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fe goes onby十七场风
十七场风  发于:2024年07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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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寒假关,暑假不关。”教导主任说。
“好的,谢谢主任。”
两周后,周川结束了最后一科期末考试。
放寒假了,学生们陆陆续续回家过年。
田宇之前在学校受了点伤,考完试家长就给他接回家了,小齐和赵青青今年也走得挺早,宿舍空了,还剩周川留了下来。
考试周学生熬夜复习离不开咖啡,小日子最近忙不过来,学长求了周川好几次,周川都说自己有事,后来架不住学长劝说,勉为其难答应多留一周帮帮忙。
小日子一年就这么两次生意爆满,学校图书馆自习室都满了,没地方学习的学生爱往这跑。
周川擦洗完咖啡机看了眼时间,十点半了,店里还有几个学生不舍得离开。
周川也没打算催促,坐在高脚凳上玩起了手机。
学校通知寒假要关闭学生宿舍,周川过完年就得回南城实习,在此之前还得找个房子。他联系了中介,跟对方约好时间,等小日子这边忙完就去看房子。
周川刷了下中介给他推的房子,有一家就在研究所旁边,走路五分钟,近是近,但小区太老了,房屋设施有有点旧,周川还在考虑。
他回了个信息给中介,说过两天去看一下再决定。
这时小日子的门被人推开了,门头上的风铃响了一声。
周川回着消息没抬头,嘴巴倒是条件反射讲了句“欢迎光临”。
“有咖啡吗?”
面前闪过一道熟悉的人影,周川动作一停,抬头看见了邱山。
“邱老师!”周川从高脚凳上跳下来,“你怎么这么晚还在学校啊?”
“改卷子改到现在。”邱山指了下玻璃窗,“在外面看见你了,过来光顾下你的生意。”
邱山去礼拜日才是光顾周川的生意,不过周川也没反驳,从架子上拿了个纸杯:“这么晚别喝咖啡了,我给你热牛奶。”
邱山笑着点点头,他把包放到一边,视线一低看见周川还没熄掉的手机屏幕:“你在找房子?”
“嗯,我年后要去研究所,房子得提前找。”
牛奶热得很快,大约三十秒就好了,周川把奶放在邱山面前:“燕麦奶,你尝尝。”
邱山喝了一口,捧着杯子在周川手机上划了一下,看了几张图:“这几个小区都挺不错的,附近有商场和医院,生活应该没问题,就是交通可能不太方便,离地铁口远了点。”
“嗯,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天热能骑车,现在天还冷,我至少要找个离地铁近的房子。”
周川家庭条件好,打眼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公子哥,像他这样的家世的小孩,走哪都是打车,还乘公共交通的确实不多。
“我家倒是离地铁站挺近的。”邱山把手机还给周川,微抬起头,直接问道,“你要不住我那?”
周川小小的“啊”了声,神色十分意外,不太确定的眼神看着邱山,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考虑一下?”邱山笑了下,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挺认真跟周川商量,“虽然我们小区挺老了,但是治安还不错,而且你寒假一个人在这,住我那我能照应你一点,你父母也放心。”
邱山啜了一口燕麦奶:“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可以帮我打扫卫生,火锅最近掉毛掉得厉害,我都顾不上收拾。”
周川从没想过和邱山合租的可能,虽然他早知道研究所在邱山家附近,但是他不敢往邱山身上想,也想不到这一层。周川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邱山是认真的,反应过来之后担心的东西反倒多了,怕邱山不方便,怕打扰他的日常起居:“会不会打扰你……”
邱山让周川放心,说:“你还能比火锅闹腾吗?”
一句玩笑好歹让周川没那么绷着了,他微微笑了笑,面上看着有些腼腆,把手机拿起来,不再扭捏:“那我跟中介说声不去看房了。”
邱山邀请的直接,周川答应的爽快。
邱山喝完奶:“对了。”
他放下杯子,手伸进包里摸索片刻,一条细链子挂在指间,手一松,落下一个史努比。
“我的史努比……”
史努比消失在让周川心痛难当的那个晚上,周川遍寻宿舍都没有找到,他以为自己将史努比弄丢了,如同当时以为邱山要永远离开他的世界。
“我还以为丢了!”
