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by西瓜炒肉
西瓜炒肉  发于:2024年0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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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无雪是想确认他们入阵的时间点。
数百年前,具体又是多少年前呢?
观叶阵虽然是他死后创于世间的,但阵法同剑道一般,万变不离其宗,勾连时光的阵法千奇百怪,其核心却都是一样的。
那便是打破时间。
周围的一切都是几百年前的海市蜃楼,只有他和裴千是“未来”之人。
最兵不血刃的方式,就是让海市蜃楼中的人意识到他们的并不属于此间,这一层阵法便会自行终结。
听上去简单,做起来并不容易——因为局中人不自知。若是对面的人现在和安无雪说他才是阵法中虚构的幻影,安无雪也无法相信。
直言以告行不通,要么直接动手,用蛮力破万法,要么得让对方自行明白此间虚妄。
安无雪不想动手——此间有几百年前的上官了了。
那便只有以巧破局这条路可以选。
可那老者被他的出现所骇住,手抖指着安无雪,根本没想回答安无雪的问题,御剑便要离去——老者想要通知第一城的其他修士!
安无雪眉头一皱。
看到他和裴千的人越多,他要打破认知的对象便越多,不能放任对方离去。
他抬手,双指并拢,灵力冒出,春华“嗡”地一声飒然出鞘,横亘于老者离去的方向上。
他陨落千载,春华被谢折风封存于霜海,除了仙祸便存于世的渡劫高手,世间已经无人识得这把剑。
可对于仙祸之时的修士而言,此剑同出寒一般!
这是春华。
是出锋可劈山沥海,归鞘则天地敛芒,锋刃之上不知洗过多少鲜血的春华。
老者直接被春华所惊,猛地停下,回过头来,警惕而又不可置信地看着安无雪:“你是如何在仙尊剑下偷生,又现身北冥干什么?不对……”
老者话语一顿,喃喃道:“两界不知,可我一直有听到闲言碎语,说仙尊常年闭关不现身,正是和你有关,落月峰前些时日还来北冥调阅了养魂树精的踪迹……难不成仙尊根本没有杀你?”
安无雪无奈:“他杀了。”
这时,裴千终于稍稍平复。
他压下纷乱心绪,赶忙快步上前至安无雪身后,掐出法诀,立下结界,暂时隔绝了四方动静。
安无雪只是又问那人:“我死了多久了?”
裴千:“……”你自己问这问题很奇怪的啊!
老者咬牙道:“六百年了!天下太平已久,魔修早已不成气候,你难道——”
他想说安无雪难道还想掀起风浪。
可话到一半,提及魔修,老者神色一震。
他见到安无雪太过震惊,方才又被春华所震慑,此刻才意识到,安无雪身上根本没有任何浊气的气息。
“……你不是修魔了吗?”
“我从来不曾修魔,”安无雪一字一顿,按着这老者所说的时间道,“六百年前荆棘川,我为净化凭空出现的第五根天柱,经脉沾染浊气。”
他又重复了一遍千年前被万宗围杀之时便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话语:“我从始至终不曾修魔。”
裴千猛地看向他。
而那老者也怔怔不语,连方才的惊吓之状都被茫然所盖。
修浊入魔者,必须引浊气入丹田,才能真正利用浊气提升修为。
仙修被浊气所侵之事不算少见,但多半不会有那么浓厚的气息。
可不论如何,若是引浊气入丹田,此生便回不了仙道。若是还能重修灵气,只有可能是不曾修魔之人。
老者不知安无雪已经脱胎换骨,早已不是当年身躯,见他身周灵气清澈,所想竟最终歪打正着,怔然道:“那、那六百年前怎会……?怎会!!!”
这人神情又是一变,说:“即便如此,你私自斩杀上官然,又因我当时质问过你,得罪于你,你为了铲除异己,便在极北境一战中安排我兄长对战半步登仙的大魔,害得他身首异处!”
