭的孟管事、沈子衿的侍从小甄,还有黑鹰和白枭都跟来了,四个人远远瞧见马背上靠在一起的身影,顿时神色各异。
小甄一按心口,热泪盈眶:什么绝美画面,啊我死了!
孟管事则是欣慰又感慨,仿佛早有所料,老怀甚慰。
黑鹰愣在当场,惊疑不定仔细瞧着两人的姿势。
只有白枭最单纯,小孩儿虽然看了点话本,但显然没有如同小甄那般领悟到万事皆能嗑的精髓,只觉得同骑很正常,他看到主子回来,满脑子想的都是:好诶,马上可以开饭了!
四人以不同的姿态迎接了两人回庄。
楚昭先下马,然后把沈子衿扶了下来。
楚昭:“小甄,去取些活血化瘀的药膏,给世子的手上药。”
小甄惊:“是受伤了?小的这就去!”
沈子衿一句“不用”还没说出口呢,小甄就没影了。
……也是很有习武潜质了。
孟管事上前瞧了瞧沈子衿的手,一看就知道是缰绳勒出来的:“哎呀,这红的,是该上药,世子,咱们先去庄里歇着。”
孟管事领着沈子衿往里走,黑鹰本来要去牵过缰绳,但楚昭却自个儿拉着飞雪,转身往马厩走。
黑鹰不解,朝路边打了个呼哨,有侍卫应声探头。
方才就是他们使着轻功,一路暗中跟着沈子衿和楚昭的。
王爷王妃出行,怎么可能没有护卫。
黑鹰:“路上没发生什么吧?”
侍卫甲摇头:“没呢。”
侍卫乙点头:“嗯,我看王爷和世子玩得挺开心,亲亲密密的。”
黑鹰觉得自己没明白:“……亲亲密密?”
侍卫丙突然冒头:“对啊,搂搂小腰来个抱抱之类的。”
侍卫甲:“喂喂,不就是带人骑马正常动作吗,怎么被你们一说就突然不正经了!”
侍卫乙不服:“你见过咱们殿下跟别人这样吗!”
侍卫丙:“对啊对啊!”
侍卫甲:“呃,好像是没有。”
他们仨你一句我一句讲完,唰地扭头看向黑鹰。
“头儿,王爷跟世子到底有没有——”
黑鹰截断了他们危险发言:“别问我别看我,我不知道。”
侍卫们面露失望。
黑鹰无语,摆摆手,让他们该干嘛干嘛去,侍卫们眨眼就散了,来无影去无踪。
黑鹰想了想,抬脚朝马厩走去。
楚昭正在给飞雪栓绳子,黑鹰上前:“王爷,我来吧。”
楚昭没坚持,松开手,给黑鹰让了位,等黑鹰把马栓好,回头就发现楚昭在出神。
黑鹰:“王爷?”
“嗯?”
楚昭心不在焉嗯了一声,抬手用拳头摁了摁自己心口,忽然嘶了声:“难不成我的喜好是男?”
不然怎么会因为沈子衿一些小动作就不自在?
黑鹰瞳孔地震:一直声称对爱情没兴趣的殿下突然说起对人的喜好来了!
这是木头终于要开花了?
但楚昭就叨咕了这么一句便放下手走了,黑鹰把这个情报憋在肚子里,非常折磨自己。
于是他觉得,不能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午饭时间,黑鹰薅了白枭过来。
“小白,”黑鹰搭着他肩膀,“我不是答应过你,若发现王爷喜欢谁就告诉你吗?”
白枭嘴里塞着糖糕,闻言一口咽下:“难不成有人了?谁!”
“别太激动,噎着怎么办。”黑鹰给他擦擦嘴,“具体的人还不一定,但王爷肯定喜欢男子。”
白枭:“哦哦!也是个大消息呀,谢谢哥!”
