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而是莫悬从一开始主动进攻变成了被动抵抗,而现在抵抗也显得越发吃力。
眼看自己落于下风,莫悬被逼到绝路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两声:“不愧是剑宗传人,剑术当真卓绝。”
殷云度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跟他废话,剑招依旧步步紧逼:“过奖过奖,剑宗过世的前辈里剑术更胜在下的大有人在,想讨教剑术的话等你下去了再讨教也不迟。”
莫悬脸色扭曲了一瞬,又笑:“黄泉路多寂寞,还是得有几个垫背的才好。”
殷云度心下升起不好的预感:“什么?”
耳边传来箭矢飞过的声音。
是袖箭!
那个方向……是岑丹溪和应怜!
殷云度被搅乱了心神,心下一惊便睁开了眼。
阴阳鉴正在头顶,亮得晃眼。殷云度在陷入幻境的前一秒反应过来,那样随意射出的袖箭怕是什么都射不中,莫悬的目的就是要引他睁眼。
真卑鄙啊……
不过幸好,至少岑丹溪没事。
殷云度昏迷, 莫悬趁机砍下的一剑被应怜接下:“你这人真是好不要脸。”
莫悬被重创,故而也无意恋战,撑着最后的灵力狼狈出逃。
应怜拖着殷云度的衣服闭眼摸黑把人从石室一片废墟间拉出来, 试探着睁眼,就见一条小蛇缠在他手腕,似乎也陷入了沉眠。
空气里弥散着甜腻的花香,岑丹溪睁开眼, 入目是一片摇曳的紫色桐花。
他进到了殷云度的幻境里, 这大概是殷云度过去的记忆。
高大桐树下,长身玉立的青年正在教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写字。
“弥厥生灵终……”年幼的孩子抬头问道:“师兄,弥是什么意思啊?”
“弥,弛弓也, 满也,久也。”谢见隐摸摸他的头发:“是希望阿弥能圆满长久,长生长寿的意思。”
孩子似懂非懂点头。
视线一转, 孩子长到了十几岁,眉目间已经初具几分岑丹溪日后所熟悉的模样。
“爹, 师兄,不用担心我,我要去寻我的道了。”
他留下这封信,开始四处游历。
成名太早, 年少张狂,只教人遥遥一眼便此生再难相忘。
少年意气,纵情恣意, 这似乎是个好梦。
可下一刻, 滔天的焰火烧起,少年人的矜傲被燃尽, 只余一捧余烬尚温。
殷云度被关进暗无天日的密室,老天像是在惩罚他从前的张扬,无休止的苦难一股脑儿的加诸到他头上。
看不清脸的人割走他的血肉,叹息道:“这是世间最后一只凤凰了。”
因为屈辱,殷云度手指紧紧攥起,骨节因为过分的用力而泛着白。
岑丹溪站在殷云度面前,在时间的背后,窥见了他从未愈合的伤口。
岑丹溪半蹲在他面前,伸出手想要碰一碰他的脸。
殷云度若有所觉般抬起头,却看不到他,茫然环视四周,又无力垂落。
外面传来动静,殷云度原本无神的眼睛忽然亮起光来,目光越过他望向门口。
他顺着殷云度的目光望过去,有人逆光而来,看不清样貌。
岑丹溪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殷云度骤然亮起的眼神令他感到熟悉。
那是爱意,丝毫不输看向他时的爱意。
岑丹溪怔怔地想,殷云度也曾像爱他那样爱过别人吗?
