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罪无可恕?”
梦魇一步步地后退,它摇着头,一边看着面前的少年,一边重复道:“我罪无可恕?!”
因斯亚看着它,片刻后,梦魇的声音低了一瞬,几滴眼泪从它的眼角落下,还未滴落就被它身上的火焰焚烧。
“我罪无可恕。”
“不是这样的——”
因斯亚首次拔高了声音,然而梦魇回头看了他一眼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巨兽带着恐怖的梦境倒影离去,彻底消失在了他的眼前,因斯亚再也没见过它。
因斯亚看着它的背影,片刻后,少年朝着自己的玩具走了过去。他一瘸一拐地走到那颗球面前将它捡起,在梦魇离开后,昏睡的仆人们才终于醒了过来,他们既震惊又迷茫,在被提醒后才开始寻找起少年的踪影,在打开门看见其中站立的因斯亚后,他们才松了一口气,接着,女仆走了过去,拿走了他手里的球。
“少爷。”女仆的声音听上去很温和,但却仍然有股难以掩饰的敷衍:“晚餐时间快到了,你现在不应该再玩玩具了。”
“……抱歉。”
“什么?”
女仆抬起脸看着他,却发现因斯亚的脸色惨白,下一秒,少年眼前一黑,就那么直挺挺地昏厥了过去,倒在了地上。
这段记忆到此结束,舒莫看着这一幕,片刻后,他才感觉有什么东西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却是身旁的夕将头搭在他的脸侧,正蹭着他的脸颊:“这不是你的问题。”
这段被尘封已久,以至于连舒莫自己都有些遗忘的记忆被突然揭露而出,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哀伤,就连舒莫自己都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感觉,青年现在看上去是十几岁的模样,不认识夕,也不知晓之后发生了什么。
“我想起来了,”舒莫说:“我小的时候曾经养过一匹小马。”
夕的动作一顿,他看着影像中那恐怖的巨兽,又看了一眼面前的舒莫,沉默了一瞬后,男人不置可否地说:“就当那是小马吧。”
“可我却再也没有见过它了。”
舒莫继续说着,他的语气听上去平淡,脸上的表情却显得阴暗了一些,夕看不得他这副样子,他转过头望向外侧,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这一次的机会来之不易,下一次,实验所必定严防死守,夕并不畏惧,但他已经有些等不及想要摧毁一切了。
夕转过头看着舒莫,就在舒莫以为他会出言安慰,又或是说些什么的时候,戴着纯白面具的男人透过迸裂的缝隙看着他,那漂亮的眼眸微微眨动着,接着,夕伸出手抱紧面前的人,什么都没说地就准备将人强行掳走。
“等等,你要干什么?”舒莫惊慌地不断挣扎起来,显然还没有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刚刚还沉浸在过去里,现在却被人一把抓起,甚至都来不及哀伤了,现在更加迫切的是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
他竭力挣扎,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夕面具下的眼眸既欢喜、又充满占有欲地凝视着他,那隐隐焦灼的视线中似乎酝酿着什么,看似和顺,却有某种情绪在其中流动,仅仅只是露出半张脸庞,就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既柔情又残酷。
“你再挣扎,我一定会将你束缚起来。”夕轻轻说着,神色柔和地看着他,仿佛在望着什么最心爱的宝物:“虽然我舍不得,但要是带不走你,我还不如将你绑起来。”
“舒莫。”他靠过来,望着被他突然吓到,一瞬间有些失语般的青年,既宠溺又隐隐胁迫般地说道:“我舍不得你伤心,你现在却在为了其他人难过。”
夕伸出手,点了点他的鼻子:“让我好不开心啊。”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舒莫的瞳孔瞪大了一些,他被人死死箍在怀里,只感觉整个人都被完全禁锢,但比起反感,青年心里此时流淌的更多的是一股无所适从和茫然,就好像他应该对其他人的靠近感到反感和厌恶,却无论如何都对夕生不起气似的。
夕说:“我要带着你离开这里,去只有我们的地方。”
他这么说着,准备将舒莫带走,青年却一瞬间惊得回过了神,开始再次挣扎起来:“我不要走。”
“我不想离开这里。”夕回过头,就听见身后的青年张大眼睛,继续说道:“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也不知道我应该做些什么。”
“这里很好。”他转过脸,看着自己的这个小房间,脸上的表情慢慢地淡化下来,最终显得极为平静:“我不会离开的。”
夕手中的蝉发出轻鸣,舒莫低下头看着他的那只手,接着抿起唇,青年的表情说不出的复杂:“你是为了它而来的吧,虽然这是我的一部分,但你可以带走它。”
舒莫挣扎着想要退后一步,却被夕拉住手,他望着面前的怪物继续说道:“如果你是为了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那么你带走它就可以了。”
“我给不了你其他东西。”舒莫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最终,他像是早有这个想法,只是在现在才说出口,青年想得太入神,于是忽略了面前人眼中的神色:“我也给不了你——?”
