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丹溪睁着那双漂亮的眼睛盯着他看了会儿,大约是猜到了他心里想的什么,没再说话,算是默许同意了。
能在流云阁那样乌七八糟的腌臜地方全身而退,没点心思手段怎么可能呢。
殷云度把他当小白花照顾,岑丹溪也乐意配合,毕竟他对外表现出来的样子就是什么都不懂的小白花。
岑丹溪也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既然去哪都一样,那还不如待在殷云度身边,至少这人把他照顾得还不错。
他不信殷云度看不出他性格其实并非表面所表现出的那样,但既然殷云度没有要明说的意思,他又何必多费口舌去解释呢。
两人都知道对方在演,但两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有揭穿对方,场面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和谐。
回想起前世的事,殷云度忍不住有些想笑。
那时候到底是年纪小,连情动这种事都要规规矩矩找个理由说服自己,然后才能心安理得去对爱慕对象孔雀开屏。
时不我待,把自己的心意一拖再拖不告诉心上人的下场就是中了邪毒命不久矣,再也没机会说出口了。
他都要死了,自然也就没必要说了,说了还耽误人家,何必呢。
不过现在……
殷云度看向身侧的人。
得找个机会告诉岑丹溪自己喜欢他,要带他走。
直接一点多好,这世间有多少麻烦都是优柔寡断造成的。
外头突然一阵骚乱。
有人快步进来,凑到大长老耳边说了些什么。大长老神色骤变,脸色难看的向众人致歉失陪,然后脚步匆匆的离开了。
殷云度脸上挂着浅笑,手里摩挲着他那把白玉扇子,不紧不慢端起桌上的酒盏抿了口。
看样子是得手了呢……
肩膀突然一沉。他侧头一看,发现是岑丹溪倚着他睡着了。
大长老等人已经离开了,只剩崔修平焦头烂额应付宾客,根本注意不到他们这边。
殷云度微微侧头,就着这个姿势在岑丹溪额头轻轻碰了下。然后心情颇好的勾着人腿弯把人抱了起来,不急不慢往外去。
分明是夜半,外头却被火光映照得明亮如白昼。殷云度眯着眼往东看,那个方向是流云阁的藏宝库,也是起火的源头。
一只小红鸟自火光间飞出,衔了枚戒指落在了殷云度肩头。
殷云度分出不手去接那储物戒指,于是用灵识一探确认了下贵重的法器秘籍都被收了进来,便放了心。
那小鸟在他肩上一边展着翅膀剔翎,一边叽叽喳喳叫了几声。
“我分不出手来,你替我把这戒指给他戴上吧。”殷云度抱着人,淡淡道。
一道红光闪过,肩头的鸟落地幻化成了一个十几岁模样的红衣少年,赫然正是先前曾潜进岑丹溪房里的那人。
殷云度闭目催动灵力,去掉了戒指上自己的印记,帮岑丹溪与这戒指认主。
少年见殷云度分不出精力来管他,轻轻将戒指套在岑丹溪手指上后又含情脉脉执起岑丹溪的手,眼神挑衅的看着殷云度,在岑丹溪手背亲了下。
亲完还不老实,他又握着岑丹溪的手贴在自己脸侧,顶着那张殷云度自己少年时的脸,眯眼笑着看向他。
殷云度被气得额头青筋暴起,快速将戒指处理好后一脚朝对面踹过去。但少年明显早有准备,在他踹过来那瞬便化作小鸟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这一脚踹的动作幅度有些大,怀里的人被晃醒,迷迷瞪瞪睁眼看向他。
殷云度原本打算慢悠悠走着把人抱回去的,但现在岑丹溪人醒了肯定不会让他再继续抱着了,这下全泡汤了。
殷云度太阳穴一突一突的跳,该死的,自己抱不着人就也不让他抱是吧。
他正想着,脖颈突然被一双微凉的手环住,紧接着柔软的触感贴了上来,颈间骤然一痛——
啊,被老婆咬了。
殷云度很高兴的想。
