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炎嘿嘿笑:“我们不要银子,但王爷非要给,那些便是王爷送您的,不是我们送的。”
杯中茶叶晃晃悠悠,有茶梗悬浮在水中,茶香氤氲,波澜不惊,但不知怎么沈子衿却莫名泛起点涟漪,有些耳热起来。
楚昭也太贴心了。
遇上楚昭这种感动世界的好老板,真是恨不能跟他签个几十年的劳动合同。
但好在沈子衿咸鱼之心坚定,他吃够了打工的苦,等救完楚昭的命,他还是要提前退休。
楚昭回府的时候,就看到沈子衿与展炎在前堂相谈甚欢。
展炎见到他,激动起身:“王爷!”
楚昭笑着上前,跟他对了一拳:“许久不见,兄弟之间,不必多礼。”
展炎在他面前完全不拘着:“大伙儿都很想您!”
沈子衿瞧了瞧天色:“时间不早,展将军留下来用饭吧,你们也好说说话。”
展炎恭敬不如从命,楚昭把他肩膀勾过来,压低声音:“你小子,早说你心上人是白大人啊。”
这样他就不可能先前还想过帮沈子衿追白君行,差点闹个乌龙。
“君行跟你们说了?”展炎只不好意思了半秒,轻咳一声,“您也没问啊。”
他也低声道:“王妃确实很好看。”
楚昭志得意满:“好看吧,我唬你们干什么。”
展炎笑:“虽然在我眼里,君行才是最好看的。”
“情人眼里出西施,我懂,但你得承认,小侯爷才是大齐第一美人。”
沈子衿不知道他俩嘀嘀咕咕小声说什么,如果是要避着他的军政要事,看架势又不太像啊。
黑鹰和白枭蹲在房顶,凭借自己的耳力听得清清楚楚。
白枭点头:“侯爷天下第一好看。”
黑鹰抱着手臂,听得面无表情:再信王爷对小侯爷有分寸他就不叫黑鹰!
有展炎这个客人在,晚饭就安排在前堂。
饭桌上搁了酒,但沈子衿不碰,只看他们两人喝,两人都是海量,直接换了酒碗。
“我们在呼和山东脉发现了他们的新马场,王爷料事如神,应当是白狼部连着其他几个部落一起开的,马速奇快,若是等他们换上新马,我们以后更难追着他们去腹地,只能防守。”
展炎放下碗,神色很不甘:“半年前王爷您追至草原深处那次,本是我们千载难逢的机会。”
沈子衿没亲眼见过大齐的边疆地势,虽然有原著的大概描述,但分成每一块小地方就没那么详细,他道:“发现了马场却没法拿掉,是不好打吗?”
展炎凝重点头:“是。”
几个斥候深入腹地探听消息,和大批人马进军不是一个难度。
而且能望见他们的马场,还多亏王爷改良的望远镜。
望远镜这东西好做,也已经流行起来,但大齐驻军中的望远镜比民间流通的看得更远,更好用。
沈子衿知道展炎为什么不甘。
最好的乘胜追击机会,结果因为朝廷作妖,不仅失了先机,还差点把楚昭困死在草原。
沈子衿轻轻看向楚昭。
楚昭喝干一碗酒,垂着眸,表情没怎么变,他嘴角甚至还带着笑,晃了晃空掉的碗。
空荡荡,但又沉甸甸,干涸的碗看不出悲壮,只剩残留的凉,寂寥孤苦。
楚昭垂眸盯着酒碗,忽的,旁边有玉手倾倒酒坛,将他空空的碗填满了。
酒液注入,倒映天河,盛满了一抔月光。
楚昭抬眼,看向给他倒酒的沈子衿。
“我读史书,知人力终有尽时,也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沈子衿放下酒坛,拿茶杯跟楚昭碰了碰,“但人总要往前走,王爷披荆斩棘,已经过了万难,来日必有洪福。”
楚昭端着清亮的月华,原来打破凄凉不需要什么轰轰烈烈,一句话一杯酒足矣。
他不由畅快的笑出声,高高举起酒碗:“人生不求洪福滔天,但愿平安顺遂,小侯爷,我敬你。”
沈子衿捧着茶杯,以茶代酒喝了,他最懂楚昭的眼神,但方才相交,总觉得楚昭眼里多了些他看不大懂的光。
……虽然没喝酒,也看得他有些脸热。
总不能自己还能被酒气给熏醉吧,沈子衿捧着茶悄咪咪想。
楚昭和展炎大有要喝个痛快的架势,沈子衿吃得差不多,离席回院,让他俩慢慢喝。
酒过三巡,展炎抱着坛子感慨:“咱们连您的喜酒都没赶上喝,糖还有剩的吗王爷,我沾沾喜气。”
“糖管够。”楚昭放下酒碗,踢了踢他椅子,“没醉吧,东西呢?”
