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驰车里满满当当地塞着赵师傅、沈沧、傅君佩、沈满棠和金朝五人。当然,金朝是沈满棠硬带上的。沈满棠虽然谨记了芦荟的叮嘱,明白今天不能惹傅君佩心烦,可当金朝把他送到门口时,他还是忍不住可怜巴巴地拉着金朝的手不肯走。无奈之下,金朝只能请示太太送沈满棠到车站。
沈满棠为自己的伎俩得逞了而小小地得意了一下,又忍不住好奇地问傅君佩:“姆妈,我们去天津干嘛呀?”
“你姥姥姥爷去世了,姆妈带你回去奔丧。”
金朝暗道,果然是过世了啊。这次就连沈沧都一同去了,二老的死一定有隐情。
“啊……”沈满棠张了张嘴,这才意识到为何昨晚芦荟会欲言又止,又为何今天大家都闷闷不乐的。
“小满对姥姥姥爷还有没有印象啊?你的长命锁还是他们送的。”傅君佩搂过沈满棠的肩温柔地问道。
沈满棠犹豫着,还是诚实说道:“记不清了。”
“是姆妈不好,没带你多走动走动。”傅君佩将孩子与娘家疏远的问题归到了自己身上。然而她看似因为父母棒打鸳鸯一事心怀不满,实则这么多年来信件、汇款样样不落。反倒是傅家夫妇和傅明玺鲜少过问她的近况。
沈满棠听傅君佩语气低落,懂事地抱住傅君佩安慰道;“姆妈你别难过,你难过的话姥姥姥爷在天上看到也会不开心的。”
虽然经过昨晚与沈沧的那一段争吵后,傅君佩再也无法给自己编织父母爱她的谎言,但她听到这句话眼泪还是不由自主地落下。
沈沧看着相拥的母子,也顾不上外人在场,伸手便将傅君佩揽入怀中,拍着肩膀无声地安慰着。
金朝刻意地移开目光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却瞥见前头的赵师傅正在偷看后视镜。赵师傅名叫赵丰年,是沈家的司机兼沈沧的秘书,可以说沈沧日常的大小事都离不开他。他看起来也就大学毕业的年纪,稚气未脱的样子却穿着身对司机来说过分花哨的西装,显得华而不实。
沈沧余光里也瞥见不对,微微抬眼警示。金朝看着赵丰年闪躲的目光就想发笑。过分八卦老板的生活没有好处,除非他另有所图。就像现在金朝也在等着主人家们多说几句,好让他厘清傅家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满棠看着傅君佩轻靠在沈沧的臂膀上默默流泪,小脑瓜不停地转着,终于想到一个新话题来转移注意力,“姆妈,我们这次去天津是不是又能见到舅舅一家啦?”
“小满。”沈沧厉声打断沈满棠的话,但看着沈满棠无措的表情又有些于心不忍地找补道,“别再提你舅舅了,让你姆妈安静会儿。”
沈满棠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垂丧地低着头。金朝看着他安静时显得尤其乖巧可怜的神态,把手覆在他手背上摩挲着安慰。本来被吼得傻傻呆呆的沈满棠这下知道求安慰了,瘪着嘴把头靠到了金朝身上。
看来傅家夫妇的死与傅明玺有关。在站台上送完沈家三人上火车后,金朝就迫不及待地在门口的报童那儿买下一份申报,边走边翻阅着。果不其然,报纸上详尽报道了辫军统帅傅微彰及其夫人逝世的消息,还补充了傅明玺疑似投诚段祺瑞的信息。难怪傅君佩如此伤怀,甚至连对沈沧的态度都缓和了不少。前几日傅家兄妹手足情深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这厢傅明玺就利用父母的命和亲妹的钱给自己博了个好前程,实在令人唏嘘。
“小子,认识不少字啊?”赵丰年亦步亦趋地跟在金朝身后,在抖动的步伐间模糊地将新闻看了个大概。
金朝合上报纸,微笑地递给赵丰年,“赵叔也想看吗?”
