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郁离:“………”
他倒是淡定,垂着头,躬身行礼,“启禀大人,我们是玄字营的。”
“哦。”丹宿不甚在意的挥挥手,“你们退下,两位大人由我护送,你们回阵前随侍。不必在此处伺候了。”
“这……”傅郁离有些犹豫的看向了方翥,“大人……”
丹宿揽着谢岁与方翥,似笑非笑道,“怎么,不想走?”
方翥自然不想走,现在也不可能让丹宿走。谢岁本来还在想他们打算如何周旋,下一刻,便看见方翥抬手,藏在袖中的刀狠狠扎向丹宿。
傅郁离和言聿白反应不可谓不快,他们二人眼见方翥动手,当即冲过来帮忙,打算复刻一下牢内绑架谢岁的手段。
可惜了,丹宿可不是半废的谢岁能比拟的。
傅郁离武艺尚可,他被关了这么些时日,身体虚弱,根本过不上几招,至于言聿白和方翥,两个书生,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也就起到一个声音作用——挨打的时候叫的挺大声。
丹宿单手抓住了方翥偷袭的一刀,将人直接抓着手腕提起来,另外一边单手同傅郁离对上几招,武器都没抽出来,“我就说看着有些眼熟,原来是傅公子。牢房的火是你们放的?”
谢岁一看就知道他们打不过,不过他并没有帮忙的意思,站在旁侧无辜道:“这和我可没关系,我是被绑过来的。”
丹宿侧身让开傅郁离的一剑,“看出来了。”
方翥让丹宿一脚踹开,瘦弱的文士一下子扑倒在谢岁脚边,好半晌起不来。谢岁见状好心的将人扶起,“方大人,慢些打,年纪大了,还是得注意些胳膊腿,若是骨折了可就难养了。”
方翥:“……”
方翥冷笑一声,借着谢岁的力起身,爬起来就用刀抵住他的脖子,挟持人质,凶恶道:“放了他们!不然我就杀了他!”
丹宿百忙之中扭头,看着将刀架在谢岁脖子上的方翥,没忍住笑了。
“方先生,你大概不太懂江湖规矩。”
他一腿将傅郁离踢飞,少年的身影在地上滚了两滚,被言聿白抱住。两个少年都挂了彩,狼狈的爬起来,提着剑警惕的盯着丹宿。
“我斗玄楼向来是拿钱办事,谢大人虽然可怜,但他又不给我钱,你拿他威胁我?”
丹宿挥了挥手,“不然你利落一点,刚好我也不怎么喜欢他,你将他宰了吧,也免得我还要背这个瘸子回去。”
方翥:“……”
谢岁:“……”
言聿白鼻子上挨了一拳,此刻鼻血嘀嗒,他拿袖子擦了擦血,在后头偷摸开口,循循善诱,“谢郎君,你看,他们草菅人命,根本就没把你当一伙的,你这么为端王卖命,值得吗?”
谢岁:“……”值不值得先放在一边,你是真的不怕死啊,到现在还在劝人,你这辈子是劝学看多了吗?
