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云度已经记不清殷桓说了些什么了,他只看到了好多血,他嘴里不停地重复着,祈求着,让殷桓不要死。
可殷桓还是渐渐没了声息。
殷云度先是小声喊爹,然后哽咽,放声大哭。
北界的魔物不会管他是不是刚刚丧父,只觉得这是两块可以吃的肥肉。
殷云度存了满腹痛苦无处发泄,提剑便杀。
饶是他修为再高,也熬不过一波又一波的车轮战。
这一片的魔物被他清理干净时,他自己也已经疲惫得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了。
殷云度满脸满眼都是血,躺在地上半死不活。一转头,却看到了一片浅紫的小花。
这花昔日年少时他曾在扬州见过,原以为只开在南边的花,却在北界又见。一时间竟像是他乡遇故人。
风裹着冰粒狂躁的吹来,他抬手去护手边那花,但意识又实在模糊跌。他躺在地上眼睛也睁不开,哽咽着大哭,心里觉得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完了,那多可怜的花也完了,他意识混沌,但不知是什么撑着他又睁开眼皮,去看一看那朵花。
出乎意料的,细细的花茎没有折,而是倔强的支楞着,顶着那小小的花不紧不慢的开。
那花在风中摇曳着,在他模糊的视线里就像是淡紫色的烟,如梦似幻。
是了,能在这北界开出花来,怎么会被一阵风折断。
他最后还是没昏过去。
在这里晕倒,那就只会有被魔物生吞这一个结局。
他撑着等在这里,他知道有个人一定会来找他。
果然,他等到了。
在他被南雍宗绑走前便离开去处理一些事的岑丹溪回来了,而且找到了他。
“阿圆……我只有你了。”
几天几夜不眠不休,殷云度紧绷着的意识终于有机会松懈下来,一瞬间便失去了意识。
好在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从回忆里抽身,殷云度呼出口气不再想。
“阿弥?”
刚回过神,殷云度就听到了谢见隐的声音,恍惚间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一回头却见谢见隐真的站在不远处。
“大师兄?”殷云度也有些惊讶:“师兄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该我问你们才对。”谢见隐温和笑笑:“北茫宗的人手都用在看守北界上了,北界突然这么大的动静,我自然要过来看看。倒是你们两个,不在扬州待着,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
“来取一把剑。”殷云度侧头看岑丹溪:“阿圆,给师兄看看。”
岑丹溪点头,陈出掠雪剑。
“这是……师尊的掠雪剑。”哪怕惊霜掠雪一模一样,谢见隐也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哪一把剑,他微笑看向岑丹溪:“很合适。”
“师兄。”殷云度有些好奇:“这剑都长得一样,师兄是怎么认出来的?”
“我几岁起就跟在师尊身边了,师尊的剑哪里擦了几下,我都记得一清二楚。”谢见隐提议道:“正好都在这里了,一起去吧。若你们没什么事,过后一起回北茫坐一会儿怎么样?”
殷云度莫名想起了此前在殷氏时被换走的那四枚银铃。
那四枚银铃本是应如许的,谢见隐能认出凤珏的剑,那应如许的亲传弟子是不是也能认出他的铃铛?
“好。”殷云度默默压下心底翻涌的猜想,与谢见隐说笑:“我原本也打算过后就回北茫一趟看看,正好顺路了。”
三人同行巡视这片雪原,刚刚的电闪雷鸣似乎是错觉,目之所及一片风平浪静。
“怎么会这么平静……”殷云度喃喃道:“就在刚刚,我亲眼看到了一条黑龙,吞了闪电。”
“我也看到了。”谢见隐道:“再向前走走看吧。”
北界除了白茫茫一片的雪,就是偶尔出现的零星点缀在雪地的云桑花。
又往前走了一段,殷云度眼尖的抬手指向某个方向,不太确定道:“你们看,那里是不是倒着个人?”
他话音刚落,岑丹溪先是一怔,然后小跑了过去。
见他这个反应,殷云度意识到不对,也快步追上去,待走近后他没忍住一惊,赶紧和岑丹溪一起去扶人。
谢见隐也是一愣,快步跟上来:“岑师伯怎么会在这里?”