青年的身体一顿,却是夕微微低下身子,在他的面前竖起了一根手指,接着,舒莫的声音微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不喜欢你现在的话。”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身体微微地颤抖着,在他的面前,夕的眼眸微微张大,戴在他的脸上,将他和世人隔开,划出界限的面具碎裂开来,于是在他身前望不见他神色的人才终于可以看清神灵面具下的神色:“我也不喜欢再听见任何类似的话。”
“无论是谁,都不可以。”舒莫发现自己的身体都开始摇晃起来,然后他就意识到,并不是他在发抖,而是这个区域、这个屋子,乃至于整个世界都在因为面前人的怒火而微微摇晃着,他好像在无意间激怒了一个异常恐怖的存在,在他的面前,夕温文尔雅地张开手,握住他的头颅,他的整个脑袋在夕的手里,都显得小了一圈。
“谁都不可以否定你。”夕轻声说着:“无论是谁,我都会让他付出代价。”
“听懂了吗?”
夕站在他的面前,以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说道。舒莫张大眼睛和他对视着,片刻后,青年才微微点了点头,于是男人这才满意地松开手,那股恐怖的威势从他身上褪下,夕这才看着面前的人,柔声道:“无论是什么样的你,都是属于我的。”
“我要带你离开这里。”夕的声音上挑了一些,继续说道:“你可是说过,你会一直照顾我的。”
“我……不想离开这里。”在他的控制下,舒莫终于可以开口说话,夕凝视着他,似乎不理解他在想些什么,但青年的抗拒实在太过强烈,如果就这样将他强行带走,那么舒莫可能会选择一直沉睡下去。
怎么办才好呢?
夕想,他要的是舒莫的全部。男人看着面前的人,淡淡地想着:他的伴侣,看上去好像有点情感上的问题。
既像是对于过去的愧疚,又仿佛是对于自身存在的否定和疑惑,舒莫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遭遇这些,也不理解那些人为什么一定要跪在自己面前,但他更痛苦自己无法救赎对方,于是疑惑带来否定,否定产生愧疚,愧疚让他无法自解,选择躲避。
夕想到这里,然后,他发现自己没有什么感觉。
因为夕并不理解愧疚是什么东西。
他的字典里,根本就没有自责这个词语。
情感问题是什么……?
能吃吗?
为什么要否定自己?
去否定别人不好吗。
对于夕来说,他不去将整个世界拖入地狱,已经是对其他人最大的宽容。
夕想,舒莫什么都没错——但他又感到自责,夕想到这里,男人微微叹息一声,最终低下身,说出了他有生以来第一句安慰他人的话:“你拥有救赎他人的能力,并可以随意决定它们是否可以被你净化。”
“你手中捏着审判他人、掌握它们命运的权力。”
舒莫:“?”
夕伸出手,理了理他胸前的衣服,接着说道:“所以它们应该跪在地上向你祈求,以获得被救赎的资格。”
“这就是你能力的本质。”夕轻描淡写地说:“你是掌握它们命运的神,这样的你在面对污染物时,根本无需考虑其他。”
在舒莫的面前,夕继续说道:“他们是否可以被拯救,只在于你的想法,舒莫,你不需要关心它们做了什么,或是需要什么,你只需要审判它们,利用它们,这是你应该有的权力,你拿捏着它们的生死,所以它们要跪伏在你面前。”
男人伸出手,捧住他的脸,他生有六指,轻轻地捏着青年的下巴,动作怜惜:
“如果你选择不拯救它们——那么就是它们的问题,你生来就有这种能力,你无需感到愧疚,因为你问心无愧,不是吗?”