“不用。我想看的都从你这看完了。”赵丰年调侃道,眼神犀利地打量着金朝。他是不信有什么神童在世可以小小年纪就从大人的聊天中推断出事情的蹊跷,还翻看政治版面的新闻求证的。金朝成熟的比他想象中还要可怕,已经超越他能信服的范围了。这小子不会是开了天眼吧……
经过三日的折腾,沈满棠一行人才终于到了天津。沿途看着白茫茫的雪景,沈满棠早就心痒了,一出站便一头扎进了路边足有十公分的积雪里。自小在北方长大,对大雪早已习以为常的傅君佩看着儿子穿着厚重棉袄扑倒在雪地里的笨拙模样,终于发出了这两日来第一声笑声。
沈沧小心翼翼地搂住她的腰,卖惨道:“还得是儿子有用,他一犯蠢你就笑。我逗你两天了你都没给我一张好脸。”
傅君佩白了沈沧一眼,伸手去打他握在腰间的手。沈沧笑着任由她打,反倒搂得更紧了些。傅君佩对着茫茫的雪景哈出一口白气,只觉得这些天堵在心口的郁结之气都随之飘散了。
她戳戳沈沧的腰道:“快把小满抱回来,等会儿着凉了还得忙活他。”
沈沧飞速地啄了一下傅君佩的唇,不等她反应过来便朝着沈满棠跑去。
沈满棠还在雪地里撒欢儿快活得不行,就被他二叔拎着衣服拔了出来。刚转身时沈满棠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一向不苟言笑的二叔脸上居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这笑容还不是他举办宴会时彬彬有礼的微笑,而是一种极具感染力的笑容,这是他从未在沈沧脸上见过的神情。
沈满棠心里暗道,大前天还在车上凶我呢,这会儿笑得这么开心。
沈沧一把将他抱起架在胳膊上道:“走了,想玩晚上回饭店再玩。“
“可是晚上没白天漂亮。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雪!”沈满棠看气氛好了,也敢撒娇提无理的要求了。
“你姆妈要漂亮穿那么少,你想冻死她啊。”沈沧话还没说完就被傅君佩拧了一把腰。冬天衣服太厚,傅君佩根本没捏着沈沧的肉,却还是被他碰瓷地喊“疼”。
沈满棠都搞不懂了,火车上姆妈还是靠着二叔倾诉、流泪的模样,怎么一下了火车不仅二叔变了,姆妈也变了。
孩子是最能敏锐地感知到父母情绪变化的,眼下大家都其乐融融的,这么好的氛围让沈满棠心底也油然而生出幸福感。如果让他选择,那么当下就是他目前为止的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要是有元宝和芦姐姐在就更好了。
傅君佩也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与哥哥撕破脸,还是为了父母的事。
她与哥哥相差六岁,哥哥出生时恰逢父亲受朝廷重用,就连慈禧太后听闻傅家喜获麟儿都赏赐了不少翡翠玉器贺喜。傅微彰也格外重视这个宝贝儿子,还特请太后赐名。
而傅君佩出生时正值日军在丰岛对北洋舰队挑起海战,傅微彰也因此被调驻奉天。甲午战败后,傅微彰意识到了清军武装的落后,便审时度势与袁世凯为伍。此后多年傅母田耘芝与傅明玺就跟随着傅微彰升迁,而年幼的傅君佩则是被留在北京由奶娘照料长大。因此傅君佩虽为家中幼女,但她自小得到的关爱却少之又少。
不过傅君佩贵为傅家小姐,容貌又生的俏丽,已经算得上是万里挑一的命格了。她从未对父母有过抱怨,相反,正是因为没得到过父母的重视,她在家人面前才格外懂事。宣统二年,十七岁的她抽条得愈发明艳动人,初次亮相傅微彰的寿宴便名动京城。傅家夫妇这才对自家小女儿上了心,有什么聚会总会带上傅君佩见见世面,并不断暗示她在豪门权贵中早择佳婿。
