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买一斤肉,十几文钱就没了。
偶尔喝汤,鸡鸭难买。动辄三五百文起步,赶上老母鸡售卖,售价能上六百文。
鸭子便宜些,在三百文左右。鸭子没肉,是炖汤的价位。
这般情况之下,让没有领到猪崽,只拿了鸡鸭的百姓,都满意得无可挑剔。
等李家那头的客人,相继过来,带来李玉阳的赶客言论以后,他们就愈发觉得江家好,李家坏。
群众在集体坏境里,容易受到气氛影响,理智下降,感性上升,情绪易煽动。
谢星珩有意为之,只要李家犯了错,那就逮着不放,死命宣扬。
他们推搡人,确实差点打到客人,那就是要打人。
他们确实也放话说了,养猪就不能买李家的油。
一路说过来,四处传开,就成了“李家不让养猪,还动手打人!”
买油的事,反而成了百姓们对此愤怒的选择。
同样,舆论是把双刃剑。
江家今天没能安抚下来,就接不住这场泼天富贵。
人群散去,理性归来,他们就会回忆、思考,然后发现江家行为上的漏洞。
——早不做宣传,故意闹到李家门口,李家能不恼火吗?
跟着群体作出反应的人,冷静下来以后,不会为了商户老板,跟自己口袋里的银子过不去,转头就会到李家买油。
这是谢星珩不想看见的情况。
等大批百姓聚过来,他就要出去控场。
这要有流程、有铺垫。
先是客人们义愤填膺的来,门口领养活动正常进行,切不可因人多而改变,显得他们早有准备。
再有镖师们“帮”百姓出气,咽不下这口气。
“姑爷呢!我们要见姑爷!”
原来在这里排队的人,不知道李家油铺发生了什么。
看他们气势汹汹,还都以为发生了矛盾,要当众申冤!
具体是什么矛盾,则成了枯燥排队之中的趣事——当个乐子听!
自古狗血得人心。
伙计们跟着演起来,镖师们越不说他们找姑爷有什么事,伙计们就越不去找。
纠缠着的这个事,把人急死了。
后边过来的百姓们又窃窃私语,说着李家油铺太过霸道。
两头消息拼凑,他们发现这事儿原来是江家引起的!
好好的,到别人铺子门前嚷嚷什么?
这能不闹起来吗!
谢星珩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门口抢人,等同中门对狙。
大家都会代入弱势方,把自己想象成被欺负的人。这种情绪,要引导、自然流泻。不能让它们藏在人心里,缓缓发酵。
一旦“江家不厚道”的种子埋下,前期的“白送”宣传就彻底翻车。往后再有活动,也难获得广大群众的信任。
闹哄哄里,镖师们不耐烦了,听着周边说“江家这事儿做得不地道”的声音,跟着嚷嚷:“我们要见姑爷!他得给我们一个说法!”
要说法,也要宣传自家理念。
“他说客人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可我们的衣食父母因为我们受委屈了!他必须给个说法!”
说着江家不厚道的人,都静了一瞬。
他们怎么就是衣食父母了?
不过帮着客人要说法,跟东家对着干……嗯,怎么说呢,不愧是武师,好有胆魄。
这可是把饭碗都豁出去了!
百姓大多淳朴,知道好赖。
他们在李家受了委屈,却让江家的镖师丢了饭碗,这叫什么事儿?
从李家那头过来的人,纷纷开口劝阻。
一番劝解里,用的词车轱辘。
“我们养猪,又不耽误我们买油,李家的非不让我们养猪,还说养猪就不能买他们家的油,是他们家不厚道,关你们什么事儿啊?”
群体效应下,哪方声音大,哪方就成为主导。
说着江家不厚道的群体,再听“同类”们的密集言语,也觉得有理。
前门这么大的动静,伙计们镇不住场子,说去请人来。
老远跑出去一人,不到片刻,把谢星珩从江府大院里喊来了。
谢星珩站到铺面门口,万众瞩目。
门口有台阶,他有身高优势,再踩个小板凳,保证让后排的人,都看得见他。
谢星珩望着乌压压的人群,人群逐渐归于安静,只有排队领养的人,会在登记时,说个村县、姓名,领养什么,各几只。
他们都是冲着领养来的,在这些声音里,情绪也随之缓缓平复。
谢星珩四方拱手行抱拳礼,给大家伙解释:“今天这事,是我考虑不周。县里百姓应该知道,我第一次做生意,没什么经验……”
见大家有在听,谢星珩便安心继续说:“我也没想抢生意,江家油坊小,又只出豆油,只够平时售卖,这么多的客量,我们家接不住啊!我原想着,给大家伙领养鸡鸭猪,也是给乡亲们做件好事。
“赶上开春,各家都开始捉鸡苗鸭苗的,我还到处凑数,自己掏钱买了很多猪崽……结果我早上来开门,发现大家都不知道这个事!给我急的!”
