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他伸手去擦凤珏的眼泪:“为什么哭?”
凤珏胡乱找了个理由:“因为你太丑了,万一你爹不喜欢你不要你怎么办……”
“爹不要我,娘要我。”他爬起来扑到凤珏怀里:“不要哭了,我长大了肯定好看……”
凤珏抱着怀里的孩子,哭得更厉害了:“明明是我辛辛苦苦生的,凭什么要送走……”
他那时年纪还小,听不懂太多,只能紧紧抱着凤珏,渐渐的一大一小两人都累了,于是就这么互相拥着睡去了。
“快了……还有五十年……一切就都结束了。等结束了,我们一家就不会再分开了。”
这是那时他彻底睡去前听到凤珏说的最后一句话。
年幼的凤弥闭眼入梦,而殷云度睁眼从梦中醒来,外头日光融融,约莫已经是辰时了。
他的身体并不需要入睡,但他的精神需要休息。虽然他在梦里也清楚自己在做梦,可有些人除了梦中,再无缘相见了。
殷云度侧头,身侧的岑丹溪还在睡。虽然流云阁向来有“四季常春,三冬不雪”的美名,但现下时节已是深秋,再暖和的地方也有些冷了。
天一冷,岑丹溪就会嗜睡。多的时候一日有七八个时辰都在睡,晃也晃不醒。
他睡时喜欢把自己蜷起来,只占很小一块地方,就像一盘小蛇。
殷云度伸手摸摸他的头发,大概是感受到了热源,岑丹溪无意识的贴上来,脸颊靠在他的掌心,样子再乖不过了。
殷云度闭眼捂着胸口“嘶”了一声,疲惫一扫而空,突然就充满了活着的激情。
哈哈,区区救世而已。
不就是给这个千疮百孔的修真界打补丁阻止前世那场浩劫吗,不就是救他爹救他大师兄把那些无辜的人全都救下,然后给凤凰一族洗刷冤情吗?哈哈,区区小事,也就三辈子就能完成了吧。
虽然他要做的那些事看起来都是不可能的事,但实际上确实就是不可能的事。
没关系,救世就跟修行一样,本就是逆天而行,死在半路也很正常。
殷云度给自己做好了心理疏导,顺手薅过窗边的小红鸟塞到岑丹溪怀里,温柔的摸了摸小红的鸟头和善道:“不要随便让生人近阿圆的身,要是再出昨晚那种事,我就生剥了你的皮给阿圆煮汤。”
小红挣扎着大骂:“有病!发起疯起来连自己分身都煮!”
殷云度瞥了它一眼,轻飘飘道:“你若是把阿圆吵醒了,今早就加餐。”
小红瑟缩两下,不出声了。
殷云度这才满意,整理好表情踏出门去。
隔壁院落已经空了,殷云度问过崔修平才知道,原来是应怜父亲来了,一家相携出门去赏琼花了。
一家人感情好是好事,可是昨日被应怜推着,声声唤着母亲的那人——
分明是个男子啊。
席间遥遥一见且灯火昏暗,若是寻常人自然看不出什么。
可他身体里的异族血统显然是压过人族血统的,因而更多时候他去看人并不是用肉眼去看,而是以气息阴阳去感知。
阳气重还是阴气重,是男是女这种最基本的东西只一眼他就能分辨。
轮椅上那个人,绝不是他姑姑,那甚至不是个女人。
而他那个表妹身上的气息也怪得很……分明十几岁少年人,身上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死气。
殷云度思量片刻,最后还是决定问问他爹。
通讯的玉牌闪动两下,里面传来了懒懒散散的声音:“什么事?”
“爹。”殷云度斟酌措辞:“我在流云阁这里,遇到了东阙宗主一家。”
“你遇到小应他们了?”殷桓的声音来了精神:“许久未见了,代我同他们问个好。”
“知道了。”殷云度开门见山:“爹,我那位姑姑……怎么好像是个男人?”
