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走。”谢岁冲着他挥挥手,“我是不行了,言小郎君,你以后记得当个好官。”
言聿白:“……”
一条岔路,谢岁从长街里冲出来,吸引了追兵的注意,言聿白看着乌压压一群人追着那一瘸一拐的身影离去,不由得红了眼眶。
“谢兄……”言聿白抬袖擦了擦泪,而后咬牙道:“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小书生在街上拔足狂奔,没多久,又一批人发现了他。他喘着粗气,从前觉得明亮的灯火,如今像是催命符,他从来没有像此刻一般憎恨光亮。
眼见要被人追上,他手腕一劲,随后被人扯进一处阴影内,他以为是被人抓到,反手就是一拳锤过去,来人闷哼一声,随后将他抱住,“阿言,别怕,是我。”
少年单薄的胸口不住起伏,心跳如擂鼓,言聿白听见熟悉的声音,他有些愣神,“傅兄?你怎么在这?”
傅郁离一手揽住人,飞快打量几眼,确定没有问题后稍微松了口气,随意道:“从此处路过,看见有人在追查,没想到是你。”
言聿白闻言,先是瘪了瘪嘴,随后哑着嗓子道:“傅兄,你能不能帮我救个人?我是被谢岁送出来的,他被抓回去了,现在生死未卜,你能不能……能不能救救他?”
“谢岁送你出来的?”傅郁离眉头一蹙,明摆着不太相信,言聿白急切道,“对,就是谢兄,他与那些人周旋,今夜找到机会,本来打算同我一起离开,但是被追上了,他为了救我引开了追兵。那群贼匪穷凶极恶,千万不能留他一个人在这里!”
言聿白可怜巴巴看着他,傅郁离看着不远处追寻的人群,沉默片刻,“我去想办法救他,你先休整。”
看着小书生快冒出泪花的眼睛,傅郁离无奈道:“信我,我几时骗过你。”
谢岁坐在墙根边叹气。
良心不安啊,良心不安。
杀手头头站在一侧看着他,“那小白脸瞧着对你还有几分真心,你就这么狠心出卖了?”
谢岁一本正经:“我此生只忠于端王殿下一人,什么叫出卖,我与他们都不是一条船上的人,顶多叫兵不厌诈。”
杀手头头:“………”有文化就是不一样。
他们早就在镇上各个关卡设置了人马,傅郁离只要进来,那就是瓮中捉鳖。
谢岁伸了个懒腰,“傅家大公子铁定是要去找言聿白的,剩下的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 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睡个觉。”谢岁撑着竹竿起身,“老兄,等你们好消息。”
“唉对了,敢问大哥名姓?往后总是要共事的,总不好叫您打手哥吧?”
杀手头头:“……”
他极为高冷的哼了一声,“在下江湖人士,谈不上什么名头不名头的,斗玄楼,丹宿。”
谢岁:“………啊,丹宿大侠,久仰久仰。”
“回去睡你的觉去,抓到姓傅的后,明日一早便动身。”丹宿嘱托道,“此处距离金陵太近,若是碰上禁军,我们也无法招架。”
谢岁表示知道了,随后默默离开,他临走前看了又看,记得自己师父说过,他就是出自斗玄楼,不过如今已经是叛徒……还真是冤家路窄。不过看样子斗玄楼也没多厉害嘛,都沦落到给叛军打工了。
可见这年头杀手确实不好找活。
谢岁回府后稍微洗漱一下,随后便换上寝衣开始睡觉,枕头还没捂热乎,忽然听见几声惊呼,片刻后,庭院外失火,火光冲天,被风卷着一路燃过来。
谢岁刚睁眼,侧窗忽然被人一脚踹开,随后滚进来两个人影,来人看了他一眼,二话不说,冲上来就是一拉,“睡什么睡,走!”
“傅郁离?!”谢岁失声,丫的,这厮不是在被搜查通缉吗?他怎么还跑敌人老巢来了?
