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伯。”殷云度道:“你们流云阁事很少吗?”
“嗯?”岑寂翘着脚一晃一晃的:“事多事少,我哪知道?”
殷云度愕然:“你不是阁主吗?”
“谁说阁主就要管事了,再者说, 这个阁主又不是我要当的。”岑寂淡淡道:“我没怎么见过面的兄长硬把我塞过来的,我不爱管这些事,都说了强扭的瓜不甜,他不听。”
岑家家族争斗中厮杀出来的新家主是岑寂一母同胞的哥哥, 但因为岑寂幼时早早离家, 两兄弟平日里也没多少联系,感情也淡。可感情再淡也是同母所出的血亲,总是胜过那些异母兄弟的。
于是岑寂他哥本着“好东西得留给自己人”的想法,硬塞了个阁主给他当。
殷云度算是知道为什么他爹在师门里排行老二却毫无悬念的当上了宗主了。
剑尊是明智的, 估计也是清楚自己的亲徒弟都是个什么德行。宗门如果交到殷桓手里,就算他打理不好也能苟延残喘一下,但要是交到岑寂手里……那直接就玩完了。
剑尊这座下全是大犟种啊, 说不干真就一点不干。
三人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时间一刻刻过去, 岑寂也从一开始的自在闲适到后来不自觉敛起了笑,眸光时不时扫过门口,眉头紧紧蹙起,不知是在担心什么。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岑寂问时间越来越频繁, 殷云度有些奇怪,但还是道:“酉时二刻……”
下一刻,门被从外面打开, 殷云度的声音正好响起:“现在是酉时三刻了。”
“好热闹。”门外的人推着轮椅走进来, 一身藏蓝法袍点金缀玉,他面容有些憔悴, 但还是和煦道:“岑师兄也来了?怎么没有提前说一声。”
殷云度想到此前岑寂说的那句“酉时三刻”,惊诧于这时间竟然分毫不差。殷云度下意识回头去看岑寂,却发现他脸色实在难看,但那神情只在他脸上停留了短短一瞬,便褪去了。
岑寂恢复了笑,像是存着些希冀:“真不记得我为什么来了?”
他都这般问了,应如许也犹豫起来,朝他抱歉笑笑:“许是近来事务繁忙头脑不甚清明,实在记不起了,岑师兄莫怪。”
岑寂手攥成拳,复又松开。面上挂起笑,只可惜笑意不及眼底:“几年前我在你后山花开得最漂亮的那棵树底下埋过一坛酒,约好了今日来取。几年过去了,也不怪你不记得。”
“好像确有此事。”应如许反应不大:“我们先谈正事,过后我同岑师兄去取。”
“你一忙起来就没个边儿,有点空闲还是好好休息休息吧。”岑寂一拍殷云度的肩:“一会儿你俩和我去取。”
“好。”殷云度应下,想起他爹嘱咐他的事:“不知应姑娘现在有消息了吗?”
说到女儿,应如许脸上那点笑终于维持不住了,只剩忧虑愁苦:“灵琰失踪已有十日了,至今毫无消息。”
“这么久?”
“怪我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应如许自责摇头:“她自幼活泼好动,不喜拘束,自己出去游玩一两日不归家也是常有的……这次一开始我只当她是又与同门出去游历了,等我发觉不对时已经迟了……”
“怪不得你,近来许州动荡,你又不能把自己劈成两个用,怎么可能处处周全。”岑寂道:“灵琰失踪前,可有什么反常?”
“算算时间,她离开时正是许州各处开始常有人失踪的那段日子。”应如许神情苦涩:“她曾说过要帮我把捣鬼的人揪出来,我没有放在心上……是我不对,我该多留意她的。”
殷云度心里有了大概的追查思路,岑寂继续问道:“关于那些失踪的人,许州各处送来的案卷在哪?”
应如许抽出桌上的纸写了些什么,折成灵鹤放飞了出去:“岑师兄稍候片刻,我已差人送来了。”
岑寂点头,目光落到应如许身旁轮椅上的人身上:“弟妹近来如何了?”