“你姑姑怎么会是男人。”殷桓嗐了两声:“那不是你姑姑,见了人不要乱叫。但遇到了人家也万万不能怠慢,他们一家是你姑姑的恩人。此事说来话长,日后面谈吧。”
“见了小应你也别叫人姑父,怪尴尬的,叫世叔就行。”殷桓快速道:“他那般纯善的人,世间少见。你若在流云阁遇到了什么难事去找他即可,他必然帮你处理得细致周到。”
殷桓似乎有些忙,殷云度听到了些嘈杂的人声,玉牌的联系随之切断了。
这样看来这些事他爹是全都知道的……
他爹和那位东阙宗宗主是熟识这他是知道的,毕竟他前世有次差点把自己作死,就是殷桓请了那位东阙君来给他治好的。
东阙宗眼下乃四大宗门之首,能随随便便请得动人家宗主,那必然关系匪浅了。
就他爹那嫉恶如仇不平之事见一个审判一个的爱管闲事性格,若是妹妹家有什么问题,他早第一个跳出来了。
大概是他想多了。
既然这边没什么事,殷云度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来到了昨晚他放过火的藏宝库欣赏成果。
巍峨华丽的藏宝库被他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连同这底下的暗道密室,一齐化成了一片焦土。
虽然事是分身来做的,但跟他自己做的没什么区别。分身的所听所看,他都能一齐感知到。
前世他就是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密室夜以继日的遭受折磨。
眼下他还没来,这密室里头就净是些奇花异草,被他全都打包偷了出来。
阿弥陀佛,小花无辜。
殷云度欣赏够了,拍拍衣服上粘的飞灰准备离开。自殷云度刚到这边他就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久久没有移开。现在他都准备离开了,那道目光依然没有移动。
殷云度蹙眉看过去,就见一容貌清俊的白衣修士站在不远处,正含笑看他。
殷云度感应了下,这人修为在自己之上,最好不要起冲突。于是他扯起个笑来:“前辈一直看我,是有什么事吗?”
那人笑意更深了些:“你这假面,是你父亲给你做的吧?”
殷云度笑容僵在脸上,后背惊出一身冷汗。然而那人却只是轻轻喟叹一声,像是故友间的调侃:“他手艺还是这么差,当年师尊教的东西都吃进狗肚子了。”
“随我来吧,可怜孩子,师伯给你做个好的。”
第14章 去培养培养感情,最好让他喜欢你
殷云度暂且不知这人身份,可自己身份却已经被看穿了。别无他法,他只能先跟上去看看这人意图。
那白衣人气定神闲走在前面,殷云度一边走一边思考他那句师伯是什么意思。
殷桓的师兄?
殷云度绞尽脑汁也没想起殷桓从前提起过他有什么同门师兄。
流云阁建筑曲折迂回,繁阴郁郁,原以为已经没路了,却不想拨开浓郁绿荫,其后别有洞天。
这院子的位置实在隐蔽,四周高大的林木遮挡得不见一点日光,虽绿意盎然但却不宜久留。
只站了这么一会儿,殷云度心底就已经开始不适了。
人还是得见太阳的。
大概是看出殷云度脸色不好,那白衣人朝他一笑:“怎么?觉得这地方阴郁不舒服?”
殷云度没说话,那人继续自说自话:“我方来时也不喜欢,习惯了就好了。”
殷云度闻言转头看他,那人却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冲他作了个“请”的手势:“进屋吧。”
房屋全系木材制成,随处可见精巧的榫卯结构。
这房子的建造者必然是个心灵手巧的……
地面铺有竹席,一木质矮桌在门口位置放着。殷云度在那人的示意下盘腿落座,隔着这张小方桌两人相对而坐。
“虽然是你师伯,但你爹肯定没怎么跟你提过我,所以我还是多言两句吧。”那人摸起桌上的酒盏,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殷云度倒了一杯:“在下姓岑名寂字雁寒,从前和你爹是总角之交,后来和他一同拜入剑尊门下,因略早了他几刻拜师,便成了他大师兄。”
殷云度没喝他的酒:“我没听我爹说过。”