知道一点总比什么都不知道好吧,他回头就悄悄告诉世子,毕竟他也答应过世子呢,有情报要及时分享!
黑鹰说完舒服了,白枭也舒服了,大家都赢得很开心。
沈子衿和楚昭一直在东庄待到下午,孟管事还差人摘了些桃花,回头可以做桃花酥等点心。
离开东庄前,沈子衿再望了望漫山桃花,问身边的楚昭:“王爷今日可尽兴?”
他可没忘记是来陪楚昭散心的。
好巧,楚昭也没忘:“嗯,有段时日没这么松快过了,你呢?”
沈子衿含笑:“嗯,东庄是个好地方,令人舒心。”
听到对方的回复,沈子衿和楚昭同时松了口气。
沈子衿:好,看来他已经把白大人翻篇了。
楚昭:不错,沈世子应当不会再为白大人失落,已经放下了。
沈子衿&楚昭:又做了件好事啊。
今日在东庄好好放松了一天,回府后,沈子衿早早就开始了规划时间。
晚饭桌上,他信誓旦旦对楚昭表示,今晚早睡,明早定能跟他一块上早朝。
楚昭经历了早上的事,重新刷新了对沈子衿毅力的认知,对他能不能起床的事少了三分疑虑,多了五分信心。
但沈子衿在去东庄的马车上睡了那么久,明天他即便成功出府,能保证在早朝上不睡着吗?
这一点,楚昭暂且保留意见。
隔天大早,沈子衿真的按时爬了起来。
楚昭去明月轩接人,看着他把中药当提神咖啡似地,豪迈一口闷,勉强清醒了点,趿着脚步挪过来:“走、唔,走吧……”
沈子衿明明一副随时能睡过去的模样,一步三晃,但硬是成功往前走,跟打醉拳似地,把楚昭跟其他人都看得一愣一愣。
黑鹰看着他明明虚浮但就是不摔的脚步,肃然起敬:“若世子从小能习武,莫非已然是武林高手?”
楚昭在旁边操心,随时准备伸手避免沈子衿摔了:“有可能,但很遗憾他现在不是高手——沈世子,门在这边!”
沈子衿穿着一身绯色官服,鲜艳的颜色果然衬他,格外昳丽漂亮,但楚昭只被惊艳了一瞬就迅速回神,顾不上欣赏,因为完全没时间沉溺盛世美颜,他得先把沈子衿照看好。
等沈子衿出现在宫门,立刻就成为焦点,获得了超高的回头率。
看到那样一张脸,实在很难让人不在意,许多人尚不认识沈子衿,但从他的官服品级再看到身边的楚昭,哪还能猜不出他是谁。
原来这位就是近日来大名鼎鼎的秦王妃啊。
宫门一闹、崔倾山一案,都让诸位官员未见其人,先闻其名。
今日得见,果真是天仙下凡,姿容无双,也确实看着病殃殃的,连路都走不稳呢。
什么叫真正的弱柳扶风啊,大家算是长见识了,就沈子衿那步子,刮的小风居然没把他吹倒,简直是个奇迹。
但奇怪,皇上不是特许他养病吗,怎么今天突然来上朝了?
众人暗自揣测,把朝上的事都想了个遍,也不觉得有什么能跟秦王和秦王妃搭上勾,想不通,也就只好揣着疑问,暂且按下。
沈子衿半梦半醒,此刻状态跟梦游也差不多,他在马车上睡了会儿,是楚昭把他叫醒后下的车,这回楚昭只轻轻叫了一声他就醒了。
沈子衿迷迷糊糊睁眼时,楚昭叹了口气:“我还想要是小声叫你不醒,就干脆让你在车上睡呢。”
沈子衿闻言倔强着摇摇晃晃起身:“那不行……”
千言万语,理由化作一个,沈子衿手指搭在车门上撑住,费力朝外挪:“我,来都来了!”