天色渐渐暗下来, 风雪愈来愈大。
谢见隐给岑寂探过脉,沉着脸摇头:“灵息微弱,时断时续, 耽误不得,你们速回北茫去南山堂请青囊长老诊治。”
殷云度闻言有些不放心道:“那师兄呢?晚间风雪愈发大了,不一起回去吗?”
“今日异象起的蹊跷,我得去仔细查探一番。”谢见隐知道他在想什么, 神色温和泰然:“不必担心我, 我也是剑宗传人,也是剑修,自保之力还是有的。”
“好。”殷云度不再犹豫,将岑寂背起来:“我们先回, 师兄多加小心。”
谢见隐点头,目送他们离开。
岑寂情况似乎不太好,殷云度一刻不敢再耽误, 御剑将人带回了北茫。
南山堂的长老是在北茫待了百余年的老前辈了,自然是一眼便认出了岑寂这位前宗主亲传。
“唉, 这小子当真绝情,不就是师兄弟间闹了些误会吗,二十多年不回来看看,一回来就把自己弄成了这样……”青囊长老原本还口中念念叨叨说着些什么, 可等他以灵识探查一番过后,脸色一瞬间便凝滞住了,神色冷肃下来不再说话。
若是来诊治的修士没什么大碍, 青囊长老会絮絮叨叨跟人说话, 有时候还会开些玩笑。但若是他一言不发了,那就是情况真的不太好了。
殷云度看他表情只觉得心下一沉, 焦急却也不敢出言打断。
看着青囊长老捏着岑寂的手腕给他渡了些灵力长叹了口气站起来,殷云度这才赶忙问道:“长老,怎么样?要用什么药?我去找。”
青囊长老只是道:“什么药也别找了,我给他渡了些灵力,其他事一会儿他醒过来再说。”
殷云度舒了口气:“一会儿就能醒过来?所以只是灵力亏损,并无大碍对吗?”
“一会儿等他醒过来问问他还有什么未了之事,要做赶紧做,他现在这副身子骨已经没得救了。”青囊长老语气里存着些惋惜:“分明从前身子骨强健得很,只是二十年未见,怎么就破败成了这样。”
仔细想来岑寂前世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故去的,前世没什么交集,自然不甚在意。可现在却不一样了。
殷云度心彻底坠入谷底,他尽量平复着语气问道:“长老,可否细讲?真的没有转圜余地了吗?”
“也不知他到底做了什么,全身灵力都被抽干了……身体枯败成这样想来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一次两次兴许还能补回来,但像他这样不要命似的一遍遍竭泽而渔,如何还能转圜?”
青囊长老直摇头:“说得通俗些,现在他这具身体就是一颗被挤干净了水的果子,灵力就是果子里的水,全部挤出来倒是容易,但挤出来以后怎么可能收的回去呢?”
大概是从前见面时岑寂看起来实在是精神得很,甚至还有余力翻着白眼聊别人的八卦,殷云度还是觉得他快死了这个信息不太真实。
“唉,这小子和宗主有些仇怨在,别让宗主看见他,你快把他带走吧。”青囊长老开始往外赶人:“当年他身子骨好的时候让宗主捅两下没事,但他现在这个样……估计宗主剑还没抽出来只用剑鞘就能把他戳死。”
殷云度心道他爹嘴硬心软知道了这事不掉眼泪就不错了,但还是冲青囊长老道谢然后点头:“我知道了。”
殷云度把岑寂暂时接到了自己的住处。
岑丹溪又成了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他守在床榻一侧,像是想到了什么般抬手划破了自己指尖,将血滴进岑寂口中。
殷云度守在旁边没说什么,虽然知道无济于事,但总要让他试试。
不论有没有用,至少尽力了。
殷云度略懂一些医术,他搭上岑寂的脉探查,确实比方才强劲了些,但效果微乎其微。
岑丹溪的血对普通人和修为低的修士自然是好用的,但若是用到岑寂这个修为的修士身上,起到的效果就相当微弱了。
这就好比同一瓢水倒进碗里会溢出来,倒进江里却连一丝波澜都掀不起来。
岑丹溪抽回手,表情怔怔的看向殷云度:“为什么没有用呢……”
岑丹溪茫然失措的模样看得他心疼,殷云度轻轻拢着人肩膀往怀里带,他也不甘心,这世上怎么会有解决不了的事,只是前人还没找到解决办法而已。
前人做不成的事,说不定他们能找到办法解决呢。
凡事总要有第一个。
殷云度轻拍着岑丹溪的背,低声道:“会有办法的,我们一起去找,总会有办法的……”