展炎看着喝了不少,但依然非常清醒,闻言解下背后一直背着的匣子,手将杯盘一拨,手在匣子上一按,应声弹开。
他此行进京,可是背着重要任务,给楚昭送东西的。
只见长长的匣子里躺着固定好的许多配件,泛着金属幽幽光泽,在屋内灯火下散发着莫名的危险。
“您回京后一年来,我们按照您留的图纸,每个部件都是不同工匠做的,他们自个儿也不知道做的什么东西。”展炎叹了口气,“矿山不好找,冶炼也很慢,成功做好的才十套。”
全是散件,明显要组装了才能用。
“哦对了,”展炎从里面捏出个小部件,“只有这个叫做子弹的东西成功率最高,已经存了许多了。”
楚昭审视过那些零件,眼里映着跟金属一样说不清的暗芒:“做的不错,我知道金属不好弄,等工匠顺了手,今年还能备出几十套来,够用了。”
展炎作为一个优秀的将军,也有敏锐的嗅觉,他见识过楚昭的本事,看过他弄出来的许多东西,如今匣子里虽然只有未成形的零件,但他隐隐觉得每看到这些东西成型,自己就有种难言的颤栗。
是兴奋,也是危险的气息。
而且里面某根管子,总觉得跟火铳沾点边,但比火铳的管子又细太多,所以他又不敢确定。
楚昭当年在西域炸响的火药,炸碎了敌人自以为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也炸碎了他们的胆子,那配方成了所有人都想争抢的东西,他们派了无数探子,至今也没能破解。
楚昭先前牢牢叮嘱,这次的东西非常重要,一如当年的火药,任何环节,胆敢向外泄露半点风声,杀无赦。
任务越重,东西越好,展炎隐含希冀:“王爷说要给我演示用法,我可从老早前就等着了。”
楚昭弯弯嘴角,阖上匣子,也盖住了危险的光:“别急,等宫宴后我带你去试,到时候你就是不想学,我也得让你出师了才准回边关。”
展炎抱拳:“末将领命!”
命领完,他轻咳一声:“王爷,那今儿我就先走了?”
楚昭明知故问,扬扬眉:“怎么,不跟我喝个整晚,不醉不归?”