楚昭:……呃,好有道理。
沈子衿睡眼惺忪,前来拜见他跟楚昭的人长什么样他一个也没看清,张三李四还是王五全都没进入脑子里,只是听到声音他就努力扬起一个笑来,也算勉强应付了行礼。
他不知道自己这柔弱无害的笑有多大杀伤力,笑得不少人心口小鹿乱撞,连讲话都结结巴巴了起来。
“王王王王妃安好!”
沈子衿迷糊着再度微微一笑,管他说什么,笑就对了。
那人霎时红了脸,高头壮汉竟变得扭捏娇羞,一双眼睛止不住往沈子衿脸上瞟,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模样:“下下、下官近日得了大师名作,可有幸邀请王妃前去观赏?啊!听闻王妃身子欠佳,我还有些好药……”
楚昭:……
当我瞎了还是当我死了?
“李大人。”楚昭笑容核善,“听闻您最近后宅不宁,险些闹得满城风雨,还是多备点药自己补补吧。”
李大人顿时面色骤变,尴尬异常,打着哈哈脚底抹油赶紧溜了。
楚昭瞧着他落逃的背影呵:什么货色也敢往沈子衿面前凑。
楚昭干脆把面上的笑收了,他一沉脸色,把杀气和锋芒抬上来,周围靠近的顿时只敢匆匆行礼,再不多留,瞬间就清静多了。
楚昭满意了。
而白君行瞧见他们的时候,也很惊讶,他行过礼,颇为担忧道:“王妃是否不大舒服,若是身体抱恙,还是颐养为重。”
楚昭再见白君行,不由感慨,白大人是个好人,难怪沈世子会对他另眼相待。
好在知道他有心上人这事儿很及时,能让沈子衿早日放下。
至于眼下,楚昭总不能说沈子衿不是生病而是犯困,沈世子不要面子的吗?
楚昭高深莫测点了点头。
白君行很感动:“王妃抱病也要上朝,实乃大齐肱骨。”
沈子衿一句话都没在脑子里留住,只是微笑啊微笑,楚昭脸不红心不跳颔首:反正夸得也没错。
沈子衿就这么一路晃进人流里,楚昭领着他跟白君行站在了一处,而后颇为不放心地去了前排。
在大齐,皇子王爷们上朝,立百官之首,沈子衿以官员身份立于前朝,位置当然跟楚昭不在一起。
楚昭站在二皇子身边——三皇子纨绔人设不倒,从不上朝,承安帝也不管他,所以只有他们二人在。
二皇子的轮椅动了动,转正了,他方才往后看了看,也看到了沈子衿,趁皇帝还没来,他轻声道:“我跟世子说,他若身体好就来朝堂看看,但今日见他如此萎靡,要是正生着病,也不必如此辛苦。”
老实说,楚昭也担心——担心沈子衿因睡着了而摔倒,叹气:“他有自己的思虑。”
二皇子懂了:如此勤勉,难能可贵。
不,你不懂,他就是在犯困而已。
不多时,承安帝缓步而来,群臣俯首。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承安帝睨着视线,不咸不淡:“众卿平身。”
他坐得高看得清,发现今儿竟多了个面孔,沈子衿。
他居然来上朝了,病好了?还有,他刚刚身体是不是晃了下?
大太监全公公尖着一把嗓子:“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皇上,臣有本奏!”
惯例的早朝拉扯战开始了,有大事的论大事,没大事的时候,各派的人你踩我一脚我踩你一脚,吵得凶时,朝堂就跟菜市场没什么两样,但皇帝放任这种做派,都吵着,才方便他看清哪些人站哪边。
今天吵得没什么营养,估摸不过片刻就能停,承安帝有了数,百无聊赖去看看别的臣子反应,然后就看到了频频回头的楚昭。
他当然知道楚昭在看谁:怎么着,就一刻也分不开,楚昭这么迷恋沈子衿?