岑丹溪似乎在咬完之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睡懵了迷迷糊糊干了什么,跟殷云度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会儿,他决定翻脸不认人。
周围的场景似乎都变得朦胧虚幻起来,只有岑丹溪那双眼睛在这环境里依旧明亮清晰。
“是想抹除我这段记忆吗?”殷云度觉得他可爱,笑意盈盈的低头望进他的眼睛:“小岑公子的眼睛很漂亮,但很可惜……对我不起作用。”
岑丹溪像是受了惊吓般睁大了眼睛,愣愣看着他,在他的眼睛由人族的黑瞳转为神族的金瞳时连怕都忘了,没忍住伸手摸向他的眼眶。
“我也是神族血脉,眼下你的修为低于我,你的幻术对我没有用的。”
岑丹溪似乎终于发觉自己闯了祸,而且这次这个还不是那种能拿神族血脉压制糊弄的草包。
更糟糕的是,他睡迷糊了咬的那一口根本没控制力道,现在他咬的牙印那里还在往外渗血。
岑丹溪看看殷云度的脸色,又看看他还在流血的脖子,摸不准这个人现在到底是真不在意被他咬的这一口还是笑里藏刀。
于是他小心翼翼仰头将殷云度伤口处的血吮去,湿润的触感贴上来,一触即分。
殷云度能感觉到自己脖颈处流血的创口愈合了……
他内心隐隐有些遗憾。
再去看岑丹溪,他正两手交叠在身前端端正正窝在殷云度怀里,眼神可怜的看着他。
那神色就好像在说,我错了我也不是故意咬你的,我都替你治伤了认错态度很诚恳,你就原谅我吧。
“神族,在这里过得很艰难吧。”见岑丹溪忘记了从他怀里下来这件事,殷云度颇为愉悦的抱着人继续往前走:“哪怕他们现在还不知道你是神族,只当你血脉特殊……”
岑丹溪安安静静的,也不知是没法开口还是根本不知怎么回应。
岑丹溪很快发现了自己中指上多出来的那枚戒指,大概是确定了殷云度对他真的没有恶意,他开始大着胆子向藏宝库方向张望。
凤凰火不是轻易能扑灭的,跃动的赤红火光映在他的眼底,殷云度能看出他的雀跃。
见殷云度朝他看过来,岑丹溪颇为矜持的收回目光,若无其事的低头去转自己手指上的戒指。
这个时候的演技还不太行啊……想演与世无争的小白花,但因为年纪小还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怎么这么招人喜欢呢……
殷云度想按着人猛亲一顿,但怕被当成有病,只能使劲按捺住。
回了崔修平给他安排的院子,殷云度发现岑丹溪房门口看守轮值的那几个小弟子已经不见了,估计是被叫走救火了。
于是殷云度径直抱着人进了屋子,把岑丹溪放下,他半跪在岑丹溪身前,微笑着开口:“我父亲是四大宗门之一的北茫宗宗主,某虽不才,但也有元婴修为。无论样貌家境还是脾性,在下都自信没人能挑出错处来。”
在岑丹溪不解的眼神中,殷云度继续道:“多说无益,我就开门见山了——你愿意和我结为道侣吗?”
第11章 早晚会喜欢他的
“你愿意跟着我吗?只说你愿不愿,若你愿意,我便保你一世安乐。任他外头风雨再大,也绝不会再有一滴落到你身上。”
岑丹溪后来再聪明冷静,此时也不过堪堪十八九岁。他有些不知所措,干脆指指自己的耳朵,摇头。
听不见。
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他都说自己听不见了,总不能还要继续难为他了吧。
殷云度笑笑,这事其实不急,他本就没指望岑丹溪今天就答应他。
在岑丹溪眼里他们才刚刚认识,能答应他才有鬼了。
但让人知道自己的心意总是没错的。
岑丹溪会喜欢他的,早晚会喜欢他的。
他要是不提前说,等到岑丹溪以后喜欢他了,还要让人捧着一颗心惴惴不安的猜测自己对他有没有同样的心意,多造孽啊。
但他现在提前说出来了,岑丹溪喜欢他就不用纠结了,直接变成了水到渠成的事。
“刚刚没有听到不要紧,这个问题先搁一搁,我问下一个。”殷云度说的很慢,让岑丹溪能看清他的唇形说的是什么:“你愿意跟我离开这里吗?离开这里,同我一道回北茫宗。我的师尊师兄都是温厚宽和之人,你会喜欢那里的。”