“所以我说是‘从前’啊。”岑寂没有因为他的反驳生气,反而乐呵呵继续笑:“现在我是他提起来都嫌晦气的人,也是是流云阁的主人……嗯,名义上的。”
“好了,叙旧到此为止。”岑寂没留给他太多消化信息的时间,笑眯眯朝他伸手要揭他的假面:“你爹这手艺还是这么烂,师伯手艺虽然比不上你师叔,但比你爹可强多了。揭下来吧,师伯给你做新的。”
殷云度一惊,身子朝后一撤避开了他的手。
“你这孩子,躲什么呢。”岑寂语气略微有些冷。
“哐当——”殷云度身体不受控制的直直砸到桌上,他面前满溢的那杯酒被撞翻,酒液撒了一地。
岑寂表情温和可亲,但铺天盖地的威压昭示着他现在的心情完全没有表情那么平和。
殷云度咬着牙努力让自己别栽到地上搞得太狼狈,他被压制得死死的,这人修为起码高出了他两个大境界。
“师伯只是想看看你到底长什么样子,让你爹这么大费周章挡住你的脸。”岑寂看看桌上翻倒的酒杯,幽幽叹气:“一点都不懂事的孩子,长辈给你斟酒都不喝。”
说完,他便伸手摸上殷云度脸颊边沿,殷云度挣扎无果,假面被一把揭了下来。
在看到他真实面目的那一刹那,空气有短暂的凝滞。
岑寂呆愣片刻,殷云度身上的威压骤然一松,他竟连对殷云度的压制都忘了。
愣怔过后,他突然笑起来:“哈,哈哈……我说呢,殷桓那狗脾气不以头抢地殉情自尽就不错了,哪来的心情跟别人生孩子……”
殷云度逃脱了压制后从岑寂手里一把夺过假面扣到自己脸上,青筋暴起。
打又打不过,忍了又实在生气。
但岑寂半点都不考虑他的心情,那人还在自言自语:“但你的年龄……我明白了……是小师弟的血脉,能涅槃也是意料之中的……”
岑寂这样子实在有点疯疯癫癫的,但他又像是一下子解决了一件压在心头的大事,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他很高兴的告诉殷云度:“不用害怕我泄露了你的秘密,我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毕竟是个大活人,似乎还和他的父辈颇有渊源,这人突然说自己活不久,殷云度心头有些异样的难过,因为他说的是真的。
殷云度前世被流云阁抓住时,已经没有岑寂这个人了,彼时的阁主已经是大长老了。
虽然不知道岑寂具体是什么时候死的,但他的寿数按最多算也只有两年了。
死者为大,死者为大,不跟将死之人计较。
殷云度劝说自己别因为刚才的事生气。
“和你爹闹掰以后,我只见过他一次,还是腆着脸去托孤,没想到居然又多活了几年。”岑寂摇头叹气:“早知道那时候还死不了,我就厚着脸皮多打听打听其他事了。”
殷云度警觉起来:“你想打听什么?”
“贤侄,别那么紧张,我一个将死之人能做什么呢?只是想打听一些故人琐事罢了。”岑寂饶有兴趣的看向他:“不想我四处打听不如你来回答我,我得到了想知道的消息自然就不会四处打听了。”
“事先说好,我不会什么事都回答。”殷云度因为刚刚这人唐突的举动而心存戒备,但又好奇他想打听什么,权衡片刻后缓声道:“你问吧,不过分的我可以告诉你。”
岑寂托着脸想了会儿:“嗯……怿桐那个徒弟,他走以后去哪里了?”
怿桐是凤珏的字,这没几个人知道。殷云度压下心底的复杂,不解发问:“徒弟?我从不知我娘有徒弟,此人姓甚名谁?”
岑寂在听到他喊凤珏娘的时候眼皮没忍住跳了一下,表情扭曲:“先不说怿桐徒弟的事,不管你私底下怎么叫,在我跟前别管怿桐叫娘,听得人火大。”
“为什么?”
“哈哈。”岑寂皮笑肉不笑:“还问为什么?你这么称呼一次就让我想起一次你爹那个老畜生勾引了我小师弟。”
殷云度在心底默念三遍客随主便,微笑:“行,那您师弟的徒弟叫什么呢?”
岑寂表情这才满意了,摸着下巴回忆:“叫什么来着……记不起来了。只记得姓谢,身子骨不怎么好,当初拜来北茫剑宗就是为了修出剑气固本培元好保住那条小命。”
“当初那孩子原是想拜你爹为师的,可奈何你爹不待见人家,以剑宗不收世家子为借口把人回绝了——嘁,明明他自己就是纯得不能再纯的世家子。”岑寂奚落了殷桓一番,然后挑眉道:“最后还是我小师弟人美心善,看不下去把人收到了自己门下。”
殷云度听完,不确定道:“姓谢?”
“嗯哼。”
殷云度默默半晌,才道:“谢见隐?”