“君行等我呢,”展炎哎了声,“我跟他多久没见了,王爷不能自个儿守着家眷,却不让我们点灯吧,心疼心疼兄弟。”
“去你的,”楚昭笑骂,“滚滚滚,谁心疼你,心疼白大人还差不多,赶紧走,回你的窝去。”
展炎咧嘴一笑,转身要走,楚昭想起什么:“孟伯待会儿给你的银票直接收下,兄弟们回京一趟不容易,吃的喝的,我给包了。”
展炎也不客气,这是楚昭对弟兄们的好,大家都会记着的。
等院子静了,楚昭朝明月轩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道:家眷么……
楚昭给自己倒了一碗酒,慢慢喝着,心道奇怪,自己倒的这轮月亮,怎么就没沈子衿给自己斟的圆呢。
与此同时,秦王府内,一只信鸽飞到明月轩,白枭轻车熟路接了,把信拆下来送到沈子衿手里。
白枭把鸽子顶脑袋上,趴在桌面吹气,委委屈屈:“侯爷,有什么事我也能去办啊,我比锦衣卫厉害。”
白鸽子咕咕歪头,两双眼睛一大一小瞅着沈子衿。
沈子衿一边看信,一边哄小孩儿:“你当然最厉害,但有些事一个人办不了,而且我身边也需要你啊。”
最后一句话把他哄得喜滋滋,白枭双手越过头顶抱住鸽子,嘿嘿笑:“对,守着侯爷才是最要紧的差事。”
锦衣卫的信言简意赅:“尚未有异。”
原著中,礼部尚书勾结外敌是以后会被发现的事,倒推就能发现,他跟外邦人眉来眼去绝不是一朝一夕。
沈子衿让锦衣卫盯准礼部几个大官,和内阁一阁老,按他的推测,他们应该早就勾搭上了。
万朝节这样的机会,没道理私底下不接触。
还挺能沉住气。
万朝节会持续好几天,正式的宫宴后,还有三天外场活动,除了骑射打猎,也会比个蹴鞠剑法之类的,反正就是为了彰显国力,等都结束了,除非皇帝还有令,否则外邦使团就得收拾东西在五天内出京。
留给他们接触的时间还有,锦衣卫还得继续盯。
沈子衿写了回信,放进信桶里,白枭翻窗放鸽子去。
京城的庞然大物下,流水湍急。
第二日便是万朝节正宴,沈子衿起身,小甄领着侍从们给他捣鼓礼服。
沈子衿如今身体已经恢复健康,但他和楚昭都没把消息外传,沈子衿隔三差五周期性上朝,时不时称病,秦王妃身体不好的事已经形成刻板印象。
今日小甄捧出一套宝蓝飞鸾大袖礼服,配着玉冠和月白腰封,头发给理了好几层,细细梳好,沈子衿瞧了一眼,就明白是自己学不会的编发手艺。
侍从们对打扮他有异常的热情,近距离欣赏美人,谁不乐意呢。
小甄还用根蚕丝坠了玉珠,编进发里,垂在沈子衿脑后,一点圆珠玉润,矜贵又可爱。
楚昭则是一身靛色衣裳,颜色很深,跟夜空似的,他穿什么都俊逸不凡,简单或华贵的衣服都遮不住他傲骨,沈子衿无论看多少回,都得羡慕他的好身材。
楚昭瞧着沈子衿:“你……”
沈子衿率先抢答:“王爷今天还是那么俊美无俦。”
两人对视,噗嗤笑出了声,楚昭:“被你抢了话,我也还是要说,这身很衬你,走吧。”
他伸手扶沈子衿上马车,两人的手搭在一块儿,袖边的流云是同样的纹路,靠在一处,不分你我。
他俩抵达宫宴时,无论是谁,都忍不住会多瞧两眼。
不为别的,养眼啊,多好看!
风华绝代,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太般配了。
还没开宴,周丹墨周小公爷盯着他俩痴呆半晌,提着衣摆,蹭蹭跑到白君行桌前,扇子一打,悄咪咪跟白大人商量。
“君行,咱们下个话本,以他俩为原型来行不行。”
白君行顺着周丹墨视线看,惊了下,低声道:“不怕王爷削你?”
“六殿下不是那样的人。”周小公爷胆大包天,“这样,你放心大胆写,他真要问责,我一力承担!”
白君行有些意动:“我……考虑考虑。”
“没事,我先画两幅画给你,没准你看完就有灵感了!”
楚昭正在给沈子衿剥瓜子,若有所察,眼睛一眯锐利抬头,盯着周丹墨的方向,仿佛要隔着扇子把他盯穿。
“总觉得那小子在叨咕我俩。”
沈子衿一口水果一口瓜子,很忙,闻言抬头:“唔?”
