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了当地人,老农告诉他,这里叫丹溪,说是曾经有仙人路过。
殷云度记住了这个地名,如果他侥幸没死的话,就回来找回这颗蛋。如果他倒霉死在逃亡路上,这颗蛋有他的结界保护,应该能平安活到破壳。
但破壳之后的死活,就全看运气了。
殷云度当时无暇再为这颗蛋谋划更多,他已经自身难保了。
他运气又好又坏,好就好在他爹殷桓在找他,并且找到了。
坏就坏在,他爹找到他的时候他被人围着揍就剩一口气了。
他还没看到殷桓怎么处理的那些人,就一口气没撑住死过去了。
好在殷桓是他亲爹,不会在他涅槃的时候浇弱水把他化掉,他顺利涅槃了。
再醒过来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年。
殷云度默默想,如果是前世这个时候,他在做什么。
醒来,然后发疯,誓要杀光仙盟走狗。跟他爹对呛,意见不合离家出走。几年后被某宗门擒获,关起来,然后遇到了他上辈子临死前最放心不下的那个人。
想到这里,殷云度有些发怔。
算起来,岑丹溪如今应该不过十七八岁。
他觉得自己有义务提前找到他,然后,好好保护他。
“宗主。”
“问宗主安。”
门外依稀传来声响,殷云度从回忆里抽身,心里估摸应当是他父亲回来了。
房间门被推开,殷云度往外看了眼,守在门口那两个小弟子已不见了踪影,应当是被殷桓支走了。
殷桓依旧是一身靛青色织金仙袍,头发以一支翠色玉簪松松散散的挽着,看着不像是什么掌门,单看皮相倒像是哪家不知事的小公子。
殷桓一进门别的没说,先吃了一惊:“你怎么穿的这样显老?南雍宗的老妪都不会这么穿。”
他爹回来的突然,殷云度手里侍弄花草的工具还没放下。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粗布麻衣,没觉得哪里不好看。
这不挺仙风道骨的吗……
殷桓根本不在意殷云度会有什么回答,点评完了那一句,就自顾自找了个地儿坐下,支着下巴目光上下打量他:“看着倒是已经没什么事了……”
前世殷桓是没来得及说这么多话的。
殷云度一醒来就要走,要去找仙盟的人算账,但被谢见隐拦了下来,软禁在了宗门里。殷桓得知后风尘仆仆从外面赶回来,他被关得一肚子火气全撒在了殷桓身上。
他单方面跟殷桓大吵一架,对面的人沉默着听完了他的满腹怒火,只淡淡挥手让谢见隐不要拦他,放他离开。
两位师兄还算好应付,但殷桓不一样。
该怎么解释才能掩饰他的行为异乎寻常。
殷云度踌躇着,正犹豫从哪里开口,两个酒坛子晃到了他眼前。
“喝酒吗?”殷桓提着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酒,神色淡然,似乎并不打算追问什么。
一肚子的腹稿都没了用武之地。
殷云度捧着酒坛子嗯了声。
“记不起记得起都无所谓,我无意管你太多。你要去哪儿,要做什么,都随你。”殷桓灌了一大口酒,酒液顺着脖颈流下,沾湿了前襟衣物。
“爹。”殷云度喊了他一声:“如果有些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做,怎么办?”
殷桓依旧是一副满不在意的表情:“人生多苦恰如明月,常缺难圆。世事怎得完满,不悔已是难求。如果不知道一件事自己该不该做,那就想想如果不做会不会后悔。如果会,那就只管去做。”
“那如果我做了的话,会被群起而攻之……”
“你以为我辛苦百年修得的这一身修为是为了什么?”