应如许苦笑:“岑师兄知道的,还是老样子。”
岑寂叹气:“你也是不容易。”
应如许笑笑,没答话。
岑寂拍拍殷云度和岑丹溪,示意他们跟他走:“案卷我过会儿来取,这俩孩子在这儿坐了一下午了,我带他们出去转转,顺便把酒取来。”
应如许点头应道:“好。”
殷云度实在没有看出应如许有哪里不对,单看表象,这就是个兢兢业业的宗主,一个了解女儿的父亲,一个待夫人几十年如一日的丈夫。
跟岑寂走到门口,他没忍住回头,就见应如许半蹲在他夫人面前,好像在说话。那目光实在缱倦温柔,半点不似作假。
短暂的出神,殷云度匆匆跟上岑寂的脚步,走出门去。
轮椅上的人手轻轻颤着,似乎努力想要抬起,但终是无力的垂下了。
应如许执起他的手握着,声音轻轻的:“是在担心灵琰吗?”
“她一直在我们身边,这还是第一次离开这么久。”应如许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侧:“知道你喜欢这孩子,把她当亲生女儿,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用担心,就快回来了,这次回来就再也不会离开了。”
轮椅上的人手抖得更厉害了,他颤颤巍巍举起了手,一巴掌甩在了应如许脸上。
这一巴掌像是用尽了他所有力气,他再做不出什么动作了。
应如许脸被打偏到一侧,嘴角渗出血来。他随便擦了下,小心检查起眼前人的手:“事已至此,何必这么大火气,手疼不疼?”
“不要生气了,我也是为了你啊……”
另一边三人来到了后山,岑寂指了个位置给殷云度:“就是这里,挖吧。”
师伯兼老丈人发话,殷云度不敢怒也不敢言,只能撸袖子埋头挖。
挖半天什么也没挖到,殷云度有些怀疑:“师伯,你是不是记错了?”
岑寂淡淡道:“不可能,就是这里。我们当时做了记号,在靠近地面最底下的树枝上挂了四枚银铃。”
殷云度在靠近地面的树枝上看了半天也没看到什么铃铛,忽而一阵风吹来,清脆的铃响自头顶传来。
殷云度抬头眯起眼往上看,在距地面几十米高处的树干上看到了银链挂在上面的铃铛。
“啊……”殷云度喃喃:“这是什么树,几年能长这么高?”
“自然不可能是几年。”岑寂面色冷郁:“这是玄玑七百四十二年,应如许继任宗主那天,我和你的父母还有应如许,四人一同埋下的。这棵树是应如许自己选的,他说这棵树花开得最漂亮,上面的银铃,是他还是宗主亲传弟子时所佩的腰铃。”
往事历历在目,岑寂仍能记起埋下那坛酒时,应如许眼睛很亮,带着些孩子气的笑跟他说:“岑师兄……我做到了。”
“现在宗门里所有人都信服我,爱戴我。”
“我会让东阙,让许州,让修真界越来越好的。”
“虽然可能很难,可能这条路很漫长……但我一定能做到的。”
岑寂眨了眨眼,饶是他也被这笑意感染,说不出什么打击人的话来。
“嗯,我信你。”
“会做到的。”
他这样说。
殷云度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那为何,方才应宗主……”
“因为彼时花树下只我们四人,此事并无旁人知晓。”岑寂闭了闭眼:“别问了,快挖吧。”
殷云度沉默着继续往下挖,果然挖到了岑寂说的那坛酒。
他把那坛酒递给岑寂,岑寂却不接,摆着手推开:“你拿着留给你爹吧……告诉他,这是我们三个留给他的遗物。”
凤珏,岑寂,还有……应如许?
殷云度一惊,岑寂却笑起来:“原以为只是走了一个……”
“用不了多久,就只剩殷桓自己了。”
不待殷云度发问,岑寂径直道:“那个人已经不是应如许了,不要信他的话,不要在东阙停留,快点去找灵琰,找到了就赶紧把那姑娘带走,不要回来。”
“案卷不重要,来之前我已经查过了,地点很分散,但失踪的全是女子。具体要怎么找还得看你们,留在这里也没用,应如许不会告诉你们有用的东西。”
岑寂将腰间的竹箫解下,抬手挥出一道剑光。树干被砍下,他解下上面的银铃递给岑丹溪:“拿着,你们出门在外需要点别的身份时或许用得到。”
“那师伯你呢?”殷云度问:“不一起走吗?”
