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丹溪心头有些痒,食指拇指下意识的并起来摩挲了下,最后还是没忍住去捧住了殷云度的脸。
“嗯?”殷云度手还搭在他腰间,但还是很配合的抬起脸,将脸贴在他掌心笑盈盈问:“怎么了?”
身高原因从前多是他抬头去看殷云度,原来这个角度是这样吗。
手心的温度高于他的体温,殷云度问他怎么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想,所以这么做了而已。
不知道旁的道侣间是怎么相处的,分明年岁相差不大,殷云度却总是很包容,对他几乎没什么脾气,也基本不会惹他生气。
岑丹溪回忆着他是怎么捏自己脸的,也去捏他的脸:“没事不能摸吗?”
“摸摸摸,随便摸。”殷云度嬉皮笑脸直起身来凑到他颊边亲了口:“哎呀了不得,我老婆板着脸的样子真漂亮。”
说完,他又退远几步欣赏道:“平日里穿素色漂亮,现在穿朱红也漂亮。”
岑丹溪没去跟他纠结称呼,只问道:“他们发现卷轴丢了会不会马上追上来?”
“他们没有证据,当时我一直在同胡潭交谈没有功夫去偷卷轴,他们不会怀疑到我们身上。”殷云度拿起一幅卷轴:“我爹这车名唤千日追,行进途中能隐匿行踪。就算他们要追,也追不上。就算追上了,也看不到。”
岑丹溪放下心来,又看向卷轴:“玄玑七百六十年的红色契约一共只有这几卷,我全都拿来了。有我们要找的吗?”
交易品阶不同,卷轴颜色不同。等级共分天地玄黄四品,那延寿丹,只可能是最高级的天阶。
胡潭送来给殷云度签的天阶契约文书颜色是红色,这样找起来便方便多了。
殷云度神色认真了些:“方才我看了几卷,都不是。”
岑丹溪也来到案前:“一起找吧。”
殷云度点头,两人一起翻看卷轴。
不多时,两人将丹药相关的契约文书都堆到了一起。殷云度蹙眉:“没有延寿丹……”
“最坏的结果就是契约已经被人销毁了。”岑丹溪思索道:“或者……我们能潜入进去窃走卷轴,未必不会有旁人也做了同样的事。可能他们和我们得到的线索是相同的,但时间比我们充裕,所以仔细挑拣了,将延寿丹相关的卷轴都拿走了。”
殷云度一下下摇动着手中的扇子:“有道理。叶老板说那人拍卖延寿丹,但没说他只卖延寿丹。找找看其他丹药的拍卖者里,出现得最多的名字是……”
“是这个。”岑丹溪挑出几幅卷轴推到最前面:“这个拍卖者卖出的丹药起拍价从不低于一百万灵石,拍卖品全部都是丹药,只是缺了延寿丹。”
殷云度有些出神,如果没有猜错方向,当年的事,不只是他们,还有其他人也在查。
他查当年的事是为了有朝一日凤凰一族能沉冤得雪……
那这人查当年的事,又是为了什么?
殷云度心头一紧,随即心脏因为兴奋而剧烈跳动起来,一个猜测涌上心头。
凤凰一族,除了他,还有其他幸存者吗?
“何似……”
岑丹溪的声音令他回神,殷云度也跟着看向那卷轴。
仔细去看宗门来处时,殷云度微微愣住。
东阙宗,何似。
殷云度莫名联想到了什么:“阿圆,岑师伯讲鬼疫那个故事时,提到的应宗主身边那个人,叫什么?”
“阿似。”岑丹溪大概也想到了,又重复了一遍道:“叫阿似。”
车驾行至凉州时,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
殷云度从芥子空间取出了两个面具,自己戴一个,另一个递给了岑丹溪。
岑丹溪将面具戴好:“现在这么晚了,我们去哪?”
“去殷氏祖宅。”殷云度又掏出四枚银铃来:“最后一枚延寿丹是卖到了殷氏,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一些事,我要在这里确认一下。”
岑丹溪看向他:“其他事?”
