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离起床只剩一步之遥!
沈子衿靠在床头,眼睛只能勉强掀开一道缝,嗓音中是化不开的困倦:“到……到点了?”
小甄声音不由放得很轻:“是。”
沈子衿:“好、好……”
他说着,头往下点了点,俨然是立刻就要再睡过去的模样。
小甄心头哎哟了一声,要不去问问王爷,今儿世子能不能不去?
小甄正想着,就听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小甄立刻扭头:“谁?”
门外传来楚昭的声音:“我。”
小甄顿时感觉救星到了:“王爷!”
“世子起了吗?”
小甄忙不迭跑去开门:“王爷,世子还没起呢,您里面请。”
楚昭可是早已收拾妥当,就等着出门了。
大齐王爷上朝,按礼制着玄色朝服,腰系玉带,庄重贵气,但上了楚昭的身,沉肃的气息愣是被他给压住了,举手投足间,俊逸非凡。
楚昭进了屋内,就见沈子衿靠坐床头,正在小鸡啄米,脑袋一点一点。
又是楚昭没见过的模样。
沈世子仿佛一个藏宝库,每天打开,都能领略不一样的新奇。
起不来的沈世子比完全睡着的时候看着都更人畜无害,整个人都软了,下一秒仿佛就能团成一团。
楚昭看得手痒痒,整得他又想上手捏一捏:真像小动物,太戳人了。
沙场里杀进杀出的楚昭坐到床边,轻声道:“世子?”
沈世子没回话,但手肘动了动,而后非常缓慢的,努力地抬起了脑袋。
他刚从被子出来,面上有着被暖窝焐热的红晕,平日里秋水剪瞳今日闭了潭,好不容易掀开的窗缝里,露出的只有朦胧和惺忪。
秋水变成了桃花薄雾,绵绵缱绻。
楚昭感觉自己心口这回不像是被敲了,而是被水雾裹着,一点点润泽,让他愈发清晰听到逐渐响起的噗通声。
又安静,又喧嚣。
楚昭不由连呼吸都放轻了,也疑惑起来:总感觉自己最近是不是不大对劲?。
沈世子朦胧的眼神飘飘忽忽:“我这就、起……唔!”
他撑着床沿的手一滑,整个身子趔趄,楚昭下意识抬手,沈子衿顺理成章摔进了他怀里。
水雾哗啦变成瀑布,朝秦王心口狠狠一拍!
温香软玉在怀,楚昭整个人骤然僵成塑像,一动也不敢动。
沈子衿只穿着里衣,热度透过薄薄的里衣传出,搂着他就能触到温热和柔软,这跟直接贴着有什么区别!
楚昭习武,本来就是个不怕冷的,此时此刻更是觉得格外燥热,一个沈世子居然快把大齐元帅烤熟了。
楚昭现在揽着沈子衿肩膀和腰肢的手简直进退两难,碰着是煎熬,放也不敢放。
总不能让沈子衿一头栽到床下去吧?
沈子衿的发顶蹭着他的下巴,发丝也软乎乎的,他身上散发着一股清淡的木香,并非中药浸泡出来的苦气,而是柔和雅致的匀匀气息,盈盈绕绕,牵人心魂。
别人不知道,但楚昭发现自己一颗心被钓得七上八下,扑通扑通。
他哑了哑嗓子:“……沈世子?”
小甄踮着脚,一点点,悄无声息往后退。
气氛太好了,总觉得接下来就会发生他非常想看但是不能看的画面。
小甄很是识趣,他绝对不会打扰到主子间深入交流,虽然爱看,但格外有分寸。
呜呜呜只要你们幸福我就能天天大饱眼福!