他拿胳膊挡着眼睛,突然吊儿郎当的笑起来:“我妻早去,独留幼子尚且年少,这世道欠我父子良多。天塌下来你爹给你顶着,我倒不知道谁敢动我儿子。我对你没什么要求,只一条——”
“好好活,别死了。”
殷云度突然觉得,他前世就算不闹那一场,殷桓也会放他走。
他想起了前世这个人是怎么死的——殷桓确实一己之力把天顶住了,不止是他的,还有天下苍生万千生灵的天,他也一并顶住了。
他深深看了殷桓一眼,忍不住道:“以后逞英雄的事少干。”
殷桓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我要是不爱逞英雄,就遇不着你娘了。”
“我刚捡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丁点儿大的一只小鸟,看着要死不活的。我小心捧着供着把他养活了,养大了……”话音戛然而止,不知想到了什么,殷桓不再说了。
这里面大概涉及到了一些殷云度所不知的往事。
年幼时只觉得这两个人奇怪,明明见面就要打架,却还能有了他。
现在想来,自凤珏继任族长后他便再不能离开汤谷了,若殷桓不来挑事,那便是此生再难相见。
族长若一心想着往外跑自然会令族人不满,关系不和因爱生恨是做给旁人看的,交手过招间有几分是思念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他们没处说,都是不得已。
殷桓不作声,只是喝酒。殷云度安静陪在一旁。
末了,殷桓叹息一声:“算了,鸟儿养大了就是要飞走的。”
他将腰间所系的锦囊解下,又将拇指上那枚碧玉扳指一并摘下交到了殷云度手上:“锦囊里是你涅槃的余烬,自己收好。扳指里是些符纸丹药法器之类的小玩意,拿去玩吧。”
殷云度掂着重量不对,于是解开锦囊看了眼,发现锦囊里还有半枚玉佩。
“爹,这是做什么的?”怎么把玉佩跟他骨灰放一块。
“哦哦,这个……”殷桓接过玉佩,摩挲两下:“一个故友所托的信物,他说如果他死的早,就让我凭这信物随便编个理由应付流云阁那些长老,将他的孩子接走,暂且养在我膝下以避开门内争斗,等那孩子平安长到十六岁再送回去继承他的衣钵……”
殷云度听到了熟悉的宗派名,动作一滞。
殷桓看他一眼:“我与那人虽曾是旧友,但却有些宿怨未销,原是不想应下来的。但又看你对人家那孩子实在喜欢的紧,非抱着人不撒手,就想着给你做个伴也好……”
抱着人不撒手?殷云度听得头皮发麻:“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是你五六岁时吧……记不太清了。”殷桓说了个模糊的时间:“他家那孩子略小你一两岁,算来也有十八九岁了。他至今还未死,想来也不需我帮他养孩子了。”
殷云度抓住了关键点,那孩子小他一两岁现今十八九岁,那他爹这么个算法是他而今二十岁。
那他爹嘴里这个他五六岁时,指的也就是他涅槃后的第五六年。
他的意识醒来时身体已经二十岁了,竟忘记了涅槃后身体是要再重新一点一点长起来的。在他意识没醒来的那些年身体竟然还能动?还会去抱着别人不放?
殷云度打了个寒战,原来他意识没醒来时不是躺了二十年,而是做了二十年能跑能跳但魂魄不全的傻子吗?
“爹……”殷云度艰难开口:“我不太清醒的这二十年,是见人就抱吗?”
“对啊,可你爹丢人了。”殷桓很不走心的敷衍了两句:“好在这几年也不乱跑乱跳了,老老实实躺那儿睡了几年,就醒了。”
殷桓把那半枚玉佩扔给他:“我与那蠢人积怨已久,不想再见他,你寻个空闲替我把这东西还回去吧。”
并非同门同宗,却敢将继承人托孤给他,如果不是全然信任,恐怕是做不出的。
而把人家宗门的继承人揽到身边保护这种事,就相当于变相卷入了别人家的家事,如果真的积怨已久,怎么会应下这种苦差事?
上一辈的恩怨他想不通,索性不再想。
殷云度把那半块玉佩收好,他原本就打算把骨灰从殷桓手里要回来后就去流云阁寻人,至于还玉佩,就全当是顺手了。
殷桓不再说话,看起来醉得厉害。殷云度运转起灵力,想着要不要帮殷桓解解酒。但想想还是算了。
他可能更想多醉一会儿。
流云阁现阁主他不认识,但流云阁下任阁主他熟悉的很。
前世他被抓住时,正值流云阁新旧阁主权利更迭,整个门派上下都在为新阁主的继任大典奔忙。
虽然他只有一半的凤凰血统,但血肉依旧是炼制丹药法器的至宝。
他被严加看管,隔几日就会有人来取肉取血。
除了匆匆来去的仆役,就只有一人会常来这里看他。
那人面庞天真稚弱,看着不过十几岁模样。他不常说话,只是爱拿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眸子看他被剜去血肉的伤口。
看守殷云度的人对这少年很殷勤,会恭恭敬敬称一声公子。
后来他在这些来往的仆役口中得知,这人是新阁主之子的未婚夫,已定下了婚期,只待吉日完婚。
那位少阁主偶尔也会跟来找人,只是从不会进门,只站在门口阴影处,颇为不悦的冷声道:“岑丹溪,老是来这种腌臜地方做什么?给本公子过来!”