说到最后,夕歪了歪头,继续说道:“如果任由它们肆意妄为,那么审判的权力就会被颠倒、被扭曲,决定这一切的人是你,如果它们跪伏却没有被救赎,那就是它们没有资格。”
“这不是你的问题。”夕说完后,看着瞠目结舌,但又好像有些茫然的青年,最终一锤定音:“因为它们,才是该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愧疚的人。”
舒莫看着他,仿佛三观和思想都有些被颠覆一般,目露迟疑:“可是……?”
“难道,我说得不对吗?”夕站在那里,微微垂下眼看着他,那强烈的压迫感、理所当然掌握一切的姿态,以及浑身散发出的威势,让人完全不敢、也无法去反驳他的话。
甚至于,舒莫有些难以思考了,他甚至开始觉得,夕说得是对的。
最恐怖的事情,并不是夕强迫他去做什么——而是他的话即使颠覆了舒莫的想法,即使听上去有些惊悚,但是,在某一种程度,他的话,甚至听上去是有道理的。
看着舒莫仿徨的样子,夕微微勾起唇,然后缓缓笑了起来。那淡淡的、悦耳空灵的声音在舒莫的耳边缓缓流淌,仿佛要聚成一团粘稠的毒液般流进他的脑中,将他的思想完全扭曲。
“舒莫,”夕站在他的面前,对着舒莫伸出手:“让我们一起来改变这个世界吧。”
“……”
舒莫退后一步,怔怔地看着他,片刻后,青年微微摇着头,他刚想说些什么,夕却眯起眼睛,骤然上前,与此同时,舒莫身后的电视机也因为青年的动荡而开始播放其他内容,仿佛在下意识地以此来反驳男人的观点。
“看来你还有很多事情,在瞒着我。”夕轻声说道,声音轻暖,仿佛一团温柔的沙。
舒莫转过脸,就看见身后的电视剧内播放出了一段影像,一段他记忆中从未有过的、连他自己都并不记得的影像。
“这是?”
舒莫张大眼睛,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幕,在梦魇离开了那栋小楼后,因为莫名的原因,导致仆人们隐隐约约更加排斥着少年,甚至连他们自己都不知晓因为什么,又或者说,这些一直待在少年身边的人比他更早地感觉到了不对劲。
但这件事却并没有传播出去,因为某种原因,就连少年的名字和存在,在家族里都是被隐藏的,这个小楼仿佛要将待在这里的少年连同仆人们一同永远埋没,他的父母再也没来看过他,仿佛已经将他遗忘。
因为因斯亚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但这个孩子又会带来灾难,赫尼亚夫妇本来因为这一点而感到犹豫——但令他们惊喜的是,在第二年,他们就又拥有了一个新的孩子。
于是他便被彻底抛弃了。
但在这一天,一群突如其来的访客却造访了这栋小楼,他们穿着古怪的长袍,身上戴着奇异的饰品,为首的人穿着西装,每个人的身上都画着奇异的纹路。
他们抓住了一位仆从,询问道:“住在这里的,时不时赫尼亚家族的长子?”