颈间忽然传来些濡湿的触感,殷云度一愣,岑丹溪抽噎着,伏在他肩头哭起来。
前世他遇到岑丹溪时太晚,那时候岑丹溪已经不再哭也不再笑了,他已经错过了能理解这些感情的时候。
好在这次他赶上了,现在的岑丹溪能和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在难过的时候哭,会下意识的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信任之人,他至少会主动表现喜怒哀乐了。
越来越有活人身上的生气了。
“哭出来就好了。”殷云度说完之后又觉得心疼:“但也别哭太久,把眼睛哭坏了……”
下一刻,脖颈被人咬住。
像是绝望中的发泄,这一口咬得很重。殷云度痛得倒抽一口气,他一面轻轻揉着岑丹溪的头发,一面哑声道:“老婆慢点,我也疼啊……”
或许是情绪起伏太大再加上这几日都没好好休息,岑丹溪咬完这一口就抽噎着在殷云度怀里昏睡过去了。
殷云度怕岑丹溪睡得浅自己一动就会把他惊醒,于是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岑丹溪的呼吸平稳下来,这才轻手轻脚的将人抱起来往隔壁房间去。
一半边身子都因为刚才僵硬的姿势有些发麻,殷云度看着岑丹溪湿红的眼尾,良久,发出长长一声叹息。
殷云度走出房间想回岑寂那里再看一眼,却在廊下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方才他出门匆忙于是就没把门带上,现在殷桓正站在门口,冷着一张脸,目光却在向内张望。
“爹?”殷云度喊他:“爹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外面这么冷,怎么不进去?”
“没事。”殷桓马上收回目光,不太自然的转移话题道:“你大师兄刚刚从北界回来了,他告诉我你回来了,我过来看看。”
“大师兄只说了我回来了吗?”殷云度追问道:“没有说其他人吗?”
“正事要紧,其他的过后再说。”殷桓没接他的话:“去议事堂,有要事商议。”
殷云度点头:“好。”
到了议事堂,谢见隐和凌朔已经等在那里了。
殷云度进门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殷桓则是径直走到了最前面的首座上坐下。
“师弟也来了,好,人都到齐了。”谢见隐对他微微一笑:“我觉得这大概是个好消息。”
被近来乱七八糟的事打击得够呛的殷云度已经许久没听过什么好消息了,他忍不住问道:“什么好消息?”
“前些日子北界一直不安定,师尊已经下令将老弱全部送走宗内只留金丹以上修士,我们本来已经做好迎战的准备了……”谢见隐说到这里一顿,然后微笑:“今日我去探查却发现北界暂时又稳定了下来,似乎又能再多撑一段时日了。”
“当真?”殷桓似乎松下了一口气,语气都轻松了不少:“能多些喘息的时间再好不过了……”
凌朔拧着眉道:“稳定下来了?昨日不是还气息驳杂一副有东西快要破土而出的样子吗?总不可能是无缘无故就发生如此好事,北界可有什么其他异状?”
“我去巡视的时候,远远看到了一条黑龙跃至半空吞食闪电,但等我赶到近处时,巨龙已经没了踪影。”谢见隐摇头:“我没能赶上,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
凌朔道:“但是什么?”
谢见隐看了眼殷桓,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继续道:“但是我在那里还看到了岑寂岑师伯,我见到人时他已经昏迷有一阵了,如果运气好的话,岑师伯说不定看到了发生了什么。”
凌朔拍案而起:“岑师伯?在哪里?去问啊。”
“哪有这么容易,人还晕着呢。”殷云度插嘴道:“请了青囊长老看,长老说让他醒了该干嘛干嘛,没多久可活了……我觉得青囊长老说得还是太保守了,人还能不能醒过来都得另说。”
“青囊长老都治不好?”凌朔似乎也没想到:“什么伤这么严重?”