他的不安被印证了,殷云度和那人一起逃走了。
那个曾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万事不愁的小公子,为了某个人,学会了怎么照顾人,学会了怎么做饭蒸糕点,学会了怎么哄人怎么低头道歉。
黄花庭院,青灯夜雨。
雨声嘀嗒,殷云度就着烛光写字,有人枕在他膝上睡得安稳。
像是再写不下去了,殷云度停了笔,撑着脸专心去看熟睡中的人。
他伸手拨弄着那人的头发,口中喃喃:“相依堪白首……”
像是想到了什么值得庆慰一生的事,他神色愈发温柔:“相依堪白首。”
第一次这样清晰的感受到的情绪,居然是嫉妒。
岑丹溪呼出口气,捂着心口强迫自己看下去。
场景再次转换,这次殷云度孤身一人。
冰冷一片的雪原,只剩红白两种颜色,红的是血,白的是雪。
场景因为殷云度过于激烈的情绪起伏而变得模糊,他拼命去捂眼前人的伤口,却依旧无济于事。
血越流越多,他眼前模糊,血……都是血,人怎么会流这么多血……
“爹!”殷云度声音颤抖,眼泪不受控制的落:“爹……别死……求你……不要……”
“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那么无能,如果我能像大师兄一样……”
“很好了,已经做的很好了。”殷桓抬手去擦他的眼泪,却擦了他一脸血:“我不要你像任何人,不要你去学什么礼法规矩,我知道那有多累,我断不想你也落得这般窘境……你要自由……”
“傲慢也好,骄矜也好……不失了本心,就是极好。此心光明,亦复何言……”殷桓声音渐渐弱下去:“父亲知道你是好孩子,父亲一直知道,全都知道……”
“当为秋霜,无为槛羊……你从来,没有做错什么……”
殷桓清楚殷云度的痛楚是什么,他在恨自己年少时的轻狂傲慢,恨自己莽撞不听父兄劝告,恨自己因为愚蠢的正直多走的弯路。
他如果不告诉殷云度,你没有错,那等他死后,殷云度怕是会痛苦悔恨一辈子。
明明他的孩子是这世间最赤忱良善的人,他不该被这样折磨。
殷云度浑浑噩噩护着殷桓尸骨不被魔物撕咬,自己却满身是伤鲜血淋漓。
惊霜剑碎在身侧,渐渐被落雪覆盖。殷云度躺在雪地里,闭眼蜷起身子。
他甚至在想,好累啊,要不然就这样吧,死在这里也好,多清净。
远处有人撑伞而来,昏暗的天光下,一条血路自他身后淋漓铺展,而那人白衣不染纤尘。
他缓缓走到殷云度身边,蹲下身来:“我说过我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
“只是几天,怎么就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了。”
殷云度脸上泪水混着血水,听到他的声音,无神的眼睛开始聚焦,循着声望过来,干裂的嘴唇颤动:“……”
殷云度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了,那人没听清他说的话:“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了,阿圆,什么都没有了……”殷云度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抱住眼前的人:“我只剩下你了……”
殷云度的衣服浸透了血,抱着那人时,他的衣服也被染上了红色。
那人伸出手回抱他:“我带你回家,我们回家。”
殷云度缓缓抬头,眼眸满是疲惫:“阿圆……”
“嗯,怎么了?”
殷云度问:“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对吗?”
那人回答的肯定:“对,永远。”
“对啊……阿圆永远都不会离开我,永远都在等我。”殷云度强撑着站起身来:“我得去找他了。”
惊霜剑已经碎了,殷云度还是并起两指念起剑诀,罡风自他身后聚起,宝剑虚影渐渐凝实,随着殷云度的挥出的动作,以雷霆之势将幻境劈得粉碎。
光芒大盛, 周边环境破碎,扭曲,又重新凝实。
一重幻境被打碎, 他并没能回到现实,而是被拉进了第二重幻境。
第一重幻境由触动法器者的回忆构筑,而第二重幻境……大概率是炼制法器者的记忆。
殷云度尽量快速的将自己从上个幻境的回忆里剥离。
这法器的主人确实懂得怎么让人痛苦。
先让人沉溺进美梦里,给个甜枣。然后下一秒就家破人亡, 一巴掌抽过来连反应的时间都不给。
不知道这法器的主人, 究竟是什么人……
殷云度睁开眼时便坐在铜镜前,镜子里的是一张芙蓉美人面,朱唇皓齿,杏眼桃腮, 当真是个顾盼生辉的……姑娘?