岑寂手中握着竹箫,神色淡淡:“早说过了。”
“大人的事,你们孩子少管。”
“大半夜的……谁啊……”
岑寂住所的门被扣响,他打着哈欠打开门,门外站着脸色苍白落了一身雪的应如许。
岑寂困意登时没了, 整个人都清醒了:“你怎么了?脸白的跟鬼似的,大半夜不在家睡觉跑我这来干嘛?”
“岑师兄。”应如许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对他苦笑两声:“我能进去说吗?”
“啊,忘了。”岑寂敞开门:“你进。”
应如许进门后也不说话, 傻愣愣坐在桌前惨白着一张脸不知在想什么。
没人知道他站在岑寂门口多久才扣响了门, 岑寂只知道那天雪不算太大,应如许却满身白霜。
屋里暖,雪化开成了冰水,浸湿了应如许的头发衣服, 在他脚边洇出一滩水渍。
“你这是在外面站了多久……怎么不敲门?”岑寂有些看不下去:“我去给你找个东西擦擦。”
岑寂才站起身,就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岑寂被冰得一哆嗦回头看他,就对上了应如许带着祈求的眼神。
抓着他的那只手还带着些颤抖, 岑寂发觉应如许这次可能是真遇上什么事了,于是顺着他的力道在他旁边坐下:“你光看着我我又不能读你的心, 到底什么事啊,跟我说说呗。”
“岑师兄……我有事要拜托你。”应如许抓着他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请你一定要答应。”
岑寂皱眉:“说清楚点。”
“我师尊算出,以后修真界大劫……可能和我有关,不, 不对,应该是那个时候我已经死了……”应如许说话颠三倒四:“我死了,但又没死……”
岑寂面色沉下来, 探出两指点在他眉心给他强施了个清心咒:“现在好点了吗?”
应如许渐渐平静, 只是眼眶仍有些红:“岑师兄,几十年后修真界会有一场大劫, 因我而起。”
岑寂听完第一反应是简直荒谬:“你又给自己起卦了?”
“不是我,是师尊为我占的。”应如许神情恍惚:“怪不得我从来算不清,师尊说,我的命格与令一人命格交缠在一起,初时便是合在一起的一条线,中间分作两条,最后合二为一。”
“我会被他代替,他会把这修真界毁了……”
这说法实在离奇,哪怕是那位颇负盛名的东阙宗主所占,岑寂也觉得不可信。
岑寂真情实感问道:“马有失蹄人有失手,你师尊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了?”
“不会的……师尊从来不会出错。”应如许祈求的眼神看向他:“岑师兄,我拜托你一件事,请你务必要答应。”
岑寂已经觉得自己是虚惊一场了:“什么事?”
“我求师尊在几十年后随便挑个日子,算算‘我’在干什么。”应如许道:“玄玑七百八十六年十二月初三,酉时三刻,‘我’会自外面回到七寻塔。”
七寻塔是东阙历代宗主居所,这个岑寂知道。
岑寂不解:“然后呢?”
“求岑师兄务必记得在这天去找我。”应如许从身上解下一块令牌递给他:“有这个令牌便能在东阙随意进出不受约束,如果彼时‘我’真的还是我,那我会记得避开酉时三刻,早一点,或者晚一点回去。”
“如果那个人在酉时三刻回去了……不管他是否有着和我相同的相貌,都请岑师兄不要手下留情……”
“一定要,尽快杀了他。”
送走了应如许,岑寂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只当这是东阙宗主难得的一次失误。
几月后,东阙宗主毫无征兆突然崩逝,应如许承继宗主之位。
应如许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呢喃自责,他告诉岑寂说,他师尊是为了他窥探了太多天机,这才折损了寿命。
殷云度和岑丹溪被岑寂催着离开了东阙宗。
殷云度站在大街上,毫无头绪:“让我想想,现在该往哪去……”
然后他颓丧的发现,根本毫无头绪。
原本或许可以从许州失踪的这些人着手调查,但联想到这是应如许给出的信息,如果这人的话不可信,那他给出的信息很大可能是误导性的,会故意引导他们往错误的方向去查。
沉寂了许久的系统突然有了动静:[你在许州找一辈子也找不到人在哪里,但我有办法能找到她。]
殷云度对他突如其来的好心抱有怀疑:“你有这么好心?”
系统道:[凡事都有代价。]
殷云度将信将疑:“什么代价?”