老者手持本命剑,做出随时出手之状,重重道:“你活着还敢来第一城,来这剑阵下,即便我半截身子入土,也——”
安无雪早在万宗围杀之时听这话就听腻了。
他根本没功夫细听这数百年前的幻影说完,便道:“你这么一提,我倒是想起来你是谁了。北冥齐氏,我记得,齐氏出了两个渡劫,你兄长惨死极北境……”
他自嘲般笑了一下。
当年桩桩件件的事情太多,更有离火宗灭门这么一件大事压着,他连那些脏在他身上的其他琐碎罪名都快记不清了。
他记得此事,还是因为照水一事后,谢折风将这些琐碎罪名的真相顺势公之于众,云皖同他闲聊之时提起过,他这才有了印象。
他说:“你的兄长确实是我派去极北境的。”
“你——”
“可我当时便告知过他,极北境那个魔修是九尾狐族的大魔,若有浊气登仙的秘法在,狐族大妖怕是早已登仙,轻易不可当面对敌。我只是让他先行前往探听消息,等我师弟赶到,由我师弟杀魔。
“可他到了极北,发现那大魔手中有至宝,起了私吞之心,同另一个渡劫修士合谋,想偷盗至宝离开。可他们二人偷取至宝之时,你兄长贪心有余,蠢笨更甚,另一人带走至宝,故意惊动狐族大妖。那人带着至宝跑了,你兄长却死了。
“那人自然不可能告诉你真相,便说是我故意害死他。”
他转头,看向那把刺入云霄的北冥剑,眸中倒映出肃肃剑影。
他说:“诸位说我罪行罄竹难书,可罪状上字字句句,究竟有多少是我‘咎由自取’,又有多少是借我之名的世间私愤?”
老者怒道:“你胡说八道!那一位仙友是我兄长挚友,怎么可能害他!”
安无雪眸光一转,视线再度落于这人身上。
此间是他死之后六百年,便是四百年前。
他思索了一番时间,说:“此言甚是。可惜,两百年后,出寒仙尊在至南的鸣日城寻到了你兄长的挚友,搜了那人的魂,在那人灵囊中发现当年私吞的至宝与你兄长的灵囊。你兄长的灵囊近乎空了,里面装着的灵宝符箓那八百年来被用得干干净净,而那人也因为有着至宝和许多灵药,修为更上一层楼,延寿至两百年后才死,比阁下活得都长。”
他之所言,皆是前些时日谢折风所广告天下之事。
他自己都不清楚。
倒头来,也是从他人口中得知这些前世之事。
老者更觉荒唐:“你在说什么?什么两百年后?”
他虽这样问,可持剑的手却松了下来——从他看到安无雪身上灵气流转之时,便已在动摇,更何况安无雪所说,有头有尾,毫无破绽,完全不像是瞎编能编出来的谎言。
他其实已经信了。
裴千也反应过来安无雪在干什么,轻笑一声,同那人说:“两百年后就是两百年后,还有什么两百年后?说来也真是可笑,阁下如此义愤填膺,一副全然不会放过坑害你兄长之人的模样,没想到最终反倒纵容了那幕后真凶逍遥八百年,啧……”
安无雪只说:“你若不信,可以去鸣日城找人。谢折风是两百年前杀了那人的,如今是四百年前,你兄长那位‘挚友’应当还在鸣日城逍遥。”
老者转身便要离去。
这一回,安无雪反倒收回了春华,不再拦人。
裴千也撤下结界,静静站在一旁。
可那老者却没走了。
老者倏地皱眉:“去鸣日城……我怎么想不起来如何去……?”
“因为这里只有四百年前的北冥第一城,”裴千说,“城外全是无边无际的虚妄,你自然去不了。”
老者身影一晃。
他面露茫然,神色挣扎,看着周围,终是缓缓明白过来。
“四百年前……现在是你们的四百年前?”
天地四方开始无声地摇晃,模糊的边界自远方包裹而来。
若说这是四百年前的海市蜃影,此时此刻,这蜃影在局中人意识到一切虚假的那一刻,瞬间开始土崩瓦解。
崩塌的虚妄中,老者再度望向安无雪。
安无雪不合时宜地想起千年前这人的样子。
修士寿数将至之时才会开始天人五衰,他在北冥立剑阵之时,这个姓齐的修士似乎还在大成期巅峰,法袍玉冠,仪表端端。
那时这人持剑行礼,对他说:“上官城主视安首座如兄,我也有兄长,明了城主同安首座之谊。此后,首座在北冥之命,我必视同城主之命,尽听首座调遣!”