“没时间和你叙旧,想活命就把嘴闭上。”明摆着刚刚杀人放火过,傅大公子衣袍上又是血又是灰,看起来一点也不干净整洁,偏偏他看着谢岁睡眼惺忪的样子就很不爽,一个斗篷罩过来,将人半抗在肩上,还不忘冷嘲热讽,“你以为杀了裴珩就能被叛军重视?到头来还不是被关在此处等死。”
谢岁:“……你怎么过来的?”
傅郁离自己看着门窗外冲去灭火的侍从,带着谢岁直接从就从侧门翻出去,冷声道:“此处防守薄弱,你应当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我烧了他们的鸽房,他们现在全就过去了,你还不如几只鸽子。”
谢岁:“………”
不是,现在整个庭院里的杀手主力都去大街小巷抓你了,你一个趁虚而入,又烧了信鸽,他们当然慌啊!
“我知道你现在心存感激。”傅郁离继续道,“你得感谢你救了阿言,如果不是他求我,我才不会管你。”
“那还真是…谢谢您嘞。”眼看自己真的要被傅郁离给扛出去了,谢岁无奈出手,在对方对自己最没设防的瞬间,反手一勾,以手臂锁住傅郁离的脖颈。
火光冲天,傅郁离瞳孔紧缩,下一刻,他直接就地一倒,反手朝后刺过去,谢岁脑袋磕在地上,头晕目眩,手臂却半分不松,两人重重摔倒在地,开始挣扎。
一侧的随侍没见过这么恩将仇报的,叫了声公子便提剑刺来。
谢岁毕竟是先手出手,他死死将人压制住,抬住傅郁离的脸,以对方的身体挡住刺过来的剑刃,冷漠的看着那随侍,“刺,使劲儿刺,你敢杀我,就得先杀他。”
侍从:“………”
大概是没见过这么没良心的,侍从拿剑的手都有点颤抖,傅郁离倒是比较冷静,他被勒的有些喘不过气,却还是冷静的下令,让对方直接离开,前往最近的城防营求援。
那侍从目光愤恨,悲伤的喊了声公子,随后在庭院内侍从察觉到此处异样前跳墙离开。
庭院内留守的人听见动静,纷纷朝着此处赶来,傅郁离脖颈受制,他仰躺在地,冷笑一声,“我果然不该救你,你这个狼心狗肺之徒。”
“多谢夸奖。”谢岁将胳膊又勒紧了一点,“不过如今傅大公子,你可是我平步青云的踏脚石了。”
一群侍卫冲过来,帮着谢岁将傅郁离按住,光风霁月的少年郎,就这么被按在了被热浪熏烤的滚烫的地面,死死看着谢岁,看着他被人搀扶起来,众星拱月般护在中间。
他这时才意识到不对,“你放阿言是为了我?!”
“对啊。”谢岁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他有些好笑的看着被踩在地面的少年,轻声叹息道:“他真的很容易被骗,多谢了言家小郎君,不然我可没办法这么容易抓住你。”
另外一侧,丹宿听说据点被烧,只觉得大事不妙,待他赶回来,便看见半边院落已经被大火吞噬,漫天都是飞灰。
谢岁穿了件漆黑的衣裳,搬了个摇椅躺着,手边站了两个人,一个打伞遮灰,一个半跪在旁边给他包扎。
丹宿没见过这么嚣张,他三两步上前,看着他们,问道,“怎么回事?”
谢岁缓缓转头,冲着他轻微抬手,“这个据点不用要了,喏,人我抓到了,我看天色也不晚了,不然咱们现在出发?”