仆从在惊惧下慌乱地点着头,甚至亲自为他们指明了方向,比起身边的人,有那么一瞬间,他更恨房间里的因斯亚。于是当他将人带到了少年的房间前后,他对着身边的人不断恳求着:“他确实是赫尼亚家族的孩子,他就在里面,我只求你们放过我……”
一群人对视了一眼,片刻后,一个男人拿起了手里的挂坠,在那其中滴下了一滴又一滴粘稠的液体,这个挂坠在房门前突然开始发亮,一群人便满意地笑了起来:“没错,这就是我们要找的祭品。”
“没想到普尼亚少爷会住在这里。”听到这个名字的仆从脸上的表情一顿,但他并不敢解释,只是心里想道:只要他们离开,那他就可以活下来了。
“只要是赫尼亚家族的血脉就可以,只剩下他们一族的祭品了。”另外一个男人声音嘶哑地说道,眼神在仆从身上划过:“鬼知道那些贵族在想什么。”
“你做得很好。”
他们看着面前的仆从点了点头,下一秒,男人伸手拧断了他的脖子,两个人走了进去,将床上的少年扛到了肩膀上,为了防止事情暴露,剩下的人血洗了这栋小楼,防止赫尼亚家族的人派来追兵。
然而令他们意外的是,直到他们离开这里,都没有人前来阻止他们。
他们跨越了这片区域,远离了二层,将几个贵族家的孩子掳走,接着一路奔波,最终,一群人来到了……五层。
这里是连审判所都不愿意关注,民风淳朴、猎人们热情好客,连空中的太阳都显得黯淡了几分的区域,并非是六层那般的完全丧失了法度,但同时又极其混乱,猎人们的眼神浑浊暗红,拿着武器四处行走,战斗已经是家常便饭,就连走在街上路过的狗可能都会突然变成凶狠的怪物咬人一口。
平民们勉强可以过上体面的生活,但同时又对未来充满忧虑。污染物在五层横行,猎人凶狠至极,而在他们畸变后所产生的污染物,则也同样狰狞地让人惊悚。
猎人越强,污染物越强,于是猎人就越强,更何况,就连这里的平民,都会随身携带武器。
于是,在这里,新的教派产生了。
一群不敬仰审判所,反而开始崇拜污染物的教徒们聚在一起,成立了将污染物视为神灵的教派,他们称污染物为新时代的统治者,所以作为崇拜新时代新神的教派,也理所当然被称为始教。
请不要笑——这是真实存在的。
毕竟在平民们随时都有可能被污染物吞噬的情况下,去崇拜对方以换来救赎,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
更何况,并不是所有污染物的目的都是出于伤害他人,有些污染物,甚至会保护他们。
只要不违反它们的准则,那么它们甚至可以被人亲近——这些因素加起来,怎么看,也比审判所看上去更可靠一些。
于是,这群崇拜着污染物的教徒们聚在一起,决定为他们的主献上祭品。
主教看着教徒们,对他们说:“我们的主是新生的、伟大的主,而现在居住在高塔上层的那一位,则是主的死敌,而作为对方的爪牙,臣服于祂的二层人士们,则同样是我们的敌人。”
“二层的人、那些所谓的贵族,则是我们首先要灭除的毒瘤。”
牧师的手盖在面前的经书上,接着说道:“我们需要为我们的主,献上祭品。”
于是,二层贵族们的私生子、或是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家人,就被绑到了五层……成为了,献给污染物的祭品。
因斯亚一辈子也不会知道的是,实际上,那些人是冲着他的弟弟去的,然而在赫尼亚夫妇发现了这一点后,他们不仅没有阻止,反而还暗中策划,让原本应该去寻找普尼亚的人找到了因斯亚。
他们甚至开始感激起那些疯狂的教徒:因为他们帮他们解决了一个麻烦。
因斯亚被关在笼子里,他的衣服有些脏乱了,少年的身体蜷缩着,绿色的眼眸显得有些暗沉。他扒着笼子的边缘,抬起脸,望向四周,接着,少年的眼睛一愣,他在这里看见了许多的污染物。
不,那些不是污染物,更像是即将失控、即将失去人形,扭曲畸变成怪物的猎人和平民,他们聚在一起,偶尔看向这边的眼神也是浑浊的、疯狂的,这群人喧哗地大笑着,以一种发狂般的姿态。
这些人……都疯了。
因斯亚摇摇晃晃地坐回到了笼子里,他在这里听见了许多苦难,感受到了太多痛苦,在这一路上,因斯亚实际上一直都想要做些什么,但他看着自己的手,回想起那一次遇见梦魇时的场景,少年的手指颤抖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做不到。
“我到底该怎么做?”因斯亚抬起头,望向身旁的人,一旁的猎人一直在用猩红的眼睛看着他,因斯亚抬起脸,望着这个已经逐渐转化为怪物的疯子,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对方,却被打开笼子,从里面拎了出来。
他被拎在男人的手里,像一条很小的狼崽。少年的脸上并无多少恐惧,他很瘦,而且体重很轻,被一路拎着到了一边,被放到了最中心的祭台上,挂了起来。
“来看看我们今晚的最佳嘉宾。”
身旁的主教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无法移开视线,他焦躁地抹了抹自己的脸,接着说道:“这一位,是赫尼亚家族的长子,普尼亚。”
被挂在祭台上,一直显得极其沉默的少年转过脸看向他,那双绿眸在他身上顿了顿,主教甚至从他的眼中看见了一丝怜悯——见鬼的,这家伙到底在用什么眼神看他?