岑丹溪不理他,他就动作粗鲁的上手拉扯。周遭侍从像是早已习惯了这般场景,皆低头缄默不言。
少年被拉扯得踉跄几步,大幅度的动作让殷云度看到了他因为瘦削而显得空荡的衣袖间伤痕累累的腕骨。
这伤痕他再熟悉不过了,他被剜去皮肉后愈合的伤口便是这幅样子。
殷云度恍然明白了为什么他明明是第一次被抓住,流云阁给他剔骨剜肉的修士动作却那么熟练,甚至就连快速生肌补血的吊命药都早有准备。
原来在他之前,就有人受过这份罪了。
什么即日完婚,估计也是被逼迫的。
对方估计和他一样有着特殊的血脉,但这少年看着比他还可怜,不仅要受皮肉之苦,还要因为容貌昳丽而被迫与仇人结为道侣。
想到这,殷云度忍不住多看了岑丹溪一眼。
确实好看……苍白得就像一朵零落破碎的花,摇摇欲碎孱弱美丽。
于是他趁新阁主继任大典看守空虚之际,悄悄问那个又来盯着他发呆的少年,要不要和他一起走。
岑丹溪歪歪头,拿那双清澈纯良的眼睛看他。像是思考了一会儿,才问:“可是我快要成婚了,你现在带我走,算是私奔吗?”
殷云度被那双眼睛看得有些失神,他一时间有些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半晌才听到自己讷讷道:“是、是私奔……”
在听到自己的声音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但是话已经说出口,改口已经来不及了。
有私心又怎样……他观察过,岑丹溪那个未婚夫待他并不好,他这不是坏人姻缘,而是救人于水火。
只是现在他好像把事搞砸了,他这话说的像是个登徒浪子,岑丹溪不被他吓跑就不错了。
但下一刻,岑丹溪把自己的手放到了他的手心。
“带我私奔吧。”
他这样说。
殷云度心脏先是蓦地停了下,然后迅速鼓噪起来。
殷云度回握住了搭在自己掌心的手。
岑丹溪是被他带走的,那他就有责任将他护好。
对情爱不屑一顾的少年人第一次有了“我要保护一个人一辈子”的冲动。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流云阁第一个发现不对来追他们的居然是那个看着愚蠢倨傲的少阁主。
大概是来得匆忙,他身边没跟旁人,只他一个孤身一人来拦路。
“岑丹溪,是我平日里待你太好了吗?给我过来!”那人面色阴沉,蓄起灵力:“现在过来我还能向父亲解释你是被歹人挟持,若你不知悔改,等父亲来了我也保不了你。”
殷云度把人往自己身后挡:“大话说早了,你能不能活着回去告状都要另说。”
那人脸色更沉了,径直抽刀砍来,殷云度提剑接下一击,两人迅速缠斗起来。
殷云度不欲在他这里浪费太多时间,好在这少阁主也就看着挺能打,实际净些花架子,和殷云度这种常年被追杀的野路子打起来根本毫无胜算,不过一刻钟就被殷云度拿他自己的刀钉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怎么样?”殷云度晃了晃刀柄:“刀刃刺破皮肉的感觉,好受吗?”
那人痛得冷汗直冒,抖着嘴唇冲他冷笑:“你以为带走他……他能跟你多久?”
“笼子里长大的鸟,离了他的金笼子,离了人给他喂到嘴边的食,根本活不了。”
他胜券在握的笑起来:“你等着看吧,他会自己回来的。”
殷云度一拳打偏他的脸,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简直荒谬。”
哪有生来就在笼里的鸟,如不是被人剪去翅膀残害捕捉,又怎会飞不出那巴掌大的笼子?
他回头去看岑丹溪,少年站在瑟瑟风中,看向他的眼神惶恐又依赖。
“没事,没事的,别害怕,我不会丢下你,不听他胡言乱语。”殷云度把手上的血往那少阁主身上一擦,急急去安抚:“我们现在继续赶路,好不好?”
