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李梓雅,”李河英重力拍打旁边的桌案,“李梓雅是我的女儿,她怎么会认识你?你就是小偷,还试图找借口蒙混过去,我们现在就要打死你!”
“卧槽。”
一道童音打破了现下紧绷的气氛。
“乐乐!你说什么?”江橘白被人戳了下脑门儿。
江橘白忙捂着脑袋往后退了两步,淡淡道:“就算是小偷,你们也没资格私自处理他吧,难道不应该报警吗?”
本来都已经快要绝望的青年回头充满感激地看着这个给自己说话的小朋友。
“你个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江橘白被捂住嘴,“别乱讲话,知不知道?”
李河英看着地上跪着的青年,目露凶光,“你带坏我女儿,我打死你,怎么了?听雅雅说,你是个孤儿,那打死了,也无甚关系。”
“只有把你打死了,雅雅的名声,我们李家的名声,才能保得住。”李河英沉着嗓音,缓缓说道。
厅内没人敢说话。
“李河英,你他妈的乱杀人,这是犯法你知不知道?”江橘白推开捆着自己的那个人,“你看不惯你把他赶走不就得了,把人杀了,你是不是有什么病?还是借由杀人彰显你……唔!”
祠堂里有一半的人脸色骤变,李河英的脸色变得最是难看,他死死盯住自己平时宠爱有加的小儿子。
“快滚快滚,小屁孩懂个屁,再胡咧咧你爸该赐你一顿鞭子了。”江橘白被抱起来,双脚离地,直接丢到了院子里,摔了一屁股墩儿。
江橘白从地上爬起来,他左右看看,不明白他到这个场景里来的目的是什么。
徐栾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再不带他回去,他说不定真死了。
江橘白再次将刚刚祠堂里的那些人的面孔回忆了一遍,几乎是所有人都在场了,但还差一个人,就是作为这场事端的主角,也就是李梓雅。
她去哪儿了?
江橘白在李家的房子里转悠着,按着在上一个场景里得到的信息,找到了李梓雅的房间。
门开了半扇,里面传来咿咿呀呀不成调子的呓语。江橘白小心翼翼迈进去,想告诉她:你对象被抓住了。
李梓雅背对门口而坐,面朝着镜子,正在用一把木梳子从上往下梳着头发。
她面庞雪白,化着淡妆,目光温婉。
她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的弟弟,轻柔地转身,“乐乐,你怎么来了?怎么头上都是汗?”
她把小孩拉到跟前,用衣袖擦着对方额头上的汗水,“哎哟,衣服上还都是灰,你跑哪儿去疯了?”她惊讶地看着弟弟裤子上的灰尘说道。
江橘白指着屋外,“他们抓了个人,那个人说是来找你的,他们说要打死他,你不去看看?”
李梓雅的眉抖了抖,她不再看着江橘白了,回过头去,又对着镜子,梳起头发来,她的唇张开,发出黏黏糊糊的声音,“我怎么去呢?爸爸不让我出这个房间。”
“门是开着的。”江橘白说。
“可是爸爸不让我出去啊,他不让我出去,我就出去不了,”泪珠从李梓雅的脸上滑落,带着眼影和脸上的粉,白的红的,一块滑下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眼睛乍然亮起,“弟弟,要不然你帮我救救他吧,你帮我把他救出去,只需要把他送出李家的门,他自己就知道离开这里的!”
她突然伸手攥住江橘白的手臂,用力得像是要掐进手臂的肉里,“你帮我救救他,好不好?当是姐姐求你了,只要你帮我这一次,我会感激你一辈子的!”
她太激动,以至于头发都散了下来,罩着脸,像极了死后的模样。
江橘白吓了一跳,甩开她的手,掉头跑出了房间。
他跑到院子里,发现刚刚那个青年已经被吊到了树上,他双手被绑在一起,通过一根更粗的绳子,直接吊离了地面,将绳子的另一头栓在了不远处一根木桩上。
下面围满了人,表情麻木。
只有李梓雅父母的表情是正常人的表情,父亲愤怒,母亲在旁边捂嘴哭泣,就像提前设定好了似的。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报警!”青年扭动着身体,“你们知不知道你们这是犯法的?”