虽然对他来说是好事,但朝堂上,皇室子弟怎能如此不自持,承安帝在心底冷哼一声,抬眼往沈子衿那边一扫。
皇帝愣住了。
沈子衿垂着头,一点一点,身体也晃了晃,不是错觉,是真的在晃,看起来一副随时能晕倒的模样。
承安帝:!
不是,你生着病干嘛非得来上朝,这回可没人招你啊,要真晕了那也是你自找的!
可见沈子衿宫门口那回碰瓷非常成功,看把承安帝吓的。
楚昭可不管是否有损形象,反正他在皇帝的抹黑里也没剩多少形象,不如就放肆点又能怎么着。
他看到白君行站在沈子衿身边,也满脸担心,手已经抬起,随时做好了扶住沈子衿的准备。
让白大人去扶沈子衿……不了吧,沈世子可能刚把白大人放下呢,要是再勾起他遗憾,多不合适。
嗯,绝对不是我想扶,楚昭笃定。
朝上还在打嘴仗。
“薛大人说我们没办好事,那薛大人自己呢,分明——”
楚昭遽然出声:“劳驾,暂停一下。”
正在例行拉踩的两个人顿时噤声。
两人惊疑不定:他们普普通通吵个嘴,为什么楚昭会突然介入?
两人慌忙把方才的话过了一遍,并没发现有什么沾染秦王的地方。
秦王怎么个意思?
其余所有人也都把视线集中在楚昭身上,一时间,他成为了朝堂的焦点。
吵嘴的两个当事人悬着心,捏紧笏板,打起十二分精神等着楚昭开口。
在落针可闻的静默中,就见楚昭随意一拱手:“陛下,容臣换个位置,多谢。”
说罢,不等皇帝点头,抬脚就往沈子衿那边走。
屏息凝神等着他高谈论阔的众人:???
裤子脱了就这!?
尤其是两个吵架的当事人险些砸了笏板:有你这么大喘气吓人的吗!
沈子衿在游神打盹儿,拿吵架的背景音当催眠曲,朝堂一时骤然安静,还怪不习惯的,他好像听到了楚昭的声音?没太听清。
沈子衿从梦中分出一丢丢精神,掀开一点点眼皮:让我康康怎么回事。
然后他就看到楚昭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站定了。
白君行很识趣地退一步让出位置,当然,他一退后面的人也得跟着退,哒哒挪坑。
很好,现在全场焦点有两个了,沈子衿和楚昭。
沈子衿:?
他睡眼惺忪,眼神只能流出一点点,但不妨碍他无声跟楚昭交流:怎么过来了啊?
楚昭也用眼神跟他说话:没事,你睡你的。
沈子衿:嗷……总觉得现在有点儿难睡了。
他先前揣着手把笏板夹在了胳膊里,歪歪斜斜,此刻悄悄咪咪挪正了一点。
楚昭站好了,朝吵架的两人一点头:“二位大人继续。”
两位大人:“……”
您还怪客气的。
承安帝坐在龙椅上,深吸了口气,楚昭不等他首肯扭头就走的态度让他不悦,况且在朝堂上沈子衿和楚昭眉来眼去,像什么话!
但他话先冲着沈子衿去了,毕竟楚昭行动也跟他有关。
“沈学士,”承安帝语气沉沉,“朕许你养病,既然身体未好在家待着便是,不用急着上朝。”
来干嘛,晕倒在早朝上好蹭宫里的御医吗?
沈子衿把一个困倦的呵欠忍了下去,轻声轻语:“回陛下,我、臣心系大齐,一心想为陛下效力,承蒙圣恩,不敢荒废时间,但凡有……呼,有点力气,便想入堂、见天颜,时刻警醒自己,应为陛下分忧。”
沈子衿忍着呵欠,说得有气无力,但这样的语气反而效果极佳,听听,一个抱病臣子挣扎的真心,多么不容易!
感动大齐好官员!