丹宿顺着谢岁的目光看过去,就见角落里,傅家大公子被捆成了颗粽子,半死不活趴着。
丹宿:“………”效率还挺快。
第48章
谢岁今夜算是累极,丹宿找了辆马车过来后,他便慢悠悠爬进去,倒头就睡。一夜无梦,一觉睡到大天亮,醒来就发现自己已经换了地方。
这是营帐。
谢岁从地上爬起来,丢开盖在身上的薄被,他身上还是昨夜那身灰扑扑,脏兮兮的袍子,从营帐出去,就看见丹宿坐在外头磨剑。
“你瞌睡倒是挺大,雷打不动,我还当你死了。”
“我命硬的很,哪里有那么容易死。”谢岁看着来来去去的兵士,“我还当自己要去南疆,没想到殿下倒是先来了,果然不愧是端王。”
丹宿有些嫌弃的看着谢岁,目光透露着几分鄙夷,“知道你想升官,倒也不必如此谄媚,怪恶心人的。”
谢岁:“我这发自肺腑。”
丹宿:“……”
“昨夜你立了大功,将傅家人马一网打尽,殿下很是欣赏你。”丹宿不想再被谢岁恶心,他头也不抬,“让你醒了以后就去主帐找他。”
“一网打尽?”谢岁挑眉,“被我放走的那个也抓住了?”
“自然是逮着了。”丹宿随意道,“还真是一对苦命鸳鸯,我只是让傅家那位公子哥稍微露了个脸,那小白脸就从犄角旮瘩冲出来,逮他比逮兔子都容易。”
谢岁:“………”还真是情深似海。
“关在了何处?”他试探性的问道,丹宿倒也没瞒他,指了个方位,而后慢悠悠道,“地方不够,关一起了,你想去看看?”
谢岁一脸冷酷,“我去看什么?看他们秀恩爱么?”
随后扭头便走了。
他寻了人,带着他去主帐,途中看着这驻营地,此处地形倒是熟悉,金陵百里之外,但若是急行军,兵临城下也不过半日而已。
驻扎时间如此之久,也不知道朝廷中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小皇帝的朝廷确实需要大换血,如此冗沉腐朽,再烂下去,神仙也难救。
主帐之内,觥筹交错。
谢岁进入主帐的瞬间,满座的人都静了一静,随后主座上的中年男人大手一挥,指向谢岁哈哈大笑,“功臣到了!”
端王身为惠帝的兄弟,如今已到不惑之年,身材极为壮硕,坐在原地如同一座沉稳的山,面相却很富态,笑起来只剩下一双眯缝眼。完全不像个武将,倒像是个富商。
谢岁顶着一张笑脸,进入厅堂,而后拜服,“草民拜见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谢郎君何必如此大礼,快请起,快请起!”端王大手一挥,给谢岁赐座,“本王还得多谢郎君解我心头大患!”
“不敢不敢,裴珩与我有深仇大恨,还是王爷给了草民亲手血刃仇人的机会,此番功劳,谢某不敢自居。”
侍女给谢岁倒上了酒,谢岁一饮而尽,笑吟吟看着大帐中的众人。
都是些生面孔,大部分都是陪着笑,只有一个男人,坐在最末位,臭着一张脸,兀自喝酒。
端王对谢岁杀裴珩的过程十分感兴趣,谢岁便编了个惊心动魄的故事哄他,说到尽情处,满座都屏气凝神,唯有最尾端的那位,嘲讽的哼了一声,将酒杯一丢,随后愤然离席,叫人不住侧目。
端王靠在椅子边,醉意朦胧道:“谢卿不用担心,那是本王府中幕僚,人就是个犟骨头,觉得西北没了姓裴的守不住了。”
“那位先生可当真是见识短浅。”谢岁冲着端王敬上一杯,“殿下勇武之名,远传四海,不过一个小小的西北,您麾下能人众多,还怕选不出一个将军吗?”
“裴珩此人狼子野心,为祸朝野,除他亦是为民除害!”
裴珩打了个喷嚏。
他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平野之上驻扎的军队,密密麻麻,粗略估计,约莫三万余人。
“那死胖子这是将老本都带来了。”裴珩看着驻防,轻微叹息,“将这么多人带出来,南疆边防可还稳当?”