“对。”殷云度点头:“当初在审判司,被虞渺然治罪后损失最重的是殷氏的司务,那些姑娘失踪和他们脱不开关系,只是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算盘。不管是什么算盘,都不能置之不理。还有之前阴阳鉴的幻境……”
殷云度略一停顿,才继续道:“我怀疑那面镜子是我姑姑的,但幻境中的内容却与我爹说给我的过往有许多出入。诸多疑点,我想亲自来看看。”
岑丹溪认出了他手里拿的铃铛是之前离开东阙宗前,岑寂从树干上取下来的那四个。
“我们要怎么去?”岑丹溪犹豫道:“和拿卷轴时一样,偷偷潜进去?要趁夜去吗?一晚上会不会来不及查那么多东西。”
“不,我们光明正大的从正门走进去,然后慢慢查。”殷云度将两枚银铃系到他腰间:“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好了,现在你是东阙宗的内门弟子了,在外历练途径此处却被流窜的邪修打劫了身上的灵石,现在要去殷氏借住几日。”
岑丹溪摸了摸腰间的铃铛:“那你呢?也是被打劫了才去借住?”
“嗯……那不行,编故事太千篇一律就不好玩了,得跌宕起伏才好。”殷云度将剩下两枚银铃系到自己腰间,一拨:“我是阿圆的师兄,见你被邪修打劫愤怒不已,于是挺身上前与之搏斗——”
岑丹溪顺着编:“然后你打赢了邪修,把我救了出来,然后一起来到了殷氏借宿?”
殷云度摇头:“不,我打输了,然后把身上所有灵石交了绑票费。为了不流落街头,只能和你一起到殷氏来打秋风了。”
岑丹溪被逗笑:“那你真是好生没用。”
殷云度冲他眨眨眼:“小可柔弱不能自理,日后还要多仰仗仙君照顾了。”
两人又将衣服做旧,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来到了殷氏祖宅。
出示银铃自证身份,经过简单的询问后,两人很顺利便被人接引着分配到了一间院落。
“两位道友真是不好意思,兴许是近日各处都不安宁,所以才有别处流窜来的盗匪作乱。”引路那人陪笑道:“我们凉州地界平日里还是很太平的,我们家主也很重视这些隐患,定会尽快遣人将贼人抓住,给两位一个交代。”
殷云度点头:“有劳,我师弟不善言辞,我代他谢过诸位。”
“道友不必客气,有什么需求尽管提,东阙与我们殷氏亲如一家,定不会让两位道友在殷氏的地界受半分委屈。”那人殷勤道:“两位道友可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了。”殷云度冲他拱手:“辛苦前辈了。”
“不辛苦不辛苦。”那人也冲他们拱手:“如此,我便先行告退了。”
见那人离开,岑丹溪低头看腰间的铃铛:“这么顺利吗?”
殷云度笑笑:“身份好用罢了。”
另一边,引路那人匆匆来到正堂,垂首恭敬行礼:“家主。”
“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赶快说正事。”殷檐显得有些暴躁:“先前抓人的事办砸了我就知道东阙不会轻易让这事过去……他们来说什么了?”
“家主且先放心,这两人虽是东阙来的,却只佩了两枚银铃,应当只是普通的东阙内门弟子。”管家将头压低:“不是那边派来追究的。”
“是么……”殷檐像是短暂的松了口气,但很快又紧张了起来:“还是不能放松,你多盯着他们。”
“是。”
殷云度拉着岑丹溪上了房顶。
放眼望去, 入目的是同幻境中见到的一般拥挤规整的四方庭院,一处挨一处,逼仄窒息。
殷云度扶岑丹溪一起坐下, 大概是因为身侧有人作陪,不适感被驱散了大半。
“我爹……还有岑师伯,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吗?”殷云度有些难以想象:“这样的地方,我爹那种性格, 怎么待下去的。”
“就是因为待不下去, 所以才去了北茫吧。”岑丹溪目光在一个一个鸽子笼般的院子间梭巡,最后定格在某处。他碰了碰殷云度,指向那个方向:“那边……”
殷云度也顺着看过去,一个接一个相同的小格子间突兀的出现了被涂黑的一格。
旁的院子都规规矩矩连树木品类高度都控制得一模一样, 唯有那间院子疏于打理,被枯树野草覆盖。
那院子旁,还有一汪水塘, 也一并荒废了。
殷云度低声道:“好像是幻境里教馆的位置。”
岑丹溪目光像捕猎的猫儿般专注:“去看看吗?”