是日,傅微彰携傅君佩出席一位富家少爷的成年礼,本意是为两位年轻人牵线搭桥,却不想被刚从日本学医归来的沈沧捷足先登。在打听了沈沧的身世后,傅家才同意了二人的往来。
亲情和爱情的突然降临让傅君佩拥有了此生最幸福的一段时光。然而乐极生悲,在她和沈沧一同来上海拜访了沈母后,本以为好事将近的她刚回到家便被父母关在了房间,勒令断绝与沈沧的联系,并通知她与沈泓的婚约。
傅母告诉她,沈母很中意她,但沈泓是家中长子,理应比弟弟更早结婚,且日后沈家是要交到沈泓手里的,沈母希望他能先成家后立业,因此不等她回答家中就发来电报希望能够撮合二人。傅君佩从没有听过这么荒唐的事,怎会有父母偏心至此?她和沈沧总共只见过一面,就是在拜访沈家那日。当天沈家三少爷沈泱和四小姐沈攸也在,只有沈老爷沈天佑因公事临时缺席。傅君佩还是不敢置信,沈母怎会如此乱点鸳鸯谱?她甚至怀疑是父母知晓沈沧不受宠爱故意搞出的把戏。可傅明玺的话却让她心凉了大半截。
她一直以来都最崇拜哥哥,哥哥年幼时就随父亲调职各地,见过不少世面,还特别有主见,小小年纪便自学了法语,考取了圣西尔军校。父母的话她还会有疑义,但哥哥的话她深信不疑。傅明玺同她说:“佩儿,爹娘没骗你,他们是更青睐沈家老大,毕竟他以后才是沈家的家主,你嫁过去也能过得更好。可这事确实是沈太太先提的。要怪就只能怪你未来婆母太过偏爱长子了。哥哥知道你难过,这样好吗,你给沈沧写封信,我亲自到上海交给他。如果沈沧能顶住家里压力依然坚持娶你,那我也敬他是个好男儿,爹娘那里由我去说。”
傅君佩燃起了一丝希望。她哥哥向来一言九鼎,一定能帮她将信送到沈沧手上。如果沈沧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一定会立刻来北京接走她。只要他来,她愿意抛下一切和他私奔。傅君佩将信从门缝中塞出,匆忙的连封印都来不及封。哪怕再相信哥哥,她也还是忍不住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将信送到沈沧手上。
可她等了很久,等来的只有沈家的聘礼。民国元年正月,宣统帝退位,袁世凯当上了临时大总统,沈傅两家也在几日后匆忙联姻,甚至顾不上正月里不宜结婚的习俗。按理说袁世凯称帝,傅微彰应该要高兴的,可令傅君佩想不通的是,傅父不仅将她草草嫁了,还下令自己的部下不得剪去长辫,誓死效忠旧国。沈家本看重的是傅微彰在政界的地位,谁曾想联姻后几年傅微彰虽不断升官,但背地里一直在靠变卖家产和向女儿伸手要钱来饲养军队,直至今年盛夏复辟失败,曾经鼎盛一时的傅家沦为了四九城的笑话。
如今傅君佩站在傅家夫妇灵堂前,只觉得一切都物是人非。受过最多委屈的她从不曾忤逆过父母,而自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哥哥却害得父母客死异乡,成为他远大前程的垫脚石。如今的傅明玺自然不是一个月前来求妹妹给他谋个职务的落魄样,即使是在最需要展现悲伤的吊唁现场,他也表现得太过意气风发了。
从来没有和哥哥红过脸的傅君佩忍不住上前,当着众人的面给了傅明玺一巴掌。吊唁的人里有傅家夫妇的故友,也有傅明玺的熟人。傅君佩不需言语,只一个巴掌就给傅明玺严严实实地盖上了不孝不悌的罪名。
沈满棠被母亲的这一巴掌吓傻了,捏紧沈沧的手缩了起来。沈沧将他的身子转过来,按着他的头没让他再看下去。