楚昭看着他的脸,忍住了上手捏捏的冲动:“没事,你吃。”
在他俩桌案后伺候的小太监见状上前:“王爷,我来替二位剥吧。”
却被楚昭手一挡:“无妨,你继续候着去吧。”
宴会这么无聊,别剥夺他投喂的乐趣啊。
待承安帝来后,使团们陆陆续续上前祝言,岁贡已经入了国库,但各类奇珍就是他们单独献给皇帝的了。
有难得的宝石玉器、也有异兽,还有……美人。
殿中珍宝美人闪瞎眼,而沈子衿特立独行,一心关注着终于端上桌的热菜。
人参乌鸡汤、焖烧黄鱼、东坡肉和八宝鸭,文思豆腐和翡翠什锦,再加一道桂花糖糕。
很好,今天这个席他很满意,沈子衿美滋滋动筷,这才一边吃,一边拿各国献上来的东西下饭。
其中青蛇部非常有意思,他们献了一支舞,领舞的两人一男一女,刚柔并济,跳得很好,尤其两人都生得极美,面容有些相似,大约是兄妹或姐弟。
承安帝的眼珠子黏在那位女子身上,看似帝王威仪不动声色,实际上目光就没挪开过。
大齐熟悉他的臣子打眼一瞧,就知道皇帝看上了这人,很满意。
果然,等一舞结束,承安帝称赞了青蛇部,当场就给女子赐了位份,要收入后宫。
但别看他被迷了眼,位份却给得很低,承安帝最爱他自己,青蛇部的舞女就是美若天仙,也不可能破格在他这儿一来就得什么无上恩宠,后宫嘛,对他来说就是消遣而已。
封完了女子,承安帝视线落在跟她一起跳舞的男子身上。
正准备随便赏点什么金银首饰,却见那男子骤然一拜:“家妹能得陛下垂青,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可我与她从小不曾分离,还请陛下允我留京中,解她思乡情。”
话到这里,没什么问题,但问题是,这位还没完。
青蛇部的美男子石破天惊:“我青蛇部仰慕英雄,秦王殿下在草原上叱咤风云,悍勇无双,小人心驰神往多年,今日一见,名不虚传,愿大齐圣上垂恩,赐我侍候秦王的殊荣!”
哗——群臣炸了锅。
沈子衿筷子一抖,桂花糖糕“啪嗒”砸落。
沈子衿吃惊:什么章程,原著里没这段啊??
而糖糕做得圆圆滚滚,砸落后一晃,骨碌碌就滚下了桌,沈子衿视线追过去,只来得及看见糖糕可怜兮兮坠地的残影。
沈子衿遂按住心口,痛心疾首——
我最后一颗糖糕!
恰逢楚昭扭头看向沈子衿,把沈子衿难过的表情尽收眼底,瞳孔骤缩:他居然这么伤心!
当初在宫门口皇帝塞人时,沈子衿都没这么难过,才过多久,沈子衿对自己感情就这么深了?
楚昭大为震撼。
而好巧不巧,高位上的皇帝也很快看向了沈子衿,看到沈子衿按住心口,皇帝眼皮子就是一跳。
你可别在好好的国宴上犯病!
青蛇部献美人这事儿,是白狼部在背地里安排的。
听说楚昭娶了男子为妻后,承安帝就对他放了心,这怎么行?
楚昭这名天赐给大齐的战神,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战场上如果暂时拿不下,那就靠智取,自古许多名将没能马革裹尸,都死在“功高震主”四个字里。
白狼部就是想时刻提醒承安帝,楚昭没了继承权又如何,四境兵马和外邦人都认他,不知皇帝,只要皇帝对楚昭足够的厌恶,即便不杀,以后用人应当也会掂量。
白狼部的世子格图在青蛇部的男子出声后,就好整以暇等着皇帝反应。
皇帝表情确实不郁了一瞬,但很快,他在看向楚昭后,表情就变了。
变得甚至有些紧张。
什么情况?