“并不稳,端王带兵离开后,南疆有乱民暴动,想趁虚而入。”手下低声道,“不过不等我等前去支援,南疆的太守四处游说,好像暂时将战况稳定了。”
裴珩挑眉,“哟,那太守叫什么名字?”
手下:“那位太守名叫许蘅之,是崇德八年的进士,曾任参知政事,与谢家颇有些许故交。后因先太子谋逆一案,被牵连,贬去了边疆。”
“怎么有点耳熟。”裴珩摸了摸下巴,好像是在奏折里看到过几次。等等,谢岁好像也推过几次。
“原来是故交啊。”裴珩驭马头也不回的离开,“还怪会见缝插针,安排人手。”
手下不知道裴珩在嘀嘀咕咕些谁,他恭恭敬敬听着,两人顺着小道下去,裴珩忽然想到了点什么,“对了,发个调令过去,将南疆军务暂时全部交给那人,让他便宜行事。”
“不然免得到时候手续不齐,出了什么事,那群老头子又胡乱参人。”
手下:“是。”
“还有我的死讯,别拖了,再拖就烂了,该烧烧,该出殡的出殡,磨磨蹭蹭的,看那胖子迟疑的,还当金陵城里有鬼呢。”
手下:“………”
裴珩一身轻骑,一路往北。
营帐内,端王纵情享乐,做着他登基的春秋大梦。
谢岁陪着喝了许久的酒,胃中烧痛。他脑袋倒是清醒的,撑着竹竿从关着囚犯的牢笼旁侧路过。
夏夜里长风飘荡,荒草丛中冒出流萤,点点的光芒在牢笼边围绕。谢岁看着囚笼中狼狈的两人,傅郁离受了点小伤,躺在言聿白的腿上。小书生一张白净的小脸上,都是黑灰,他看着牢笼外的谢岁,愤怒道:“谢岁!!你还敢过来!枉我这么相信你,你居然骗我!”
谢岁一脸平静,“兵不厌诈,还要多谢你,不然我怎么能钓到如此大鱼呢?”
囚笼中,言聿白张牙舞爪,恨不得掰开囚笼冲出来打他一顿,可惜他力气再大,也掰不断铁笼子。谢岁有些怜爱的看着可怜巴巴的两人,将怀里的水和吃食放进去,“放心,抓你们不过充当人质,只要傅家配合,待我主成就大业,你们也是功臣。”
谢岁俯下身来,看着傅郁离,“说不定往后,你我还是同僚呢。”
傅郁离:“……你休想!!”
他瞪着牢笼外的谢岁,看着对方山精似的眼睛,忽然爬起来,一手伸出牢笼,揪住谢岁的衣领,扯到牢笼口,冰冷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先生教你的东西你可是全忘了?”
谢岁半仰着头,他挑眉,抬手将傅郁离的手指尖一个一个掰开,“先生话我不敢忘,都说君子死节,从前在胭脂山里,傅公子也曾劝过我去死,现在呢?”
谢岁看着慌张的言聿白,隔着笼子捏住了小书生的脸,“傅大公子,你想死吗?”
傅郁离:“………”
“你死了,这小书生就再没了利用价值。”谢岁的声音很轻,如同一条缠绕在人心间的毒蛇,“不若这样,我替你享用他可好?”
言聿白:“………”
傅郁离:“你敢!!!”
少年暴喝,双手都伸了出来,死死抓着谢岁,不远处的士兵见势不对冲过来,手拿棍棒将两人分开。
谢岁看着囚笼内的少年,理了理衣裳,冲着傅郁离悠然一笑,“你可以试试,你猜我敢不敢。从小到大,你是知道我的。”
不达目的不罢休。
流萤四起,傅郁离抓着栏杆喘气,谢岁让人扶走,士兵举着棍子在旁侧怒喝,让他们两个老实点。言聿白看着谢岁离去的背影,又看着傅郁离有些狼狈模样,小声劝道,“傅兄你还伤着,别气,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傅郁离扭头看着手边的少年,沉默片刻,忽然抬手将人抱住,“我不会让他欺负你。”
言聿白:“………”其实看谢岁的样子,也欺负不了他吧……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不过他还是配合的拍拍傅郁离的肩膀,半安慰半哄道:“放心,傅兄,我也会保护你的!”