这个邀请对于岑丹溪来说无疑是相当诱人的,说是瞌睡有人来送枕头也不为过。
但殷云度眼下的修为高出他太多,修为上悬殊的差距令他不安。
如果……如果这人不怀好意,那他将毫无还手之力。
“这是我的尾翎,我以道心许誓不会伤害你,若是我做出对你不利的事,你随时可以拿它向仙盟告发我是凤凰一族的遗脉。”
殷云度像是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将一枚色彩璀璨的金色羽毛放进岑丹溪掌心,又握着他的手合上:“担心弄丢的话可以放进储物戒里保存,这戒指里还有些杂七杂八的玩意儿,原就该是你的,你自己收好。”
岑丹溪怔怔看着他。
眼前这人有种从容不迫的散漫气质,似乎于他而言,一切尽在掌握。
看起来很可靠呢……
“我不急着要你回答,想好了随时可以来找我。好好休息,慢慢考虑。”殷云度冲他笑得温和得体:“明天见。”
说罢,殷云度没有多做纠缠,而是姿态从容的转身离去。
而此时殷云度识海深处的系统已经炸了。
[疯了吧?!你*#的疯了吧?啊?把脖子送人嘴边让人咬就算了,对着个危险分子自己的身份说讲就讲?你爹娘的优点半点没继承,缺点你学的一点不落,你这个哔——]
系统愤怒得嗷嗷大吼,因为骂的太脏,最后几句变成了一串电音哔。
殷云度表情深沉的站在路边,伸手扶上身侧的树。
见殷云度居然没回怼他,神色是罕见的严肃,系统语速渐渐慢下来,最后停止了单方面输出。
这么安静……是被他骂得不好意思了?
系统萌生出了一点儿愧疚来,正想着怎样才能不丢面子又不伤害殷云度自尊心的找补两句时,殷云度突然傻笑起来。
“你有没有看到阿圆看我的眼神,那么乖。”殷云度一手捂胸口,一手扶着树,半点不见方才的沉稳厚重,嘴角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我现在的形象是不是特别光明伟岸?”
系统:……
合着这不光半点都没反思后悔,还给他爽到了。
系统槽多无口,最后呀牙切齿骂了句:[天杀的恋爱脑,遭瘟的死男同。]
然后就光速下线了。
感觉到联系被切断,殷云度慢条斯理拍拍自己手上的木屑,站直了身子抬头望了望月亮。
系统口中那一套所谓的“天道使者”之类的言论,他从来都没信过。
若是真有人能代替天道来救世,那必然是有通天之能,既有通天之能,又哪里还用得着他来帮忙?
这几日下来,殷云度别的不敢说,但他敢确定这所谓的“系统”一定跟他爹私交甚笃。
毕竟,人的语言习惯是会被潜移默化影响的。
自他幼年,他爹生气时就爱皮笑肉不笑的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比如什么“西八”什么“谢特”,见了宗门里成双成对扎小树林不好好修炼的小弟子,他会一手一个拎着人去上早课的同时黑着脸嘀咕“真是捅了男同窝了,这苟石宗门吃枣药丸”。
修真界里,能理解他爹胡言乱语的意思还能正确使用那些奇怪词语的人,除了他这个儿子,大概也只有他爹那些故交旧友了。
他爹年轻时四处游荡结识的能两肋插刀的朋友有很多,因志向不同而决裂的也很多。
就是不知道这个系统是前者还是后者了。
很明显的,这个系统看他一点都不顺眼。
这家伙立场不明,并且总试图拿一副过来人的态度教他做事。
殷云度自认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他平生最讨厌被人说教。不会说话就闭嘴,说话难听还硬要说,那就都别想好过。
他甩甩袖子,下一刻月光下的人消失不见,一只赤色羽毛的小鸟拍着翅膀飞到了岑丹溪的窗棂上,那鸟轻巧的自窗前跳到了岑丹溪肩上。
岑丹溪有些心不在焉的歪头看了眼,并没有驱赶他,而是拿指尖碰了碰他的喙,不知在想什么。
隔壁院落,少女推着轮椅上的人进门,四处张望一番,冲引路的修士粲然一笑:“这院子就是离那位殷公子所居院落最近的了吗?”