殷云度摇头:“我也不知道,这大概只有岑师伯自己一个人知道了……但他不像是能说的样子。”
“好了,别再提那个人了。”殷桓打断了对话:“还有什么正事吗?没有了就去忙自己的事吧。”
谢见隐和凌朔似乎没什么事了,于是准备离开。
殷云度见殷桓也准备离开,于是拉住他:“爹,我有些事,想和你单独聊聊。”
殷桓点头:“边走边说吧。”
殷云度将此前在檀楼和殷氏的发现都告诉了殷桓,又将那几份契约从芥子空间中取出,递给殷桓查看。
“我觉得此人与此前各位宗主家主突然离世脱不开关系。”殷云度说着,随口道:“爹,当年参与过围攻汤谷的人现在可还有存活于世的?不会全都故去了吧。”
殷桓表情不算好看,沉默了会儿才答道:“还有一个。”
殷云度有些意外:“谁?”
殷桓垂眸,缓缓道:“岑寂。”
第59章 第 59 章
大概是下意识的会将岑寂划归到自己人阵营, 不知不觉居然漏掉了这么重要的一条线索。
“爹。”殷云度思索过后,问道:“岑师伯在仙盟时,任的是什么职务?”
“审判司司务。”殷桓神色淡淡:“若是什么旁的职务, 他一入仙盟我便要同他绝交了。”
“审判司?那不是查案的地方吗,怎么会牵扯进围攻汤谷之事里?”殷云度还是觉得事有蹊跷:“爹,你有没有同岑师伯坐下好好谈过?”
“是我不想谈吗?我没有问过吗?是他岑雁寒死活不肯开口。”提到岑寂,殷桓情绪有些激动:“他那副态度, 我没有趁他爬不起来拿剑把他捅个对穿已经仁至义尽了, 还跟他坐下好好谈?我疯了吧。”
想到岑寂那张嘴,殷云度也沉默了。
他要是故意膈应人,那是真能把人气出毛病来。
殷桓平日里不怎么发火,但现在一提到岑寂他就应激一般开始炸毛, 可见岑寂之前是真把他惹急了。殷云度意识到眼下这俩人的矛盾一时间是真的难以调和,于是只能先试着缓和关系。
一路不知不觉就走回到了殷云度的住处,见殷桓想要离开, 殷云度试探道:“爹,你都到这儿了, 真不进来看看吗?”
殷桓不为所动:“我还有事要处理……”
“来都来了,而且岑师伯又没醒。”殷云度道:“你和他水火不容,不想看看他落魄的样子吗?”
殷桓一颠袖子,抄着手就要走:“我还真没这个癖好。”
殷云度心道坏了, 这次是真说错话了。他爹只是脸长得风流不正经,但为人却是十足的刚正,他这话无疑是落到了殷桓的雷区上。
殷云度有些泄气不再阻拦, 下次再说吧。
得找个机会让他们好好把话说开, 分明都不是什么坏人,何必闹得老死不相往来。
殷云度正出神, 忽听见室内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是岑寂醒了。
他对殷桓说了句爹你慢走,便匆匆忙忙进了屋。
殷云度刚迈进门便看见岑寂伏在床沿咳出了一滩血来。
他一惊,走过去将人扶着坐起来,搭上岑寂的脉将灵力传过去:“岑师伯可有好些?”
岑寂脸色稍缓,径直打断了殷云度传灵力的动作,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语气急促:“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殷云度被问得有些懵,但还是道:“大概……戌时?”
“我问的不是这个。”岑寂匆忙改口道:“现在是几月几日了?”
殷云度不明所以:“二月初三,怎么了?”
“咳咳……呵。”岑寂五官都皱到了一起,表情先是痛心疾首,然后变成事已至此就这样吧的平静。他往后一靠,面无表情道:“醒晚了。”
说完这句,他抬眼打量了一圈四周,表情麻木问道:“这是哪儿?这么眼熟。”
殷云度道:“北茫,这是我的房间。”
“哦,原来是北茫。”岑寂眼神放空:“怪不得眼熟,你把我弄过来的?”
殷云度点头。
他原以为岑寂知道自己在北茫多少得把殷桓当话题提出来呛两句,结果岑寂却没了声音,就这样坐在那里石像一样眼神空洞洞的发呆。
“岑师伯。”殷云度见他表情实在奇怪,于是犹豫着发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是不舒服吗?”
“感觉?我感觉我不如直接死了。”岑寂喃喃:“低估了我这肉身了,居然还没死。”
见他能正常说话,殷云度抓紧问道:“岑师伯,北界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在那里?”