丹宿双手环胸,“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我不想同你们下死手,现在自己回牢房,我可以当做没看见。”
谢岁有些八卦的盯着丹宿,觉得这俩人之间有鬼。方翥比着刀的手横在谢岁颈侧,一动不动,他来这一趟,就是为了把这几个小孩带出去,现在将他们押回去那就是功亏一篑。
谢岁倒是淡定,他看着方翥横在他脖子上的手,就算他如此混账,如今又变成了累赘,此人也没有要杀他的意思。
这倒真让他有些好奇这人同他兄长的关系了。
谢岁有两位兄长,一个同父同母的嫡亲兄长,一个东宫内的表兄。如果太子哥哥光风霁月,风趣幽默,亲和有礼,那他的亲哥就是一切的反义词,阴沉,算计,恶毒,伤人,谢岁这辈子会的脏话全是同亲哥对骂骂出来的。
平日里他其实并不是很想想起这个倒霉哥哥,谢峥比他大了一轮,要是父亲生的再迟一点,几乎可以当他爹了。所以谢岁从小就有两个爹,一个爹满心政事,不近人情,一个爹表面清正,实际喜欢整他,偏偏他一报复就会被父亲抓包,而后就被提到祠堂跪着。
过的可以说是苦不堪言。
他年少时的风流名声多半是为了逃避回家所以传出来的。
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但在心计上,他确实玩不过自己亲哥,也懒得同他勾心斗角。
不过方翥这种一看就是正人君子的老古板居然会和他哥有往来,谢岁还挺意想不到。
“方大人。”谢岁身体稍微靠后,低声道:“他不想杀你。”
方翥眉眼微动,并不言语,随后,谢岁低声道,“你扑过去,抱住他,别让他挣脱。”
方翥瞪大了眼睛,谢岁轻微抬手,按住了方翥的手腕,“我帮你,你帮我,如何?”
方翥:“………”
他瞪着谢岁,谢岁冲着他懒散一笑,下一刻,身体骤然前扑,像是在极端惊恐下撞上了刀口。
方翥悚然一惊,丹宿自然不可能看着谢岁死他面前,即刻出手,一把握住了刀刃,劈手扔了短刀。血从指缝中转瞬漫了出来,趁此时机,谢岁将方翥往对方怀里一推,“发什么呆,捆人啊!”
丹宿挑眉,下一刻,瘦弱文士的胳膊一下子箍在了他的脖颈上,死死锁住。谢岁一脚踢在丹宿腿弯上,俯身将丹宿的背按住,冲着身后两个惊呆的主角没好气道:“看什么看,还不快点跑啊!”
没想到谢岁同他们是一伙的,丹宿抬手去掰方翥的手指,打算卸了这条胳膊。还不等他动手,就听得身前的谢岁道:“方先生年纪这么大了,胳膊断了,以后和我一样写不了字可怎么办?”
丹宿:“………”
他闻言动作稍有迟缓,只一瞬,傅郁离长剑出鞘,提着刀刃就刺过来。谢岁没想到傅郁离杀心如此之重,没忍住骂了一声,挥袖挡开兵刃,吼道:“杀什么人?想被斗玄楼的杀手追杀一辈子?还不快滚!”
傅郁离对江湖门派一无所知,但不妨碍他被谢岁的目光唬住,他动作一顿,低声道:“你们不走?”
“走个屁。我们一走,你们八百里都逃不出去。”谢岁头也不抬,“傅大公子,回去守你的金陵去吧,方先生若是配合,我保他不死。”
傅郁离迟疑片刻,他仿若下定了某种决心,“说话算话,谢岁,算我欠你的。”
随后他拉着言聿白头也不回的逃进了山林内,失去了踪影。
林木晃动,而在此刻的树梢上。
叶一纯侧身贴在一处林木内,借着昏暗的光影看着场下的情景,袖剑蓄势待发。
眼见丹宿不再挣扎,他方才在树上换了个动作,继续蹲着看戏。
王爷还说要他帮忙看着点,如果遇到危险,就将王妃捞出来。看这样子,哪里还用得着他去捞人啊。
不过看看日子,王爷也该到了。
夜深人静,裴珩在河边稍微休整,他坐在火堆边,借着火光看着行军地图,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肩头一沉,一个脑袋忽然凑了过来,“王爷,王爷,听说你娶了个男老婆,怎么样,人长的好看吗?温不温柔?腰软不软?性格好不好?”
裴珩盯着地图头也不抬,随口道:“不温柔,凶死了,是个祖宗。”
小弟顿时一脸同情,“这么不好?那怎么不干脆把他休了?”