殷云度低头看自己的手,又看自己的衣服。手还是自己的手,衣服也还是自己的衣服, 他再次看向镜子,铜镜里照出来的人依旧不是他。
他大概明白了, 现在他的灵体大概只有他自己能看到。在幻境加持下,他在这里落到别人眼中的不是他自己的样子,而是镜中那少女的模样。
镜中这姑娘眉眼有些眼熟。
似乎……与殷桓有几分相似。
殷云度摇摇头,将莫名其妙的联想暂时抛之脑后。
他站起身来推开窗户看向外面, 天上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黑沉沉灰蒙蒙一片,看不出时间。院子窗前种了棵树, 叶子枯了一半, 一副将死未死的模样。
整个幻境都弥漫着一股压抑死气。
外面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得尽快找到幻境阵眼破阵离开才行。
殷云度想推门离开, 却被守在门口两个穿着仆役衣服看不清脸的人拦住。
“三小姐,家主有吩咐,您在出阁前都不能离开这里。”
殷云度有些好奇,这两人的脑袋都是一团黑气,声音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但他到底没问,只是道:“我不是你们小姐,放我出去。”
那两人仍重复着同一句话,一动不动。
他没忍住抬手摸了把离他更近那的那团黑气。
手掌自黑气间穿过,阴森凉意顺着指尖攀上来,殷云度赶紧甩手把沾上的黑气甩掉,迅速抽回手。
待在这里怎么找得到出去的线索……
让他老实待在这里是不可能的,殷云度试探着走出几步又被挡着拖回来。
这两人力气奇大,硬闯胜算不大。但他们行动僵硬迟缓,或许可以以速度取胜。
殷云度默默退回屋里,转而找了个远离房门口的窗户,翻出去,在那两人追过来之前又攀上了院墙——
他坐在墙头,有些震撼于这里建筑的规整。
昏沉天色下,一个又一个大小相同样式完全一样的四方院子映入眼帘,只看得人眼前发晕。
生理性的恶心涌上心头,压抑得让人想吐。
怕被抓住,殷云度没多停留即刻翻出院去。
殷云度想要往南去看看,可他的身体却被幻境里不可抗拒的力量推着往北去。他试图挣脱开那力量的操控,但是几番努力无果。于是干脆随着这股力量的拉扯往前走,看看她要让自己往哪里去。
越过一片沉寂鱼塘,转眼见一高宅,上悬牌匾,书“教馆”二字。
殷云度不受控制的走进去,转过讲堂,走进一处僻静院落。
他被控制着在这房间里翻找东西,许多书本堆叠在一起,翻找间书本被碰到地上,殷云度余光扫过展露出的扉页,上面写了“殷祝”两个字,大概是书主人的名字。
东西还没翻到,追赶他的人先找了过来。
他被押着不知往哪里去,这个方向不是回原来那个院子的路,殷云度没反抗,除了打不过,主要还是想看看他会被押着去哪儿。
一样的灰白色院落,不过不一样的是这院子显然比他那个大了许多倍。
殷云度刚被推进来,就看到了放在庭院正中间的东西。
那是一顶极其华丽的轿子,镶金嵌玉,上面雕刻诸多典故故事,做工精细繁复,通体上下看不到门,是由榫卯嵌合起来的一个整体。
殷云度觉得这轿子和这鬼地方配得很,一样阴森恐怖,不像给人用的,倒像给鬼结冥婚的。
有人背对着他站在轿子前,似乎在仔细研究这轿子。
殷云度被推搡着走进去,有人说了句:“家主,三小姐带到了。”便退了下去。
“妹妹。”那人转过身来,扯扯嘴角,笑得阴寒:“来看看你夫家给你送来的礼物。”
殷云度的身体像是被定住了般无法动弹,那人见他不动,干脆走过来扯住他的头发将他拉扯过去:“我跟你说话,没听见吗?”
“东阙宗那位,还真看中你。”男人扯着他的头发迫使他仰起头:“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万工轿,坐进去了,除非他从外面打开,不然你这辈子都出不来了。”
殷云度心想这姑娘真能忍啊,他被这力道拉扯得眼前发黑,这姑娘硬是一声不吭。
“刚刚跑出去去哪里了?教馆?又想去找你那姘头?”男人冷笑两声:“你那姘头早跑了,还不死心呢。”
这具身体咬牙不说话。
男人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瓷瓶,拨开塞子,将里面的液体全数灌进了他喉咙里。
“咳……咳咳咳……”少女声音响起:“这是什么,你要杀我?东阙宗那边指名要我,我死了,你能好过?”
“东阙那边是说要你,可没说要活的还是死的。”男人森然一笑:“若不是父亲护着你拿别人替了你,你一出生就该死了。你能活到现在,已经是老天额外开恩了。”
“你为了夺权杀了父亲,现在轮到我了吗?那下一个是谁,二哥?”少女在笑:“你杀不了二哥,这辈子都别想……你再嫉妒,也比不上他。”
“都说了多少遍了,父亲不是我杀的。”男人像被踩了尾巴般愤怒起来:“我没有做过!”