“对,就是这个名。”岑寂点头,点评两句:“这名不好,一听就知道见不得人。”
“怎么可能。”殷云度蹙眉:“大师兄是我爹首徒,我爹怎么会不待见大师兄?我爹不在的时候宗门事务都是交给大师兄打理,连掌门令都在大师兄手里。”
“居然把那孩子收到自己门下了……也是,那孩子那病殃殃的样子,修不成剑气估计小命就要没了。”
岑寂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至于你爹为什么不待见你大师兄,大概是因为他姓谢吧。给你个提示,你爹的母亲也姓谢。”
殷云度对这些事一无所知,殷桓从没跟他提过。
岑寂看了看他的表情,笑了:“你爹还真是心疼你,半点腌臜事都不告诉你。你那位大师兄要是论起亲戚来,你得喊人一声舅公呢。”
殷云度这次真没料到,怔怔道:“什么?”
“你爹的母亲是七大世家之一的锦州谢氏大小姐,因为天资一般被谢老爷子嫁到了凉州殷氏当续弦。殷家老家主,也就是你爷爷,那可是个遭天杀的老混球,相好遍地都是,儿子女儿更是数不过来,天可怜见,谢小姐生下你爹没多久就被磋磨死了。”
“而你这个大师兄呢……是谢老爷子在外头的老来子,这儿子比外孙都小了不知多少。”岑寂一杯一杯的给自己斟酒:“把自己女儿送出去给别人磋磨,眼见外孙发达了,又把外头生的儿子推到外孙跟前让外孙收徒——可真是个天打雷劈的好人。”
殷云度呆滞,他从不知他大师兄居然和他是血缘上的宗亲。
而且……这人怎么对他爹的家事这么了解,比他这个亲儿子都了解得多。
见殷云度被雷击中的表情,岑寂大笑出声:“你别这幅没出息样子,这才哪儿到哪儿。世家盘根错节嫁女娶亲这都轮换了多少代了,你在这七家里随便揪个人出来,翻一翻族谱都能沾亲带故。”
殷云度没头没脑突然问了句:“那仙盟呢?”
“嘁。”岑寂嗤笑了一声:“你去仙盟里抡一棒子能敲死八个亲戚,懂了吧?”
殷云度讷讷点头。
“行了,行了,我累了,要睡了。”岑寂打着哈欠赶人:“听说你要娶我儿子?去培养培养感情吧,最好让他喜欢你,这样我也放心。就算他不喜欢你……不管他喜不喜欢你,你都要带他走,等我死了,别留他一人在这里。”
殷云度看他,然后缓缓垂眸,说了声好。
殷云度不常饮酒,并不能理解他们对此物的痴迷。
岑寂闭着眼哼着不知名的曲调,一副喝高了的样子。
饶是这人并没有看他,殷云度还是起身冲他作了一揖,才转身离开。
毕竟是长辈。
待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岑寂才眯着眼朝他离去的方向看了眼。
殷桓的儿子,居然不爱酒。
这要是殷桓本人,闻着味估计都能把桌子舔了。
岑寂轻轻哼了声,骂了句:“假正经,可惜了我的好酒。”
玉盏中的酒水还是温热的,岑寂仰头,一饮而尽。
待来竟不来。
他慢悠悠的,也不知是在跟谁说话:“再不来,你就再也没机会跟你师兄喝酒了。”
一室幽静,只有滴漏的轻响。
岑寂表情有一瞬的寂寞,但他很快又笑起来,呢喃着唱起来:“相逢祗有梦魂间……”
“可奈梦随春漏短,不到江南……”
岑寂在开蒙时,就被送到了世代交好的殷氏私学同殷家家主那群孩子一同修习基本道法。
殷氏老家主风流,大的小的孩子一大堆,但入了族谱的正经子嗣只有三个。
长子殷檐是其第一任妻子所出,天资也就那样,人也有些阴郁,但却是未来板上钉钉的家主。次子殷桓是其续弦所出,与殷檐互看不顺眼。幺女殷楹是其最后一任妻子所生,此时年岁尚小牙都没长齐。
大概是怕孩子太多有人生异心出乱子,殷老家主干脆快刀斩乱麻立嫡立长,早早定下了继承人。
修真界这七大世家比起门派,更类似凡人界的宗亲氏族,所以也就不可能指望它能有多开化。