裴珩:“母亲给我娶的,休不了。”
昭华长公主的行事作风,西北军内大多是清楚的,闻言那高挑少年打了个哆嗦,想起曾经和裴珩一起被折腾的日子,不由得同情道:“没事!王爷您从前一个人在京中孤立无援,此次待我们入京给你撑腰,谁再敢骂你,哥们儿带着刀上他们门口堵着去。至于那硬塞来的王妃,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凶,一个小小文臣,再凶能有塞外的沙狼凶么!王爷若是不喜欢,届时我们就一麻袋将他一套,逼他自请下堂!”
裴珩闻言抬头看了少年一眼,随后没好气的抬手往他脑袋顶拍了一巴掌,“南横,看你这么熟练,在西京没少套人麻袋是吧?”
南横:“……”
“没有,绝对没有。”他猛摇头,像是忽然矜持起来,“我论语都背了一半了,哪里有时间出门打架?”
裴珩看他那心虚的样子就知道没少惹祸,不过懒得同他计较,调侃道:“我是管不住你了,说起来,南横你今年也有十七了,也到了该成家立业的时候,反正你对我成婚的事这么关注,不然这样,改日就让母亲从京中给你找个大家闺秀,好好管管你,如何?”
南横:“……不不不……”
少年手晃出了残影,裴珩嘲笑的推了他脑袋一下,单手收了地图,随后起身,“走了,去救你嫂子。”
第53章
监牢内的火势越来越大了,半边天幕都被烧红,救火的声音隔了老远都能听见。谢岁坐在地上喘气,脸上是按住丹宿时对方挣扎打出来的青痕。
丹宿盘腿坐着,找了块干净的布,正在慢悠悠的擦血。
另一侧,方翥双手环胸,眉头紧蹙,一脸警惕的盯着他俩,沉默良久,“你们这是搞什么玩意?”
谢岁:“同僚兄,方大人问你呢,这么小心翼翼,芳心暗许很久了吧?”
丹宿一言难尽的看着谢岁,“谢大人,你不能因为你自己是断袖,就觉得所有人都是断袖。方大人对我有恩情,所以我不愿对他下手,不是为了私情。”
谢岁:“……”实在是不好意思,身边断袖见多了,所以以为其他人都是断袖。
“同僚兄你浓眉大眼的,果然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好汉!”谢岁拍拍丹宿的肩表示夸奖,被人嫌弃的拂开。
方翥在旁侧沉默片刻,“我不曾记得何时救过你。”
“杀手常有隐姓埋名的时候,方大人记不住是正常的。”丹宿起身,“今夜我不杀你,恩情已还。再有下次,我不会留手,你们好自为之。”
眼见丹宿要走,谢岁不由得喊道:“同僚兄,你放走姓傅的,就没想过该如何向王爷交差?”
丹宿:“?”
“我放走傅郁离?我何时放走他了?”青年脚步停住,他有些恼火的看着谢岁,“谢大人,我放你一码,不代表你可以信口雌黄。”
谢岁从地上站起来,有些踉跄的走到丹宿身侧,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好兄弟,我和方大人,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如何能够阻拦的了你?你觉得傅郁离跑了,你的责任不大么?”
丹宿:“……”
“王爷若当真查到我们身上,届时严刑拷问之下,我如此柔弱,必然是熬不住的。若是不小心将你供出去……”谢岁有些忧心的看着丹宿,“本来同僚兄你就是江湖中人,为端王办了那么多的事也不见给你封个一官半职的,反而脏活都丢给你做。”
“狡兔死,良狗烹,你我其实都是端王手中一颗随时可以推出去顶罪的棋子啊。你看,你一个江湖人士,也没什么背景,就手下的亡命徒,待到端王登基,灭你们一个小小的斗玄楼不就是轻而易举?”
丹宿:“……所以?”
“所以,谁说我们放走了傅郁离?”谢岁摊手,他指了指自己脸上的青紫,又指了指方翥,“这不是方大人看我不爽,将我灌醉了,引到角落殴打,所幸为丹宿兄所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下我的小命了嘛?”