格图不懂,也顺着视线看过去。
然后他发现,与其说皇帝在看楚昭,不如说是在看楚昭身边的男子。
那男人生得很漂亮,比格图此生见过的所有人都漂亮,如圣山延绵的繁花,艳丽绚烂,又像金顶的云,遥不可攀。
能跟楚昭同席,那这就是楚昭新娶的王妃沈子衿,但为什么此时,不管是皇帝还是其余官员,都第一时间把视线定在沈子衿身上?
不该看楚昭吗?
格图茫然。
他们收集情报难不成还漏掉了什么?
沈子衿为逝去的桂花糖糕伤心,但也就伤心了一瞬,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成了全场的焦点。
视线太明显了,他想忽视都不行。
沈子衿心神一动,原本要收回的手就顺势放在心口上,不下来了。
——待会儿搞不好还要演戏,他先顺势酝酿一下。
沈子衿把目光从地面的桂花糖糕上移开,垂着眼没有抬头,青蛇部的人决不能入王府,他打定主意,如果待会儿还需要演戏,他就为桂花糖糕哭一场。
然而下一秒,一盘新的桂花糖糕就递到了他眼皮子底下。
沈子衿眨了眨眼。
楚昭的桂花糖糕就尝了一个,他对甜味没什么特别爱好,但尝过后知道这肯定是沈子衿喜欢的口味,就没再动。
看着沈子衿的甜品盘子已经空了,就把自己那份递了过去。
也顺便安慰安慰他,让他别难受。
唉,他竟这么喜欢自己。
这样的国宴上,大家都恪守礼节,像楚昭这般正大光明直接投喂的,是独一份儿。
沈子衿盯着桂花糖糕,抿了抿唇,嘴里泛起丝丝甜味儿,奇妙的是,好像不仅是糖糕的甜。
他心口暖融融又无奈地想:唉,悲伤的情绪好像聚集不起来了。
承安帝看着楚昭的动作和沈子衿暂时安稳的姿态,这才缓缓开口:“老六,你意下如何?”
老六听着像骂人,但古人不懂梗,没办法。
楚昭起身没什么正形行了个礼:“回陛下,臣不愿。”
白狼部世子格图眼睛一眯,那青蛇部的美男子遂含泪抬头,楚楚可怜望向楚昭:“秦王殿下,我仰慕您多年,还请殿下垂怜。”
不得不说,他的确很有姿色,在座不少对男人感兴趣的都已经看直了眼,他献舞时穿着短打,露着瘦削而有力的腰,这么一示弱,更让人于心不忍,想搂着他好好安慰。
可惜楚昭不仅眼瞎,还铁石心肠。
“多谢公子厚爱,但世上喜欢我的人,个个我都要垂怜吗,”楚昭放下手,礼形散漫,但脊背笔直,“照这个理,恨我的人,我岂不是也要把脸凑过去给他们打。”
青蛇部的男子慌张:“小人绝无此意……”
“你们崇拜我的人有多少,我不知道,”楚昭字句咬得清晰又缓慢,“但恨我的人,怕是能从呼和山脚排到顶上去。”
青蛇部男子脊背一颤,格图立刻举着酒杯而起,哈哈笑道:“王爷说笑,我们北原部落都是马背上的儿郎,此生最敬英雄,无论我们是否曾经短兵相接,您的英武都让人崇敬!何况如今我们都是大齐的臣,便愈发佩服战无不胜的秦王,这杯酒,我敬您!”