一顿饱和顿顿饱他怎么可能分不清呢。
沈子衿在楚昭怀里动了动。
他睁不开眼,感觉自己飘飘然踩在云端,光怪陆离分不清梦境跟现实,但是起床之心不死,顽强地支撑着他。
于是沈子衿迷糊间抬手按上楚昭胸口,试图把自己支棱起来。
楚昭:……
本来心脏就在尖啸,这么一按,差点直接爆炸。
沈子衿蛄蛹了下,勉勉强强离开一点楚昭的怀抱,瞬间觉得凉意袭来。
出于生物本能,他立刻缩回温暖的地方……也就是楚昭怀里。
重归温暖怀抱,沈子衿舒服地在窝上蹭了蹭,起床之心终究是死在了温柔乡里,他眼睛一闭,秒秒中睡了过去。
被沈子衿软乎乎蹭了两下的楚昭:“……”
敢动吗?不敢动。
他再度认识到了自己承受能力是真的强大,这都成功抗住了!
楚昭搂着人,完全不敢动,察觉到沈子衿在自己怀里呼吸渐渐平稳,片刻后,楚昭揽着沈子衿,将他徐徐放回床榻。
沈子衿睡得香甜,任人摆布毫无知觉。
楚昭把人放下,给人掖好了被子,全程脸色非常淡定。
而后疾步走到外间,抬手,在自己胳膊上掐了一把。
楚昭淡定的表面下是内心惊涛骇浪雷霆奔涌,各种声音轰隆咆哮,就差他站在悬崖边学土拨鼠张嘴嚎那么一嗓子了。
楚昭:他仗着自己不清醒居然为所欲为,又摸又蹭成何体统!!!
楚昭越想越觉得自己太吃亏,越想越觉得不能忍,于是倏地转身回到里间——
要把自己吃的亏从沈世子身上连本带利讨回来。
这回秦王殿下出息了,他不仅把沈子衿的脸连戳好几下,他甚至还敢直接上手捏了。
细腻温热,这不比奶糕手感好?
楚昭轻手轻脚,左脸两下右脸两下,捏完后终于心满意足,舒服了。
连带着方才怀里突然空荡荡的失落感也给填满了。
沈子衿还不知道自己的脸蛋遭受了毒爪,睡得可香。
楚昭瞧他两眼,静默两秒后,忍不住伸手,捏了最后一下。
“你可真是……”
真是什么?楚昭自己都不知道后面的话该怎么说。
沈子衿是很特别的人,与楚昭遇到的其他人都不同,楚昭认识的人里不乏十分有个性的,但甫一接触就心有灵犀的,沈子衿是头一个。
好像他们早该碰上了。
穿来古代,楚昭总是在密不透风的牢笼里找缺口,努力想过得鲜活一点,他先前对沈子衿保护欲爆棚,除了他病得弱不经风,或许也是因为在沈子衿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长在殷南侯府那块烂地里,却不折不弯,眼里依然有光。
自己因成婚的事对他好,他就要报答自己,不惜拖着病躯下官场。
“可别对谁都这么心软啊,容易吃亏。”
好在自己还能帮他把把关,以后再遇上崔倾山那种不长眼招惹他的,通通打出去。
沈子衿是秦王府的人,他来护着。
楚昭就这么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起身,无声阖上了门扉。
等太阳逐渐爬升,驱散所有黑暗,阳光撒进整间屋子,沈子衿的睫羽颤了颤。
意识回笼,窗棂的光透进来,他还未醒透的脑袋慢悠悠飘过一行字:今天阳光不错,是个好天气。
……等等。
下一秒,沈子衿唰地睁开眼——
“小甄!!”
小甄:“诶!”
小甄应声而到,就见世子坐在床头,面上从迷茫到惊愕再到整个人颤颤巍巍。
沈子衿想起来了一点,自己早晨的时候好像听到了小甄的声音,迷迷糊糊要醒不醒,当时以为在做梦,现在看来是真的。
沈子衿缓缓抱住了被子:“……我没能起得来,是吗?”
小甄轻声:“是,王爷来过了,他说不必勉强,今日世子就不用去早朝了。”
楚昭居然还来过!那他岂不是看到了自己赖床的模样?