岑丹溪点头。
殷云度这才松了一口气。
岑丹溪不该被拘在那样小的一方空间里,外面那样广阔的天地,他合该去看。
“殷公子这边请——”
接引的小弟子眼神不住往殷云度手中那半枚玉佩上看,谨慎道:“方才已有师兄前去通禀,还请殷公子在此稍候片刻,有事随时吩咐在下就好。”
殷云度颔首落座,冲那小弟子笑笑:“不必如此拘谨,我这里没有什么需要你做的,不用一直在这里站着,多累啊。”
那小弟子似乎还有些犹豫,想来是有人叮嘱过他什么。
有人盯着可不行啊……他还有事要做呢。
殷云度状似不经意的将食指和拇指并起,捻了捻,一缕淡色的烟气无声无息的飘散出来,被那小弟子呼进了口鼻中。
见他眼神涣散起来,殷云度才低声道:“素闻流云阁山水一绝,我想自己四处看看,希望不要有人来打扰,有劳小兄弟帮个忙了。”
那小弟子点头,脚步虚浮的出门去。
“贵客要喝今春新下的青雾茶,快去取来。”
“这里有我。”
果然还有人盯着。
殷云度一边听着门外的动静,一边用手拢着袖中那几只小鸟。他移步到窗前,推开窗户一挥臂,四五只小雀一齐飞了出去。
待没声音了,他才缓缓摇着扇子踏出门去。
“多谢了。”殷云度笑眯眯拍了拍守在门口那小弟子的肩,昂首阔步扬长而去。
走出几步,殷云度从他爹给他的锦囊里抓了一把灰烬出来,灌注灵力随手捏了两下,一只色彩明丽的小红鸟就拍着翅膀飞了起来。
“太扎眼了点儿。”殷云度指尖在小鸟身上一点,艳色瞬间褪尽,小红鸟成了只灰扑扑的小山雀。
小山雀飞在前面领路,殷云度握着扇子跟在后面。
[叮——前方八百米右转,正在向目标人物靠近。生命只有一次,请宿主注意人身安全。]
脑子里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殷云度脚步一个踉跄,险些以为是什么突然冒出来的流云阁弟子。
这玩意存在感太低,自从第一天下达了那一系列任务后就陷入了沉寂,殷云度都快忘了有[系统]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存在。
“目标人物?”因为马上能见到的那个人,殷云度整个人心情都不错,于是多问了两句:“是你之前说的那个所谓的‘反派’?”
系统很高冷的回了个:[是]。
殷云度嘴角挂着笑:“我今天心情不错,等我找到了我要找的人,说不定会考虑去看看反派是什么样子。”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系统安静如鸡,没有回答。
殷云度走出一段,系统又开始滴滴滴的发出警报。
[警报!警报!距离目标人物不足五百米!请宿主注意人身安全!]
殷云度有些好笑:“这位反派仁兄很恐怖吗?他做过什么让你这么害怕。”
系统冰冷的机械声锲而不舍的企图让殷云度提高警惕:[反派性格阴晴不定,前世他屠尽仙盟数千修士,修真界四大宗门排行前三的皆被血洗,幽冥河水为血水染红,百年不清。尸横遍地,无处觅土殓。]
“土埋不过来,烧了不就是了。”殷云度依旧是笑:“上辈子我爹我娘死的时候,可连一根头发都没留下。他们死了还有尸骨尚存,就算烧了也还有骨灰留下,他们可比我爹娘幸运多了,有什么可抱怨的。”
见他不为所动,系统继续道:[除此之外,他建立归一宗,强行将修真界所有宗派全部归入归一宗,要求各门派必须将继承人送至归一宗拜师,并规定继承人学成之日,就是新旧掌权人更替之时。]
“九九归一,好名字啊。”殷云度发出一声赞叹:“天下修者皆师承一家,天下大同这件事,居然最先在修真界实现了,这位仁兄当真是个妙人。”
系统大概是被气到了,彻底不说话了。
殷云度心情颇好的跟着小雀走过蜿蜒游廊,绕过月洞门,入目的是一片苍翠花园。
不知名的花树开着浅色的花,花树下有一少年。
[警报!警报!距离目标人物不足三十米!一级警戒!一级警戒!]