[这样破坏规则的行为会让我暂时休眠,我休眠后无法给你提供保护,你会被那个一直在搜寻气运之子的邪修发现。]
系统主动提出破坏规则帮他,殷云度感觉奇怪,他隐隐察觉到什么潜在的联系,但线索太少,一时间还拼凑不出。
殷云度问:“那个邪修是什么人?”
[我知道那就好了,如果我能知道,就不用特意选人来替我去找了。他能隐匿在天道规则里,权限高于我,我抓不到他。]系统幽幽道:[所以,你还要找吗?]
殷云度没有犹豫:“找。”
[往北去,在庆州启阳城的青铛山。]系统道:[在她生辰前尽快找到她,迟了就来不及了。]
说罢,系统声音戛然而止。
庆州吗……确实是个适合做坏事的地方。
一来没有大宗门在此镇守,二来没有氏族干扰,真是再清静不过了。
殷云度抖了抖袖子,一只小雀自袖中飞出,往南去了。
“我们走了。”
他又翻出了芥子空间里的马车,和岑丹溪一同驾车离开。
马车太慢,出了许州殷云度就改为了御剑。
两人赶到庆州启阳城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敌暗我明,更何况初来乍到对这里毫不了解,贸然行动只怕得不偿失。
于是殷云度打算先就近找个客栈歇脚。
进客栈前,他找出两顶幕篱,给岑丹溪一顶自己一顶戴好,这才缓步走了进去。
殷云度手捏在喉咙揉了两下,再开口已经变成了清冷出尘的女声:“掌柜的,住店,一间上房。”
“唉,好。”掌柜的眼睛不住地在两人身上打量,笑眯眯道:“两位姑娘不像缺这点灵石的人,怎么不要两间房呢。”
殷云度上前两步把岑丹溪挡在身后,隔绝掉别处投来的视线:“我与师妹游历行至此处,听闻近来多有女修失踪,安全起见,还是住一间为好。”
“原来如此。”掌柜笑着把一木牌递给他:“这是姑娘的手牌,二楼最尽头那间便是。”
殷云度点头接过:“有劳了。”
旋即牵了岑丹溪的手转身上楼去了。
他们甫一上楼,掌柜便收了笑唤来一旁的小二,低声道:“二楼最尽头,两个。”
小二了然点头。
楼上,一进门岑丹溪就开始揪殷云度衣服。
殷云度回头笑:“怎么了?”
岑丹溪掀掉他的幕篱:“你变成姑娘了?”
殷云度拉着他的手摸上自己喉结:“一点小法术。”
“哦。”岑丹溪又兴致缺缺了。
殷云度有些好笑:“我不是姑娘你怎么还不高兴了?”
“凡人间娶亲,是不是只能娶姑娘?”岑丹溪看他:“你若是姑娘,我就能娶你了。”
“修真界结道侣又不在意那许多。”殷云度笑:“再者说,若真想成婚,是姑娘还是公子又有什么所谓呢,只要是自己情之所往,心之所衷的那个,便足够了。”
岑丹溪眨眼:“那我可以娶你?”
“岑公子情衷于我吗?”殷云度也朝他眨眼。
岑丹溪反应有些慢,他还没点头,殷云度的手已经落在了他头顶,轻轻揉了揉。
“是不是还想不通这些?”殷云度眼神有些落寞:“不用勉强。”
岑丹溪想说他没有勉强,他只是比较慢。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嘘。”殷云度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两位姑娘,我来送茶水。”门外传来店小二的声音。
殷云度把幕篱重新戴上,开门接过托盘:“多谢,不必进来了,我自己来就好。”
小二喊了声“好嘞”便下楼去了。
殷云度将茶水端上桌,岑丹溪皱着鼻子往后退了退:“好呛。”
殷云度虽然没有岑丹溪那么敏锐的嗅觉,但猜也能猜到这茶里加了料了。
随便找了个落脚的地方,正好就进了黑店。
殷云度端起茶水看了看,笑起来:“本来还要费心去找,现在好了,一会儿就有人送我们过去了。”
他朝岑丹溪招手:“过来。”
岑丹溪靠近,他在岑丹溪喉咙处点了下。
“唔……”一股凉意涌过:“我的声音,也变细了。”
殷云度道:“从现在开始你也是小姑娘,切记不要露馅了。”
岑丹溪点头。
殷云度目光扫过桌面上的茶水,倒了两杯泼进花盆,幽幽叹气:“不止一个妹妹要救啊……”
这是被抓到老巢来了?