沈子衿倒吸一口凉气,无助抱紧了自己的小被子。
垂死病中惊坐起,懒虫竟是我自己!
赖在床上不起的模样能有多好看,关起门来就算了,居然还直接让楚昭看见了,肯定特别出丑,丢人。
沈子衿绝望地把脸埋进被子里。
他低估了病弱debuff的威力,竟让他连起床都把握不住。
三秒后,他重新抬头,振作:“没关系,还有时间,明早我必定能行。”
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丢了第一次脸,不会有第二次,他要补救。
小甄:“呃,世子您忘了,明日王爷休沐,你们说好要去东庄散心的。”
沈子衿:……啊,对。
沈子衿思忖片刻:“虽然明日不去早朝,但我依旧可以早起,这是为了适应。不用告诉王爷,休沐的日子让他多睡会儿,明天换我起来等他。”
根本难不倒他,他就是要证明自己能行。
沈子衿想到小甄的各种操作,捏着被子着重强调:“记住,千、万别去告诉王爷。”
这回沈子衿的确提前预判了小甄的行动,小甄只得垂下头:“……是。”
世子辛苦,呜呜心疼。
但世子还念着休沐让王爷多睡会儿,呜呜他好爱。
于是隔天早上,楚昭收拾好准备去明月轩接人,却被告知沈世子已经在车架上等着他时,还愣了愣。
平常这个点他不是还在喝药吗?今天稍微早起了一小会儿,还是动作快了一点点?
楚昭还没意识到事情的可怕性,顺口问:“等多久了,怎么不让人提前来说一声。”
他可是算着沈子衿早上要花的时间,在自己院里等他呢。
孟管事:“呃,听说卯时就在车内等着了,是世子特意吩咐,别告诉王爷的。”
楚昭:!?
因为昨天没能起得来,所以今天跟自己较上劲儿了?
楚昭顿时哭笑不得,有些担心,又有些感慨。
感慨沈世子病躯但傲骨,看着柔柔弱弱,还真挺要强;担心就很简单了,昨天早上那副模样,楚昭很难想象他是怎么从被窝里挣扎出来,成功早起的。
楚昭快步出府,登上马车,正想跟沈子衿说说,结果一掀帘子,他的话就停在了喉头。
马车内垂着的香囊轻晃,在柔和的香气里,沈子衿靠着车厢,静静睡着了。
他如画的眉眼舒展,像是浮在什么好梦里。
楚昭把话咽了下去,没弄出什么动静就来到了他身边。
按沈世子的性子,没准原本打算清醒地等着他来,也不知撑了多久,才不甘不愿睡着了。
这么倔……可真拿你没办法。
楚昭伸手轻轻拨过沈子衿身前垂下的一缕发丝,替他绕到耳后,打理齐整:不过好像倔点也不错,有脾气,在外能站得住。
楚昭屈指在车厢上轻敲三下,马车夫也是老人,听到声响就知道秦王意思,拉着鞭子一抖,架着马车行驶起来。
楚昭坐在沈子衿身边,横竖无事,从车厢某个匣子里抽了本书出来看。
书是话本,周丹墨先前蹭王府的马车时殷切塞进来的,说是他和白君行的最新力作,让楚昭赏脸看看。
楚昭翻开话本,开篇就是张插图,画着草坪上,一个男子靠在另一名男子的肩上,岁月静好。
楚昭:嗯,还挺温馨。
再一翻,第二页,两个男子就亲到了一块儿。
楚昭:?
他微微坐直,再一翻,第三页,两人已经顺势躺下,衣衫半敞。
楚昭“啪”地一声合上书,重新打量刚刚被他无视的封面,就见书封最下明晃晃写着几个字:十五禁。
热知识,大齐的十五禁等于现代十八禁。
……周、丹、墨!