看客们有的反应过来就来劝架,有说“你父母生前最疼你哥,让他们安生地走吧”,有说“你哥再不对也是你哥啊”,还有说“有什么事情回家说,这儿这多人看着呢”。傅微彰曾经的部下处置的处置,软禁的软禁,如今的灵堂上竟没一人帮他说话。会特意赶来天津送二老的很多都是傅家的旁支,这么多年跟着傅微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最近外头传的风言风语他们多少也听闻了,但如今傅明玺得势,傅家二老再好那也是过去的事。最近半年来提心吊胆的日子他们一天也不愿多过,现下更是尽力讨好着傅明玺,也不顾棺材板里还有两个人就躺在他们面前。
傅明玺被打后不怒反笑。他端出一副从前惯用的文雅谦卑的态度,不看傅君佩,反而是先冲着周围人朗声说道:“抱歉各位,我想我和家妹之间有些误会要解决,先失陪了。”
傅明玺拽着傅君佩的手就向外走,沈沧看看腿边的沈满棠,不放心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只能抱起他大步跟了上去。
傅君佩被拉进旁边的一个隔间,不等门关上她就逼问道:“哥,我最后再这样喊你一次,你和我说实话,爹娘的死是不是你……”
傅明玺看着门外抱着孩子快步走来的沈沧,挑了挑眉,把门锁上了。他不等傅君佩说完便打断道:“是。是我做的。”
“为什么?我问你为什么?他们到底亏欠你什么了?你要置他们于死地!”傅君佩上前死死抓住傅明玺的衣领逼问道。
“佩儿,你是不是觉得爹娘只亏欠了你?只有你有资格怨恨他们?”傅明玺垂头轻笑道,“你知道的,哥一直想做军官,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想了。爹也很高兴,说我不愧是他的儿子。可他怎么忘了告诉我,等我读完军校回来是要跟他把辫子留长的呢?”
傅明玺的语气激动起来:“我逃了这么多年,我在法国读完一所军校还不够我还要再去美国读,我就是不愿意回来看着爹死守着老黄历不放!如今也证明了,他是错的,我是对的!你现在怨我,觉得是我害了他们对吗?那你觉得靠你贴补的那点钱他们又能挺多久呢?我不这么做他们也是等死。与其全家一起死,不如让爹娘死得其所。”
傅君佩觉得她的指甲都已经刻在掌心里了,可她仿佛感受不到疼:“我是怨过爹娘,可我知道养育之恩不能忘。你让看守大冬天里不给棉被不闭窗,活活冻死他们的时候有想过吗?”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你说我给的银票不够,那么我现在问你,这半年来你从我这要去给爹娘的钱又有多少用在了他们身上?”
傅明玺如实回答,表情很是冷漠:“早就用来打点关系了。佩儿,你说实话吧,沈泓死了这么多年了,他能留下的钱养活你们孤儿寡母还有我们一家够用吗?你早就开始向沈沧要钱了吧?他那人最是小心眼,你当年那样抛弃他,如今为了讨生活,受了不少委屈吧。”
“你不用管我的钱是从哪来的,我最后再问你一句,你是真的想要害死爹娘吗?你大半个月前才来和我说过,让沈沧给你在军中谋个差事。他答应我给你找了啊!你为什么不能等等我呢?为什么非要逼死爹娘呢?你踩着他们的尸体上位你是人吗?”傅君佩撕心裂肺地吼着,眼泪如雨般坠下。
“有爹在,我永远做不了一个军官你明白吗?”傅明玺厉声喝道,他看着妹妹悲痛的面容,叉着腰深吸几口气继续说道,“我倒不要紧,我就是心疼你,我知道你这些年为了爹娘和我在沈沧面前伏低做小、摇尾乞怜有多不容易。可现在不用了!你想回来哥就接你回来,你舍不得小满哥就帮你打官司去抢。你自由了佩儿,你和我一样自由了。”
听到这话,门外的沈沧是再也忍不了了。他把沈满棠推开,一脚踹开了门,怒喝道:“傅明玺!”