殷云度将系统聒噪的声音抛之脑后,只把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少年身上。
他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尚且稚嫩的面庞看起来柔软乖巧,穿了一身绣金纹的雪白长袍,隐在花间,安安静静的看灰扑扑的小山雀停落在自己肩头。
殷云度喉头滚动,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岑丹溪听不见,却也注意到了他。表情木木呆呆的,微微张了张口,却并不能发出什么声音。
又乖又可怜。
殷云度露出一副相当痴汉的表情,在心底对系统疯狂输出:“他好乖,但是我叫他他好像听不见唉……好可怜。他好可爱,好柔弱,他需要我,我要保护他,疼他爱他带他回家……”
系统语气惊恐:[人不可貌相!!!你在干什么?!那可是反派!!]
殷云度充耳不闻,只确信道:“我想我是一见钟情了。”
系统:[一见钟情?]
殷云度语气坚定:“对。”
系统:[你们前世就认识。]
殷云度笑起来:“原来你也知道我们前世就认识,那你还要在我面前说他坏话?”
系统:[你这是什么反应?!你不应该痛心疾首把他往正道上带吗?!]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这是我教他的,他从来没有做错什么。”殷云度微笑:“只不过我比较废物死的早了点,他只是替我做了我想做的事而已,何错之有呢。”
系统:[你早猜到反派是谁了?]
殷云度眨眨眼:“我的遗愿,除了我的遗孀,还有谁能完成的这么完美呢。”
系统的机械音里充满了愤怒:[无可救药!无可救药!你这个——哔——]
系统被屏蔽了。
殷云度搓搓手,声音里充满了愉悦:“拐老婆去喽。”
他刚向前迈了两步,一柄雁翎刀不知从何处凌空飞来——
殷云度耳朵一动,并没有躲,而是将手中折扇朝后一扬,扇子在空中迎风碎成水花,又聚成一把通体泛着寒光的宝剑,殷云度握住剑柄抬手横劈,硬是将那雁翎刀砍成了两段。
“唔……这是谁家孩子啊,怎么这么不懂事。”殷云度晃了晃手中宝剑,剑又碎成水珠重新聚成了一把折扇。
他将地上那半截碎刀拿鞋尖一拨,碎刀以肉眼难见的速度飞了出去,身后传来一声惨叫。
殷云度摇着扇子笑眯眯回过头:“刀怎么能到处扔呢,要是伤到了人,那多不好。”
身后月洞门旁,一个穿着流云阁内门弟子服饰的年轻修士被碎刀扎破衣领钉在了墙上,殷云度凝眸一看这人的脸,笑了。
熟人啊。
这人明明被方才的飞刃吓得脸色苍白,却还色厉内荏的喝道:“你敢这样对我,你知道我父亲是谁吗?”
他话还没说完,乌泱泱一群小弟子找了过来,为首的那个冲殷云度躬身行礼:“在下流云阁阁主首徒崔修平,招待不周,多多见谅。”
“这些虚礼就免了。”殷云度笑吟吟拿扇子挡住了他行礼的手:“我方才等的有些无聊,素闻流云阁山水一绝,便想出来随便走走看看景,不慎迷路误入此处。”
他说着,踢了一脚脚下那半截断刀:“却不料被墙上这小兄弟当成了贼人,对我当头就是一刀,可把在下吓坏了。好在鄙人虽不才,却也有两三拙技傍身,但他这刀若是落在了别人身上……”
他语气一顿,摇着扇子笑:“会不会伤到人可就不好说了。”
崔修平也注意到了被钉在墙上的人,又看了一眼不远处花树下那少年,他像是联想到了什么,脸色难看起来,冲殷云度一拱手:“殷公子放心,我派自会秉公处理。”
被钉在墙上那人刚被跟来的小弟子解救下来,就目光阴郁愤恨的看过来:“崔修平!你知道什么?分明是他图谋不……”
崔修平反手拈了一张禁言符拍在了他额头,淡定指挥一旁的小弟子:“送你二师兄去思过台,我稍后便到。”
那人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被人拉走了却还拧着脖子回过头愤愤怒视崔修平。
而崔修平却像早已习惯了,冲殷云度一拱手:“让殷公子见笑了,公子所持信物事关重大,几位师叔已等在议事堂,还请公子随我移步。”
“师叔?”殷云度注意到话里的关键:“阁主大人不在吗?”