从一旁的过道里,有两个男人抱着两块手掌宽的木板走出来,一左一右,立在青年的两侧。
青年眼神中出现了惊慌,他更加剧烈地挣扎,鼻涕眼泪流了下来。
“我求求你们,我错了,我不该和李梓雅谈恋爱,我不是故意让她怀孕的,是她说,怀了孕之后你们就会让她和我结婚,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都是听她说的做,她说什么我做什么,不是我的错啊!”
“啪!”
第一板子从青年的背后扬过去,打得青年发出一声凄惨的嚎叫,他拼命挣扎扭动,吊着他的树上面都被摇晃了几片树叶下来。
又是一板子下去。
这次是打的腹部。
青年直接吐了一口血出来。
江橘白在底下看得触目惊心。
李家村就在江家村隔壁,距离不过两公里不到的路程,居然还藏匿着这种完全无视法律私自杀人的家族。
而围观的众人,竟然没有一人表现出对此不适的反应。
“帮我救救他,求求你。”李梓雅的哭音在脑海中响起。
等江橘白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木桩旁,他手里拿着被自己解开的绳索。
“……”
手持木板的两个强壮男人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其他人也纷纷看向他,眼神充满了指责和怨怼,而李梓雅母亲哭泣的声音变得越发响亮,李河英则是暴跳如雷。
“你这个叛徒!你想让这个无耻之徒害死你你姐姐害死我们全家吗?谁让你这么做?是谁教唆了你,还是说,你已经被鬼怪附了体,你是专门来坑害我们李家的?!”
李河英的脸上爬上黑气,黑气钻进他的眼睛里,他的眼白逐渐消失,变成了灰色,他指着江橘白,“你不是我们家的人,你是谁?是谁让你来的?”
江橘白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又是原来的样子了。
什么玩意儿?早不变玩不变,偏偏这时候变。
江橘白迅速冷静下来,他试图安抚已经在开始变得狂躁的李家人,“我确实不是李家人,我姓江,是隔壁江家村的,我家是种橘子的,我们主要经营……”
“抓住他!”
江橘白拖着地上的青年拔腿就跑。
他已经逃跑出经验了,哪怕脑子还没做出反应,身体已经知道在危险来临的时候应该做什么。
而且,追他的,少数人,多数鬼。
青年被江橘白拖拽着,他变得轻飘飘的,就像是抓了把空气在手里,一点重量都没有。
“小白,松手。”
江橘白诧然松手。
就在他松手的下一秒,追他的那一群鬼扑到青年身上,疯狂撕咬着他。
江橘白站在门槛处,暗自咽了口唾沫,想象着自己被扑倒然后被撕咬的场景。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救他?”李梓雅的声音从几栋房子之外传来,柔弱地哭着,指控着。
“我明明拜托了你,你却视而不见,你是唯一能救他们的人,你为什么不救呢?”
哪个他们?
撕咬着青年的人被一阵风给吹散了。
规整的院子又变得破败,而就在刚刚李家对青年进行处刑的大树底下,下面那口江橘白未曾注意到的水井,一只苍白的手搭了上来,接着是女子破烂的头颅,湿淋淋的长发,她眼神血红,怨毒地注视着远处的少年。
“为什么不管我做什么,都无法成功?为什么你明明能救他们,却一次又一次地放弃,你难道就这么怕死吗?”
空气中漂浮的湿气浓厚得让江橘白瑟瑟发抖,她慢慢走向江橘白。
江橘白转身想跑,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鬼拖着步子,一步步,慢慢走到了眼前。
女鬼靠他越近,江橘白的身体就越发僵硬,身周的空气在不断被抽走,寒气一阵一阵地袭来。
“为什么呢?”她贴到了江橘白的眼前,距离拉近到江橘白足以看清她露出森森白骨的半面头颅。
“我把你带来,从你阿爷手中抢走你的衣服和鞋子,我还大发慈悲地让他离开了这里,”她说话时,口中吐出的长年累月攒在井底的淤泥气味,扑在江橘白脸上,“你为什么不顺从我呢?那样,我的孩子,还有他,就都可以陪在我的身边。”
“为什么?!”她突然厉色,长发沿着江橘白的小腿蜿蜒缠了上去,她裙摆扬起,怨气冲天。
江橘白被她质问着,他完全能感觉到那湿润柔软的发丝缠着小腿正在往上攀爬,像钢丝一样,越收越紧。
而就在这时,从江橘白的胸口,一只手伸了出来,它伸进了女鬼的胸腔,将对方整个掏空。
不等江橘白反应,他被女鬼的惨叫声震得耳膜生疼,他捂住耳朵弯下腰,看见女鬼转身想要逃窜回水井。
一道黑影追了上去。
女鬼是一道猩红的血色,徐栾则是黑色,他抓上女鬼的脖颈,拖着女鬼走向水井,接着直接将她的脑袋砸在了水井垒砌的青板石上。她化作一道白烟散去。
在女鬼消失之后,水井里发出咕咕噜噜的声音,有水从井口溢了出来,顺着青石板,顺着院子,泛滥开。
江橘白害怕女鬼,也害怕徐栾,他害怕一切不是人的东西。
耳边出现踩水行走的声音,不一会儿,那道脚步声来到了江橘白眼前,对方用手指拎着一双江橘白小时候穿过的鞋子,“你的?”