岑寂厌恶这些东西,每个世家都有着裹脚布一样繁冗的规矩,但却没有一条是用来规束上位者的。
受苦的永远是生在这里的女孩。
资质平庸的,推出去嫁到别家网罗人脉。资质出众的,先培养出更适合双修能为男方修为提供增益的躯体,抬高价值后再嫁出去。
资质一般的男孩就扔到旁的世家去求学,读作“亲善交流”,写作“自生自灭”。
其他家怎么着岑寂不知道,反正岑家是这样的。而他,就是被赶出去自生自灭的倒霉蛋。
这不成文的规矩自然是不合理的,少年人或许多少有些血性会觉得这不对,不合道义,但更有天分的那批孩子自小便因此得到了更多恩惠照顾,吃人嘴短,想想自己如果为不相干的人抱不平可能会失去的利益,到了嘴边的话也就咽了下去。
久而久之,一批批少年人长大,长成了权衡利弊的成年人,成了新一批的既得利益守护者。
一茬接一茬,这套不合理的规则永远有受益者在维护它。
岑寂在这里遇见了殷桓,一个和他一样这也看不惯那也看不惯的小毛孩。
两人臭味相投,一拍即合。
他们一块长到十几岁,然后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一同从殷家的高宅大院里偷偷翻了出来,撒着欢离开凉州,经虞州一路向北到了北茫剑宗所在的济州。
北茫宗宗主是当世剑尊,剑尊收徒挑明了不要世家子,他们俩便改名换姓混进来参加收徒大典的人群里。
事先说好要一切低调,殷桓却因为看见一群人在欺负一个负伤的少年非要冲出去替人打抱不平,最后人是救下来了,他们也因为扰乱大典秩序全都关了禁闭。
“你是什么闲事都要管吗?”岑寂指着他脑袋:“这世间不平事那么多,你管得了一件管得了十件百件?别忘了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要是暴露了身份被遣送回去,一切就都功亏一篑了!”
“我没错!”殷桓梗着脖子,脑袋高高昂着:“我见一件便管一件,管一件便少一件!”
“你……”岑寂被气得说不出话。
“雁寒,别气了。”大概是觉得岑寂好像真生气了,殷桓挠挠自己和人肉搏时被打肿的脑袋,试探着说两句软话:“我动手的时候,你不是也帮忙了吗……要不然你也不会和我一块被关在这里了,这说明你也觉得路见不平是该拔刀相助的不是吗?”
岑寂哼了一声,没接话。
“你总是让自己做的事变得出力不讨好。”殷桓往地上一坐:“明明做了好事帮了忙,嘴里却非要惹人生气,半句好话都不肯讲也不肯解释。”
殷桓想通了语气也就没那么冲了,反而有心情调侃两句:“要是咱俩有天闹掰了,肯定是因为你岑雁寒不长嘴。”
“嘁。”岑寂翻了个白眼不屑道:“谁稀罕你,闹掰就闹掰,我有的是朋友。”
殷桓早习惯了他这臭嘴,丝毫没放在心上。他嘴里哼着小调嘟嚷:“嘴巴干,想喝酒了。”
岑寂把腰间的酒袋解下,扔给他。
“我不要这个——”殷桓脑袋往后仰,拉长了声音:“我要梅子酒——要白玉莲花盏——我要喝温的不要凉的——”
岑寂一脚踹得他直接躺到了地上:“惯的你毛病。”
殷桓毫无形象可言的躺那儿,爬都懒得爬起来,双眼放空自言自语:“该死的旧社会,该死的修真界,还是社会主义好……”
殷桓又开始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了……
岑寂嘴角抽了抽,干脆闭眼打坐。
不多时,禁闭室的门突然被人打开,岑寂被叫了出去。
他被引着到了一个年轻女人身边。
墨发红唇,马尾高束,眉眼间显露出几分落拓不羁的洒脱气质,赫然正是剑尊本人。
岑寂眼睛蓦地睁大,正俯身要拜,却被剑柄挑着胳膊拦住了。
“免了,北茫不讲究这些虚礼,留在收徒大典敬茶时再拜我吧。”剑尊如是说道。
收徒大典?敬茶?
剑尊要收他为徒?!