“来人,来人!”男人指着眼前的轿子:“把花板卸下来,把她关进去!让她死在里面,都不许管!”
浑浑噩噩,殷云度感觉自己被塞进了一个棺材一样逼仄窒息的地方。
被强迫喝进去的东西烧起来一样灼烧着五脏六腑,内脏都要被化开。
他没法正常思考,生命流逝的痛苦催折着人的意识。
这姑娘真惨啊……怪不得这么清楚怎么让人痛苦。
严丝合缝的轿子全然就是个棺材,内设禁锢阵法,根本无法逃离。
晨昏难辨,不知道被关在这里面几日,随着唢呐声响起,轿子终于动了。
殷云度意识略微回复了些。
兄妹三人……父亲疑似死于被儿子夺权,老大承家主位为人阴狠善妒……
这不就他爹家吗。
殷云度混沌间想,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他姑姑做的法器被人用到他身上了。
殷云度试着叫他的剑,惊喜的发现,居然真的隐隐让他感受到了。
他的剑,离他越来越近了。
与此同时,他也感觉到这具身体生机几乎断绝,离死去只差一点了,可又好像有什么一直在维系着最后的那点儿生机,让这具身体没有马上死去。
轿子停下,花板被拆下,过了这么多天终于重见天日了。
有人递给他一把剑,殷云度下意识接过,接过后才发现这是他的惊霜。
他猛地抬头,发现眼前穿喜服来迎他的人,居然是岑丹溪。
“阿圆……”被上一个幻境影响,他下意识喊到:“阿圆你怎么也在这里?”
岑丹溪却没有回他的话,表情看起来不算高兴。
他没有多想,只当是岑丹溪现在和他之前一样,被幻境所控制,无法说话。
就在他以为岑丹溪暂时不会说话时,岑丹溪突然开口:“这种时候都在念着他……”
“你到底有多喜欢那个人?”
一旁涂着红脸的喜婆递上红绸, 殷云度执一端,另一端被递向岑丹溪。
岑丹溪看殷云度一眼,蹙眉, 表情抗拒并不想接。
天边完全黑下来,周边人头攒动,仔细看去却没有一个能看得清脸。岑丹溪的抵抗引起了他们的不满,凄厉的鬼哭响在耳侧。
不可抗拒的力量迫使他抬起手, 接过那血一般颜色的红绸, 跨进门去。
越往里走,情景越崩坏。不止是人脸,四周环境也模糊成一团,各处鬼魅投来的视线附骨之疽般紧紧粘在他们身上, 直教人毛骨悚然。
殷云度察觉到,这里开始已经脱离了法器主人的记忆,步入器灵主导的领域。
外面不知发生了什么, 忽而天边闪过一道电光,将漆黑一片的天硬撕开一道口子, 几缕光泄出来,日光所及之处鬼影四下逃窜,殷云度感觉压在自己身上那股力量似乎变弱了些。
但很快,阴云聚拢, 天空重新归于黑暗。
殷云度想起从前曾在古籍中看过,器灵分两种,一种是高阶法器受天地灵气滋养, 日久天长自然而然生出灵智, 是为器灵。而另一种则是横死亡魂被以诅咒为目的,强行封入法器, 从此成为器灵。
第二种器灵通常带着浓重怨气,往往成为邪修手中的杀人利器。
如果他没有猜错,藏在周围窥视的这些鬼影,都是被器灵杀死在幻境里死去的亡魂。
最终这些亡魂成为滋养法器的养料,亡魂越多,器灵力量也会越强。
殷云度看向眼前仅有的一条路,幽幽通往一处阴森华美的厅堂。
器灵估计已经等在那里了。
殷云度握着剑多了几分底气,他牵着红绸走进去。
大堂内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奢靡华丽得像是什么皇家宫阙。
主位上坐了个女人,难得的是她的五官没有像其他鬼魅那样模糊成一团黑雾,她不仅有五官,还生得极美,娇而不妖,媚而不俗。
是器灵。
见他们走进来,器灵张口道:“日吉时良,天地开张,天造一对,地造一双——”
她每喊一句,四周的亡魂便躁动一分,像是提前为迎来新成员狂欢。
“一鞠躬,莫道人间真意少,高山流水情相投——”