“……”江橘白抬手把鞋子拿走,抱在怀里,“是我的。”
“不说谢谢吗?”
江橘白从嘴里挤出来一声谢谢。
他刚说完,便感觉自己后颈一凉,徐栾抓着他的后颈,直接把他拎了起来,转了一圈。
“你现在可以回家了,在路上你需要记住三点,一是不论谁找你讨要鞋子和衣服或者你身上的其他任何东西,都不能给;二是不论谁请你帮他,你都必须拒绝;最后一点,在路途中,可能会有你认识的人叫你,别回应。”
“明白了吗?”徐栾捏了捏少年的耳朵。
少年的身体立刻抖了一下,反应很大,他点了下头,“明白了。”
两公里的路,天是黑的,路上也没有等,两旁除了黑黢黢的林地,不远处还有苏马道河,水流哗哗,白天听是悦耳的叮叮咚咚,晚上听就叫人心底发毛。
江橘白一步一步飞快朝前走,埋着头,片刻都不敢歇。
他听见自己喘气声很重,心脏也跳得又重又快,他浑身都冒出了汗,警惕着周围一切动静。
正常来讲,李家村到江家村的路上,不该一户人家都没有,他记得还是有几户的,跟李小毛陈港上学经常会路过,他们拔过人家地里的萝卜,被人家的狗追着咬过。
但此刻,声响全无,只有树叶被风刮得窸窣作响,远处的河流听着像地下黄泉。
“你好?”一只手突然从地上伸出来,抓住江橘白的裤脚。
“滚远点。”江橘白毫不犹豫一脚踩上去,听得对方嗷嗷叫唤了一声,他抖了抖,朝前跑去。
没走几步路,他又听见了哭声,哭声低低的,很是委屈。
江橘白没敢停,依然是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一眨眼,那哭声到了跟前,一个穿着白裙子的长发女生蹲在他的去路上。
她的脸看起来像是碎裂后又重拼起来的,全是裂痕,眼睛还拼得一高一低,鼻子更是横在了脸上。
她浑身是血,“小白,你不记得我了吗?”
江橘白就看了一眼,立马把眼睛撇开。
她当然记得,她姓江,前两年在这路上出了车祸,被一辆收橘子来的货车给卷进了轮胎底下,压得一身骨头全碎了,因为没成年,没法立碑,家里人直接就把她埋在了马路边上,日头久了,小坟包长满了野草,要不是知道这事儿的人,完全看不出那是座孤坟。
“我衣服脏了,你能把你的衣服借给我穿一下吗?”
江橘白不做声。
“你和人打架我还帮你忙了呢!你帮我一下会死啊!”她脸上挂不住,不再柔声肉气了,一生气,脸上的肉掉下来两块,她重新捧起来往脸上摁,“气死了!”
江橘白从她身边走过去。
没能走得动,女生拉着他的衣摆,她的脸混着血污,笑得阴恻恻的,“小白,你身后好像跟了一只很厉害的鬼哟,估计过不了多久,你也要来陪我了哟,嘻嘻,嘻嘻。”
江橘白知道她说的是谁,没理她,继续走了。
两公里的路无比漫长,似乎比平时要更遥远似的,江橘白只顾埋头一直走,累得胸口疼也不敢停。
远处,出现了零星的灯光,还有模糊的人声,好像是自己家那边?