岑寂看他一眼:“你这问的什么废话,北界还能发生什么,当然是起了动荡封印松动,我当然是来加固封印的。”
这和殷云度想的有些出入,至少他没料到岑寂会一点弯弯绕绕也没有回答的这么直接。
“这是什么表情?”
“没什么,就是没想到师伯回答得这么……”殷云度尽力找了个合适的词:“干脆。”
“因为没什么好瞒的了,我以为来这一趟肯定要死,所以提前写好了坦白所有事的绝笔信放在了我徒弟那里,如果我二月初一没回去,就让他把信给你爹。”
岑寂仰着头看天,虽然面无表情,殷云度却无比真切的感受到了绝望:“我就差把我三岁尿床的事也写进去了,结果我没死……”
殷云度摸了摸鼻子,这事闹的,确实挺尴尬的。
但是他爹的样子实在不像是看过绝笔信了。
保险起见,殷云度问道:“我爹说,当年汤谷被围师伯也去了,但我觉得这里面一定有隐情……师伯能不能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见岑寂不是很想回答,于是殷云度善解人意道:“师伯实在疲惫的话,那我可以叫我爹过来问他……”
“我说!我来说,别叫殷桓过来。”岑寂现在听到这个名字就头疼:“当年我还在仙盟任司务,虽然不喜欢干这活,但是能每天怼到他们脸上骂他们,也挺有意思的……”
“后来某天,当时仙盟的盟主忽然找到我,说有个任务,要求我必须要去……我听了这要求觉得荒谬,便一口回绝了。”
“但他说这次若我不去,会死很多人。于是我犹豫了下,还是去了。”
殷云度听完,有些疑惑:“师伯完全是不知情被人诓过去的,那为什么迟迟不肯解释?”
岑寂陷入了沉默,好一会儿他才出声,缓缓道:“因为我不止去了,我还见到了小师弟。”
“我娘?”殷云度也是一惊,他猛地站了起来,复又坐下。他尽力平复着语气:“然后呢?”
岑寂语气低缓:“然后,然后……原本用来镇压北界的两棵树没了,被凤凰火烧毁了,你猜现在是谁在镇压北界?”
殷云度心头涌上不详的预感,他将问询的目光投向岑寂。
“对,现在镇压在北界的,是小师弟。他以自己原型为祭,以身为阵,封印了北界。”岑寂表情平静,语气带了些颤:“但还是不够……封印不时需要加固,他拜托了我,请我一定不能让封印被破开……”
“眼下的修真界,有能力加固此规格封印的,除了我,也只有四大宗门里的其他几位宗主了。但是此事本就是逆天而行,不止有损修为,还有损寿元,他们怎么可能会愿意做这件事呢……”岑寂看向他:“除了我,也只有你爹会做这种傻事了……”
“我就算了,孑然一身了无牵挂,死便死了。”岑寂垂眸:“殷桓不一样,他有宗门,有孩子,死了会很麻烦。最好的结果便是我一个人将封印补全,这便皆大欢喜了。若是我没能做成……还有我的绝笔信在,到时候殷桓再接替我也不迟。”
殷云度蹙眉,有些不忍道:“可是这样一来,所有东西都压到师伯一人身上了……”
“如果不这样的话该怎样?直接把所有事都告诉殷桓?”岑寂摇头:“那时候小师弟刚走,他还拖着个入不敷出的宗门,他够可怜了……”
殷云度还是觉得这样欺瞒不对:“岑师伯该早一点说的。”
岑寂对此不置可否:“我确实有些不自量力,以为全靠自己就能把事情做好。但我也清楚,哪怕我做成了,这样积年的消耗下也活不了多久了。若是我做成了就好了,一切都刚刚好,殷桓多恨我些,我早早死了,他应该也不会太过伤心。”
“我清楚我在他心里是个什么位置,大约是和他在我心里是一样的。哪怕几十年不曾相见,哪怕曾按剑相对,在彼此心里也是独一份的……”
“他是我第一个真心交付的朋友,我常恨他得时又得宜,又欣慰他从来不改少年时心性……我了解他,就如同他了解我那般。他恼我从不肯主动退一步,年幼时都是他先来服软……”
岑寂笑了两声:“但这次汤谷的事不止是汤谷,还事关小师弟。我去了汤谷,便是间接的参与了害死小师弟,这触及到了他的底线,我知道他这次不会再让步了。”
殷云度明白了,岑寂是故意的,全都是故意的。
故意不肯解释,故意让殷云度憎恨他。