有百姓作证。
他们路上来的时候,谢星珩还以为他们是来领养猪崽的!
有人笑起来,气氛由紧变松,整体依然持有观望态度。
谢星珩又一次给他们赔不是。
“你们看看,李家只管卖油,他们油铺照着我们家的开业活动仿着来,我也没管啊,还不是想让老百姓们能买个实惠?
“我就想着,鸡鸭猪跟卖油没关系,李家生意好,那头人多,我就想着尽可能让更多的人知道我们家能领养猪崽,没想抢生意啊!”
领养完,他们一样去买油!
是这么个理。
同样的事,换个老油条来,说得天花乱坠都是骗人的!他就是故意的!
换个新手来,还是百姓们认证的“不会做生意的傻蛋”,他们就信了。
没经验嘛,又确实爱做白送的事,鸡鸭猪还真跟卖油没关系,怎么就让李家生这么大气?
还动手打人,要管他们的银子怎么花,太过分了!
事情到这里,只是结束,不代表江家能接上这波红利。
谢星珩再次赔不是。
整个丰州县,少有不知道他身份的。
江家赘婿之外,还有一个举人功名。
堂堂举人老爷,能当官的大人物,这样给他们解释、赔不是,眼圈儿都说红了,嗓子都喊哑了,怎能不动容?
偏偏谢星珩还是实在人。
他说实在话:“我也没骗大家,我们家油坊小,新开张,存货不多,再搞活动是搞不起了。你们因为我们家受委屈,我没点表示,心里也过意不去——”
百姓们都竖起耳朵听,窃窃私语一声也没!
道歉安抚全是空口白话,有点表示,才是实打实的优惠!
这是谢星珩能抢走李家三天客流量的另一杀手锏。
它跟领养活动齐驱并进,才能稳住人心。
“这样吧,我们家也搞三天活动。豆油是常价,但是肉价我做主,给你们降价!”
什么满减,什么满赠,有直接降价实在吗。
领养活动能瞬间席卷全县,因为什么?肉少人多,大家都缺肉吃!
再有便宜肉,他们听了价格,能不买吗?
十几文钱,能进城消费的人,每家每户都掏得起。
如果肉价是十文一斤呢?
十文一斤,不用凑数满减,不用抽奖返现,他们花这点铜板,就能拎一斤猪肉回家。
满赠是江家最先发起的,自然要跟上。
买一斤猪肉,送二两猪下水!
买两斤猪肉,送半斤猪下水!
买三斤猪肉,送一斤猪下水!
买五斤猪肉,送一斤带肉大骨头!
买十斤猪肉,送两斤带肉大骨头,再加一斤猪肉!
数量有限,每家每户,最多限购十斤。
猪肉之外,还有鸡鸭鱼肉。
买鱼送鸡蛋——鸡场多余的非种蛋,现在不清空,过阵子都坏了。
买鸡鸭也送鸡蛋——鸭蛋可以做咸鸭蛋、松花蛋。通常来说,也是鸡蛋受众广。
鸡鸭分公母、老幼,价格略有不同。趁机科普一下“食物”月龄。
“活蹦乱跳的新鲜食材”把百姓们都听乐了。
尤其是母鸡和母鸭,竟然还有正在下蛋的!买回去可以先养着下蛋,暂时不吃!
数量有限,先到先得,卖完即止!
人群躁动时,门口铜锣敲响。
谢星珩嗓子哑了,叫人过来帮忙喊话。
“县里百姓就在这里排队,乡下百姓,可以先返乡忙自己的事。天大的事,没有地里的活重要!你们来一趟辛苦了,先回去,我们家会安排人下乡,到你们村子里送货上门,大家放心,都能买到!”
这话说出来,人心尽得。
心里急着庄稼的农户们,感动得泪汪汪的。
县里百姓都在说:“这赘婿不会做生意,心地还是好的。”
又有人说:“心地不好,怎么做得出白送的生意?”
把他们当衣食父母呢。
来江家买东西的人,不自觉挺了挺腰杆。
他们是花钱的人,他们腰板硬!