丹宿:“………”
“我们三人互相作证就是。”谢岁轻笑着将丹宿当拐杖,走到方翥身侧拍拍肩,“两位大哥别这么见外,如今我们三人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方大人放走了傅郁离,同僚兄放了方大人一码,我帮了方大人一把,若是当真被王爷发现,谁都讨不了好,不若互帮互助,你好我好大家好,不是?”
方翥有些一言难尽的看着谢岁:“你混进来到底是为了干什么?”
“他们都排挤我,京城活不下去,打算来这边混口饭吃。”谢岁擦了擦脸上的伤口,有些悲伤的摇摇头,“可惜了,端王也是个扶不上墙的,此处也不宜久留。”
方翥:“………”
大概是没见过这种类型的墙头草,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梳理了一下头绪,“你到底想干什么?杀了裴珩,你便是得罪了长公主和整个西北,他们不会放过你,不管谁登基,谁掌权,为了平息边域的怒气,都会杀你。你真是……糊涂。”
谢岁叹气,“我有什么办法,我别无选择。昭华长公主让我嫁给裴珩冲喜,我有家仇未报,不愿困于内宅,杀裴珩是我唯一的出路。”
方翥:“那你现在打算如何?”
夜明星稀,谢岁一边一个人,仿若杵了对拐,他悄声道:“我要杀了端王。”
方翥:“…….”
丹宿:“……………”
很好,所以这是混不下去就杀老板。
丹宿被逗笑了,“你怎么杀?今夜最后一个去天牢里的人就是你,就算有我们作假,端王也未必会信你。况且就你现在这样子,拿把刀都费劲,端王身侧皆有暗卫,你如何去杀?”
谢岁:“谁说我是最后一个进天牢的?”
他指了指那绵延一大片的火光,“你们不会真的以为一个小灯笼能烧了整个大牢吧?”
夜色里,谢岁的眼睛亮的有些摄人。
“我可不是孤身一人过来的,两位大哥,小爷我有帮手。”
夜风如火烫,在一片炽热的风浪里,林雁往粮草上丢下火折子,砸了一坛子酒水,看着越发热烈的火势,抬手将刀刃上的血迹擦干净,有些晦气的呸了两声。
“一天天的尽不省事,光知道给我找麻烦。”
谢岁离开金陵前,托人给他送了封信,并着两百两的银票。其实也不是钱的事,就是养孩子加养老婆,确实挺费钱,也不好让叶大夫跟着他喝西北风。
这还是小徒弟第一次给钱,想想还怪苦涩的。于是将孩子托付给叶大夫后,林雁又干起了他的老本行。
混入叛军,杀人放火,给谢岁善后。
“果然金盆洗手是奢求。”林雁从屋檐上蹦下去,刀光如同银月,从人的脖颈上割过,艳红飞溅,转瞬消失在夜色里。
“记住。”谢岁再度强调:“今夜我们三人就是喝酒喝多了去打了一架。天王老子来了,傅郁离都是傅家养的暗卫救走的。我们不知情,牢房被放火的时候,方大人正在打我。”
方翥一言难尽:“………好。”
谢岁点点头,撸起了袖子,抬手就往方翥面上锤了一拳。青年文士脑袋后仰,一下子被砸倒在地,将丹宿吓了一跳。
“你这是搞什么?”
谢岁晃了晃手,“都说了是互殴,就方大人这副虚弱样,我怎么可能打不过?方大人,你说是吧?”
方翥看着谢岁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意识到他是在报复自己之前的偷袭,还有天牢的冲突。倒也没生气,从地上爬起来,风轻云淡道,“一拳就够了,你再打我,我会打回去。”
谢岁缩回胳膊,又是一脸和煦,“聊正事聊正事。”
“是这样,两位大哥,你们同端王呆的久,想必再清楚不过他身侧的防护和幕僚的身份。”
“我看今夜天色尚早,不若咱们寻个僻静处,好好商讨商讨?”