“我叫因斯亚。”少年声音很轻地说,主教翻了翻自己的册子,不知道为什么有种隐隐的紧张。
“无论如何,你都是今晚的祭品。”他身前的猎人看着他,在场的所有人都用同样的眼神望着他,像是在下意识地渴望着什么,又莫名感到焦躁。
远处,梦魇的蹄声传来,它离得很远,似乎隐隐感受到了什么,又不知道是否该上前。
“别耍花样!”看着少年的眼神,台下的猎人们不仅没有感到被安抚,反而还显得被冒犯了一般,他们从未看见过这种眼神。
“你这是什么眼神?”猎人轻声说,他掐着少年的脸说道:“你在挑衅我们吗?”
“我只是想。”因斯亚轻声说:“你们看上去很痛苦。”
“你们所有人,包括围在外面的污染物,都很痛苦。”
“我想救你们。”因斯亚继续说道:“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少年的声音很轻,却在祭台上回响,所有人都听见了他的话,可能是因为他们在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去倾听。接着,所有人沉默了一瞬,然后开始狂笑起来。
笑,多好笑啊,一个被绑在这里的祭品对他们说他想拯救他们。梦魇发出沉闷的低吼声,朝着这个方向一步步地走来,它是来自于五层的污染物。但它的路走到一半,就看见猎人捏着因斯亚的脸说道:“我们不需要什么救赎。”
“你们这些该死的、讨人厌的贵族,你们享受了世界上最好的一切,却把痛苦都留给了我们。”猎人将匕首一点点插进他的胸膛里,继续说道:“我才不管你是谁,我也不在乎你是谁,你们享受了那么多,现在是你们该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别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他睁大眼睛,后方的梦魇却突然朝着他冲了过来,一把撞开了还想继续说些什么的男人。
现场开始变得混乱起来,少年望着这一幕,感到身体一点点变得很冷,但他却感到一股力量从体内涌动而出,一点点充盈着他的身体,告诉他要怎么做,应该怎么做。
“原来……是这样啊……”
因斯亚看着面前混乱的一切,却突然笑了起来:“我终于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会救你们。”因为失血,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变沉,眼中的白光却越来越亮、越来越刺眼,在这片场地的中心,五层的某个方位,一道光芒缓缓亮起,接着,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一道白光缓缓升起,照亮了一切。
“我们不需要你的救赎!”
猎人对他怒吼道,不明白这家伙在发什么疯,但因斯亚却抬起脸,接着,他脸上的笑容缓缓收起,变得冷漠、悲悯:“我知道。”
“但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祭台上的少年呼吸渐停,脸色变得越发苍白。他的血顺着祭坛流下,整个世界陷入了死寂,下一秒,一道巨茧缓缓成型,其中发出了极其细微,极其细小的声音。
台前的猎人捕捉到了这道声音,却有一道身影比他更快地冲了过去,梦魇冲到了巨茧的面前,接着毫不犹豫地跪在前方,像是在迎接一位新生的神。
一道道裂缝在茧上裂开,缓缓地分裂、破碎,伴随着无比柔和的白芒,一条白皙的手臂伸出,落在了巨兽的头颅上。
“我会救你的。”
巨茧内的人轻声说道,在梦魇的注视下,他的掌心爆发出一道白芒,在巨兽的眼神中,它被那道白光净化,接着化为了一道光点,飞向了天国。
所有人都呆愣愣地看着这一幕,甚至不敢出声,不敢逃离,一只赤脚踩在地面上,然后是另外一只。
穿着一身漆黑长袍的白发男人从巨茧中走出,他的一头白发透出圣洁的光芒,因斯亚的白眸划过面前的所有人,接着,他的身体缓缓飘起,手中扬起光圈,在那一瞬间,男人的手中爆发出白光,无论面前的猎人是惊惧又或是解脱;是祈求又或是逃离,他伸出手,那道光芒就化为一道光圈飘出,在那一瞬间化为了一片领域、将整个城市包裹在内,并将这座城市内的所有污染物困在其中。