他一拳将傅明玺打得连连后退几步,踉跄了几下才堪堪站住,力道足足用了十成。
“有的疯狗真是连门锁都锁不住。”傅明玺抚着被打的那半张脸,咬牙切齿地讥讽道。他的目光在傅君佩和沈沧之间盘桓,又瞥了一眼扒着门框偷看的沈满棠,缩了下腮接着戏弄道:“也挺好,难得人齐,我就好好说道说道当年的事吧。”
傅明玺说着自顾自拖来一把椅子坐下,吊儿郎当地翘起了腿,还抽出了一根烟点上,玩世不恭的样子看的傅君佩秀眉紧蹙。
傅明玺呼出一口烟接着说道:“佩儿,你还记得哥在你出嫁前和你说的话吗?我跟你说让你嫁给沈泓是沈太太的决定。其实是也不是吧。你猜到了的,爹那时候就预感到清要灭,所以才火急火燎要把你嫁给个好人家,否则单靠他卖田卖地的,哪儿够啊?”
傅明玺手指点点烟,任由烟灰掉落在了他笔挺的西裤上,又道:“刚好,你眼光好,一挑挑了个沈家,很合爹的心意。可谁知道你才去了趟沈家,第二天沈太太就发电报来商议你和沈泓的婚事了,”傅明玺挑衅地对着沈沧扬了扬下巴,“看来沈太太是真的很瞧不上她的二儿子了。”
沈沧面色阴沉地瞪着傅明玺,忍耐地听着对方的嘲讽。
傅明玺又看向傅君佩:“你知道沈太太许诺了爹多少彩礼吗?啧啧,我要是爹,拿到那这么多钱就是再养两个他的军队都不成问题。沈太太也是好意,毕竟自知自己二儿子配不上你,所以上赶着花大价钱给你和沈大少爷做媒咯。”傅明玺虽是对着傅君佩说的话,话里却是对着沈沧夹枪带棒。
“不过沈太太也是商量嘛,毕竟这种荒唐事说出来也是令人耻笑的。但爹可没犹豫,在我们看到那封电报前爹就回函同意了这门亲事,好像生怕钱飞走了似的。”傅明玺拿烟指了指傅君佩,“爹可从来没把你当个人看过。以前你就是养在老宅的一条阿猫阿狗,逢年过节回家,顺道看一眼你活的咋样。后来你就是棵摇钱树,嫁人前他收彩礼,嫁人后他收女婿遗产,遗产花光了他就让你在情夫那儿接着讨。你当他真在乎你吗?只有你这种实心眼的傻子,给爹吸的一滴血都不剩了还要为他讨个公道。”
“我若是像你这般软骨头,现在躺在灵堂里的就不止是爹娘了。我的命、你嫂子的、她肚子里的、韫辉的!我们一个都逃不掉。”傅明玺沉默半晌继续说道:“我不过是为了保我一家罢了。爹为了复国疯了,难道我非得给他殉葬不可吗?”