今夜注定无眠。
傅郁离被人救走,大营遇袭,粮草被烧,有刺客在营房杀人,居然还没抓到。端王焦头烂额,夜里召集了所有幕僚,平清关全面戒严。
谢岁和方翥匆匆赶来时,两人身上都带着伤。谢岁脸侧青紫,方翥眼眶瘀血,各自入座,惹人侧目。
“谢老弟,你这是怎么了?”身侧的文士好心关怀。
谢岁揣手冷哼,瞪着最末席的方翥,“被狗咬了。”
文士看这样子就知道他和方翥起了冲突,方翥那性子几个老人都清楚的很,遂安慰性的拍拍他的肩,稍显圆滑的揽住谢岁笑了笑,“那这狗可真够凶的,老弟莫怕,我那里有药,待会儿拿些去擦擦,消肿止痛,明日就散了。”
谢岁感激的道谢。
另一侧的方翥靠着椅背,他向来刻薄孤傲不讨喜,也没什么朋友,顶着一张阴沉脸,看起来就像是要骂人一般。没什么人想给自己找晦气,便不约而同将他当作了透明人。
倒是端王瞧见了此间气氛,随口问了一句,“谢卿,方卿,你们这是怎么了?”
不问还好,谢岁蹭一下站起来,“敢问殿下,袭击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端王眼皮一跳,还不等他搭话,就见方翥一拍桌子也站了起来,“朝廷命官?你算哪门子的朝廷命官?通缉令上的官吗?”
“姓方的!别以为你年纪大我就不敢打你!”
“打!来!”方翥撸起了袖子,“方某奉陪!!”
谢岁一瘸一拐就要出去,四周的幕僚纷纷拉住劝架,“谢大人,谢大人息怒,别与他一般见识!”
“方大人也是,谢大人年轻气盛,你怎么同小孩较真。”
方翥:“小孩?快弱冠了还是小孩?看看他那个样子!吊儿郎当,胸无点墨,一天天的只知道吃喝玩乐,可曾办过半分实事?一般见识?我与谁一般见识?方某在南疆兢兢业业,不说呕心沥血鞠躬尽瘁,倒也算是问心无愧。这小子才来多久,凭什么坐这个位置?靠他用了阴谋诡计杀了摄政王?问题是摄政王是能杀的?西北怎么办?王爷登基以后如何安抚?目光短浅,腿瘸人蠢,他还能干些什么?”
方翥从前不说温文尔雅,但从来都是沉默不言,这次这么激动,可见当真是气急了。
谢岁哪里肯服,“哈?这就是你想杀我的理由?为裴珩报仇?姓方的,你这是王爷的麾下还是姓裴的麾下?!”
这话就说的有些无理取闹泼脏水了,眼见两个人要打起来,端王有些无奈的按住了脑袋。给了旁侧的丹宿一个眼神,对方凑过来,平静道:“方大人看不惯谢大人跋扈,所以在谢大人醉酒时偷袭,两人打了一顿。”
端王:“……”
今夜发生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他实在没有精力再去协调属下的矛盾。看着几乎被人拉不住的谢岁,他只觉得烦的不行。
“都闭嘴!!”端王大吼,“还有没有点规矩!”
谢岁与方翥一同安静下来,端王沉着脸道:“一点小事大动干戈,若是延误战机,你们二人该当何罪?!”
“如今是战前,暂且放你们一马,再有下次,军法处置,绝不姑息!”
闹腾总算平息,端王略有疲惫,“今夜遇袭,损失如何?”