黑暗潮湿的洞穴被分割成一个个狭小逼仄的地牢,几个戴兜帽的黑袍人不时在过道间走动巡视。
殷云度大致扫了一圈,目之所及的每间地牢内几乎都有一两个女孩, 山洞太黑,看不清楚尽头还有多少间这样的地牢。
岑丹溪倒是平静淡定,靠着他睡得正熟。
殷云度脱下外衫罩在他身上,正要动, 岑丹溪就醒了。
“醒得正是时候, 来帮个忙。”殷云度凑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温热的吐息喷洒在耳廓,岑丹溪耳朵没忍住动了动。听完殷云度说的,他道:“听起来好累……”
“我现在也没有什么能补偿的东西,那就只能……”殷云度靠近过来, 在他脸侧亲了下:“牺牲一下色相好了。”
岑丹溪一怔,捂着脸退开:“好处都让你占尽了!”
殷云度笑眯眯看他。
岑丹溪警惕道:“不准对别人牺牲色相。”
殷云度道:“不会,绝不会。”
得了他的保证, 岑丹溪这才满意了。眼前的人蓦地消失,一条白色小蛇隐匿进黑暗里。
殷云度等在地牢里, 几刻钟后,小蛇回来了,尾巴尖还卷着一盘钥匙。
“辛苦了。”
殷云度将钥匙接过,趁轮班的功夫开门潜出去, 寻找出口。
山洞路径错综复杂,不时出现分岔路,殷云度只能凭着被抓进来时朦胧的记忆往外走。
在他又一次回到做过标记的熟悉地方时, 他确定了, 这山洞里一定设了幻术类的阵法,能让人迷失方向。
盘在他脖子上的小蛇突然动了, 抬头望向某个黑漆漆的洞口,吐了吐信子。
殷云度也听到了,不远处有混乱急促的脚步声渐渐靠近。他隐匿气息藏进附近的洞穴,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在那儿!”
“抓住她!”
黑袍人追着那个脚步慌乱的少女,暗色的衣袍影子一般从四面八方冒出来,将她团团围住。
有人漫不经心拨开人群走出来:“左右也就这几日了,少主为什么不能安心等着呢,真让人为难啊。”
“你们做这种事,会遭报应的!”
应怜见退无可退,干脆反过身来痛斥他们:“莫悬,你身为我爹的弟子,若是让我爹知道你们背着他跟仙盟的人勾结做这样的事,他绝对不会饶过你们的!你们现在绑了我更是罪加一等!若你们识相就该快点放我走,我爹现在肯定在找我了,等他找到这里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呵。”莫悬嗤笑一声,语气里带着些嘲弄,又带着点怜悯:“猫狗得了点宠爱,还真把自己当主人了。快把少主带下去吧,两日后便是少主生辰了,可不能出了岔子。”
“放开!别碰我!”应怜挣扎着:“我自己能走。”
几人押着她离开,殷云度在暗处默默记下了那个方向。
“把这阴阳鉴挂到少主石室门口,万不能让她再跑出来。”莫悬将一面铜镜交到身边人手上:“让少主石室附近看守的兄弟都把眼睛蒙上,不要看镜子。”
这人刚拿了镜子离开,又有人慌慌张张来报:“大人,地牢那边少了两个,可能是方才看守空虚趁乱跑出来了。”
“跑不掉,肯定藏在哪里了。”莫悬烦躁道:“你们是没有脑子吗,这种小事也要拿来烦我,还不快去找?”