“等一下。”殷云度轻笑:“不太稳妥,有人盯着我们呢。”
岑丹溪显然也知道暗处有人, 只是完全没有将那些人放在眼里:“不是说光明正大的吗?”
“我的夫人,咱们现在在别人家里呢,光明正大也要分时候。”殷云度一只手放在他颈后,顺毛一样一下一下摸:“麻烦咱们能省则省。”
岑丹溪似懂非懂点头:“好, 那现在干什么?”
殷云度摸着岑丹溪的头发,手中的发丝在月光下柔顺黑亮,绸缎般从他指缝间滑走。他有些神思不属道:“看月亮。”
岑丹溪转头看他:“只是看月亮吗?”
殷云度光是看着他, 神色就忍不住柔软下来:“当然还可以干点别的。”
亲吻落在脖颈, 下颌,有些痒, 岑丹溪往一边躲了躲。
岑丹溪感觉到自己的嘴唇被拇指指腹轻轻捻过,殷云度声音带着些笑意:“躲什么?”
金属质的面具遮挡了上半张脸,他看不清殷云度的表情,这让他有些不安:“面具摘掉吧。”
殷云度故作纠结:“可是在外面有人看着,摘了不太方便。”
岑丹溪道:“外面不方便,那就回房间去。”
“好。”殷云度嘴角上扬,一下将人抱起来:“我可听话了,阿圆说什么就是什么。”
殷云度自房顶跃下,抱着人回了房间。
门关上,殷云度掀掉面具吻上来。动作有些急躁,岑丹溪没忍住闷哼了声。
“痛了啊……”殷云度嗓音有些哑,停下去查看:“抱歉没收住力道,还好么?”
“没事,没流血。”岑丹溪舔了舔嘴唇,没什么事,就是被磕了下而已。他目光留意着窗边那一块阴影道:“继续。”
殷云度当然不会拒绝,继续方才的动作,岑丹溪不得不仰起脖颈承受。
房间里水声喘息声愈重,岑丹溪留意到窗前那小片阴影离开,放出灵识去查探,确定外面的人离开了,他这才推了推殷云度,拉开些距离:“好了,外面的人走了,我们去……唔……”
殷云度额角有汗珠滚落,他一面扶着岑丹溪后仰的身体,一面问道:“什么?”
岑丹溪眼角被逼出些泪来,他撑着殷云度的肩膀断断续续问道:“不是演给,那些人看的吗?”
殷云度也有些不解,他摸上岑丹溪的眼尾:“不是兴致来了水到渠成的吗?”
几乎可以确定了,两个人都会错了意。
但已经不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现在这个情况是箭都离弦了,总不能再给他塞回去了。
“你别愣着啊。”岑丹溪眼睛蓄着泪,拍他:“不上也不下算怎么回事……难受……”
殷云度摸过他拍自己的手亲了下,又拉着他的胳膊环住自己的脖颈:“抱紧。”
丑时末,两人到了教馆外。
教馆外杂草丛生,未经修剪的树枝从宅院内探出来,粗壮的枝干压在墙头,压得墙面多了几条裂纹。
“已经完全荒废了。”岑丹溪趴在殷云度背上恹恹打着哈欠:“我们进去看看。”
殷云度应道:“好。”
这间教馆像是被人刻意封了起来,还未走近殷云度就感应到了罩在外面的结界。
也不知是这结界主人水平有限还是他们只是想做做样子并没有真打算防人,这结界设的并不算多高明,殷云度用了个隐匿法器便轻松混了进去。
进门正对的是讲堂,都是些废弃的桌椅笔砚,没什么好看的。
两侧是书房和一间卧房。
殷云度先进了书房,岑丹溪从他背上下来,去看书房里的东西。
书房里的东西保存的还算完好,大概是这院落被封起来后便没人进来过了。
书案上积了灰,殷云度掐了个诀将灰尘清理干净,把桌上的书本拿起来翻看。
没有什么特殊的,看起来只是普通的讲义。殷云度又去翻第一页,上面端端正正写着“殷祝”两个字。
殷云度正思索着这教馆被封的原因,岑丹溪忽然道:“过来这里。”
殷云度回神,朝岑丹溪走去,就见他面前是与墙一般宽的书架。岑丹溪抽出了书架最下面一排的几本册子,递了过来:“你看看。”
殷云度随手翻开一页,却发现这字迹实在眼熟得过分,于是他又去看第一页,就见“殷桓”两个大字龙飞凤舞的印在上面。
殷云度又去翻这一排里的其他册子,果然看到了岑寂的名字。
这一列是最下面的一排,殷云度又往上找了几排,果然找到了殷楹的名字。
殷楹比殷桓小七岁,而这两份册子间相隔七排……每排是一年的学生?