后来……
先前同谢折风回忆北冥故人之时,他其实有想过北冥齐氏。
北冥齐氏和他有旧怨,虽和照水无关,但在北冥是仙门望族,很容易掌控北冥之事,也对剑阵知之甚多,不是没可能是幕后之人。
眼下看来,却不太像了。
“首座……”老者突然喊他。
这一声称呼对安无雪来说已经有些陌生,他恍惚了一瞬。
四方崩塌的速度愈来愈快,四百年前的北冥第一城已经全然模糊了下来,只剩下安无雪和裴千周围的方寸之地。
眼看虚无即将蔓上那老者。
老者问他:“我死了?”
“你死了。”
“我恨错人了。”老者神色灰败,“幸好。我死了,城主还在,首座没死。”
“你误会了,我确实也死了。”
老者一愣。
裴千:“行,我是唯一的活人。”
那老者朝着安无雪伸手抓来,似乎想碰一碰安无雪,想看看安无雪是不是蜃楼中的虚妄。
可刚刚伸出手,边界终是崩塌至这幻影身上。
这一场从四百年前摘来的荒唐梦,似乎眨眼间便醒了。
顷刻之间,一切消弭。
两个入口浮现在他们面前。
裴千方才嬉笑的神色蓦地一收,低声说:“北冥齐氏同代至少都有一个渡劫,向来是北冥仙门世家中的望族,除去实力,齐家名声更显。我从小到大,便常常听人说——若说刚正不二,齐家当论第一。”
“四百年前我资历尚浅,没资格同这种前辈相见,一直觉得遗憾。没想到,第一次见到齐氏先辈,是这般光景。”
安无雪默然。
他扫了一眼面前的两个入口,直接踏入离他更近的那一个。
裴千面色一变,骂骂咧咧跟来:“宿——”
“你不等我算算这是生门还是死门吗!!”
“没有区别,”安无雪说,“只是凶险程度不同罢了,不管是生门还是死门,我们都得多探几层,寻找阵眼所在的时间。”
他们显然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踏入的第一个生门就是破局之关键。
既然不是,那便继续找。
他话音刚落,眼前光影逐渐清晰了起来。
四方景色变了,却又没变。
——他和裴千又出现在了北冥主剑阵当中,站在那顶天立地的北冥剑之前。
他和裴千刚一站定,这一回,根本不等他们自行出剑阵探查,后方便传来两人凌空飞掠而来带起的风声。
他和裴千转头看去,裴千口中还在说:“运气真好,看上去我们走的又是生门——”
那处于观叶阵中过往的两人靠近,裴千看清来人,脸色瞬间垮了下来:“完了完了,这怎么可能打得过?这次的幻影不可能用蛮力破了啊!”
只见谢折风和上官了了正朝此地而来。
他们入阵之前刚和谢折风分开,安无雪还记得谢折风所穿的衣袍,同他现在看到的谢折风的衣着完全不同。
安无雪紧抿双唇,神色稍紧。
这又是……多少年前的谢折风和上官了了?

过往虚妄里,这两人看上去是特意来剑阵干什么的。
安无雪和裴千作为入阵之人,刚刚被观叶阵运转送至此间,还未彻底融入幻影中的第一城,上官了了和谢折风还未发现他们。
但他们这时候要避开已经来不及了!
安无雪眉头紧皱——不是因为谢折风,而是因为上官了了。
他当真是不想以上一世的身份面对上官了了。
哪怕是在虚妄蜃影中。
他对裴千说:“你想办法引开上官了了。”
要让其他当年幻影中的人明白这一切都是虚假的,确实需要大费周章。
可若是谢折风,不论是何时何地的谢折风,应当都不难。
就算现在谢折风说自身无情道破,但师弟能以无情道登仙,对这世间迷障,总是会多几分坚守。
裴千愣了:“你要从仙尊身上破开这个时间?”