如果他补全了封印后死了,那这个秘密就埋藏了起来,殷桓不必为封印损伤一分一毫修为,也会因为憎恨而不至于那么伤心。
若是他没能把封印补全,也还有绝笔信在,殷桓也不至于不知道该干什么。
但问题是,前世殷桓对封印之事一无所知,直到魔物破土而出,才组织反击。
排除掉岑寂撒谎,绝笔信并不存在这一可能,那就只有一个方向了——
有人将岑寂的绝笔信扣下了,于是前世殷桓对此一无所知,错失了相对更平和的镇压方式。
殷云度想通了这一点,忽见门口有阴影一闪而过。
方才一直顾着岑寂这边,他都忘了,殷桓可能还没走。
于是殷云度对岑寂道:“师伯先休息,我去寻南山堂的长老来看看。”
说罢他追出门去,果然看见殷桓在廊下还没走远。
殷桓站在那里,脸色有些发白,沉默许久一言不发。
半晌, 他忽然道:“有人在故意挑拨……好阴毒的设计,居然把所有人都算进去了。”
“这人事先就知道汤谷会发生什么,甚至了解局里的每一个人。他故意使人将岑雁寒叫去,因为足够了解, 所以他知道岑雁寒会把所有事都揽到自己一人身上, 然后我会因为此事与岑雁寒决裂……待岑雁寒死后,再将他的绝笔信拦下,这样一来,最后一个参与过当年之事的人也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殷云度心说不止于此, 岑寂死后你也会为了修补封印而死,甚至最后就连殷云度自己,也不明不白的死了。
不止直接参与的, 就连他们这些与汤谷间接相关的,也一并被抹除在这世上了。
显而易见的, 汤谷有那人想隐瞒的东西。
他在藏什么呢?
殷桓面色如土:“能这么了解我与岑雁寒的,除了怿桐,只有……”
“只有东阙宗应宗主。”殷云度接道:“而且现在的这个应宗主,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应宗主了。现在坐在那个位置的, 是人是鬼都不知道。”
殷桓抿着唇,缄默不言。
“爹,现在怎么回事你也清楚了, 岑师伯这边你先看着点, 我去找青囊长老过来看看。”殷云度对岑寂的神出鬼没心有余悸:“别等我把大夫找来结果病患没了。”
殷桓不像是很乐意,但也没拒绝, 只是道:“你去吧,我会看着。”
殷云度这才放心离开。
等他将青囊长老请过来,殷桓还站在原处没动。
殷云度觉得他爹大概是受到了一些道德上的打击还没缓过来。
据他了解,殷桓的道德标准要比修真界平均水平高出一大截。得知发小为自己考虑了这么多,联想到自己从前对人的态度,估计够殷桓抑郁一阵的。
他身旁的青囊长老见他爹在这儿吓了一跳,小声问他:“宗主怎么在儿,不是来寻仇的吧?”
“误会,都是误会,我爹那么善解人意的人,说开了想通了自然就没事了。”殷云度被迫笑哈哈:“长老别管他,让他自己待会儿吧,长老跟我来这边。”
青囊长老满脸欲言又止的跟着殷云度进了屋。
给岑寂探脉,青囊长老眉头就没舒开过,岑寂本人倒是乐呵呵的:“长老,我还有几日可活啊?你给我个准数,我看看还能睡几次懒觉。”
“你倒是想得开。”青囊长老抽手回去,叹气摇头,比了个三。
岑寂道:“三天?”
青囊长老吹胡子瞪眼:“能不能盼自己点好的?就这么想死吗?”
“三个月吗?”岑寂长长啊了声:“这么久啊,比我想象的还要久。”
青囊长老虽然有些气他不拿自己的身子当回事,还是有些不忍道:“你若肯静下心来按我的方子每日细细将养,说不定能多撑些时日。”
“啊……那还是算了。”岑寂道:“要我守着规矩过,不如直接死了。”
病患自己求死,他还治个什么劲?青囊长老气得甩袖离开,出门一转就碰上了殷桓。
“宗……”
“嘘。”殷桓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有劳长老借一步说话,我有些事想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