承安帝眼皮耷了耷,缓缓转动起手里的佛珠。
格图有件事想得不错,兵权是皇帝心头的刺,如今不过稍对楚昭放心,还没到看他十分顺眼的地步。
他如今暂时没有杀楚昭的理由,兵总要有人管,握在皇家手里当然比其他人好,但要是所有人都只闻楚昭不闻皇帝……
佛珠在承安帝手上,却没有任何禅意。
楚昭盯着世子格图,没有动,眼神比刀锋更利,两人视线碰撞间,暗暗擦出了铁器嗡鸣声,剑拔弩张,而就在这时候,沈子衿举着茶杯,悠悠站了起来。
茶香拂开刀光剑影,一派悠然。
他好像没什么力气,声音很低,但周围人都太静,所以大家都听得很清楚。
“你要给王爷敬酒,我该陪一盏,可我身子不好,只能以茶代酒。”
楚昭听到他的声音,想偏头,但忍住了,格图目光错到沈子衿身上:“这位想必就是秦王妃,百闻不如一见。”
沈子衿笑如清泉,但没接话,只说:“你们崇敬大齐英雄,归根到底,是因为先崇敬大齐,如此,白狼世子这酒不该只敬王爷。”
格图一愣,但他还来不及开口,沈子衿近乎是抢在他前头截了话,快速道:“不如这杯就敬陛下,祝陛下福寿安康长生无忧,再敬我大齐和诸位邻国,年年交好,岁岁有今朝!”
楚昭眼神动了动,直到此时,他才弯腰端起酒杯,而二皇子楚照玉接上沈子衿,举起杯盏:“秦王妃说得好,敬陛下,敬大齐!”
三皇子楚锦旭也起身,官员中纷纷开始响应,旁人动了,其余人也跟着动,百官举杯齐声:“敬陛下,敬大齐!”
格图眼里划过寒芒,他看着楚昭冲他半讥地勾了勾嘴角,知道自己这杯酒不喝也得喝。
格图:“……敬陛下,敬大齐!”
格图几乎是被形势架着喝了这杯酒,秦王妃沈子衿,倒是他小瞧了。
难怪方才所有大齐人都看向他,原来他这般厉害?
那你可就想多了。
他们只是想起宫门塞人事件,都等着看沈子衿有什么反应呢。
只有周丹墨看得扇子呼啦啦扇风,两眼放光面颊通红,浑身仿佛涌现数不尽的洪荒之力,这要不是在宴上,他都想拉过纸张尽情泼墨了。
沈子衿轻描淡写就化开了楚昭的麻烦,看看这气度,看看他俩站在一块儿的般配样!
连方才说考虑考虑的白君行,都觉得自己开始动摇了。
天作之合,不写好像真的可惜。
承安帝眉眼略微舒展,而在百官同庆的大场面里,青蛇部的男子伏地,根本不敢作声,其余人好像都把他们忘了。
倒是他妹妹有些急了,等众人饮酒完毕,她小声哀求:“陛下,那我哥哥……”
沈子衿以茶代酒敬完,落座时似乎身形不稳,晃了晃,楚昭赶紧扶住他肩膀,沈子衿却偏头开始咳嗽。
皇帝的目光刚挪向女子不到半秒,又心惊挪回沈子衿身上。
沈子衿叹息,心道宫门前自己立了宽容的“正妃”人设,这戏还得演,然后他就看见,三皇子楚锦旭悄悄朝他递了个眼神。
沈子衿心念一转,边咳边道:“若是王爷喜欢,我自然……咳咳,可王爷方才已经……”
三皇子楚锦旭立刻起身嘿嘿一笑:“哎哎,他不喜欢我喜欢啊,要不然跟着我呗!”
他今日虽穿礼服,但搭了太多乱七八糟的配饰,照样珠光宝气,他笑得不怀好意,非常孟浪。
“你看,本王是秦王他哥,哥哥肯定厉害啊,我后院美人才五十个,还没塞满呢,而且没你这样的,”楚锦旭故意摇着扇子冲青蛇部男子抛了个媚眼,“跟了王爷我,吃香喝辣。”
楚锦旭生得不难看,但一番做派愣是把气质搞得非常不堪,可怜青蛇部的美男子头皮发麻,那女子也被“五十个美人”吓得目瞪口呆,忘了继续说话。
三皇子出了名的纨绔,大齐官员见怪不怪。
承安帝没怎么走心呵责:“老三,在外面收敛点,像什么样!”