邱山把史努比还给周川:“那天你掉在车上,我拿回去换了根链子。”
史努比重新回到周川手上,他拽了拽史努比的链子,爱不释手地摸摸它,然后把它挂回书包上,眉眼间的喜悦快要掩盖不住:“你换了根链子?”
“对,现在应该很结实。”邱山注视着周川的一举一动,一股莫名的情绪冲上心头,“那么喜欢?”
漆制挂件很亮,看上去也很新,周川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欢:“对啊,特别喜欢。”
周川一个不起眼的挂件,周川死去的爱情死灰复燃。
一周后,周川乘高铁返回海城过年。
家里知道周川今年寒假在家的时间不长,没有安排出行,一家人在家吃了顿年夜饭,没什么亲戚要走,年三十过完,周川的新年也就差不多过完了。
当代年轻人对新年没有老人那么重视,大街小巷的新年活动很多,年初一周川和几个朋友相约去看贺岁片,结束后又一起约了顿饭。
在座的都是高中时关系要好的朋友,转眼大家就要大学毕业,从少年到男人的蜕变似乎就在一顿饭,一杯酒中,几人叫了瓶酒,聊聊过去,聊聊未来,一坐就到深夜。
朋友和女朋友高考后在一起的,后来约着一起考研,初试的分才下来,俩人都过了,复试估计八九不离十,就等着研究生毕业结婚。
周川沉默着不说话,想到那天邱山说,人这一生眨眼而过,毕业、工作、成家,快得很。
朋友见他许久没有开口,便打趣道,周川,你呢,谈对象了吗?
周川笑着摇摇头。
朋友惊讶地看着他:“是谈了分了,还是一直没谈?”
周川说:“一直没谈。”
几个朋友哄笑着调侃,说不应该啊,周川长得这么帅,高中时就有女生写情书告白,怎么大学还一直单身。
周川晚上喝的有点多,这会被笑了几句,也没反驳,而是跟着大家一起乐。话题很快岔到别的地方,周川和他们聊了一会,又沉默着独自走了出去。
吃饭的餐厅环境很好,门口有个小花园,花园里放了几张长椅。
周川展着双臂坐在长椅上吹风,后来一个朋友出来抽烟看见了他。
“躲这干嘛?聊到你伤心事了?”朋友“啪”地按开打火机,点了支烟,烟盒冲向周川,“来根?”
周川没抽过烟,但也没有拒绝。
他借朋友的火点了支烟,试探性地吸了一口,尼古丁侵入肺腑,谈不上难闻不难闻,反正不喜欢。
朋友跟他一块坐着,俩人头靠着椅背,仰脸能看到天上一轮圆圆的月亮。
“川儿。”朋友叫他,“感觉你这次回来挺不一样的。”
周川视线都没动一下,疑惑的“嗯”了声。
“你都快入曹清芳的师门了,还有啥事可愁啊。”朋友说,“为情所困?那更不该了。”
周川问:“怎么不该?”
“人这一辈子有意思的事儿那么多,被感情困住也太丢人了。”
周川笑出声来,夹着烟又吸了一口。
朋友瞧他这反应,扭脸看了看他,像是不敢置信:“真给感情困住了?”
周川没否认,懒懒地应了声。
朋友坐起身:“谁啊,都二十一世纪了,你别跟我说还有爱而不得这寸事儿。”
“不算吧。”周川说,“他不知道。”
“我去。”朋友三观都被刷新了,震惊道,“二十一世纪了,还有人玩暗恋。周川,你挺牛/逼啊。”
周川斜着眼看他:“这话听起来像是在骂我。”
“不是你咋想的啊。”朋友凑近了点,胳膊肘搭周川肩膀上,“人有对象了?有白月光?”
“没有。”
“没有你暗恋个什么劲。”朋友无语地说,“你跟她说啊!”
周川问:“怎么说?”
“拿嘴说。”朋友说,“说我喜欢你,你愿不愿意跟我处处看。”
我喜欢你,你愿不愿意跟我处处看。
朋友说的容易,好像告白是一呼一吸那么简单的事。
可摆在周川面前的是什么呢?