岑寂被突如其来的快乐砸得不知自己姓甚名谁。
“本尊分明早已渡过雷劫,却留滞人间不得飞升。去东阙宗请东阙君问过若木神君才知道,原来是本尊在这人间还有些尘缘未了。”
剑尊挑挑眉:“本尊命里三个徒弟,你是其一。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
岑寂道:“仙尊请讲。”
“万事低调,最好不要让外人知道你是我的徒弟。”剑尊淡淡道:“东阙君说依卦上看,你们三人在我去后定会反目。你们与我最多只有十数年的俗世师徒情分,本尊无情道大成一生清清白白,却不想门下不清静……”
“看在师徒一场的份上,别让我飞升之后晚节不保,惹人非议说我教徒无方。既然你们非要反目不可,那就关起门来自己解决,别传到外面落人笑柄。”
岑寂听懂了,剑尊这是早就知道他是那些个腌臜世家里出来的,对外宣称不收世家子为徒,也是为了掩人耳目让人想不到她收的徒弟其实就是个地地道道的世家子。
同室操戈,兄弟阋墙。这些东西放在大门派里都是再常见不过的事,传出去也掀不起多大风浪。但若是惹上了世家,那就不一样了……
世家为了给自己造势,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它们就像白衣服上的苍蝇屎,恶心还甩不掉。北茫剑宗这样难得的清白门派,自然不想沾惹上世家。
至于什么师门反目……船到桥头自然直,日后的事日后再说。
岑寂躬身行礼:“徒儿明白。”
这次剑尊没有挡,受了他一礼。
岑寂被人引着离开,他忍不住询问能不能让他先回禁闭室看看,他的同伴还在那里。
引路的师兄却只是一笑,让他稍安勿躁,剑尊大人另有安排。
岑寂下意识的回头去看,就发现剑尊侧着头朝后说着些什么。
她椅子后的屏风上映出一团墨色的影子,那里似乎有人。
他没来得及多看些什么,因为剑尊看了过来。岑寂匆忙收回视线,低头走出门去。
后来就是好消息,殷桓抱着只鸟,傻乐着告诉岑寂他也被剑尊收为徒了。
岑寂见他怀里那小鸟颜色实在漂亮,从前竟从未见过,于是问他是哪里得的。
殷桓做贼似的左右环顾了一群,确定了周围没有人,才压低了声音小声告诉他:“这是那天我们救下的那个小可怜,我当时刚扶他躲开人群他就呼啦一下变成只小鸟了。我怕别人发现了会对他不利,方才就一直把他收在我神识空间里了。”
岑寂吃了一惊,都没顾得上问这小鸟是不是妖:“你疯啦,你才刚刚修出金丹,神识空间能收死物都是天赋异禀,你还敢收活物?”
怪不得刚刚被他踹了一脚都没反应,估计是人都疼得没力气了。
“救人一命嘛。”殷桓笑嘻嘻的:“我没事的。”
殷桓是有些运气在身上的,不久之后,这小鸟成了他们的小师弟。
东阙宗宗主东阙君与剑尊交好,常常携徒弟来玩。
东阙君的徒弟姓应,名如许,是个白净腼腆的少年人。说话总是温声细语的满口君子之道,有种近乎愚蠢的天真。
几个年轻人很快熟络起来,几番套话之下岑寂得知,这傻孩子原是凡人界帝王家的幼子,倒霉催的被近臣覆了国,流浪了一段时间后被东阙君捡回去做了徒弟。
“师尊他说着些什么龙气啊紫薇大吉啊之类的,就冲过来把我带走了……”
几人听完一阵唏嘘。
应如许摸摸脑袋,有点不好意思总说自己,于是换了话题:“我跟着师尊也学会了一些卜算之术,几位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帮你们算算。”
殷桓来了精神,第一个挤过去:“算我算我!”
应如许问:“殷师兄想算什么?”
“算……”殷桓显然是脑袋一热就冲过来了,根本没想算什么,于是笑嘻嘻胡诌了一个:“算算我有几个孩子吧?”
应如许把他的手相看了半天,非常疑惑的皱着眉道:“我从未见过这么怪的……”
殷桓嘻嘻哈哈:“怎么了?”
“殷师兄命中一子,但是……”应如许组织了半天语言:“但是若有若无的……一会儿死一会儿活?”
“啊?”殷桓傻了眼。
“不对不对,是我出问题了吗?”应如许自我怀疑了一会儿,大概是想换个其他人找找自信,于是又对一旁的凤珏道:“凤珏师兄,能给我看看你的手吗?”
凤珏问:“左手右手?”
“左手便可。”
凤珏把手里的果子换到右手,依言把左手递过去。
应如许蹙着眉看了半天,木着脸自言自语:“怎么会……怎么也时有时无的。”
“啊!我知道了!”应如许一拍手,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你们俩个的孩子是同一个,这样就解释的通啦!”
“噗——”殷桓先是一愣,然后捂着肚子大笑起来:“小师弟和我都是男子怎么生得出来啊,小应你师尊给你看的盗版书吗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