眼见着应该是快要到了,江橘白心内松了一大口气,连步伐都变得轻松了起来。
“咚,咚咚,咚咚咚……”
水声出现轻重不一的击打声。
“小白?”熟悉的人声让江橘白不由自主停下脚步,他朝说话的人看过去,李小毛站在岸边,“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李小毛浑身湿淋淋的,往下滴着水,脸上没什么血色。
江橘白因为对方是李小毛而停下脚步,但也就顿了一下,他登时就清醒了,在这条路上出现的人,应该都不是人。
他眼里的李小毛,可能根本不是李小毛,而是水鬼幻化的。
李小毛还看着他,“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我昨天去你家找你了,你阿爷说你生病了,要病好了才能跟我玩儿,然后我就回去了,”李小毛揪了揪自己的衣服,拧下一把水来,“但是我醒来的时候,我就在这里了。”
“哦,小白,我想起来了,有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她在河边玩,就是江玫阿姨的那个女儿。不过我当时没想起来她,我答应帮她捡皮球……”
“小白,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啊?我想回家,你能带我回家吗?”李小毛无助地看着江橘白。
江橘白呆呆地看着岸边的好友,他愣住了,大脑停止了一切思考。
李小毛、李小毛是成了替死鬼吗?
他不受控制地,朝河边迈了一步。
“小白。”
正对面的不远处,一道少年身影出现在那里,徐栾肩上挎着书包,穿着校服,手里甚至还拎着几瓶汽水,明明是站在漆黑处,他的五官依然清晰分明。
要不是场景不对,江橘白都差点以为对方是刚从学校出来了。
徐栾朝他勾勾手指,“过来我这里。”
他刚说完,李小毛便急切道:“江橘白,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你不带我回家吗?我想回家了。”
徐栾没说话,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江橘白。
其实也无所谓,就算被那只新手水鬼拖进水底下,他也能将人抢回来,只是呛水的感觉算不上好受。
江橘白脚尖一转,硬下心肠,朝徐栾走过去。
“江橘白!江橘白!你不管我了吗?”
“小白!”
“小白,你救我呀!”李小毛在身后呜呜地哭着。
江橘白走到了徐栾面前,红着眼睛,徐栾抬起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好孩子。”
第15章 归家1
走到了对方眼前,江橘白才后悔,万一眼前这一个也是路上试图打秋风的鬼魂幻化的,怎么办?
结果徐栾只是抬手敲了下他的头,“我的话忘记了?不管是谁,哪怕是你最好的朋友叫你,也不能跟着他走。”
在徐栾融在夜色里之后,江橘白才继续踉踉跄跄地往前跑。
想到李小毛可能已经遭遇了不测,少年内心一片湿凉。
原来,在人类看不见的地方,真的有许多奇怪的生物对人类虎视眈眈。
只是之前他未曾发现,也未曾看见而已。
“哗啦!”一瓢水突然泼到了江橘白的脚底下,江橘白吓得一个哆嗦,但他低头看了看,却发现自己的鞋子和裤脚,连半点水花都没溅上。
他扭头看向泼水的人,是江家村最边上的一户,女主人刚刚泼出来的水是一盆洗脚水,现在正弯腰用刷子刷刷啦啦地刷着水池子。
她一边刷,一边骂,“狗娘养的,什么活儿都让老娘一个人干,老娘白天下地,晚上还要伺候你们几个,我倒了血霉,嫁到你们家来,呸!屁股生疮流脓的烂货!”
江橘白走到她面前蹲下,往她脸上弹了几粒水。
她把刷子用力往池子里一掷,水花溅起两米高,却没溅湿江橘白一处。
“破天又下雨,下下下,你怎么不掏个洞直接往老娘头上泼呢?!”她叉着腰,指着天骂,完全看不见她的面前站着一个面目惨白的少年。
江橘白转身继续往家的方向走,他知道,他现在已经到了江家村,他们看不见他了,所以他们是人,他只是一缕魂。
江橘白的父母一个愁眉不展一个时不时抹一把眼泪到裤子上,旁边的阿爷肩上搭着件旧外套,也是同样的一脸愁苦。
“这难道不怪您吗?”这几天,吴青青已经把眼睛都哭肿了,双眼皮哭肿了单眼皮,她指责着江祖先,“如果不是您整天在家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小白怎么会招惹上那些脏东西,又怎么会醒不来?”