不是,限制级的话本你往我马车里塞什么,非要推荐给兄弟你私下里给啊,光明正大放车厢,要是被别人发现,我清名何在!
楚昭唰地一下把书塞了回去,心道幸好沈子衿没发现,等今天回府,就把这书拿出去。
他刚松口气,就感觉肩头一沉。
是沈子衿身子歪了歪,靠在了楚昭肩膀上。
靠肩膀,方才话本里两个男子就是这个姿势起步,然后就开始这样那样。
楚昭:“……”
周丹墨!
天凉了,你给本王等着!
远在国公府的周丹墨:“阿嚏!”
“唔,谁在背后骂我呢?”
沈子衿今早成功地爬了起来,摆脱了被窝的封印。
具体过程他已经记不清了,云里雾里,总感觉在做梦,身后温暖的被窝没有一刻不在挽留,他愣是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把自己挪了出来。
穿衣是飘的,吃饭是飘的,只有喝药的时候一股苦味冲向天灵盖,让他短暂清醒了片刻。
这股清醒劲撑着他飘上了马车。
沈子衿恍恍惚惚:我起来了!
我就说我能行,怎么可能连起个床都不行!
我要等楚昭来,让他看看我精神奕奕的模样,覆盖掉昨天丢人的形象,一雪前耻,然后明天就去上朝。
想着想着,沈子衿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睡梦跟现实不太明晰,他已经梦到了自己前去上朝,但是走啊走,宫门好远,丹陛好高,脚上没力气,半天似乎只挪动了一点点距离。
沈子衿喘了口气,抿抿唇继续往前,忽的,一只手从身后猛地抓住了他。
沈子衿回头,瞳孔骤缩。
……是他的赌鬼亲爹。
现代那个。
梦里不知身何处,分不清虚幻,沈子衿只觉得自己心跳骤停,他一把想甩开烂赌鬼的手,却发现无论如何用力都拜托不了。
沈子衿胸腔生疼:“放手!”
赌鬼还是穿着个不爱洗的脏兮兮衬衫,乱糟糟的胡子,拿布满血丝的眼珠子死死锁着沈子衿:“你人死哪儿去了,为什么不管我!要债的上门揍我了你知不知道!”
关我屁事,揍死你算了!
沈子衿按住赌鬼的手,想把他掰开,但那狗爪子仿佛死死焊在了他胳膊上,沈子衿把自己手弄得生疼都奈何不了他分毫。
他小时候,赌鬼就经常发脾气揍他,有时是因为输了,有时是因为被要债的逼得团团转,总之有什么火气就撒在沈子衿身上。
小孩儿经常被揍得身上没什么好地方,学校老师来劝过一回,被赌鬼吓了回去。
十岁那年,沈子衿第一次反抗,在赌鬼打过来的时候还了手。
他过分弱小的身体里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和狠劲,砸碎了赌鬼一个酒瓶,暴怒着把酒瓶碎出的利刃对准赌鬼。
“大不了我们一起死。”小沈子衿双手颤抖,但眼神狠厉,没有半分后退。
赌鬼没想到他敢反抗,确实被吓了一跳,终于意识到这崽子在渐渐成长为一个可以反抗的人,那之后,沈子衿日子好过不少。
赌鬼是不管沈子衿学习的,他其实想干脆让沈子衿别读书了,出去打工帮他还债,学校和社会工作人员来劝过,没劝住,还是周围邻居好心,想了个办法,顺着赌鬼的心思说:“等子衿考个好学校再出去工作,挣的钱也多啊。”
因为这句话,赌鬼才没强行让他退学,但也不管各类学杂费,都是邻居们帮忙凑出来的。
沈子衿高三毕业后打工挣到的第一笔钱,给邻居家买了果篮和好些金贵吃食,他自己都没吃过,都报答给了别人。
“你为什么在这儿?”沈子衿发狠将他的手往外拉,“我明明已经穿……”
沈子衿一愣。
对啊,我都穿越了,他怎么在这儿?