他话里全然向着承安帝,这让皇帝脸色好了不少,二皇子也开口:“沈大人一心为国为民,纵使抱病也不坠志气,得此良臣,实乃大齐之幸。”
承安帝眼睛微微眯起,抓住了他的重点:“喔?瑞王与沈学士关系很好?”
沈子衿和白大人去过瑞王府的事皇帝必然知道,却还有此一说,楚照玉从容不迫:“回陛下,沈大人颇懂诗书文章,臣休沐之时无他事可做,便想与一些文人学士谈谈诗词,聊以慰藉。”
无事可做几个字说得好啊,承安帝看了看他残废的双腿,捻了捻手里的佛珠:“嗯,沈学士文章是不错。”
其余人听得承安帝松口亲自夸赞,便也一言一句附和起来,承安帝不再管楚昭坏规矩乱站的事,反正楚昭这样孟浪,只会让言官们暗搓搓记一笔,在合适的时候参他。
这架也不用吵了,没一会儿,今日便下朝散去。
沈子衿回到秦王府马车上,终于能揉揉眼,打个呵欠了。
“哈……朝堂上大人们说的都是什么车轱辘废话。”
楚昭好笑:“你居然听进去了?”
“嗯……”沈子衿单手撑着脸,懒懒靠在车厢,“早朝开始后,脑袋就清醒不少,听到的话十句有七句能在脑子里留个影了。”
楚昭扬眉:“头次早朝,感想如何?”
沈子衿闭目养神,懒耷耷锐评:“感觉要完。”
楚昭忍不住笑出了声。
可不是吗,整个大齐再继续放任下去,迟早要完。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其余人哪怕知道,也不敢明讲,也就沈子衿在他面前什么都敢说。
楚昭觉得自己又想捏捏沈子衿的脸了。
他手都不由自主伸出去了,但在看到沈子衿阖着的双眼时,顿了顿,改为拨弄了下他的额发。
额前微痒,沈子衿疑惑地略微睁开眼:“嗯?”
“你回府补觉吧,”楚昭收回手,“我去大营了。”
沈子衿唔了一声:“嗯,我们晚些时候见,等你回家吃饭。”
等你回家吃饭……只是句寻常不过的话,却莫名戳中楚昭心口,他默念一遍,只觉滚烫熨帖。
楚昭勾起嘴角:“好。”
沈子衿准备继续打盹,楚昭刚要下马车,黑鹰就凑到窗户边低声道:“王爷,世子。”
“我看殷南侯好像朝着我们走过来了。”
殷南侯?
连沈子衿都清醒了两分,他来做什么?
黑鹰没有判断错,殷南侯径直朝秦王府的马车走了过来。
他在两步远处站定,按规矩行礼:“下官拜见秦王……秦王妃。”
马车帘子动了动,楚昭下了车,翻身上马,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瞧着殷南侯:“殷南侯有何贵干?”
帘子落下,车内没有别的动静,殷南侯咬咬牙:“下官可否与王妃说说家常话?”
“家常。”楚昭玩味地念着这两个字,马鞭在手里敲了敲,“王妃如今与我才是一家,和殷南侯哪儿来的家常话说。”
楚昭的话一方面是在讽刺殷南侯,一方面也是心情真的好,方才沈子衿那句等他回家吃饭,能让他今天单方面原谅很多蠢事和蠢人。
黑鹰没忍住悄悄瞅了瞅楚昭。
怎么感觉王爷方才话里有炫耀的意味,错觉?
这时候,马车里才隔着帘子闷闷飘来一句话:“王爷先去大营吧,别为不值得的人误了时间。”
楚昭拉着马头转身,走到车厢边,凑近了隔着窗户说:“好,你也不用跟他费事,你休息更为紧要。”
楚昭说完,拉过缰绳:“走了,驾!”