然后……净化。
第52章 “圣者。”
在审判所的图书馆中记录着高塔迄今为止发生过的最重要的大小事件,那厚实的,被堆放在图书馆最深处房间内的书本漂浮在空中,上方的镶嵌着的宝石耀时不时反射出各色光彩,宛如一颗漂亮的眼珠。
现在这本书页便被人翻开,内部的书页无风自动地翻动起来,明明能够看清它的厚度,却让人感觉内部的书页在无限地向后延伸着,望不到尽头。
一根戴着华美宝石的戒指的手指伸出,按住了其中一页,露出了上方漆黑的字迹:
【352年,五层,‘圣祭日’事件。
封存等级:5;权限要求:仅主教以上及主教可观看。
此为高塔五层圣祭日的记录,在352年2.11日,五层的‘圣城’(曾用名乌托城)内爆发了空洞现象,并被一股异常出现的白光所笼罩,经观测与事后探测,判断此事件为‘天灾级’现象,并将此档案与有关记录封存。
该事件具体情况如下:
2.11-12日内,下层五层爆发出空洞现象,领域逐渐向外扩散,在空洞现象的中心处,“圣者”突然降临,并开始无差别地净化身旁的所有猎人与污染物,在其降世的30分钟内,大量污染物犹如收到召唤亦或是收到刺激发狂一般,源源不断地前往五层,并最终和白光融为一体。
圣者的来源未知、样貌不明,其面部被白芒所笼罩,外表为类人型、赤足、白发,漂浮在空中吟唱圣歌的成年男性;其威胁度远超所有已知污染物,在2.11日期间,‘圣者’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几乎将整个五层内的大半部分污染物净化,并在此期间净化了数千名处于畸变边缘的五层猎人,在圣祭现象诞生后,原本已经处于崩坏阶段的五层污秽被大幅度净化,处于五层的大部分污染物也随之消失。
据幸存者描述,他们无法看清‘圣者’的脸,同时也记不清对方究竟做了什么。在他们的记忆中,圣者突然降临到了他们的面前,它漂浮在空中,身体被一股白光所笼罩,在城市内行走着,所接触到的所有污染物又或是猎人,都在片刻后化为了白光,并飞向对方。
幸存者对‘圣者’并无恶意,甚至认为其举动为善、并对它心怀感激,他们形容那股白光十分温暖、柔和,让他们想要融入其中,进入天国,但他们还有未完成的事,于是圣者便洗涤了他们身上的痛苦,并让他们离开。
在和圣者接触后,猎人和平民们体内的污染被完全清空了。
整个五层焕然一新,经过检测后,审判所宣布五层不再为‘崩坏之所’,并将‘清理’五层的方案搁置;他们在五层重新建立了神殿,并发现此地在经过净化后的污染度,甚至低于上层。
审判所尝试寻找‘圣者’;亦或是探查它的目的、它的来历,但在圣祭之后,圣者就此销声匿迹,圣祭案件的幸存者们认为圣者是察觉到了五层的苦难,所以为此来拯救他们的救世主,于是,圣城的幸存者们为了纪念获得救赎的圣祭日,建立了圣城,组织了‘圣蝉教会’。】
书本翻过一页,在背面露出了后方的一个图案,那便是现在圣城的徽章,圣蝉教会的图标。
在那上方,印着一个通体纯白的蝉,阿卡纳的手指从上方划过,看向一旁的青年,说道:“这就是圣祭的来历。”
“你对此有什么感觉?”金发男人的语气柔和,他的眼眸是深蓝色,无论望着谁,都给人一种温和有礼的气质,仿佛他就是你最亲密的朋友、可以倾述一切的导师。
身旁的青年沉默片刻后,似乎在踌躇着什么:“我害怕我的言语僭越,我不敢在您面前妄言。”
“你可以大胆倾述,之后你就要接手审判所的一部分事务,现在有疑虑都可以对我说。”阿卡纳站在那里,满头的金发给他晕染上一片明亮的色彩,他的声音明亮,给人一种信服感。于是青年就相信了他的话,阿卡纳看着对方深吸了一口气,想道,他也没有说错,毕竟对方是新提拔的教士,现在如果在他面前僭越,那么他直接杀了对方,也就不会有之后的麻烦了。
教士闭上眼睛又睁开,接着像是无法忍受一般说道:“这……这是对主的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