眼前这人身份金贵且修为不俗,崔修平不敢有丝毫懈怠:“正是了。今晚阁内出了这样的岔子实在是让贵客们见笑了……殷公子那里应当也已经睡下了,这两处挨得近,少宗主明日一早前去拜访即可。”
“算起来我那位表哥还从未见过我呢……原想着今日宴上托贵宗门长老好好引荐一番,可惜了。”
应怜有些惋惜的轻叹一声:“我母亲多年前与外祖那边闹了些不愉快,已经许多年没有与舅舅他们来往了。此番出门游历途径贵阁,原本只是想要歇一歇脚,贵派长老告知母亲表哥今日也来了,母亲实在欢喜的很。”
“殷家这位哥哥出世时,正是母亲同外祖他们关系最紧张的那段日子,满月酒都没能吃一杯,实在可惜。如今许多年过去,母亲很想念她的家人。”应怜笑盈盈看向崔修平:“还望贵阁能想些法子多留表哥几日,也好让我母亲从哥哥那里多了解些家人的消息。”
应怜是修真界第一宗门东阙宗少宗主,她的母亲是七大世家之一的凉州殷氏现家主小妹。
凉州殷氏老家主膝下二子一女,长子在老家主故去后承袭家主之位,次子师承北茫剑尊,在剑尊飞升后接任宗主。幺女嫁东阙宗宗主,也就是应怜母亲。只是她不知何故与殷氏决裂十数年,至今与两个哥哥少有往来。
崔修平可不会傻乎乎的认为这是什么亲人团聚的戏码,应怜和她母亲背后是东阙宗,殷云度背后是北茫宗和世家殷氏……这不是姑姑同侄子交流感情,这是几个势力在试探着抱团。
也是了,自二十年前那件事发生后修真界几乎从未安宁过,魔修越发猖獗,三五不时挑动风波,不知名的魔物四处作恶……眼下的风平浪静维持不了几年了。
崔修平收敛思绪,拱手应道:“崔某自当尽力。”
左右是开罪不起的人,应下总没错处。
不多时,崔修平安排好一切便告退离开了。
应怜推着轮椅朝里走了几步,腰间的玉牌忽然闪起光亮来。
她将灵力注入其中,玉牌停止了闪烁,她即刻道:“父亲,我和母亲已经到流云阁了!母亲身体也还是老样子,今天一整日都没有同我说一句话,我有些担心……你什么时候能过来啊?”
“等处理完这边的一些小事,大约明日便能去找你们了。”一道温润平和的声音自玉牌中传来:“父亲不在的时候,灵琰要好好照顾母亲。”
“知道啦——”
“好姑娘。”男人的声音带着温和笑意:“这次到下界除魔见到了些有趣的小玩意,等父亲回来带给你。”
“凡人的东西,我才不稀罕。”应怜哼哼两声:“父亲要快些回来,琼花只开在这几日,来晚了可就赶不上了。”
男人声音温柔轻缓,似乎满含对妻女的思念:“好,一定尽快。”
或许是因为听到了玉牌里那人的声音,轮椅上的人手指微不可察的颤动了下。
虽然那动作极微小,但修士眼力过人,这动作还是被应怜的余光捕捉到了。
“母亲是有话要同父亲说吗?”
但不巧的是,应怜这话刚问出口的同时玉牌暗了下去,看样子是应如许那边已经切断了联系。
轮椅上的人没什么反应,又恢复了那副无声无息的样子。
应怜只好把玉牌重新收好:“竟然不等母亲说话……明日父亲就会来找我们了,等明日他回来了再好好的问他的罪!”
应怜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轮椅上的人有什么反应,她泄了气般蔫了下来。
自她记事起,她母亲就不常说话。每每出门都要以帷帽覆面,不显真容。
不对,不只是出门时。
就连在家中,除却父母亲单独相处时,母亲的帷帽都从未摘过。
哪怕是在她面前,也不曾解下。
应怜忍不住四处看了一圈。
眼下四周无人,就算她将这帷帽摘下,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就一次……
不会有人知道的。
未知蛊惑着她,她盯着那帷帽边缘垂下的纯白轻纱,内心纠结着,手心都沁出了一层汗。
半晌,她终于还是伸出了手。
就在即将触到那白纱的时候,一道声音唤回了她的神志。
“灵琰。”
安静坐在轮椅上一整日都未发一言的人说出了今日的第一句话。
“你在做什么?”