他继续往上翻,在殷楹之上的五排,看到了写着叶照月名字的册子。
都是熟人啊……原来是昔日同窗吗。
书架上的册子一共放到第四十八排,再往上便空了。
册子里没有什么有用的内容,都是些课业相关的基础法诀。
殷云度看书架的功夫岑丹溪已经把这间书房检查了一圈了,他走过来冲殷云度摇头:“没有别的发现,去旁边的卧房看看吧。”
另一间房间内的摆设便更单调了,除了桌椅床铺再无其他。
似乎一无所获。
岑丹溪在房间内走来走去,在经过某处时稍微停顿了下。他慢慢走过去,又折回来重新走了一遍。
殷云度注意到他的异常:“怎么了?”
“这里,不一样。”岑丹溪踩了踩脚下的位置:“经过这边时的声音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底下好像是空的。”
“我看看。”
殷云度蹲下,从芥子空间里没找到合适的工具,干脆取了个簪子出来在砖缝间撬。
这一撬果然松动,抠开砖缝,底下严丝合缝塞了个木盒,殷云度又把木盒取了出来,打开,里面是一本书册。
翻开来看,这是一本手记。
前几页的内容都很怪异,几乎全都是“无异常”三个字,也不知他在观察什么。
殷云度继续往后翻,终于看见了字相对比较多的一页。
“他交了朋友,岑氏弃子。无异常。”
殷云度几乎可以确定了,这个人的观察对象,是他爹殷桓。他的目的十分明确,来殷氏的教馆教学就是为了观察殷桓。而这本手记第一次记录的时间,殷桓只有五岁。
令人毛骨悚然。
殷云度忍着不适继续往后看,在清一色的无异常后终于又看到了其他文字。
“承恩需报,不可亏欠因果。日后多加关照。”
承恩?他承了谁的恩?要多加关照谁?
只隔了几页,便又见他写道:
“殷夫人已故,嘱托照拂其女。不知人族为何会轻信并不相熟之人。”
殷云度又翻过数页,这人字迹逐渐潦草,写的内容也逐渐多了起来:
“他的长兄私下叮嘱账房克扣了他的月例,过后他纠结同伴用炮竹炸了溷轩,当时他的长兄正在如厕。”
“以牙还牙,大概算是无异常吧。”
“早课迟到,遍寻无果。最后发现是晚间试图偷溜出门却被卡狗洞一整晚,找到时睡得正香。”
“给头发稀少的家族长老取绰号火云邪神。”
“给爱高声讲话的长兄取绰号尖叫鸡。”
“……”
殷云度闭了闭眼,内容怎么变得奇怪起来了。
“人缘很好,和每个同窗都相处融洽。无异常。”
“突然和同窗一起来送了花,说是教师节礼物。但教师节是什么?大概是他那个世界的东西吧。无异常。”
“又做了奇怪的东西出来,说是叫守鸡?或者是守机?后来又念叨着入乡随俗改成了叫传讯玉牌。无异常。”
又是一些乱七八糟的日常,殷云度终于看到了一条有用的信息。
“这孩子有些过分的善良了,似乎是从很安定的世界来到这里的,有些不知人间疾苦的天真。如果不是意外到了这里,他大概能在自己的世界过得很好。天道的担心是多余的,不需要我的监管他也不会做出破坏规则的事。无异常。”
又翻过数页:
“其幼妹入学,关系融洽,切记照拂。我收回从前说过的那句话,从前殷夫人托孤并不是人族轻信不相熟之人,而是一个母亲实在走投无路了。人族的情感比我所了解到的要更复杂。无异常。”
殷云度大致看懂,是殷夫人有恩于他,却早早过世,所以这人只能将这份因果报答到殷夫人的独女,殷楹身上。
又是几页,殷云度翻页的手停住。
“他和岑家那个孩子计划一起逃走,两个傻孩子,只计划了怎么出殷氏,完全没考虑到内城还有守卫。无异常。”
“不可干预俗世……又欠下了些因果,不知道会怎么报应到身上。好在他们离开了,希望他们能自由。无异常。”
殷桓是异世来的, 天道担心他会是威胁,所以让这个殷祝来监视他?