“嗯。你拖住上官了了就行,正好看看剑阵外的别处有没有诡异之处。”
裴千面露担忧,低声和他说:“观叶阵之所以能把人困在时间洪流之中,除了时间纷乱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入阵之人同过往时间里的故人的牵扯。”
“安首座与仙尊……”
安无雪无奈道:“你叫的倒是挺上口,但我如今并不是落月首座。”
“你该如何便如何,谢折风带你入北冥结界自有他的目的,我的事情不会牵扯到你身上。”
他眼见谢折风靠近,迅速道,“而且你大可安心,我与谢折风之间,我不知他如何,但对我而言,停驻过去才是我避而不及之事。”
“行,那有一点我得提醒一句——观叶阵只是过往幻影,不会改变过往,可若是在阵中正好同入阵者的过去有交集,只要记忆足够浓烈,入阵者是能感受到发生了什么的。”
“你若是和咱们面前这位仙尊发生了什么,真正的仙尊可能会知道。”
“我知道了。”
安无雪这边刚说完,谢折风和上官了了交谈之声传入他耳中。
“谢出寒,你闭关隐世整整八百年,一出关便杀这个查那个,如今又要来北冥剑再看当年之事。”
谢折风冷冷道:“师兄斩杀上官然必有蹊跷。”
“我当时也这么希望,”上官了了嗓音淡淡,“阿然的死,安无雪说因他阻碍剑阵,不得不斩,且不说此罪不至于要了阿然的命,剑阵由我和安无雪各自负责一半,和阿然有什么关系?当年看不出剑阵有任何问题,过了八百年,你又能看得出——”
她发现前方有人,话语一顿。
上官了了以神识探查,瞧不见安无雪面容,安无雪又早已脱胎换骨,气息全变,她认不出来,只问:“何人擅入剑阵?”
谢折风死死地盯着安无雪。
他上一瞬还在板着脸听上官了了说话,眨眼间便猛地红了双眼,握着出寒剑的手颤动着用力。
裴千片刻没有耽搁,上前便对上官了了作揖道:“城主,我观剑阵有疏漏,特来禀报。”
“曲家的裴千?”上官了了两百年前居然就识得裴千。
她问:“是何疏漏?”
“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身边是出寒仙尊,天下事无需避他耳。”
裴千只好道:“其实不是剑阵之事,是曲家和我之事。我不想……”
上官了了默了一瞬。
她没听见谢折风的反应,只当谢折风默认,她直接手袖一挥,同裴千说:“随我来。”
两人瞬时消失在了剑阵之中。
安无雪这才凝眸看向两百年前的谢折风。
两百年前……
这人刚刚根除心魔出关?
是心魔还未复苏前的谢折风。
他听见那人颤着嗓音格外小心翼翼地喊:“师兄……?”
他没有应答,反而主动走向谢折风。
谢折风自始至终盯着他,在他停步之时,这人缓缓抬手。
安无雪一惊,本能觉得对方要动手,双指掐动灵力就要唤动春华!
可他一动,谢折风却不敢动了。
这人的手停在他脸颊旁,似是想摸他的脸,却没有落下,一寸也不敢进。
这人欲言又止许久,踌躇得像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师兄……你、你还活着?”谢折风甚至语无伦次了起来,“我是来剑阵查上官然之事的。师兄,师兄还愿意来找我……师兄活着……活着吗?”
“这个时间的你,心魔既除,所见便为实,”安无雪漠然道,“我不是你的幻象。”
可你是此间的幻象。
他还没说这句话。
他想到刚刚谢折风正好在和上官了了谈当年之事……
他自言自语般说:“你来查上官然的事情……查不到的,因为确实是我污蔑他的——他没有对剑阵动过手脚。我只是找不到别的说法了,只能这么说。”
“仙尊两百年前,应该是无功而返了吧?”
“……师兄?”
“你两百年前来北冥过问上官然之事——那出事之时你在哪呢?”
“冥海水渊双修后,你一人独回落月峰,我回到北冥剑阵,之后我杀了上官然,至我领罪受刑,从苍古塔出来,我见都不曾见到你一面……”
也许是因为眼前的人是个已经停留在两百年前的幻影,而不是安无雪现在要面对的那个真正的谢折风,他没由来少了些许警惕与惶然。
有些话,他无需思索,便能毫无负担地说出口。
“如今来查……太迟了。”他对谢折风说。
这处于两百年前幻影中的谢折风似是全然没能听懂安无雪的话。
这人又惊又喜又哀又惑,五味杂陈,竟是懵懵懂懂地站在那,半晌才嗓音沙哑语气涩涩地说:“双修?什么……什么双修?”