“是。”那人被训斥得头也不敢抬,匆匆退下了。
殷云度屏息缀在黑袍人最后,果然见最前面的莫悬持一玉牌打开结界,山洞出口这才显露出来。
殷云度跟在最后趁机溜出来,第一时间掏出传讯玉牌试着联系他爹,然后不出所料的,玉牌没有反应。
这附近似乎覆盖了什么隔绝法器。
殷云度又拿出纸笔:
[师兄,危,速救。]
写完后他又提笔标注出了这个出口在青铛山的位置,以及进入山洞后地牢的大致方位。
画完这些,他将纸折成鹤,又随手捏了只小雀出来,将鹤绑到小雀身上,放飞出去。
前世殷桓就教他,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事别梗着脖子就往前冲,真不行就摇人。
他嘴里说着好,心里却憋着口气不知想要证明些什么。
打一个是打,打十个也是打,提起剑来莽就是了,大不了头破血流同归于尽。
求助好像意味着示弱,而示弱就是认输。
现在想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跟谁较劲儿,到头来他到底输了谁,又赢了谁。
传讯法器飞不出去,鸟应该是可以飞出去的。
做完这一切,殷云度抬头望向天际。
月上中天,当是子时了。
扬州距此处太远,自东阙出发时他便联系了南边,但眼下估计还得两个时辰才能到。
不过也好,届时应该正好能遇上北茫过来的人。
地牢里的人怎么救有了着落,现在棘手的是被关起来严加看守的应怜。
差不多两个时辰后他叫的人就能赶到了,如果不能找到被幻术遮掩的洞口,那就只能强攻破开山壁。
强攻必然会打草惊蛇,到时候如果那些人把应怜带走,再想找到人就难了。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在两个时辰内把应怜找到,带出来。
理清这些后,殷云度蹲守在一旁,趁黑袍人进出时又潜进了山洞。
循着记忆里应怜被抓走的方向,殷云度跟在来往巡查的黑袍人身后,几次找错过后,总算来到了一处石室门口。
殷云度刚来到这附近,就见一人被抬走了。
有人在高声警告:“都把眼蒙好了!掉进阴阳幻境里没人能救你们!”
这阴阳鉴殷云度没听说过,但估计是个幻术类法器,保险起见,他掏出一条黑绸巾撕了一截给小蛇蒙上,又拿了一条出来给自己蒙上。
听脚步声,这里三刻钟换一次值,每次轮值的有六人。
殷云度在心里盘算了下,觉得自己胜算很大。
把六个人全都撂倒用不了半刻钟,然后撬开门把人弄走就好了。
前面的一切似乎很顺利,六个人陆续被放倒,但石门却打不开。殷云度把剑插进门缝打算把门强行撬开,却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乱箭自各处飞出。
视觉被剥夺,只能将注意力凝于听觉。他飞快展开扇子,只听“锵”得一声,箭矢被挡落。
待躲过数支飞来的箭矢后,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殷云度默默在心里数着。
三个……五个……十五……二十五
还好,应该打得过。
“谁?”应怜拍着石门:“什么人在外面?”
“应姑娘,是我。”已经被发现了,殷云度也就无所顾忌了:“你退远点,别离门这么近,我劈开它。”
应怜应声退远,殷云度双手紧握剑柄,屏息挥出一剑,石门震荡,随后他又挥出一剑,上前一脚将摇摇欲坠的门踹倒。
莫悬带人追来时,现场狼藉一片,关押应怜的石室被人暴力破开。那人淡然站在废墟间,绑在脑后的黑绸衬得张扬眉目愈发清晰,嘴角淡笑勾起,应怜正在他身后。
罪魁祸首听见他们来了也不见怕,脸上仍是带着挑衅般的笑。
“呀,来了?”殷云度活动了下肩膀:“好久没打架了,你们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来?”
“找死。”莫悬脸色难看暗骂一声:“还不快去抓住他?”
数十黑袍人一齐涌上来,殷云度飞身后撤数步,用剑鞘一挑,将某看热闹的小蛇缠到了剑鞘上,又将剑鞘递给了应怜。
“照顾好你嫂子别让他凑热闹,表哥去打个架。”
说罢,殷云度游刃有余挡开了一旁袭来的暗箭,游鱼般灵活的穿梭在人群里。分明他只有一人,却并不慌乱,反而透着几分诡异的……享受?
热爱打架大概是北茫宗弟子的共性,虽然殷云度平日里看起来是个温温和和的脾气,但打起架来其实不输凌朔。
兵刃相接发出脆响,殷云度似乎生来就该用剑,哪怕他现在并不能看见他的剑,也仍知道剑锋该往前走几寸才合适。
眼看围在殷云度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莫悬再也沉不住气,胡乱扯了条发带蒙了眼亲自挥剑与他接手。
场上站着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了殷云度与莫悬。打斗间殷云度蒙眼的黑绸被挑落,他闭着眼,脸侧划出一道细小的伤口,姿态却仍悠然从容,丝毫不见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