大齐的宫殿,穿着古装的自己,但身着短袖的赌鬼。
……是梦?
“……世子……”
好像有人在叫他。
“沈世子!”
沈子衿惊悸着一抖,猛地喘息着睁开眼,他额上出了冷汗,心慌得难受,重重的心跳声砸在耳膜上,震得脑内嗡鸣。
有人拂过他额头,轻声道:“做噩梦了?”
……楚昭。
方才果然是梦。
意识到这一点,沈子衿紧绷的身躯放松下来,他闭了闭眼,慢慢调整呼吸,再度睁眼时,人已经从惊梦中完全清醒了。
“刚才我……嗯?”
沈子衿半句话才出口,就整个愣住。
刚醒时因为心悸没留意,但此刻他完全回神,很难不在意眼下的状况:不是,他们现在为什么会是这个姿势?
为什么他会坐在楚昭的怀里!?
他此刻侧坐在楚昭腿上,被他搂着腰背,是一个相当亲昵的姿势。
沈子衿看了看楚昭,又低头看看楚昭揽着自己的胳膊,目光呆滞:“……王爷,我睡觉应该不会梦游?”
不可能是我自己钻你怀里的吧??
沈子衿目光指向性太强,楚昭轻咳一声,解释:“到东庄了,我看你睡得香,就想把你抱下去,结果你突然眉头紧蹙,似乎被魇住了,我只好叫醒你。”
沈子衿颤颤巍巍:“抱,怎么抱?”
楚昭本来觉得没什么,沈子衿体弱受照顾多正常啊,睡着了把他抱下去换个地方而已,但当面对着醒来的沈子衿,尤其是对上他的眼神后,楚昭莫名开始不自然,被带着一起莫名局促起来:“就……双手抱啊?”
沈子衿整个呆住。
那不就是公主抱吗!?
沈子衿双脚飞快点地从楚昭怀里下来,动作太急,差点原地直起身让脑袋撞上车顶,还是楚昭眼疾手快把手往他头顶一垫:“小心!”
沈子衿:“唔!”
沈子衿这下没站稳,又按住楚昭肩膀才撑住了身体,他俩几乎同时开口——
沈子衿:“你手没事吧!”
楚昭:“撞疼了没?”
话音刚落,四目相对,两人倏地静了。
先前莫名的气氛一扫而空,沈子衿和楚昭都被突如其来的小意外给逗乐了。
浅淡的笑同时在他们脸上化开,这回两人学乖,慢慢退开,避免意外再度发生。
而此时马车外,黑鹰敲了敲车厢。
“王爷,世子,出什么事了吗?”
方才听到“咚”的一声,动静还挺大,马车停了片刻,楚昭和沈子衿也还没出来。
就在黑鹰准备再度开口时,帘子一掀,楚昭从里面出来了。
楚昭对黑鹰摆摆手,黑鹰便知道不用再问,垂首退下,楚昭率先跳下车,沈子衿从后面跟着出来。
楚昭一抬手,沈子衿就顺手一搭。
搭完,沈子衿才愣了愣。
……最开始被楚昭扶上扶下时,他还会觉得别扭,如今才多久,他竟然就习惯了。
楚昭把他扶下来,见他怔忪的神情,随口问:“怎么了?”
沈子衿复杂地看他一眼:“……无事。”
就是觉得自己由俭入奢,也真是堕落了啊。
东庄是秦王府在京郊的一处庄园,背靠青山,庄园内外栽着桃花,如今开得正好,远远望去,后山花海延绵,宛若仙境。
东庄附近有秦王府的田地,分给了佃户耕种,他们家就在不远处的小村落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过着平凡且宁静的日子。
沈子衿站在小路边被微风轻轻拂过,摇曳的桃花让人耳目一新,驱散了方才的梦魇。
真是个好地方,让人心情舒畅。
楚昭站到他身边:“我们去附近走走?”