既然能与天道有联系,必然不会是普通人。
殷云度联想到一些可能, 他呼出口气继续往后翻。前面这些信息量已经够大了,不知道后面还会有什么。
“叶家的女儿也送到了这里来……按理说受宠的孩子是不会被送出来的,但这位会来完全是因为太受宠了。只因她一句喜欢殷姐姐,便来到了这里。”
“不喜欢这样跋扈的孩子, 希望不要带坏阿楹。”
“性格乖张, 但好在好在品性端正,两个女孩子玩得很好,阿楹也更活泼了些,殷氏女孩子少, 阿楹能有个玩伴大概也算是好事。”
殷桓离开后,手记记录的频率变低了,后来几乎成了每年记一次的程度。
“那孩子又来搜刮他长兄的私库了, 顺道将他的道侣也带来给我看。很相配的两个孩子,可惜了。”
中间几页记的都是殷楹相关的日常琐事, 殷云度掀过去:
“那小凤凰果然回汤谷了,于公于私都是要回去的。不过应该也快结束了,汤谷只需再守最后几十年了。”
“他们竟有了个孩子吗……这么张扬的性格到底是像了谁?他父亲的韬光逐薮他半点没学会,额间印也不知遮挡, 整日招摇过市生怕旁人盯不上他么?”
猝不及防看到了自己相关的东西,还是年少无知时做的好事,殷云度正脸热, 忽听一旁的岑丹溪指着这句有些好奇的问道:“这里是在说你吗?”
殷云度生怕后面还要继续揭他老底, 手忙脚乱一下将册子合上,故作轻松咳了两声:“不知道啊, 我记不太清了。”
岑丹溪也不知信没信,点点头:“后面还有几页呢。”
若是不继续看反而有些欲盖弥彰了,然而从前做过的光彩事全都开始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冒出来,殷云度尴尬得头皮发麻。
他一面在心里祈祷着差不多行了祖师爷可别再说了,一面心情忐忑的在岑丹溪面前重新翻开那册子。
“听说他家那孩子因为与人起了争执便半夜潜入那人家中,劫持了其家中看门的七旬老狗……想不出他是怎么顶着一张父母给的好容貌办这种事的,还好他叫凤弥,与殷氏无关,不会有人想到这是我学生的孩子……”
岑丹溪看他:“你偷人家狗干嘛?”
“我没有,这是污蔑,污蔑!”殷云度悲愤难当:“那年我出门历练,顺手在仙盟办的一个什么甄英会上夺了魁,那人败于我手下,心有不甘在夜宴后蓄意使坏偷了我的储物袋,我没抓到他,于是问过其他人后找去了他家中。他没回去,家中只有一个十几岁模样的少年守在那里。我以为那是他弟弟,便佯装将人挟持好逼他出来……”
殷云度说到这里脸都快要气绿了:“谁知道那不是他弟弟,而是他家化形的狗妖。虽然我将他捉住把东西拿了回来,但这事过后他就彻底记恨上了我,四处传谣坏我名声,说我劫持他家七旬老狗,丧心病狂,毫无人性……”
岑丹溪也是没想到还能这样,他拍了拍殷云度的背以示安慰,然后继续往后翻:
“殷桓是怎么教孩子的……这孩子一天天的都没点正经事做吗?‘一掌打翻流云阁,一脚踢倒东阙宗。有意气时添意气,不风流处也风流。’这写的什么诗?夺了仙盟的魁首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呢,他倒是风流了,可怜父亲师兄追在后面替他收拾烂摊子。”
岑丹溪拧眉,摇头:“这样笨的事不像是你会做的。”
但这个殷云度没法反驳,这一坨东西他确实写过。
殷云度简直要灵魂出窍,他突然开始理解系统了。
怪不得一开始对他没好脸色,就他早些年这么个行事作风,别人能觉得他靠谱才怪。
“这诗我确实写了……”殷云度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年纪小的时候交友不慎,酒后失言乱说的,被他们当做谈资全都抖落了出去。”
“酒后?”岑丹溪道:“除非必要,我没怎么见过你喝酒。”
“年少时也是会和朋友喝一些的。”殷云度停顿了下,才继续道:“从那以后我才明白朋友不可尽信,酒不可多饮,我也知道自己言行无状给父兄添了许多麻烦,左右不是什么多喜欢的东西,于是后来便索性不喝了。”
“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殷云度苦笑:“花看半开,酒饮微醺,大概也是这么个道理。”