沈沧等傅明玺说完,确认他已经没什么要交代了后便一脚踹了上去,将傅明玺连人带椅踹翻在地。没等傅君佩缓过神,沈沧已经将她和沈满棠拽走了。
沈满棠得撒开了腿跑才能跟上他们的走路速度,等二人走到车前时,沈满棠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车门关上,沈沧也不顾沈满棠还在身边,就将傅君佩紧紧抱入怀里,安慰道:“想哭就哭吧,看你扇他的时候就在忍着,忍到现在累不累啊?我刚刚可是帮你报复回去了,还特意算上了小满的份,相当于我们一人打了他一顿。”
傅君佩知道沈沧是在逗自己,她破涕为笑,暗骂自己真不争气,怎么这么大的人了还和孩子一样,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你不恨我爹吗?如果傅明玺说的是真的话,当年……其实也不全是你姆妈的错。”
沈沧笑笑:“都说盖棺定论,其实就是欺负死人没本事爬起来为自己辩驳吧。何况现在人都去了,就算他说的是真的我又能拿你爹如何?冲进去将他也打一顿?”沈沧揉揉傅君佩的秀发,靠在上面轻嗅道:“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我只要你的以后。”
沈满棠觉得自己不该在车里。还算宽敞的后车厢里,两个大人抱在一起的占座尺寸都快和他一个小孩差不多了。他决定既然逃不开不如加入进来,一挪屁股也抱了上去。
一男一女仿佛才想起车里还有这么个小人儿的存在。傅君佩尴尬地咳了咳,示意沈沧坐到前头去开车。沈沧的手绕过傅君佩,不满地给沈满棠来了个脑瓜崩。
第15章 送子观音
终于回到上海了,沈满棠一蹦一跳地出了站,看到他家车旁只站了个赵丰年,十分不满。
过了一会儿傅君佩和沈沧才缓缓走出来。沈沧手里除了走前他们带的两个手提箱外还挂了不少他们从天津带回来的礼物。只是去奔丧一趟,按理说无需带什么伴手礼,只是昨天沈满棠吵着要去买纪念品给芦荟和金朝。
“那你今天不能玩雪了,你答应了才能去逛街。”沈沧与沈满棠商量道。
外头的雪开始化了,比前几天还要冷,沈满棠连着两日玩了雪,今早起来脚趾上就生了冻疮。
“嗯嗯嗯。”沈满棠点头如捣蒜,为了买礼物干脆地放弃了他最喜欢的玩雪。
就这样,沈沧手里提的都是些沈满棠买来的天津特产,麻花、豆根糖、彩塑……除了包子、炸糕、糖葫芦这些实在带不回来的,其他宫南宫北大街上的新奇玩意儿基本都被沈满棠搜罗来了。
傅君佩伸手要帮沈沧分担几个袋子,却被他避开了。赵丰年看到自己老板的身影,急忙迎上去接过行李。
汽车驶进沈家花园,远远的沈满棠就看见金朝在楼下等他。
“元宝!”沈满棠大喊一声冲他挥手。车窗没摇下来,玻璃又有些反光,金朝没听到声音也没看到沈满棠的人,只看到车来了便立马站正了迎接。
沈沧对傅君佩调笑道 :“你看小满见到朋友多开心。你说给小满添个弟弟妹妹一起玩他会不会更开心?”
傅君佩瞥了一眼前头正常开车的赵丰年,又白了一眼沈沧,故意严肃道:“二弟来年就要二十五了,是要抓紧了。找个弟媳妇安定下来,多生几个给小满作伴。”
沈沧只是笑笑,用手在背后掐着一把傅君佩的腰。
车一停稳沈满棠就跳下车去,跑到金朝身前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元宝元宝元宝元宝元宝。”他一看到金朝就高兴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只知道抱着他上蹿下跳。
“热不热,穿这么多。”金朝把沈满棠的围巾解下来。这些天上海升温了,沈满棠还穿着厚棉袄,金朝看了一眼后头刚下车的傅君佩和沈沧,心里有些吃惊他俩比离开上海时关系还要亲密。这种恋爱中的氛围难以描述,但一旦有了前后对比,便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二人如今的关系不寻常。
金朝暗道,这两人自己穿的这么时髦登对,没人管孩子的吗?人都给他们热傻了。
“嘿嘿,好像有点热。”沈满棠傻笑着,进了屋由着金朝给他换下外套。
“哎呀,我都忘记了,我给你和芦姐姐带了好多好多礼物呢。”沈满棠脱下衣服后智商终于回笼了,兴奋地从赵丰年手里接过购物袋子,“我回房间给你看!好多东西我都没见过呢。”
金朝抢过沈满棠手里大包小包的袋子,也有点不好意思了。这买的也太多了。
房间里两小只就坐在地上拆着包装。有的东西包装很简朴,不用拆就知道是麻花和糖,有的包装则比较精致讲究。金朝看到有个四方的木盒子外头写着“泥人张彩塑”,也有些好奇了。上辈子他就听闻过这家铺头的大名,都说他家的泥人捏得栩栩如生,细节处刻画得极为精巧,色彩也是搭配得丰富协调。
如今终于得以一见,金朝满怀期待地打开盒子,里头装的却是一个……送子观音?