是邱山和他无法改变的师生关系,是同性恋无法面对的社会目光,无论哪一种都让周川无法轻易开口说爱。如果邱山知道自己真心相待的学生是个同性恋,并且肖想自己好多年,恐怕会恶心的睡不着觉吧。
周川摇摇头:“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那还有多复杂?”朋友不理解,“周川,你什么时候这么怂了。最坏的结果就是老死不相往来,还有半年就毕业了,你憋到最后也是这个结果。”
朋友抽完烟站起来:“二十一世纪,不流行玩情圣那一套了。别逼我嘲笑你啊周川,在感情上磨磨唧唧算什么男人。”
朋友先进去了,周川捏着烟嘴吸了最后一口。
烟雾从鼻子和嘴巴里漫出来,周川想,那样我会永远失去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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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里待着没意思,年初三,周川收整好了行李回到南城。
走之前他给邱山打了个电话,邱山没有家要回,听说周川提前回来,起早去超市买了点菜给他接风。
周川是中午到的,到家刚好吃饭。
邱山听见敲门声给周川开门,接过他手中的行李,笑着问:“怎么提前回来了?不是初六的票吗。”
周川解下脖子上的围巾:“在家里没事做,想着你一个人过年也挺无聊的,过来陪陪你。”
行李箱上挎了两个礼盒,是李月华给邱山准备的新年礼物。
“我妈上个月去新西兰旅游,给我买了两套羊毛衫,我穿有点小了,老师你试试,你应该正好。”周川把一份礼盒递给邱山,另一份直接拆开摆在了玄关处,“还有礼拜日的咖啡套装,特地让大熊哥给我留的,箱子里还有我妈让我带给你的年货,一会收拾行李的时候再拆。”
邱山接着礼盒,也接过周川解下来的围巾:“怎么来还带那么多东西。”
“过年嘛。”周川说,“而且你不收我房租,我只好多给你送点礼物。”
邱山从他身后把门关上:“我不收你房租是指着给火锅做铲屎官的,真当你可以白住啊?”
俩个都是体面人,往来恰到好处不让对方为难。
周川换了鞋脱掉羽绒服,走两步便看见客厅桌上热腾腾的饭菜:“这么丰盛。”
“还好你提前给我打了电话,不然家里一点菜都没有,这些是我今早临时去买的。”家里两个卧室,邱山把周川的行李推进客卧,“房间也是才打扫好,你看看还缺什么东西。”
“什么都不缺,谢谢老师。”
邱山拍了拍周川的后背:“行了,洗手吃饭吧。”
周川就这么在邱山家住了下来,分了他一间卧室,俩人认识快三年多,虽然是师生,但又比寻常师生关系更近一点。
邱山是个安静温柔的人,大多数时间都宅在家里。他喜欢读书,卧室里有个大书柜,里面收藏了很多图书。
邱山家采光很好,他在客厅铺了一块羊绒毯,沙发边有一个摇椅,冬日午后的阳光很温暖,邱山抱着电脑窝在摇椅里写东西,周川就趴在沙发上看书。过年那几天的下午他们几乎都是这样度过的,尽管没有多言,只是安静的陪伴。
想要了解一个人,最简单的就是看他在生活中是什么样子。
穿着衬衫站在讲台上的邱山太飘渺了,从讲台到课桌的距离让人心生畏惧。可是穿着睡衣在摇椅上犯懒的邱山是那么真实,触手可及的地方都是他的温度,轻易就让周川忘记一切分寸。
他越来越少的称呼邱山为老师,大多数时候都喊他的名字。
邱山对此并没有反对,除了刚开始几次教训过他没大没小。
邱山对周川太温柔了,也太纵容,以至于周川一边沦陷,一边上瘾。
又是一个午后,邱山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人把他放在腿上的电脑拿开了。
邱山睁开眼睛,阳光虚化了周川的影子,对方轻轻把电脑合上,并没有试图去窥探他都写了些什么,这让邱山感受到了尊重。
“醒了啊。”周川像是怕把邱山的瞌睡吓跑了,说话声很轻,“去床上睡吧。”
邱山一只腿盘着,另一只腿垂在地上,稍微一用力摇椅就晃起来。他晃了晃椅子,又困倦起来,闭着眼问:“你初几去研究所报道?”
周川说:“初九。”
“还有两天。”邱山调整了一下姿势,白净的脸更倾向于太阳,“在我这里会不会无聊,想出去走走吗?”