和豆油一样,养殖场的发展时间要更短,只是家禽家畜的生长月份足够,就能下蛋孵化。
家变过后,农庄焕发新生。带动留下的枫江百姓,投入生产建设,至今已孵化两轮。
两轮的数量,管不到满县的嘴巴。
跟逛小集的店面补货一样,这类活物数量不够,同样需要补货,要另找供货商、合作商。
不拘是个体户还是大商户,谢星珩还亲自去找李屠户谈了生意。
李屠户开了丰州县最大的猪肉摊,徒弟都收了八个!供应着县里大小酒楼的猪肉。
他已有单干的资本,屠户性烈,有把子力气,杀猪刀、剔骨刀玩得溜。谢星珩过去谈生意,他刀就放旁边,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砍人的架势。
这般作为,更显心虚——他怕江家以大压小。
谢星珩是有诚意的。
李屠户愿意合作,以后五五分账。
江家出养殖技术、提供饲料、安排兽医入驻李家的猪场,同时负责经营、销售。
李家猪场,包括养猪的、杀猪的人,都成为江家附属产业和职工。
是对赌协议,一年内,李屠户所挣净利润,没有达到三千两,算江家输。
江家输,以上条件无偿提供。跟李屠户就是正常合作关系,李屠户愿意以批发价,低价提供猪崽、猪肉,但从中分利,想也别想!
若江家赢,李屠户说了:“你能带我挣大钱,猪场还是我说了算,那我们五五分就五五分!”
养猪挣钱,风险也高。
莫名其妙养死的、生病死的、下崽死的,都能让猪场亏损一大笔。
猪场大了,要多请人才能看顾过来。
看似挣钱,花销去除以后,又没剩多少,全是辛苦钱。
李屠户还去江家养殖场看了。
那场面,那能叫养殖场吗!简直是个畜牲行,什么都有!
他们去衙门公证了协议。
安全,靠谱!
除了李屠户,县里再没有养殖大户。
其他鸡鸭都是散养的,陈管事带人,先从相熟的农庄上收,再去乡镇买。
今天的活动告一段落后,有的百姓回过味儿了。
他们捉回来养的鸡鸭猪,以及他们买来吃的鸡鸭鱼猪,只有少数是江家养的,多数都是江家买来的!
他们买来,不要钱给他们养,低价给他们吃。
“白送的……这跟白送的有什么区别?”
抢生意第一天,情绪几转,以感动收场。
远在乡村的百姓们,都在当天买到了肉。
下乡的人,还是“帮”他们出气的镖师们。
他们关切问,东家有没有罚他们。
镖师们乐呵呵的:“罚了啊,罚我们下乡杀猪!”
百姓也乐呵呵的。
晚间吃饭,门户里都传出肉香。
他们掏的铜板实打实,可他们也认为江家跟白送的没有区别。
是把他们当衣食父母看待呢。
抢生意的第二天,才引发回购热流。
买油不急于一时,家里还有能用的,就先凑吧凑吧,软骨头才去李家买油!
被骂被打还上赶着送钱,难怪李家不把他们当回事!
便宜肉都买了,不要钱的鸡鸭猪也领了,江家拿什么挣钱?
“衣食父母”为他们的“孩子”操上心了。东边省下的银两,花在了西边上。
买了便宜肉,就来买“贵价”油。
逛小集有常驻活动,满减力度不大,但真的有。
趁着热乎劲儿,再来几个中奖的人,喜气迅速扩散。
在江家买东西,亏不了!
李家紧守着脸面,第一天时,料准百姓们只是为了鸡鸭猪崽,不会跟银子过不去,领完鸡鸭猪,还会来李家油铺买油。
结果江家舍了血本,卖起了鸡鸭鱼猪肉!
他们又等第二天。
鸡鸭鱼猪肉,跟油有什么关系!
还真有关系。
吃了肉,肚子里有了油水,对食用油的需求就会降低。
正农忙时,吃饱了,干活都有劲,说起来又是江家厚道。不耽误他们事,还把肉送到家门口!
回到家,都有小鸡或小鸭,有的人家还养猪崽,看得人心里暖呼呼的。
这般对比之下,他们也愿意去江家买豆油。
县城百姓给他们算过账了,在江家买豆油,不亏!
抢生意第三天,是关键性的一天,能否彻底把李家生意搞黄,全看今天的表现。
谢星珩找了个由头抓人心。
他把饲料抬上来了!
吃了饲料,家禽家畜能长得更快更肥。
都是榨油的油渣,纯天然,无添加,非常健康!
说饲料怎么怎么好,百姓不懂。
说油渣,他们就懂了!
沾了油的东西,哪有不好的!