安无雪哑然。
漫漫千年,他第一次在这时光洪流中提及此事。
谢折风竟是连记都不记得了。
“你连这也忘了,却把情爱挂在嘴边,”他无奈,“你当真能分得清楚愧疚后悔与爱恨心动吗?”
“罢了,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在浪费时间,“我该走了。”
谢折风神色突变,蓦地一急:“走?走什么?师兄活着回来,怎么突然又要走?”
安无雪说:“活着回来?你说错了——这个时候的我,应该还只是一缕残缺的孤魂。”
他抬眸对上这人视线,放缓了语调,仿若当年带刚入门的师弟练剑之时一般,循循道:“仙尊,我们现在处于一个大阵之中,你不过是大阵勾连过往带出的虚影,我还要去和真正的你会和,你让这一处过往蜃影散了吧。”
他以为,话说到这一步已经够了。
可四方景象毫无变动,谢折风反而神色猛地一变,双眸之中满是绝望与焦急。
“师兄在说什么?师兄恨我吗?你不想理我才这么骗我?我终于……”他似有哽咽之音,“终于再见到师兄,怎可能是虚妄?”
安无雪呆了。
谢折风毕竟是仙者境,观叶之阵再奥妙无穷,也无法完全将过往的谢折风囊括在内。
他面前这个,其实并没有谢折风本人性情的一半,是个熟悉的人一眼便能瞧出区别的假货。
可这样的假货居然脱不出虚假幻象!?
他滞了不过几息,谢折风便已惶恐至极,一步上前,近乎环抱上他却又不敢动——像是怕他当真一碰就消失无踪一般。
“师兄,阿雪——”
“不要这样喊我!”
他后撤一步,深吸一口气,唤出春华横在他和谢折风当中,咬牙道:“你好好看看,这是不是春华?两百年前,你的现在,春华是不是被你封存在霜海之上?除非这世间有两把春华,否则你该如何解释?”
谢折风却猛然摇头:“我不信。落月峰的护山大阵从未革除你的神魂气息,霜海之上的杀阵唯独不会防你,一定是师兄先去取了春华来见我……”
安无雪稍稍意外。
谢折风所言,他倒是此时此刻才知晓。
难怪……难怪他当时上霜海那么顺利,直至碰到春华才惊动谢折风。难怪他偷魂铃也无人发现。
他只沉默了片刻,谢折风却以为他被说中,赶忙说:“师兄果然在气我。都是我的错……你若恨我厌我,报复我折磨我杀了我都行,不要走——”
“你总是这么说。”
安无雪打断了他。
谢折风神色空茫了一瞬。
“我在真实中不能杀你,”安无雪一字一顿,“在此地难道还不能下手吗?”
谢折风没听懂他的话,却面色一喜,徒手握上春华剑身,将剑尖指向自己的心口。
锋利的剑刃瞬时割破谢折风的掌心,鲜血自春华剑尖滑落。
“我行差踏错,害死师兄,师兄愿意杀我报仇,是我之幸事。”
裴千自剑阵外掠步飞回,口中喊道:“我撑不住了!!上官城主好生聪明!!!”
他的身后,上官了了紧追而至,剑气已出,直冲裴千而去。
她问裴千:“你怎么来的渡劫后期修为?支开我到底是为了干什么?”
剑气眨眼间冲至裴千身后,裴千不得不回身全力抵挡。
可他渡劫后期的修为居然在上官了了这一剑中尽落下风,灵力溃散,他整个人都被掀翻出去,倒地猛吐一口血。
可上官了了却自行停下了。
她骤然收剑,神情一怔,道:“春华的气息……谁在用春华?”
裴千喊道:“我打不过上官城主啊!还没破局吗?”
“呲——”的一声。
剑气破空,利刃入肉。
鲜血染红了谢折风的白衣。
上官了了和裴千都愣住了。
安无雪握着春华,灌注灵力于剑身,刺穿了谢折风的胸膛!