镇北王府今夜倒是不太平静。
沉寂数日,在朝中重臣多方试探之下,终于,长公主压不住了。裴珩已死的消息顿时传来,镇北王府一夜之间,满府缟素,白绸飘扬。
唢呐声吹吹打打,到处都飘着纸钱,哀声四起。往日里大家都看不惯裴珩,毕竟此人实在是凶残,但当他真的死了,这群人才骤然发现,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将军,无妻无子,父兄战死沙场,他再一死,裴家是当真绝后了。
裴家一屋子的战神,收服山河,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怎么能不让人唏嘘。再怀念一下裴珩的好处,他还是做出了不少贡献,比如上朝时该批的折子,该做的事一件没少,人长的好看,往朝堂一坐,早朝都鲜亮了些,他也就是为人激进了些,不讲道理了些,动不动就罢官,打人,凶狠了些……而已。
所以裴珩虽然死了,不少人念着旧情,还是往镇北王府前去吊唁。一时间门庭若市,吊丧的人比裴珩大婚时来的人都多。
昭华长公主哭肿了眼,坐在旁侧烧纸钱。小皇帝跪在蒲团上发呆,他听见摄政王刺杀而亡的消息后,差点撅过去。
他单以为堂兄多日不朝是为了偷懒,没想到居然是真的重伤不治……早知道就将太医院所有的医生都派过来治病了!!
都怪他,没有早些发现堂兄身体不对,没有多过来看看!身为一个皇帝,他还是不够关心臣子!
都怪当年与堂兄初见时给他的感觉太好了,让他一直觉得,堂兄无所不能,刀枪不入。但其实他也是个凡人,他也会死。
如今突然暴毙,甚至都还未来得及为他修建陵墓。
一片烟尘飘起来,小皇帝看着灵位,不由得长泪两行。
灵堂之外,百官面面相觑,各自心怀鬼胎。
傅相从昨日起,面色便一直十分难看。有同僚问他可是身体不适,他也只是淡然点头,不过看神色,总觉得忧心忡忡。
毕竟只是停灵,大家也不可能有多少真情实感,过来上柱香,烧点纸钱也算是了结了。待皇帝回宫后,其余人也就各回各家。
傅相颤颤巍巍上了马车,还不等走,马车忽然叫人拦住。王尚书笑眯眯凑过来问好,“傅兄,可是有什么心事?”
傅相看着马车旁侧的那个胖子,不动声色道,“老夫能有什么心事,不过是年纪大了,思及王爷离世,有些哀痛罢了。”
“是啊,少年英才,早早离世,让人惋惜。”王尚书装模作样的叹气,随后从袖笼中取出一只荷包,“大人是朝廷栋梁,往后这大周还得仰赖您,这是安神香,您可得收好,晚上也好睡个好觉。”
傅相垂眼一看,那荷包颜色半红半白,像是在泥地里滚了一圈又捡起来的。沾了土和血,只能看清一点点的本色。
但也只用这一点,傅相一眼就认出,此物乃是傅郁离的随身物品。昨夜跟随傅郁离离开的随侍连夜回来报信,说是遇见了匪徒,将少爷掳走。
原来不是匪徒,而是内鬼。
“听闻傅相家的麟儿是本次探花,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听说他回乡省亲,不知几时才能回京。”王尚书笑眯眯的将荷包放在傅相手中,拍了拍他的肩头,“傅兄,今夜小弟倒是无事,不若一同饮酒一杯?”