江祖先一口接一口,叭叭地抽着旱烟。
他一边抽,一边还拎着两片烟叶子在拇指间捻,烟雾充盈在老人的眼前,他却视而不见,看着门口的方向出神。
江橘白已经昏睡快一个星期了,期间,想要请他去问话的警察来了一次又一次,都是为了徐美书家地下室死了人来的。
可他们儿子也是受害者,去了一趟就这样了,谁能给他们家一个说法?
吴青青和江梦华在江橘白昏迷期间,背着江橘白不仅去了市里求医,还去了省里,都查不出什么问题。
不信鬼神的两人又去村里那座六爷庙天天拜,还请了好几个说是什么大师的人来家里开案做法,都没用,儿子连一点要醒来的迹象都没有!
吴青青的眼睛都快哭瞎了。
就连家里的大黑,都好几天没吃没喝了。
“呜——汪!呜呜——汪汪!”
大黑突然在院子里呜呜地叫了起来,不像是在凶过路的人,倒像是看见了什么亲近的人,在急不可耐地朝对方撒娇。
吴青青推开窗,看了一圈,不仅院子里没人来,马路上也静悄悄的,吴青青抓起手边扫帚朝大黑丢过去,“叫叫叫,叫魂呐!”
大黑被扫帚打得把尾巴夹了起来,没过两秒钟,它又兴奋地叫个不停。
这回,江祖先坐不住了,他把烟斗和卷到一半的烟叶子放到桌子上,咳嗽几声,走到门口处,把门开开了。
只见老人开了门,站在门口,抬手拍了拍眼前的空气,接着他板起脸,训斥道。
“回来了还不赶紧上去?”
“你看把你爸妈吓得。”
“再不回来可就回不来了。”
“笑,还好意思笑?”
吴青青和江梦华一脸的愁苦化成了恐惧,江梦华扣紧桌沿才得以成功站起来,“爸,你在跟谁说话呢?”
江祖先脸上担忧的神情已然换成了轻松,他转身关上了门,“你们儿子回来了,去下碗面条,他肯定饿极了。”
“爸!你是不是疯了?”吴青青瞪大眼睛,她的恐惧在江祖先不正常的行为表现之后,化为了厌烦,“您能不能适可而止,我跟孩子他爸已经很……”
“嘎吱,嘎吱。”
老式的木板楼梯,每走一步,整个楼梯都会吱吱呀呀作响,声音虽然不是很大,但一响起,就让吴青青闭上了嘴,她惊愕地看向昏暗的楼梯口。
少年的身影从楼梯上走下来,他还穿着一个星期前的那身衣服,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因为躺了太久和未进食,一点血色都没有。
他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钟,最后看向江梦华,“爸,我饿了。”
“哎,哎,”江梦华急着迈步,带倒了凳子,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慌手忙脚地抓着桌子爬起来,“我这就去给你下碗面条,加两个鸡蛋,不,加三个鸡蛋!”
吴青青喜极而泣,她看着江祖先的眼神这回不再是厌烦了,“爸,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小白说醒就醒过来了啊?你刚刚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你真的能看见……那个啊?”
江橘白坐在灯下,面前摆着小卖部的鲜红色塑料袋,里面全是饼干,他正是长身体的年纪,生生饿了一个多礼拜,就打些营养针保命,现在他真是饿得感觉自己的魂又要离体了。
他大块大块往嘴里塞饼干,吴青青给他倒了好几杯水,又给他拍着背,怕他噎着。
江祖先拾起桌子上的烟杆,抽了一口,吐出一口烟雾来,才同吴青青说话,“你生他的时候,我就跟你说了,这孩子体质不行,容易叫那些东西盯上,你跟梦华偏生都不信,我就给了他一串铜钱戴上,多少也能避开一部分。”
“但这回,这小子跑去徐家那仓库,还把铜钱给了那东西,我让他去把铜钱找回来,他在路上,就被李家那丫头,把魂给勾走了。”
吴青青拍了下江橘白的脑袋,“看人家漂亮吧你!”