他杀了谢折风。
他自己也愣了一瞬。
他没想到这一剑如此顺利。
谢折风居然当真没有抵抗。
这人双手仍旧握着已经刺入胸膛一大半的春华剑身,掌心被剑刃长长拉过,双手同胸膛的血都流到了一处。
他双眼湿润,眼眶微红,胸膛传来锥心刺痛。
谢折风却笑了。
他一张口,鲜血自喉间涌出,他足足哽了数下。
安无雪听着谢折风因虚弱而断断续续的话语:“师兄……愿、愿意以春华入我心口,可还……可还开心?”
他稍稍低头,移开目光,垂眸,毫不犹豫地拔出了春华。
鲜血迸射而出,染脏了他的衣裳。
他说:“你误会了。”
谢折风微怔。
剑阵周围,天地开始变得模糊。
四方塌陷。
安无雪杀了局中人,此回生门,竟是以本该无可能的蛮力之法破之。
他在天塌地陷中,轻声说:“我入观叶阵,是为寻北冥祸事真相,救第一城之凡人修士。”
“我与你没有爱恨,杀你,只为两界之事。”
破碎已盖过正待开口的上官了了,安无雪没能听见她想说什么。
他只瞧见了谢折风灰败无光的神色,还有那双疼到只剩绝望之色的眼睛。
生死门再度浮现在他们面前。

他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湿,抬手一摸,指尖便又沾上一点鲜血。
原来是“谢折风”的血溅到了他的脸上。
周围除了他和裴千,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乌泱泱一片虚无。
裴千调息了片刻,随手擦去嘴角血迹,赶忙来到安无雪身前,心有余悸地同他说:“仙尊也是入阵者,刚才……仙尊多半也会在阵中感应到的……”
“那又如何?反正观叶阵只是虚影,根本不会影响任何真实之事。”
裴千一噎。
安无雪没管自己身上的斑斑血迹,只以灵决冲去春华剑身上的血污,说:“至于谢折风,他即便知道了……我方才也说了,我是为北冥祸事才如此做,他应当不会在意追究。”
裴千:“……”
他欲言又止片刻,还是说:“仙尊在意的也许不是你杀他。”
“嗯?”
裴千默了默。
其实入阵者能感同身受的并不只有回忆,还有五感。
利刃穿心,锥心之言,痛在骨,疼在心,出寒仙尊怕是都能在刚刚感受到。
“他对你出手毫无抵抗之心……”
“没什么。”裴千还是咽下了话语。
他看着安无雪怔愣恍然的神色,仍是无法将眼前的人同两界赫赫有名的“安无雪”这三个字连在一起。
传闻中,落月峰前任首座滥杀无辜,杀孽过重,最终自食恶果。
先辈们口中,安无雪分明是天降福泽,落月首座的师尊师弟皆是同辈第一人,唯有安无雪自己误入歧途,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刚入道的仙修门眼中,有些人已经说不出四海万剑阵因何而来……
裴千眸光一暗,怅怅道:“安首座。”
安无雪苦笑:“我应该和你说过,我不是落月峰的首座了。”
“可我从未听过落月峰首座之位更迭的消息,也并没有听说首座被落月除名。”
“一无新任,二无除名,三——首座尚在人世。怎么喊不得?”
安无雪张嘴便想反驳,可他喉结轻滚,居然说不出什么辩证之言。
裴千说:“我只是突然有点遗憾。”
“什么?”
“遗憾我降生时仙祸已经终了,我听见首座的名字,皆是从他人口中,以至于误会数百年,今日才知道——首座和传言中,完全不似一个人。”
安无雪终于从方才一剑穿心了谢折风的恍然中回过神来,收整心绪,敛下神色,行至生死门前。
他打量着面前的两个入口,问身后的裴千:“我倒没觉着完全不同。哪儿不同了?”
“哪儿都不同。就像这北冥剑阵有关之事,我在曲氏长大,学阵若是学到北冥剑阵,必然绕不开首座的名字。他们总说,你虽布了庇佑两界的四海万剑阵,但其实是个冷血至极狠厉无情之人……”
裴千瞥了安无雪的背影一眼,挑眉道:“这八个字我是一点儿没看出来。”
安无雪轻笑了一声。
他没回头,“那是你错了,我倒觉得这八个字一字不错。没什么好遗憾的,你若是认识千年前的我,指不定也会这样说……”
甚至也会在围杀他的人群当中。
裴千“啧”了一声:“你这人怎么对自己也有误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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