应怜几乎被吓得后退两步,猛地回过神来。
她是傻了吗……怎么忘了这里除了她,坐在轮椅上的这也是个大活人。
不爱说话不代表不能说话,她是怎么做到做坏事直接把当事人忽略掉的。
应怜心虚道:“没……没事。我想着母亲这帷帽一整日都没摘,会不会闷,要不要摘下来透透气。”
“不会闷,你也去休息吧。”
这道声音有些低沉粗粝的哑,乍一听倒有些让人辨不清男女。
但应怜没有注意到这些,听了这吩咐昏头涨脑的便往外去,到了外头被风一吹冻得一个哆嗦,才发觉自己被惊出一身冷汗。
分明母亲也没说什么,她为什么会这么害怕呢。
应怜把这件事归咎于是自己做坏事失败后的心虚,摇摇头不再深想。
她实在有些好奇她那个素未谋面的表哥是个什么脾性样貌,但现下实在有些晚了,半夜拜访属实不妥。
虽然她们这些修仙的,有个筑基修为便不需进食睡觉了,可说不定人家就有睡觉这么个小癖好呢……
纠结再三,应怜决定悄悄去看一眼。
若是人家灭了灯她就老老实实等明日再拜访,若是灯没灭她就去跟人打个招呼。
她实在太好奇了……从前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个哥哥。她那个殷桓舅舅可是天榜一号的人物,都说虎父无犬子,不知道这个哥哥修为如何。
英才榜上的年轻一辈除了那个英年早逝的魁首,其他人她都打了个遍了。同辈没一个能打的,长辈不肯跟她一个年轻小辈交手,应怜闲得琵琶都长蘑菇了。
来到隔壁院子,应怜很失望的发现第一间屋子里没人。
但失望只有短短一瞬,应怜看到了对面窗边隐隐的灯火光亮。她三两下翻上房顶,揭开瓦片向下看去。
这个位置是卧房,掀开瓦片的位置正对床铺,一十八九岁的少年蜷着身子睡在上面,怀中搂着一只色彩艳丽看不出品类的鸟。
应怜借着卧房窗边昏暗的一盏小灯,摸着下巴打量那少年。
侧脸很漂亮啊,不知道正脸怎么样。
不应该啊,这么漂亮的人,她从前怎么会没有印象。
正出神,床上的人鼻尖微微耸动,不紧不慢舒展开了蜷缩着的身子,缓缓睁开了眼。
然后——他没有丝毫停顿的朝着应怜所在的方向看过去,或许是错觉,他的瞳仁细得好似蛇类的竖瞳,眸光在黑暗里显得幽深沉寂,像锁定了猎物般专注。
应怜在猝不及防间对上了他的视线,只这一眼,她顿觉眼前空茫一片,头重脚轻无法控制身体,直直朝下坠去。
“噗隆——”
一声巨响,房顶被砸塌了,应怜因为疼痛而恢复了一些神志,她能看清眼前了,却依旧无法控制身体。
修士身体素质非同寻常,这种程度摔下来顶多受点皮外伤,但她现在却因为恐惧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摔到了那少年的床上。
这下她算是清清楚楚看到了这人的正脸。
薄唇,杏眼,是副好皮相。眼型因偏圆而显得稚弱无害,可人们常常忘了,山林荒野间的毒蛇,眼睛也是圆的。
此时那双眼睛正半睁半合的懒懒看她,那人鼻尖动了动,随后像是遇见了可口的食物般愉悦的眯起眼来。
应怜感受到了窒息的压迫感,她寒毛直立冷汗不知不觉自颊边滚落,洇进衣领。
她有种……下一刻就会被生吞掉的错觉。
求生的本能让她想要挣扎逃离,可身体却半点都动不了。就像被猫盯着的鼠,没法动弹。
她眼睁睁看着这人朝她凑近了些,似乎在思考这送上门的食物该从哪下嘴比较好。然而就在此时,门口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动。
应怜心头全是完了要死了的恐惧,脑袋空白,浑浑噩噩的判断着传到耳朵里的声音应当是占风铎。
眼前这人似乎也有所察觉,但他没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而是若有所感的朝窗外看了看,便神色遗憾的退开远离了她。
铺天盖地的压迫感骤然一松,身体突然恢复了自由,应怜一个轱辘从床上跌了下来,捂着胸口惊恐的大口喘气。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岑公子可还安好?这边怎么突然这么大的响动……”推门进来的人看看地上的应怜,又看看床上的人,神色微怔。
“救……救命!”应怜还没缓过来,手胡乱指向岑丹溪,言语混乱:“我……我我我……他他他……”
“他?”进门的人循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他怎么了?”
应怜强压着心头的恐惧,也回头看过去,就发现方才还一口能吞她两个的人此时委委屈屈缩在床角,怀里抱着被子,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应怜:……
应怜觉得自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他刚刚不是这样的!”