岑丹溪不肯拜,至少现在他不愿意拜。看不见的力量压着他要他弯腰低头,他固执的站着,脸色发白,额角被汗水打湿。
他几乎撑不住了,然而下一秒,身体所承受的威压骤然一轻,他被人抱了起来。
“不想拜?”殷云度一手抱他,另一手拔剑出鞘:“那就不拜。”
主位上的人咯咯笑起来,继续喊:“二鞠躬,无情不似多情苦,侬为君痴君不知——”
殷云度欲挥剑向她,身上威压却骤然加重,压得他几乎支撑不住,剑尖“噌”得一声杵到了地上,他拿剑勉强支撑住了身体。
“三鞠躬,相思相见知何日,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
身上威压更重了,脚下地面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殷云度喉口腥甜,嘴角溢出血来。
岑丹溪气也忘了,只慌张替他去擦:“你会不会死,快放我下来……”
殷云度却摇头,拿手背草草一蹭:“要是连你也顾不住,死也活该。”
“我这还没死呢,没人能逼你做你不喜欢的事。”
殷云度闭眼咬破指尖,低声念起什么法咒。他额间焰火状印记红得愈发刺目,发丝无风自动,火焰自他脚下燃起,迅速翻滚着向外扩散去吞噬周边邪祟。
火比他想得要小许多,大概是因为这里是幻境,他祭出的血并没有起到作用。不过好在凤凰火不受幻境限制,可以随时召唤。
血腥味又涌上来,殷云度咽了下去。
还是有点勉强了……估计得养一阵子。
被凤凰火一烧,这鬼地方都敞亮了不少。身上的的威压减轻了大半,他正要提剑去跟器灵打一架分个胜负,天边忽然裂开一道大口子,阳光直直灌进来。
“蠢死了愣着干嘛!还不快出来!”凌朔的声音从缺口处传进来。
殷云度灵识化作一道流光,裹挟着着岑丹溪一齐迅速离开。
殷云度睁眼,入目的便是凌朔凑在他跟前的那张大脸。
“呦,醒了。”凌朔咧嘴一笑:“寻常人在里头最多待两个时辰就毙命的至凶之物,你硬是熬了一整夜都没死,命可真硬。”
意识渐渐回笼,头还是有些疼,殷云度揉着太阳穴坐起来:“二师兄,山洞里那些姑娘……”
“被你叫来的那个什么,叫什么来着……”
殷云度道:“变宗。”
“对对,变宗。”凌朔点头:“被他们接走了。”
殷云度放下心来。
凌朔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说到这个变宗,前些日子还遣人来过北茫交涉,说要出人帮北茫守北界。虽然是个最近才起来的小宗门,但好像还挺讲道义的……你是怎么和他们联系上的?”
殷云度面不改色:“游历的时候偶然遇见过变宗长老,一见如故,有些交情。”
凌朔摸下巴:“变宗长老?是昨晚赶来的那个?那小白脸看着风一吹就倒,昨晚上说好了一起发力强攻进去,谁知道还没开始强攻他突然就晕过去了,莫名其妙的,现在还没醒。”
殷云度有点尴尬,哈哈两声没接话。
凌朔口中的小白脸大概是他留在变宗的“惧”那一魄的分身,昨晚他的灵识被拽进了阴阳鉴,分身自然也不可避免受到影响,因此陷入昏迷。
凌朔自然察觉不出他的尴尬,继续道:“你没什么事了吧?你若没事我就回去了,顺道把那破镜子带回去,师尊要我拿走交给他。”
殷云度点头:“好。”
凌朔转身欲走。殷云度突然记起来青铛山前的事:“等一下!”
凌朔不明所以:“怎么了?”
“让师尊小心东阙宗应如许应宗主,连带他派去北茫的人,也要多加小心。”殷云度道:“虽然现在还没有确切证据,但这次这些女孩儿失踪,八成和他脱不开关系。还有其他很多事,都很大可能和他有关。”
凌朔表情正经了不少,点头:“我会转告。”
目送凌朔离开,殷云度正想着事,腕上却忽然一痛。低头看,发现是小白蛇发泄似的狠狠在他腕上咬了一口。
殷云度拨拨他的脑袋:“怎么了?”