周川从前不是个爱在家里宅着的人,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和喜欢的人待在一起,即便什么都不做也不会无聊:“不会啊,我有事情做。”
邱山不说话了,没一会儿,他的手懒懒地垂了下来,指尖被光照着,看起来舒服极了。
周川起身去卧室拿了条毯子,轻搭在邱山身上,然后就坐在他旁边的地上,打开电脑做自己的事情。
邱山这一觉睡了很久,可能是睡姿不佳,他最后是被脖颈处传来的酸胀感痛醒的。
“嘶——”
邱山扶着脖子坐起来,盖在身上的毯子很丝滑地掉在地上。
周川戴着耳机,很专注的在看实验录屏。
邱山没出声打扰他,捡起毯子后,先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接着去厨房倒了两杯水。再回来的时候,周川耳朵上一只耳机已经取了下来。
周川抬起头,把视频按了暂停,伸手接过邱山递来的水:“没有吵到你吧。”
“没有。”邱山说,“别那么紧张。”
邱山对声音敏感的事,周川一直记得,他点点头,看邱山把茶几上的电脑抱起来,打开在键盘上敲了几个字。
邱山的眼睛没离开屏幕:“我今晚有个饭局,你跟我一起?”
“方便吗。”
邱山说:“方便,教师聚餐,别的老师都带孩子来。”
人一旦成了家,命里自然而然带了许多牵绊。中文系那帮老师还单身的没几个,外出都爱把自己家孩子带着,跟别人家比,邱山家这个年纪是大了点,但也不妨碍邱山乐意带着他。
冬天天黑得早,俩人赶在太阳下山前出的门。
新年聚餐是南大中文系的传统了,地方约在一家私房菜馆,离邱山家不算近。原本邱山不打算开车过去,他晚上肯定要喝酒,车开过去回头还得去取,麻烦。不过周川说自己也能开,可以载邱山回来,这就方便多了。
邱山坐在副驾上系安全带,有些感慨地说了句:“是长大了。”
男孩子的成长在旦夕之间,一不留神就走远了。
周川笑笑没说话,侧着头去看后视镜。
残阳在镜子里烧红了半片天,男人的下颌棱角分明,邱山看了一眼,又缓缓收回视线。
俩人驱车四十分钟才到达目的地,天已经全黑了。
预定包厢里有些热闹,门一开,发现人都到齐了,就差他俩。
一张圆桌坐满,邱山脱下外套搭在椅子上,抱歉的同大家赔罪。
在座的都是老师,甭看在讲台上端着个架子特正经,私底下里没那么多讲究,碰一起也聊闲天儿,也乱着开玩笑。几个老师当即给邱山满上了酒,让他先干了,邱山痛快得很,本来么,他来得最晚,让大家等着了,他赔礼应该。
这一口喝得猛,邱山本来酒量酒不咋地,周川怕他这么喝人受不了,“哎”了声,下意识伸手拽了下邱山的袖子。
“哎哎哎。”边上老师扒拉一下周川,“这小孩儿,不准拦啊,你邱老师能喝!”
桌上的老师都认识周川,南大一年能出几个物理系天才,周川的名字放全国大学生里头都是响当当的,何况他还辅修了南大中文系的课程,拿的是双学位,那怎么着也正经是文学系的人。
周川辅修课的带教老师坐对面,哄笑说:“周川也算是我们嫡传弟子了,不走一个?”
文学系跟物理系抢人多有面儿啊,在座的老师恨不能把物理系老师也叫过来拼一把。
周川面前杯子里倒的是饮料,他拿起来要喝,对面老师开玩笑说:“嘿你小子,跟我们就喝牛奶是吧?还是没把自己当中文系的人!”
“没有。”
周川为难地摆摆手,旁边老师递来一杯酒:“你赶紧喝了,不然今儿出不去了哈哈。”
这几个老师你一言我一语的逗他,没真劝周川喝,就是逗他好玩,周川要是真接了,他们肯定得收回去。老师么,再怎么样也不可能逼学生喝酒,都在互相拱着玩。
周川哪里知道老师还有“坏心思”,被他们说的脸都要红了,伸手要接酒。就在这个时候,他胳膊肘被人拉了一下,邱山欠身过来把那杯酒压了下去,按着压桌上了,跟那老师说:“有劲没劲,大过年的别欺负人。”
本来就是开玩笑,邱山这一护人更来劲了:“怎么的,周川成年了,能喝酒了。”
邱山还压着酒杯,胳膊就横在周川身前的桌子上,闻言他侧目看了周川一眼,笑着摇了摇头:“喝什么喝,他喝多了你送我回去啊?”