“死了三十二人,天牢被烧,粮草救火及时,并未损耗太多,只是……傅郁离跑了。”幕僚起身报损,“另外截获金陵信使,西北军防动了,起码一万五千西北军南下,王爷,不可再拖,不然延误战机。”
端王蹙眉,“拿地图来。”
傅郁离本就是要杀的,一小小的朝臣之子,跑了也就跑了。现在西北大军将至,自不可能分出心思去抓他。其实他本还忧心自己这边混入了什么朝廷的奸细,谢岁同方翥这架一打,他也不想去探究了。
一切事皆待到攻下金陵再说。
端王与属下商量了数个时辰,灯火未熄灭,天色尚暮,五千先锋趁着夜色急袭金陵。
皇宫内,战事暂平。
昭华长公主将官员家眷尽数接入内宫,叛乱大败,逃入了几个坊市,正在负隅顽抗。
其实战场已经离皇宫很远了,李盈根本听不见厮杀声,只是他睡不着。他站在楼宇上,看着金陵城内的熊熊大火,百姓如同乱锅上的蚂蚁,东奔西跑。
上一次宫变时,他藏在小小的冷宫内,见过最残忍的也就是裴珩凌迟蔡党。那时死了几百人,血腥味尚且萦绕十数日。
他看过当年的奏折,蔡党作乱时死了一万三千多人。如今端王谋反,又会死多少人?
他就这样站到了下半夜,绞杀声逐渐平息,他整个人无比疲乏,踉踉跄跄回去休息。然而枕头都还没捂热,李盈忽然听见了巨大的喊杀声,连带着皇城都在震动的炸裂声,如同九天惊雷。他从床榻上滚下去,趴到窗口去看,只见天际一片赤红,烈焰滚滚,红云卷着焦黑的浓雾覆盖而来。
李盈瞪大了眼睛,他随意披上衣裳,跑出房间,就看见大殿一片混乱。姑母站在正中,衣袍如火。
“人手不够,叛军手里有火药。”萧凤岳一身戎甲,脸上还有未的血迹,“王禀清手里有百余杀手,如今潜入各个坊市烧杀,我们要安置百姓,根本来不及去抓人。陈肃忠盘踞在宁德坊和平昌坊,且战且退,他们只在拖延时间。”
“城门口被他们炸了一个洞,外城快守不住了。”
昭华长公主单手按着刀,她身上也有负伤,肩胛处已经包扎好,她看着地图,冷漠道:“不与他们耗了,留一千禁军封锁各街,宁德坊平昌坊不要了,放火,将他们逼出来。其余人随本宫一同出城迎战。”
“殿下,殿下,如此无异于以卵击石,端王毕竟是李家宗室,不若同他和谈。”
“和谈?”昭华长公主转头看向那颤颤巍巍的臣子,“周大人,这里没有端王,只有叛臣李登。你要拿什么去和谈,拿陛下的脑袋吗?!”
对方哑声,跪在地上磕头,“微臣绝无此意,绝无此意……”
兵甲磨砺声如同击石,昭华长公主看见门口的李盈,提着刀靠近,而后按住他的肩头,“陛下莫怕,臣等誓死护卫金陵。”
言罢,带着人出宫。
大殿被护卫重重防守,李盈看着偌大金殿内颓然紧张的群臣,有些怔然。
他还是不懂,一个皇位而已,何至于此。
隔壁殿内有女眷小声的啜泣声,绵延不绝,鬼哭似的,一阵一阵吵嚷声中,有人痛哭流涕。很快又被侍卫呵斥,在一片低沉的寂静声中,李盈忽然听见了铜板落地时清脆的声音,随后是小孩认真的解卦声,“这位姐姐,莫要再哭啦,小道为你算了一卦,此番是吉人自有天相,会安稳无事的。”
“一切只是虚惊一场。”那声音还带了点糯软的奶气,“而且我看你面相,印堂发红,红鸾星动,此番劫难后,大概会成就一段好姻缘。”
李盈:“……”
他缓步靠近,就见一众战战兢兢的女眷中,一个小道童拿着龟甲铜板盘腿坐着,十分熟练的卜卦看相。