傅相捏住掌心的荷包,他看着王尚书肥胖的脸,一双眼睛古井无波,“王老弟,我今日还有政务在身,怕是不能奉陪了。”
说完,径直将车帘放下,车夫驱马,平稳的驶过长街。
马车内,傅相看着那沾满了血水与泥土的荷包,手指握拳。片刻后,他低声道,“去公主府。”
第49章
裴珩死后,尚未来得及出殡,端王便像放了锁链的恶狗,带着他的三万兵马明目张胆的进京“吊唁”,不过被禁军拦在了距京五百里的关隘处。
打了一天一夜,未能冲破金陵平清关,端王同他那群谋士商量了半夜,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皇位已经是囊中之物,再打也只是消耗大周兵力,不如怀柔,等待京中策反。
于是第二日,他们单方面拿着王令出去慷慨陈词了一番,冠冕堂皇说了一堆废话,诸如大周男儿不该同室操戈,他此行是顺应天意,裴贼所立的傀儡皇帝,不过一介黄口小儿,如今裴贼已死,孩童焉能治国?莫要让乱贼把持朝政,重现蔡党之乱云云。
而后为显仁德,端王的军队后退三十里,暂时驻扎在平清关外。礼貌性张牙舞爪了那么一下,随后便像条咸鱼一样躺着了。
谢岁知道端王不堪大用,没想到他这么没用。都不知道此人是真的这么自信,还是他心机深沉在装模作样的演,反正整个大营都处在一个庆功的状态,谢岁本来还打算作妖一下,现在感觉就是一个无从下手,便每天混在人堆里,也跟着咸鱼。
裴珩的死讯已是板上钉钉,端王整个人开始放飞自我,在军营里夜夜笙歌。谢岁因为此次功劳巨大,也时常被人拉去喝酒,每日端王都会让他说书似的,要把他杀裴珩的事迹讲上三遍,讲的他自己都快怀疑他是不是真把裴珩宰了。
在一片溜须拍马声中,端王醉生梦死,不知今夕何夕。帐中舞乐正酣,谢岁笑着同人周旋,一身酒气,醉眼朦胧,单手支在矮几上打拍子。
这样热闹的景象从前也也过,不过那个时候他是被众星拱月,让所有人巴结的对象。看着端王被一句句的奉承话忽悠的晕头转向,谢岁便想到当年同样被忽悠的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
一堆溜须拍马的狗肉朋友,偏偏他被捧上天后,便只愿意听些好话,谢家出事前他还在同狗朋狗友喝酒。后来谢家败落,那群“朋友”便也散了个干净,更有的还有落井下石,冲上来说风凉话的。
如今来看,当年他也不过是被人当猴耍了。
不过端王人缘可能比他稍好一些,宴席上群魔乱舞,但还是有人敢冲上来进谏,请端王派兵回南疆,稳固边防。
不过被端王认为扫兴,让人捂着嘴丢了出去。
谢岁看了一眼,发现那人就是上次宴会上摔杯离席的那位。丹宿今日也在,坐在旁侧喝酒吃肉,头也不抬,谢岁拿胳膊肘怼了怼他,“同僚,那人是谁,胆子还挺大。”
丹宿瞅了一眼,不感兴趣的收回目光,“是端王家臣,叫什么方什么的,总之是犟骨头,轴的不行,说话也难听,虽然有点本事,但已经被厌弃,当个押运粮草的后勤。”
谢岁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丹宿看他一眼,“那人没什么好结识的,你杀了裴珩,他对你很不满,你最好也别凑上去触他霉头。”
“我知道。”谢岁一脸无所谓,嘲讽道:“不过王爷这边居然还有钦慕裴珩的,可真少见。”
“很少见吗?”丹宿抬眼瞥他,幽幽道,“其实我也挺尊敬的,天下人便是知道他残暴不仁,但终究是收服西北,裴家举家殉国,也算是满门忠烈。”
谢岁醉眼朦胧:“那我岂不是罪大恶极?”