“年少时,年纪小的时候……”岑丹溪去握他的手:“分明现在年纪也不算大,是你对自己太过求全责备了。”
殷云度看着他的手没说什么,紧绷的神色却缓和了许多。
好在后面便几乎没再提到殷云度了,通篇几乎都在围着两个字写。
阿楹多么优秀把一切做得多么完美,阿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阿楹开心了难过了,阿楹带他去了哪里看了什么。
笔触从干瘪冷漠逐渐变得温柔丰盈。
他似乎日日都在等着那个明媚的少女给他带来些生气。
大概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记录到最后,这本手记已经彻底偏了题——持笔之人的心已经全然飞了。
手记的内容骤然增多,又骤然减少。
“阿楹很好,但我这样不好。”
上面那句被划掉,取而代之的只有似乎恍然大悟的几个字:
“等了那么多年,原来最后一道是情劫。”
后面许久没有新内容,最后一句记录的时间是在玄玑七百六十六年。
“我做了错事,我”
这句只写了一半,像是因为有人来而被打断,于是只能慌乱的将手记收了起来。
可能是觉得后面还有时间继续写,于是他便将册子收了起来。可殷云度往后翻,再往后却只剩空白了。
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猝不及防的发生了。致使他甚至没来得及写完最后这句话,也没来得及带走或者销毁这本册子。
玄玑七百六十六年,到底发生了多少事。
是在汤谷之外也发生了什么,还是说……
此人也与汤谷有关?
天边隐隐泛起白光,约摸有卯时了。
殷云度将册子暂时收了起来,正准备和岑丹溪趁天未全亮溜回住处,目光却留意到不远处方桌上的一本书。
那书倒扣着,蓝色的书衣色彩鲜亮。
按理说这房间废弃已经,这书未经遮挡随意放置在桌面上,时间过去了这么多年了,不该这么新。
殷云度将书拿了起来,倒扣在桌面的那页只有一句诗写在上面:
“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
来不及细看细想,殷云度将书一并收了起来。
回到住处,岑丹溪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了?”殷云度碰了碰他的额头:“累着了?要不要趁天没亮再睡一会儿?”
“不。”岑丹溪拨开他的手:“我想到了一些事……”
见他神色慎重,殷云度也认真起来:“什么?”
岑丹溪:“你记不记得,你刚到流云阁的时候,你妹妹砸坏了我的房顶。”
“当然记得。”殷云度回忆道:“我听到动静赶过去,发现你差点把人咬了……”
“对,就是这里不对。”岑丹溪蹙着眉,似乎自己也很不解:“虽然我那段时间很虚弱,但也还没到见个人就想吃的程度……甚至就连见到你时我都还能控制着理智,可我见到她时,却有些不受控制的想要去吞噬掉她。”
听到这里,殷云度神色凝重起来:“我是半血,所以你会被吸引,在你们食谱上比半血位置排得更靠前的是……”
岑丹溪道:“是同族的半血。”
殷云度深吸一口气:“让我捋捋。”
“我姑姑和殷祝有些关系,应怜很大可能是他们两个的女儿。而应怜有一半的神族,或者说龙族血统……”
殷云度缓缓呼出一口气:“东阙那边那位应宗主,从计划娶殷楹姑姑的时候,目的就是她的孩子。至少在那个时候之前东阙的宗主就已经换人了。”
殷桓同他说过,殷楹嫁去东阙,正好是他醒来的二十年前。
也就是玄玑七百六十六年。
殷云度不由得攥紧了拳:“为什么又是这一年……”
殷云度感到了些诡异的荒诞感,像是有人精心下了一盘棋,棋子推演,算无遗策。
他将所有人都逼到了他觉得合适的起点,然后在一旁笑看棋盘上的人一个接一个走向他设定好的终点。
每个人都是他棋盘上的棋子。
第52章 我不是喜欢橘子,我只是喜欢你而已
“那位来了, 什么时候的事?”殷檐一面匆匆往前走,一面紧皱着眉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