“你喜欢吗?我求了二叔好久他才肯给我买的。我一看到这个就想到你了。”
是个人都不会给小孩买送子观音吧。
金朝满脸无语:“为什么想到我?”
“你看啊!观音抱着的小孩,他抱着个金元宝呢,金元宝不就是你吗?还有这个小孩和你长得多像啊!”沈满棠把泥人从盒子里取出来,炫耀地在金朝面前展示。
金朝更无语了。他从金家出来的时候瘦得像个猴,也就是在沈家才长胖了些,但和这个白白嫩嫩、圆乎乎的泥孩子可没有半点相像之处。
“你不喜欢吗?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呢。”沈满棠有些失落地撅起嘴。
“喜欢,”金朝勉强地说,“下次别买这么多东西给我了,太破费了。”
“你说谎,”沈满棠毫不留情地拆穿,“你不喜欢就算了,我送给芦姐姐,她肯定喜欢这个小孩,你俩长得多像啊!”说着就把泥人装回盒子里要拿给芦荟。
“别,你别……坐下。”金朝无奈地喊着。这送子观音送给芦荟一个寡妇还得了,还不如他收着,“还是给我吧,我喜欢的。”
“真的吗?”沈满棠狐疑地看着他,“哼,二叔一开始不让我买,我叫了他爸爸他才答应的,结果买来你还不喜欢,早知道我不叫了。”
金朝听的一愣,忙问:“你说二爷让你喊他爸爸?为什么?”
“不知道啊。我到天津第二天还想玩雪,他就说我得喊他爸爸才能玩,我只能喊了。”沈满棠狡黠一笑,“不过我才不白白喊呢,有事求他的时候才喊。”
看来去天津的这一趟里沈沧和傅君佩的关系有了飞跃性的突破。金朝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他仔细盯着沈满棠的五官,眼睛最大,一看就是和傅君佩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鼻子和嘴小小的,倒还是看不出和谁相像。金朝仔细回忆了上辈子沈满棠长大后的模样,但他们见的次数实在太少,这么一回想也是有些模糊了。
这个猜想虽然离谱,但金朝觉得傅君佩和沈沧这两口子有够疯的,恐怕只有他不敢想,没有他们不敢做的。只是他也没什么证据证明自己的猜想。沈家凡是金朝有出入过的地方都没有沈泓的画像或是照片,就连上次他进了傅君佩的房间也没看到过。
金朝将自己的猜想压下,满脸别扭地将这尊送子观音收了起来。
傅君佩和沈沧果然是修成正果了。以往沈沧都是在西厢楼和沈母一起用饭,傅君佩则经常去其他太太家做客打牌,一般沈满棠都是独自坐在餐桌上由芦荟喂着吃。金朝没来前他还很挑食,不肯好好吃饭,经常得芦荟端着碗追在后面喂。不过金朝来了之后他就不敢这样了,金朝夹到他碗里的菜即使不喜欢他也老老实实吃了,乖的判若两人。
现在沈满棠却不得不跟沈沧和傅君佩一起用餐,而金朝和芦荟只能站在他身后伺候他们用饭。沈满棠有些不开心,吃饭的时候不专心,老是转过身去可怜巴巴地看着金朝,却又被金朝一记眼神逼得转回去规规矩矩地吃饭。几次下来,傅君佩也看不下去了,就屏退了下人们,尤其叮嘱芦荟带着孩子先去吃饭。
这下沈满棠才肯老实吃饭,还吃得格外的快,吃完就要下饭桌去找金朝。沈沧今天倒是格外宽容,以往极其讲究规矩的他也不拘着沈满棠了,看着他走了反而高兴地拿着碗筷坐到了傅君佩身边。
“小崽子终于走了,我看你照顾他吃饭,自己都没怎么吃。菜都凉了,我叫姜妈再热一热吧。”沈沧说完就要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