丹宿将脑袋转过去,抬手举杯,“不,你是王爷的大功臣。王爷登位,谢郎君当是首功。”
谢岁笑出了声,随后满饮一杯,将杯子往桌上一丢,拿着他的小竹竿晃晃悠悠,离席去吐了。
夜风稍凉,谢岁蹲在溪边漱口,天际数颗悬星,流水淙淙,林木被风吹的飒飒作响,他捧起一片冷水拍在脸上,热气稍散。
身后有草叶被人拂开的声响,随后是对方有些僵硬的问好声,“你是谢二郎?”
谢岁脑子被酒意麻痹,缓缓回头,“是,你是——”
流水荡开,一片碎银似的波光,扑通一声,谢岁被人扑倒,他闻到了栀子的淡香,随后整个脑袋便被按进了水里。
这是条只有一膝深的小小溪流,谢岁半个身子被压了进去,脸几乎碰到底,沙石磨在脸上,划破几点细口,淡红色在水底洇开,谢岁的酒意一下子醒了。
他抬不起头,身后那人是使了死力气的,明摆着是想杀了他。好在竹竿还在手边,谢岁憋着一口气,举着长杆往身后那人身上捅去,不知捅到了什么地方,听得一声闷哼,他脖颈上的手失了力,谢岁连忙将脑袋从水里拔出来,喘了口气,回头就将那人一竿子抽在地上。
他虽然心怀不轨,但好歹目前还没做什么坏事,一言不发忽然就下杀手,简直就是有病。
谢岁有些恼火,他抬手打回去,意外的,那人没什么反抗能力,他好歹是练过的,反应过来后三两下就将人制服,拎住那人的衣领就将人按进了水里。
水下吐出几个泡泡,随后一双枯瘦的手开始疯狂扑腾起来,这人的衣裳灰白,看起来多日未换了,头发有些乱糟糟的,谢岁压在他身上,开始思考是饶他一命,还是将人直接杀了。
那人的动静渐小,水底忽然翻上来一片白,谢岁捞起来,是串用细线串起来的栀子。压在怀里,又让水泡了,花瓣都蔫了不少。
谢岁将人从水里提起来,丢在旁侧。
那人捂着脖子咳嗽,撕心裂肺,谢岁用竹竿抵住他的脖颈,抬起他的脸,清瘦苍白,细眼薄唇,看起来有些刻薄感,湿漉漉的狼狈,还不忘厌恶的盯着他。
“方大人也是过来醒酒的?”谢岁居高临下,语气倒算和缓,“谢某酒已经醒了,我们不如聊聊?”
“呸,狼心狗肺,倒行逆施之徒,你我有什么好聊的!”那青年呸了一口,爬起来想走,谢岁哦了一声,抓住他的衣领,将人拖回来,重新按水里,数上一百声,再抓起来,狞笑道:“方大人的酒是不是还没醒,要不然谢某继续给您醒醒酒?”
对方呛咳的一塌糊涂,他愤恨的盯着谢岁,“滚!你有本事淹死我!你这个自私无耻之徒!”
谢岁面无表情的按下去,顿时一片咕噜声。那双细长的胳膊不住挣扎,眼见要没气了,谢岁再将人提上来,冷漠道:“方大人为何这般恨我?你我好像并无过节吧?”
对方半仰着头喘息,咬牙道:“为了一点私利便鸩杀镇北王,天下若是大乱,你是首罪!”
谢岁不解:“这是什么歪理,是殿下要杀裴珩,我们身为下属的遵命就是了,怎么还怪到我头上?方大人若是想替摄政王报仇,不应当去刺杀端王么?殿下若是死了,兵祸可解。”
“只不过方大人您食君之禄,如今说出这种话,却是对殿下不忠啊。不忠不仁不义之辈,当是你才是。”
谢岁瞥他,“在下不过一个只想好好活着的小人,小人投机取巧,有什么错?”
那青年面色青白,如丧考批,唇角颤抖,他瞪着谢岁,谢岁坦然的让他看。良久,对方别过头,低声道:“谢家怎么活下来了你这么个孽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