楚锦旭混不吝一笑,又坐了回去,承安帝摆手,让内监把青蛇部的人待下去,明显就是把这事儿翻篇了。
沈子衿又咳了两声,楚昭朝皇帝拱手:“陛下,子衿他不大舒服,请容我先带他下去休息片刻。”
皇帝巴不得沈子衿赶紧退下,可千万别晕倒在宴上扫人兴致,立刻允了,小太监们要引路,见秦王殿下转过视线,面容严肃。
他们赶紧低头,静听王爷吩咐。
就听楚昭道:“把那盘桂花糖糕带上。”
太监们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闻言都一愣:啊?
还是小福子机灵,立刻应道:“嗻!还愣着干什么,去拿食盒啊!”
沈子衿略垂首装不舒服,反正他正被楚昭环着肩膀扶着,闻言往楚昭怀里再靠了靠,悄悄咪咪道:“不好吧?”
“这有什么,”楚昭不在意,“总不能饿着你。”
沈子衿其实已经吃得差不多,可以说,他是今晚宴会上最认真吃饭的,厨子都要感动哭了。
但想了想桂花糖糕那不能割舍的味道,沈子衿觉得自己还能行,正餐一个胃,甜品一个胃,没毛病。
小福子把人领进一个偏殿里稍作歇息,放下食盒,出门前对楚昭暗示:“殿下,这院子清净,可以安心休息。”
皇宫里隔墙有耳,小福子是三皇子的人,这话的意思,就是此处没皇帝眼线,能放心说话。
楚昭颔首表示懂了,小福子躬身退下。
离开了外人视线,沈子衿瞬间就站好,腰不酸腿不疼,也不咳嗽了。
病得果真非常有弹性。
沈子衿打开食盒,发现里面除了桂花糖糕,还装了几个菜,小福子这人周到啊。
沈子衿递给楚昭一双筷子:“宫宴上你没吃多少,再吃几口。”
楚昭也不客气,拿了筷子就吃,顺手把桂花糖糕推沈子衿面前,沈子衿小口咬着:“他们今晚是冲你来的。”
原著中,有外邦人在猎场比试的时候给秦王下套的环节,今晚这一出没提过。
“把我架火上烤呢。”楚昭想到什么,莞尔,“本来无论这人我收不收,皇帝都该很不痛快,但他把大半注意力分你身上,都忘了冲我撒气了。”
楚昭给两人倒了茶,把杯子一碰,响得清脆:“你哪只是我的谋士,分明是我的福星啊,小侯爷。”
沈子衿也乐,跟他碰了杯,桂花糖糕太圆不好夹,他干脆弃了筷子,拿油纸捏着吃,想着刚好是时候提醒楚昭:“他们来者不善,没准还有别的招式,之后几天也要注意,尤其猎场那些地方。”
“有些风头不是我想出,就像我最初压根不想打仗,结果做成了元帅。”
楚昭吃饱喝足,方才被白狼部世子盯着的那点不快也消了,他懒洋洋撑着脸,看沈子衿一口一口吃糖糕,眉眼带笑,神色在灯火里显得格外专注:“我现在身边不还有你么,他们脑袋哪有你聪明。”
沈子衿被夸得脸热,缩回去,双手捧着糖糕嚼啊嚼,最后一口咽下去,楚昭道:“诶,唇边沾了些糖粉。”
沈子衿:“嗯?哪儿呢?”
他一边问,一边就要去拿过帕子来擦,但还没侧头,就感觉唇边一热。
沈子衿错愕睁大眼。
楚昭居然伸过手来,在他唇边一揩。
等顺手揩过,楚昭仿佛也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手在半空一僵。
四目相对,都看出了彼此眼里的震惊。
楚昭触电般收回手,顾不上指尖的糖粉,看着从容极了:“顺手的事……你别多想。”
沈子衿:“……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