崔修平答道:“我师尊尚在闭关,近来不方便见客。”
“原来如此。”殷云度点头,忍不住回头,方才的花树下却已经没有人了。
没关系……小山雀已经被岑丹溪带走了。
他敛眸回神,状似无意道:“不知方才花树下那位小公子是贵派哪位仙尊坐下弟子,当真是钟灵毓秀,见之忘俗。”
“不瞒公子,方才那小公子正是家师之子,在下的小师弟。”崔修平惭愧道:“二师弟爱慕小师弟而不得,近来在修行上出了些茬子,人有些偏激,见不得有人靠近小师弟故而冲撞了殷公子,我代他赔罪,还望公子海涵。”
殷云度听得想笑。
岂止是有些偏激,前世他可是亲眼见那人因为不满有人触碰岑丹溪而将人双手生生砍去。
事后也是崔修平出来赔罪道歉,漂亮话管够,公道没有。
讲小礼,缺大德。流云阁传统嘛,他懂的。
议事堂内,殷云度看到了几个熟悉面孔。
前世他不领殷桓的情,一心觉得自己身正影端不该忍气吞声,于是将殷桓给自己的假面一揭,依旧是用那张招摇的脸四处游荡。
然后就是奇迹般的在外面活着蹦跶了两年,就被流云阁的人捉了关起来削肉放血,成了炼丹材料。
“晚辈北茫宗殷云度,见过各位前辈。”他躬身一礼,垂眸掩住心头杀意。
“贤侄请起。”一位四十来岁模样的中年男子爽朗笑道:“你周岁宴上我还抱过你,不曾想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
周岁宴?
殷桓还为他办过这个?
可想而知,殷桓已经尽全力为他打造了一个没有瑕疵的新身份……可惜他前世没有领情,让殷桓费尽心力的成果全部付之东流了。
“二长老说的是,殷公子与流云阁有缘,这次来定要多留些时日,好让我们尽一尽地主之谊。”首座上的男子笑道:“阁主尚在闭关,阁内事务由我代为处理。殷公子将信物交予我便可,晚间我来安排席晏为小公子接风洗尘。”
殷云度摇头:“我父亲交代过,这信物必须由我亲手交到阁主手里才行……父亲与岑阁主有约在先,晚辈不敢忤逆。”
大长老表现出了一瞬的不耐烦,但他很快便收敛了情绪:“贤侄如此坚持,阁主与殷宗主以此信物作了什么约定?”
殷云度适时显出几分局促和少年人的羞涩,一掀衣摆行了个大礼:“实不相瞒,晚辈今日持信物前来是为履行十几年前长辈们为我和阁主之子定下的婚约。父亲与贵阁主有刎颈之谊,有意结秦晋之好,今日特来求娶。”
“这……”其他几位长老下意识将目光投向首座上的人。
大长老烦躁的摩挲了两下手中盘玩的金蝉把件。
拿一个不言不语的傻子换半块阁主令自然是十分划算的买卖,但就怕这小子以阁主不在为由不肯将信物交出,到时候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而且他那不成器的儿子不知中了什么邪,一门心思扑在阁主那傻儿子身上。如果轻易把人许出去,还不知道要怎么跟他闹。
大长老略一沉吟,脸上重新堆起笑来:“阁主尚在闭关,贤侄所说毕竟是阁主家事,我等不便插手。算来阁主出关也就在这几日了,不若这样,贤侄暂且在我流云阁小住几日,贤侄所言之事待阁主出关再议。”
“也好。”殷云度拱手:“如此便有劳长老了。”
现在的北茫宗虽然不比百年前全盛时期,但也位居四大宗门之列,殷云度的名字在修真界数不着名号,可他毕竟是殷桓宗主之子,流云阁还是存了几分攀附讨好的心思在的。
于是在殷云度旁敲侧击的提出想要一个离岑丹溪近一些的住处时,几乎费没什么工夫,他就顺利被安排到了岑丹溪同院子的房间里。
领他来看房间的依旧是崔修平:“殷公子对这房间可还满意?”
殷云度站在门口,几乎没有分出目光来看房间内的情形,而是含笑看向对面的房间:“那间,便是岑小公子的房间吗?”
“正是。”
大概是他的目光太过炙热,崔修平忍不住咳了声:“殷公子还真是……毫不掩饰。”
“知慕少艾,人之常情。”殷云度拿折扇拍了拍手心:“况且那是我未过门的夫人,有什么看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