小蛇吐了吐信子,避开他,从他腕上离开迅速游走不知道要去哪儿。
殷云度衣服也顾不得再披一件,赶紧快步跟上。
小蛇游得太快。殷云度没看到他进了哪间房间,只能挨个敲门询问。
殷云度不知道岑丹溪怎么了,很心焦担心。前几间房间都没有,殷云度又一次敲响房门,这次推门出来的人终于是他的心上人了。
“吓我一跳。”殷云度舒了口气:“原来是去换衣服了。”
岑丹溪神色淡淡看他,良久撇开眼,径直绕开他往外走。
殷云度嗅到了不对劲,赶紧跟上:“怎么了?”
“阿圆是谁?”岑丹溪直直问道。
殷云度被问得一愣,幻境岑丹溪全程都参与了,他以为岑丹溪该知道这个名字也是他了。
但显然岑丹溪把他这一瞬间的犹豫会错了意。
躲闪逃避回答,是因为旧情难忘吗?
“为什么,在幻境里,你管我叫别人的名字?”岑丹溪声音隐隐有些发颤:“你把我当做谁?”
愤怒,不解,还有几分……他自己都没能察觉的委屈。
“既已与人约白首,何必问我情衷?”
眼看人转身走了, 殷云度抬脚想追,眼前却阵阵发黑,不得不伸手去扶墙站稳。
看来是幻境里消耗太多, 一时间还没恢复……
“别看了!”殷云度对着隐在角落偷窥的人,咬牙切齿道:“快去追。”
有人走出来看他一眼,匆匆追上去。
岑丹溪知道这么一走了之很不理智,但现在这个情景跟他讲理智实在有点强人所难了。
幻境里如果不是被规则控制着没法轻举妄动, 哪怕他打不过殷云度, 他也会提刀质问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但出了幻境他又实在强硬不起来了。
殷云度受了伤,因为他。
他不可避免的心软了。
虽然不知道该去哪儿才好,但只要现在不用看见殷云度, 在哪儿都好。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但人在气头上肯定会增加矛盾。
不管是他一厢情愿的情投意洽,还是真的有什么误会, 他都没法心平气和去听殷云度解释,现在不是谈心的时机。
先冷静下来再说。
岑丹溪走了两步, 忽而停下,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空荡荡,但他能感觉到,有人在跟着他。
那人的味道与殷云度类似, 但又淡很多,比起橘子的酸,苦要更多一些。
天色渐晚, 岑丹溪加快脚步走进一间客栈。
这里几乎没有什么人, 一副荒凉破落的样子。老板娘坐在柜台前拨算盘,头也不抬:“住店?”
岑丹溪点头:“住店。”
老板娘抬眼上下打量了下他的穿着:“十块灵石。”
岑丹溪走的匆忙, 自然不会特意在身上带多少灵石。他摸出五块灵石:“只有这些。”
老板娘见他年纪小,又是独自一人出门:“你这幅氏族公子模样,怎么可能十块灵石都拿不出来,莫不是故意要占我们这种小本生意的便宜?”
“我倒没听说过,什么时候住个店要花这么多灵石了。”有人突然出现,走过来从岑丹溪手中拿走三块灵石,放到柜台上:“这些足矣。”
这是个弱冠年纪的青年,眉眼间带着两分苍白病气。
岑丹溪耸了耸鼻子,确定了,就是这人跟了自己一路。
老板娘见敲竹杠被人横插一脚,怒视他:“你……”
见老板娘不服气,那人手指在柜台点了点,蛛网般的裂痕迅速铺展开来,他友善一笑:“店家若不通情理,在下也略通一些武艺。”
岑丹溪在一边默默想,不光味道像,就连行事作风也跟殷云度如出一辙。
老板娘敢怒不敢言,将钥匙递给岑丹溪:“二楼第二间。”
岑丹溪接过钥匙对那人说了句多谢便上了楼。
青年放了些灵石在柜台上:“赔偿。”
他匆匆跟着岑丹溪也上了楼。
天已经黑了,岑丹溪刚进房间将烛台点上,便听到外面慌张急促的敲门声。
他打开门,见外面站着刚才那青年,于是问:“有什么事吗?”
“能烦请公子留我借住一宿吗?”青年脸色发白:“天马上黑了,我……有些怕。”
岑丹溪问:“为什么不自己开一间?”
“方才我震碎了店家的柜台。”青年解释道:“身上的灵石都赔给店家了。”
他脸色实在苍白,不安恐惧不似作伪。再加之这个人刚刚帮过自己,于是岑丹溪敞开了门:“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