沈子衿点头,楚昭朝黑鹰打了个手势:“你带着飞雪去溜达溜达。”
飞雪是战马,跟着楚昭出生入死,精力旺盛,需要定时溜马,今日来东庄,把它也牵出来了。
沈子衿闻言扭头,视线落在飞雪身上。
第一次见他就赞叹过飞雪真是好漂亮一匹马,油光水滑,银丝白雪,黑鹰牵着马从他们身边走过,沈子衿看着眼前晃过的散着光泽的毛发,不由很想伸手摸一摸。
于是他问了:“我能摸摸飞雪吗?”
黑鹰牵马的脚步一顿,楚昭扬了扬眉:“当然,稍等。”
他走上前,拍了拍飞雪的脸,揉揉它脖颈,打了个呼哨,而后指了指沈子衿,似乎在与马交流什么。
飞雪瞪着漆黑的大眼睛,转过马头定睛瞧了瞧沈子衿,而后嘴里咴咴出声,踏了踏马蹄。
楚昭笑着再拍了拍他,而后扭头,冲着沈子衿颔首:“来。”
沈子衿新奇地瞧着楚昭跟马交流,愈发觉得飞雪很有灵性,走上前,在楚昭含笑的眼神里试着伸出手,小心顺着马背摸了摸。
啊,果然跟他想得一样,手感很好!
沈子衿双眸亮起,忍不住来回多摸了摸,他没什么手劲,很轻,飞雪被摸得亭舒坦,扬起马头抖了抖毛。
楚昭见沈子衿爱不释手的模样,若有所悟:“世子,想骑骑看吗?”
黑鹰闻言讶异:王爷居然肯让别人骑飞雪!
要知道战马跟主人处出感情来后,总会变得很特别,飞雪又傲得很,看着雪白优雅,实则是匹烈马,除了楚昭,谁也不让骑,当然,楚昭也惯它,除非有要紧事,否则不会跟人分享飞雪背上的位置。
沈子衿蓦地扭头:“可以吗?!”
他大约都不知道自己此刻眼神有多亮,楚昭还是头回见他在吃到好吃点心以外的时间露出这种目光,嘴角不由微微弯起:“当然可以。”
沈子衿刚张嘴要答应,却忽的想起什么,顿住。
“唔……”沈子衿兴奋的劲儿小了一点,“我不会骑马。”
“不会可以学啊,”多大点事,楚昭道,“我教你。”
飞雪跟听得懂人话似地,扭过头来“咴”了声,不安地急促踩踩蹄子,楚昭给他摸摸毛:“乖,这人可以,你记着。”
飞雪眼里映出了沈子衿的身影,沈子衿略显紧张,飞雪眨了眨眼,躁动的蹄子停了下来。
这就是同意了。
楚昭满意,朝沈子衿伸手:“世子来。”
沈子衿欢喜又局促地靠近,在楚昭指导下踩着马镫翻身上马,有楚昭托了他一把,非常顺利就在马背上坐稳了。
爱看古代文章的人谁不想亲自体验一把纵马奔腾呢,沈子衿坐在马背上,视野骤然拔高,体验新奇极了。
“握紧缰绳,朝上提,但不要勒得过紧,控马的力道要适中,咱们先慢慢走,用腿轻夹下马腹——对,就是这样世子。”
楚昭是个很有耐心的老师,他边说着,边从黑鹰手里牵过缰绳,亲自当沈子衿的马前卒,牵着飞雪往前走。
行过田间小道,渐入桃林深处,马蹄踏香,沈子衿在马背上晃晃悠悠,老实说,心悬着不太踏实,但这种细微的刺激刚刚好,能让人把诸多烦忧抛在脑后,只沉浸在当下。
楚昭在他身前牵着马,哪怕背影也是玉树临风,很难说是景衬人,还是秦王的风姿衬高周围美景,但无论景还是人,都很值得欣赏。
楚昭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出声:“所以方才做了什么噩梦?”