“是应怜妹妹吗?”殷云度径直问道。
应怜被打乱了思路,注意力从方才的事转移到了进门这人身上。
“你是……”应怜迟疑:“殷云度?”
“按辈分你应当称我一声表哥。”殷云度把人扶起来往外带:“表妹是来找我的吧?夜黑雾重,走错房间也是正常的。这样,今日你先回去休息,我们明日再好好叙一叙……”
殷云度把魂不附体的应怜送走,回到院里就看到岑丹溪扒着门框,凄凄切切看他。
殷云度揉揉太阳穴:“祖宗,不要随便乱吃。你要真把那位咬坏了人家爹娘追究起来可跑不了你的,到时候我就得带你浪迹天涯了。你要实在饿就告诉我,我随便你咬。”
岑丹溪可怜巴巴看他。
殷云度被看得心软:“知道你饿坏了,没有责怪你,下不为例回去睡吧。”
岑丹溪依然不动。
殷云度忍不住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你妹妹,砸坏了,我的屋顶。”岑丹溪蹙着眉,断断续续朝他打手势:“我没处睡。”
殷云度竟然忘了这一茬:“抱歉,是我考虑不周……藏宝库失火,眼下估计是分不出人手来修葺屋子了,若不嫌弃,不如今晚暂且在我这里将就一宿?”
于是岑丹溪暂时到了殷云度的房间休息。
殷云度点起了窗边的烛火,在一旁打坐。岑丹溪躺在床上也不睡,就抱着被子看他。
那道视线如有实质,殷云度打坐也打不下去,无奈睁开眼,失笑:“做什么一直看着我?”
岑丹溪不急不缓打手势:“你好像知道很多东西。”
“嗯。”殷云度应了一声:“但我绝不会伤害你。不仅不会伤害你,在你成长起来之前还会一直保护你。所以,睡吧,我以道心起誓,我不会在你睡着的时候做对你不利的事。”
修行之人最重要的就是道心了,这个承诺很有分量。
岑丹溪停顿了一会儿,才又抬手:“帮我,对你没有什么好处。”
“怎么会没有好处呢。”殷云度调笑道:“我来一点一点把你培养起来,等你变得很厉害了,我就能躺着吃软饭了。”
岑丹溪一滞,呆呆看他,像是在消化他话里的信息。
过了会儿,他才重新抬起手,像是怕殷云度看不懂,他比划的动作很慢:“你为什么不睡?”
殷云度垂眸移开了视线,好似不在意道:“大概是因为,总会做噩梦吧。”
岑丹溪拽拽他的衣服,用很浅显的方式向他示好:“我能让你做好梦,你睡吧。”
殷云度真心实意的笑出来:“好。”
岑丹溪说能让他睡个好觉不是夸口,这也他伴生能力的一部分。
殷云度睡了重生以来的第一个安稳觉。
这次梦里没有动物迁徙般拥挤沉默的人群,他也不用再像从前的每一个梦一样绝望的一路挤开人群朝北去。
这次他梦到了幼年时他在娘身边的日子。
他在白桐林里疯跑,看花鸟虫鱼,无一不喜欢,无一不可爱。跑累了就随地躺下睡,他的原身是凤凰,血脉压制下没有不长眼的爬虫敢来近他的身。
不多时凤珏就会来找他,一边嘴里嫌弃他随地乱爬脏,一边小心的把他抱起来,揽进怀里。
他睡得迷糊懒得睁眼,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了耳边刻意压低了声音的交谈。
“为什么不告诉殷桓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这个声音是凤珏身边那位祭司叔叔,自他记事起这人就一直跟在凤珏身后几步的地方,哪里有凤珏,哪里就会有他。
殷云度感觉自己被抱紧了些,好一阵的沉默后,凤珏才强作不在意的开口:“万一他知道了要来与我争抢怎么办?”
“怿桐。”祭司的声音缓缓:“外族开蒙后不能生活在汤谷,这点你再清楚不过。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养出感情来再送走,不若早做决断,让他父亲……”
“你管的太宽了。”凤珏不悦打断他,语气强硬起来:“我有分寸,不需你来提醒我。”
祭司没再说什么,殷云度只听到了一声叹息。
他渐渐长大,在他六岁生辰前夜,睡梦间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脸上,睁开眼,发现是凤珏坐在他床边,眼眶还是湿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