“你想多了。”江橘白差点呛到。
江祖先摇摇头,一脸深沉,“倒不是因为这个,李家那丫头,我起先听说的是她投井自尽,被捞上来以后才知道她已经怀了孕,结果那天我去找小白的魂,却发现根本不是我们听说的那么一回事。”
江橘白吃饼干的速度慢下来,“的确,我在李家也发现了蹊跷,跟你之前和我说的对不上。”
吴青青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想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你们说的是隔壁村那个姑娘?”
江祖先点了下头,“那天我才发现,那丫头的身孕早在回家的时候就已经被发现了,她是生了孩子之后才投井。”
“那她的孩子呢?”吴青青问道。
江祖先叹了口气,“生下来就被掐死了。”
吴青青捂住嘴巴。
江祖先又看向沉默不语的江橘白,“还有没有别的?”
江橘白又把在李家鬼屋里遇见的有关那个青年的事情说了一遍。
“那就对了,”江祖先叭叭抽着烟,抽完才继续说,“这丫头有两个执念,一个是孩子,二个就是她那对象。她那对象来李家找过她,没见到人,又驱车返回。在路上的时候,估计是因为没怎么走过山路,对路况不熟,车开到了山底下,人当场就没了。”
“不过她当时已经因为孩子神志不清了,她以为是家里人杀了他,在绝望和恨意的驱使下,跳进李家院子里那口井里。眼见为实,我们听说的都是经了不少人口的故事,我们看见的才是事实。”
“我带着你的衣服和鞋子,是为了招你回来,没想到却被她想到了另一条路,她想直接把你的命也给拿走,给她的孩子和爱人重新塑魂,依你的体质,可以办到,只是你肯定活不成了。”
江橘白捡着裤子上的饼干末,喃喃道:“当时我在两个场景里,一个场景的剧情是生孩子,一个场景的剧情是杀人。”
“所以,在女鬼的预想里,如果孩子没被我抢走,那她的第一个目的就达到了;第二个目的,她希望我能救那个即将被杀死的男人,如果我救了他,那她又成功了一次。”
“但是,如果她两次都成功,我就会死。”
江祖先:“那她给你的第一个幻境就是真实情况,第二个幻境就是她臆想的,实际情况根本不是她以为的李家人杀了她爱人。”
最后一个问题。
江橘白怎么成功逃脱的?
江祖先皱起了眉,一边嘴角抽烟一边嘴角吐烟。
吴青青本来听得还挺有兴致,结果这边江祖先又将眉头皱了起来,换做以前,她才懒得搭理,神神叨叨的,可如今,她不得不信,她小心翼翼地问老爷子,“爸,你怎么了?小白不是已经回来了?你怎么又摆上脸了?”
江祖先冲她摆摆手,看着江橘白,但看的却又不像是江橘白本人,过了许久,他才开口问道:“是它帮了你?”
江橘白拿着饼干的手一顿,他浑身僵硬住,本来温暖的室内,温度顷刻间降了下来,冷意让江橘白脸上好不容易恢复的血色又一点一滴地流失。
看他这样子,江祖先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吴青青以为江橘白是冷得很,忙跑到楼上去找厚衣服了。
一楼只剩了爷孙两人。
“是我对不住你,是我对不住你。”江祖先嘴里发苦,他虽技术不过关,算不上什么大师,但了解甚多,与神做契,几乎不用付出什么,逢年过节拜一拜便就够了,解契也是人这边说了算。可与鬼做契,却由不得人说停就停。
老人只得庆幸,这回做契,多少也于江橘白有好处。
不管愿意与否,对方如今都得保江橘白的命,这是对保护神最基本的要求。
保护神保护神,求了个邪神厉鬼来,江祖先苦笑,又自言自语了一句“阿爷对不住你”。
“你技术菜我又不是不知道,”江橘白往椅背上靠去,看着白炽灯灯泡,“你能让我活下来已经很好了,那些有的没的就别管了,我自己想办法解决。”
发白的光圈里,恍然出现了李小毛的脸。
江橘白坐直,“阿爷,李小毛是不是出事了?”
江祖先讶然,“你怎么知道?”
少年的心彻底跌进谷底。
“这孩子也是运气不好,自从那天那小水鬼发现你能看见她之后,就日日时时在我们家门口转悠,估计是想逮你。你昏迷的事情,村子里都知道,那天李小毛放了学,特意跑来看你,还在我们家吃了晚饭才走,结果出门没多远,估计就撞上小水鬼了,被拖进了水里,尸体漂了几里地才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