“那行!”隔壁老师这才把手松开,不跟邱山抢了,抱着胳膊往后一靠,挑事儿说,“他不能喝,他家老师得喝吧?”
邱山顺势把酒杯拿过来:“我喝。”
一小杯白酒护了半天,桌上老师都调侃邱山,说他护犊子。
邱山干了酒,转过来拍拍周川的腿,压着声跟他说:“你吃你的,他们冲我来的,不是真要你喝。”
周川点点头,把热菜转到邱山面前:“老师你吃点东西。”
一上桌就连着干两杯,事先没垫垫肚子,周川担心邱山喝太快烧胃,赶紧让他吃点东西垫垫。
邱山刚要伸筷子,坐主位的系主任喊了他一声,跟他讲话,他又把筷子放下来。
周川默默叹了口气,挑拣着给邱山夹了点菜放碗里,听见系主任说:“对了,我今天还邀请了一个人,你见了肯定高兴。”
邱山问是谁。
系主任说:“袁韬。”
“师兄?”邱山一脸惊喜,“他回南城了?”
“对,马上就……”
系主任话还没有说完,包厢门忽地打开,一个相貌儒雅的男人边脱手套边往里走,笑着说:“在走廊就听见我名字了,抱歉,来晚了。”
邱山人已经走过去了。
袁韬拍着邱山肩膀将他上下打量一眼:“过得还好?”
邱山整个人表现得非常激动,点头说:“很好,师兄你呢?你好吗?老师还好吗?”
袁韬捏了捏邱山,言语深重道:“我们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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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韬是邱山的师兄,今年三十五岁。
俩人相识于中文大学,师承中文大学文学教授尹昌茂。毕业后,袁韬进入中国文学院任职,而邱山留校任教。
尹昌茂年过七十,名副其实的文学泰斗,虽然已经退休多年,但并没有赋闲在家,近年来总台重视典籍传播,面向大众制作了许多宣讲节目,尹昌茂受邀担任节目文学顾问,还多次参与节目录制,以宣讲人的身份带头弘扬中国文化。
邱山是尹昌茂最后一届学生,也是他的得意门生之一。尹昌茂在教时严厉,私下里随和,老师是个很神圣的职业,不仅教书,还要育人,邱山决定留校任教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他在尹昌茂身上看到了老师能够改变人生的力量。
还在海城的时候,逢年过节邱山都会和袁韬一起去尹昌茂家里探望。后来他来到南城,这些年几乎是逃避性的不去海城,也逃避和海城有关的一切,除了那年他去海城开研讨会曾联系过尹昌茂和袁韬,这几年他断掉了和老师师兄的所有联系。
仿佛是心照不宣,他不主动找尹昌茂和袁韬,他们也不会主动联系邱山,曾经亲密的同门情谊好像就这样断了,情浓转薄,不用心维系的情分里掺或着几分世态炎凉。大概只有邱山知道其实不是这样,有些情分在那里就在那里了,互不打扰不是忘记,有些时候,那也是表达爱的一种方式。
所以当他意外见到袁韬的时候才会这么惊喜和高兴。
系主任让服务员加了一张凳子,就放在邱山身边,那整个晚上邱山的头几乎都没有转过来,周川能看见的只有邱山的一道侧脸。
从他们的对话中,周川了解到,袁韬去年秋天结了婚,妻子是南城人,这次是陪妻子回家过年,恰好南大中文系主任也认识他,知道袁韬在南城,于是邀请他一起聚餐。
邱山知道袁韬结婚的事,二人在袁韬的老家琼州办的酒,当时邱山原本要到场祝贺的,但正好和一个重要研讨会的时间冲突了,最后只好托朋友带去祝福和红包。
邱山和袁韬上学时关系就好,没能亲自去见证师兄的婚礼,这对邱山来说是个遗憾。
邱山不知道袁韬在南城,如果知道一定第一时间约他吃饭。
系主任出来插嘴:“确实,我喊他吃饭,他一上来就给我拒了,说就在南城待两天,只能空一个晚上出来,要跟你约饭。我说你也在,他才肯来的。”
袁韬推着酒杯出去:“本来么,我就冲着邱山来的。”
师兄弟好久没见,互相问着近况,几杯酒下肚催热了心肠。
邱山喝的有点多了,红着脸去洗手间,袁韬也跟着去了。
桌上的老师聊的热火朝天,有几个带孩子来的,小孩吃完饭单独开了张小桌子自己在玩,只有周川孤零零地坐着,低头玩起了手机。
周川面无表情地翻阅朋友圈,有朋友出国旅行,有朋友放闪秀恩爱,有贴图阖家欢乐,翻到底,好像每个人都很快乐。
屏幕由亮变黑,映出一张落寞的脸。
周川深吸一口气往旁边看了一眼,邱山和袁韬离席半天了还没有回来。
他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喝光杯子里的饮料,又等了一会,起身去上洗手间。
私房菜馆隐秘安静,开包率并不高,洗手间不用等位,进去空无一人。
周川凑到水龙头下洗手,打上洗手液,认真搓洗一遍。温水漫经手背,他没收力在手背刮了一下,一道痕迹落下,周川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店里点着清新的熏香,走廊铺着地毯,人走在上面毫无声响。
一间包厢的门没有关严,淡淡烟味从里面飘出,和熏香很好的融合在了一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心烦的味道。
周川停住脚步,有声音从包房里传来,他先是听见一声叹气,接着是袁韬问:“这么多年,还没过去啊?”