沈子衿握着缰绳,展颜一笑:“忘了。”
不重要。
这个时代确实哪儿哪儿都不好,落后、封建,与现代相比一个天一个地,但沈子衿无疑很幸运。
他在糟糕的地方,遇上了最好的人。
身畔点桃花,过去的噩梦忘了就忘了。
楚昭没回头,但听出了他话语里的洒脱,也笑:“好。”
附近山中正是桃花成片盛放的时候,走出一段小路,面前出现了宽敞的大道,飞雪高兴地扬了扬蹄子,似乎很想畅快的跑,沈子衿不知不觉顺着它,马儿的速度略微快了一点。
楚昭察觉到一人一马的兴奋,勒住缰绳停了脚步,回头对上沈子衿的眼睛:“世子,想跑一段看看吗?”
沈子衿重重点头:“嗯!”
楚昭莞尔一笑,脚下一点,飞身上马,快到沈子衿根本就没看清他的动作,只觉一阵风呼啸而过,回过神,身后就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
楚昭坐在沈子衿身后,握住缰绳,将沈子衿整个圈在了怀里。
沈子衿拽着缰绳的手不由紧了紧,不知是为即将到来的疾驰而感到紧张,还是不太习惯如此亲近的姿势。
楚昭瞧着他的收紧的手,往前靠了靠:“放心,不会摔着你,世子坐稳——驾!”
楚昭带着沈子衿一甩缰绳,飞雪扬起头颅欢快地咴咴,撒开蹄子就朝前肆意狂奔!
沈子衿心脏高高提起,难以控制惊呼出声,而在奔驰的疾风中,他的惊呼不知什么时候就变成了笑音,随着马蹄踏响,越来越纵情,越来越惬意。
人间几回走,策马笑平生。
楚昭看不到沈子衿的面容,明明是习惯马上生涯的他,竟也被这次跑马唤醒了沸腾的热血,喧嚣的心脏擂如战鼓,与沈子衿的笑声一同响彻在他耳边。
风很凌厉,呼啸不停,风很温柔,卷过路边飘下的花瓣,柔柔一点,缀在沈子衿发间。
风与飞花中,沈子衿和楚昭不约而同想:真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就让他们肆意奔腾下去,那该多好啊。
“吁——!”
飞雪的马蹄高高扬起又落下,缓缓踢踏着停住了脚步,沈子衿的心口还在怦怦直跳,没从肾上腺素飙高的状态下缓过来,一瞬间面上闪过茫然。
“怎么停下了?”他呼吸不稳地问。
“虽然我也很想继续这么跑下去,但不行。”楚昭拉着马绳,“再跑下去,你腿和手都受不了。”
手的话沈子衿能理解,毕竟他得死死握紧缰绳,这幅身体娇贵,掌心肉嫩,已经被缰绳磨得生疼,加上是个容易留印的体质,此刻松开,掌心两道红痕显得触目惊心。
但关腿什么事,又不是他在跑……啊,等等。
好吧,沈子衿发现了问题所在。
方才太尽兴了,所以没注意,此刻停下来,才能感觉到大腿内侧有些许的不适。
骑马原来真的会蹭着大腿。
再跑下去,沈子衿回头估计就得上药了。
楚昭:“新手骑马容易这样,不急,咱们来日方长,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沈子衿长长呼出口气。
上头的劲渐渐缓和下来,肾上腺素一退,腿侧的感觉就更明显了,他点点头,赞同了来日方长的说法。
楚昭越过他肩头瞧见沈子衿摊开的手心:“红成这样了,得上药。回程你别握缰绳了,往后靠一点,我撑着你。”
沈子衿立刻合拢手心:“没磨破,也不疼,你知道我体质,就是看着吓人。”
“你演戏的时候吓人,真疼的时候反而不吭声。”楚昭已然看透沈世子爱嘴硬,摆明了不信,“来,坐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