“这位夫人,您这面若银盘,是大富大贵安稳一生的命,莫要哭了,伤眼睛。”
“仙女姐姐,让我看看手相,哇,这命线平缓顺直,嫁个好郎君,活到八十八,儿孙满堂呢。”
一时间,侧殿内的哭声一缓。
李盈没见过这个小道士,他向来不喜欢神神叨叨的东西,继位后从未召过钦天监的老头。也不知这小道士是哪位真人的弟子,一双狐狸似的眼睛半垂半眯,笑吟吟看着人,出口成章,三两下就将哭泣不已的女眷给哄住。
李盈没忍住往里走去。
谢行觉得自己就是个皮球。
他那便宜阿爷又去干活了,将他丢给对门的小叶大夫看管,不过小叶大夫也要干活,就将他带进了上次进去过的大房子里,大房子里像是死了人,到处都是白幡,结果没来得及和那些哥哥们玩多久,他们也要去干活了。谢行就被送到了现在这个更大的房子里,和面前这些富丽堂皇,衣着华贵的贵妇人呆在一起。
他其实也不太想搭理她们,只是哭声实在是太烦人。不得已只能开口安慰一下。
他这边摇卦摇的手酸,还不等他喊下一个,面前却骤然展开一只雪白的手掌,指尖泛着细红,“帮我,看看。”
谢行抬头,一个比他稍大一些的孩子,矮墩墩,瘦巴巴,像是没吃饱一样,穿的也是如同素袍,头发都没梳,脸色也是煞白煞白,两个漆黑的眼睛盯着他,深潭似的。
“不能插队。”谢行背过身去,“排队。”
李盈:“…………哦。”
周围的女眷看着靠近的小皇帝悚然一惊,本想提醒,让这小道注意一点。却见小皇帝当真转头,走到另外一侧,做出了排队的样子。她们哪里敢和皇帝抢算命,纷纷有礼貌的让开,表示不用看了。
谢行工作强度骤减,他看着躬身看他的李盈,有些不情不愿的开口,“行吧,给你看看。你想看什么?”
李盈将左手放在谢行掌心,指尖摊开,中衣袖摆铺展开,灯火下,游龙暗纹带着浅色偏光,银色鳞片仿佛披了一身月光。
谢行瞪着那颗龙头,眼珠子快掉下来。
“天命。”李盈毫无顾忌的坐在谢行身前,“可能,算,出来?”
谢行捧着这只稚嫩的龙爪,嘴角微抽。他阿爷本来就是个假道士,他解卦的本事胡诌占了八成,偏偏夫人小姐,哄哄人也就算了,哪里想到还要哄皇帝。
“陛下。”谢行认认真真看了一盏茶的时间,而后信誓旦旦,“您会是个好皇帝。”
“紫微星主,真龙降世,平定四海,威加宇内……”谢行在脑子里搜罗自己看过的词汇,目光从小皇帝的手掌挪到他面上,看着那双平静黑沉的眼睛,“您是盛世之主。”
李盈:“真的?”
谢行头皮发麻:“自然是真的,手相不会说谎。”
“好。”小皇帝缩回手,转而落在谢行肩上,“我信你。”
随后他起身,目光坚毅,深吸一口气后,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壮烈,去了主殿。
谢行呆在女人堆里,片刻后听见了隔壁老头子们一声声激烈的反对声,而后是漫长的沉默,再之后,宫阁大门大开,群臣百官忽然动身。谢行看见了大殿外的烛火纷纷亮起,随后是刀兵出鞘的声音。
“侍卫大哥,这是怎么回事?”谢行跑到窗口,戳了一条缝隙,只见皇宫灯火如昼,粲然一片金光内,帝君轿撵启动。
小皇帝亲至前线。
谢行:“………”完蛋,他只是随便吹吹而已,怎么这么好骗啊!
龟甲吧嗒落在地上,其中的铜钱撒了一地。
卦象,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