一句话抛下,许久都没有回声。
“初二那天去老师家拜访,他跟我提到你了。”袁韬说,“我们在一起很少提你,那天他一开口,我就知道他也没放下。当年放你走,他到今天都没释怀。”
邱山抬起手里的烟深深吸了一口又缓慢吐掉,尼古丁的气味刺激的人头皮发麻,邱山微微颤抖着说:“是我让你们失望了。”
“别这么说。”袁韬摇了摇头,黑暗里,他背靠着桌台,看不清神色,“我知道你很难,没有人需要为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负责,老师和我都是这个态度。但是邱山,你得先放过自己,你还那么年轻,没必要一辈子把自己困死在里头。”
手里的烟头明明灭灭,邱山被烟雾笼罩着,一支烟燃到尽头,他伸手向袁韬讨要:“再给我一根。”
袁韬没再给他,转过身来:“这几年文学院和总台合作,出了几档收视不错的文学栏目,开年以后,还有一档全新的节目在准备筹拍,小山,我和老师都觉得你可以来试试。”
邱山低着头,手里捻着抽完的过滤嘴,捻的满手烟草味:“师兄,我……”
“别急着拒绝我,你可以考虑几天再给我答复。”袁韬把放在桌上的打火机收了起来,很轻地拍了拍邱山的后背,“小山,不要被那些声音影响,你也不需要证明什么,你唯一要做的就是走到阳光下,让他们看看你现在有多好。”
邱山动作一顿,半敞的门缝里,他看到墙边有一道漆黑的影子。
这顿饭吃到晚上十点才散场,没喝酒的送喝了酒的回家,不顺路的自己打车,袁韬丈母娘家就在私房菜馆附近,结束后他老婆开车到门口接他。
临别前,袁韬跟邱山抱了一下,对他说:“我说的你好好考虑,无论去不去都给我发个消息。”
邱山点点头。
邱山喝多了酒容易着凉,周川提前十分钟就从餐厅出来了,去停车场把车预个热,还打开了暖气。
周川把车停在路边,邱山跟袁韬道过别,开门上车感到浓浓暖意。
“外套脱掉吧,车里热。”周川说。
邱山缓缓脱掉羽绒服,座椅被周川调过,比来的时候低了一些,是躺着很舒服的高度。
邱山往下靠了靠,一手虚虚搭在眼睛上。
周川把风口打上去,不对着邱山吹,然后靠过去帮邱山系安全带。
感受到他的靠近,邱山微抬了下手。
周川安全带拉到一半停下来,以为邱山不舒服:“怎么了,难受吗?”
“没有。”邱山放下手,压着眼睛不再动了。
邱山半张脸被挡着,周川的目光自然而然的向嘴唇聚集。
冬天天气干燥,嘴唇容易干裂,邱山对自己也不是特别细致的人,不爱涂唇膏,他的下唇边有一道小小的裂口。裂口在灯下明显,昏暗的车厢里其实看不见,周川却清晰的知道伤口的位置在哪里。
他坐直了身体,回避一般,僵硬地看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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