楚昭的几个护卫跟着他一道离开,秦王府马车边的人减少了,但对殷南侯的压力一点儿没变。
毕竟还有别的护卫在,各个身强体壮,哦,除了那个白头发的小子。
但白头发已经够扎眼了。
殷南侯看向车厢,心情复杂。
他今日本来觉得时候差不多,皇帝对秦王的那点新婚优待该过去了,于是准备上疏提起侯府世子换人的事。
但好巧不巧,沈子衿来上朝了。
不仅如此,一个带病上朝,惹得皇帝和众人都开始夸赞,他要是此时再上奏,纯属把自己架到火上烤,脚都没地儿站。
他从前怎么不知道病秧子还有做官的本事?
如果殷南侯有正常脑回路,就该开始心生忌惮,或者后悔,干脆直接不要脸,转过头来讨好沈子衿。
但他显然不是。
不仅目光短浅,如今还仍然以长辈自居,觉得生出来的儿子就是自己附属品,这是典型的没把人当人,但他自己不觉得有问题。
隔着车厢,沈子衿只把窗户掀开了一点点缝:“我与你没什么好说,如果真要说,去给你发妻上柱香吧,你对不起她,也对不起她儿子。”
殷南侯蹙眉:“你我终究是血缘父子,父为子纲,你别以为得了皇上几句夸,就能这般和父亲说话,你已经在朝为官,也不怕别人说你不孝!”
沈子衿笑了。
“没得谁的夸,我也这么跟你讲话,第一天认识我?”
还当他是那个只能被侯府困在后宅里肆意欺压的无力世子呢?
“你也别拿孝道压我,别人怕,我不怕。”孝与不孝,那不也得看对象吗,殷南侯当爹当成这样,若儿子是个墨守成规的古人,或许再痛苦也得忍着他,但很遗憾,沈子衿不惯着。
沈子衿抬手,把剩下的那一点儿窗户缝也给落下关严实了。
他打了个呵欠,听起来在车内又要睡:“走吧。”
殷南侯急忙上前:“你等等!”
“殷南侯请止步!”带刀侍卫上前逼退他,“王妃既不招待您,便改日再续,还请别让我等为难。”
白枭手已经搭在刀上,他是小孩儿,嗓音清越:“哥哥们若为难,我来就是,反正我的职责就是保护主子,别的都可以不管。”
殷南侯惊得后退两步:“你、你们——”
趁他后退,侍卫们打着呼哨,马车夫一抖鞭子就架着马离开,徒留殷南侯面色铁青留在原地。
其余下朝的官员们目睹这一幕,窃窃私语传来,殷南侯惊醒,脸一阵红一阵白,甩袖而去。
沈子衿在马车上阖眼,睡着前淡淡的想,再过几天侯府就要易主,他本想着眼不见为净了,殷南侯偏偏还要亲自凑上来讨骂。
来都来了,不刺他两句都显得沈子衿待客不周。
秦王府的马车载着浅眠的王妃,悠悠回了府。
连着几天,沈子衿都努力上朝,第一回看新鲜,一天两天后,众人也就习惯了,无视了他,在朝堂上该怎样就怎样。
这就是沈子衿想要的效果,这样,等之后大理寺朝三部发难,就没人会揣测到他身上。
不受焦点瞩目,也无人打扰,沈子衿舒舒服服闭目休息,在朝堂上睡得很香甜,偶尔还能醒个盹,听一听他们车轱辘废话里有没有过两句有用的。
直到大戏即将上演这天。
早上,沈子衿推掉了晨间的补药,让他们换一碗醒神茶来。
小甄心疼坏了:“世子,大夫嘱咐,补药每天三次,不能落下啊。”
“一次不碍事,而且我身体好多了。”沈子衿身体是真好多了,他能清晰感觉变化,等下次诊脉,大夫恐怕都会惊讶。
再过段时间,他必然熬夜早起都将不在话下,但此时还属于起床困难户,早上脑子不够清醒。
“今日有要事,”沈子衿心意已决,“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