不要钱的,全白给的。
从江家领了鸡鸭猪崽去养的人,都能免费领取!
县内定点,乡村定点。不让他们走冤枉路。
良心商家!
他们都忍不住问了:“你们家不亏本吗?”
谢星珩笑道:“我初入行,我夫郎跟岳家都支持我,他们说了,做生意,不亏就是赚!”
意思是,东边赔了西边赚,整体账面好看,那就是挣钱的!
百姓们心里摇头叹气:真是不会做生意。
嘴上又满口好话,说他做得好,有天分。想要用夸夸战术,让谢星珩迷失自我,继续将“白送”进行到底。
谢星珩能让他们失望吗?必然不能!
江家两场活动,办得有声有色。
全新的经营形式,广受好评,百姓无一不夸,无一不赞。
作为县官,还是新上任的县官,又得了上令,孙知县终于耐不住性子,出衙门私访来了。
他公证了一份对赌协议,最先去的是李屠户家。
李屠户家的肉摊还开着,三天的活动结束,他跟徒弟们也松口气,可以轮休缓缓。
百姓们买了三天的肉,今天的生意恰好淡去,有空闲聊。
孙知县来买肉,问了价位,嫌贵,说别人买的都便宜。
李屠户做事实在,轮休先休小徒弟,还能抗的人,先撑着档口。
他往外瞧一眼,只见来人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男人,方脸阔口,眼大眉深,身形威武,长相也威武,偏留了一条垂到胸口的长须,打理得油光水亮的。
是个读过书的武生?
李屠户回话客气,他说:“前几天是配合东家搞活动,这活动结束了,自然就恢复常价了。”
他指着地上的一桶猪下水说:“您今天买多少肉?够二十文,我送点下水给你。”
孙知县有意聊,先买了二斤肉,再好搭话。
“那别人都买便宜了,我买这么贵?我岂不是亏了?”
李屠户笑了。
他受过专业的培训,被逼着背的台词里,有这么一句。
可惜啊。
这么多天里,只有面前这为儒雅武生来问。
他有了机会展现,开口顺溜:“诶!这是我们不好,没有通知到位!这样吧,你留个地址,下回搞活动,我去喊你,准让你也买上便宜肉!这回实在不好说,我给你便宜了,前几天赶场子来的客人岂不是白挤了?”
他后头还有话。
要是你赶活动买了便宜肉,别人平平常常就能买到,岂不气死?
这一串的话术,是需要话赶话的随机应变,一句一句的顺着捧,客人说什么,都有应答余地。
要哄着人开心,要作出承诺,然后将心比心,把顾客拉到同一阵营,一起保护规则,再给出优惠,让人满意。
李屠户这辈子没干过销售,他卖猪肉,也不用销售!
早没机会给他表现,拉着个人,他开了话头,自己把台词背得一溜溜的。
这样说,一般人也能听。
可孙知县是一般人吗?他一听就知道这话是别人教的。
他给听笑了。
又问:“你刚才说东家,我记得这铺面是你开的啊?你卖了?”
说起这个,李屠户就更带劲儿了。
他挺挺腰,常年杀猪割肉的凶恶面相,在傻兮兮的笑意里,竟有几分反差萌。
他可自豪。
“没有卖,是合作,我现在是李场长!猪场场长!全县最大的猪场,是我做主!”
全县的生猪,都要从他手里过!
马屁谁都爱听。
生意谈成,对赌协议之期没到,彩虹屁先安排上。
李屠户早就飘了。
他看江家的养殖场好顺眼。
又大又干净,井然有序,丝毫不乱。
猪圈里一点臭气没有,种猪母猪小猪都分栏养,又给它们晒太阳,又给它们看病喂饲料。
这场子,气派!有面儿!
孙知县:“……”
什么迷魂汤,把人迷成这样。
私访才刚刚开始,等他下乡,巡过乡村,看着百姓们干农活时,都笑容满脸的精神面貌,不由更加惊奇。
这一奇,他才知道,江家提供了肥料。
第一年,同样不收费。根据各家取用量,到收成之后,他们可以以粮抵价。
费用和鸡鸭猪崽一样,很低很低,绝对在承担范围之内。
用肥料是件大事,种地的人都知道用肥。少了不顶用,多了容易烂根烧根,得不偿失。
江家的肥料是豆肥、蚯蚓肥。
豆肥是一代产品。
蚯蚓肥是二代新品。
蚯蚓肥,说粗俗一点,就是蚯蚓拉的屎。
种地的人熟悉蚯蚓,知道这小虫子的好处,对蚯蚓肥的接受度更高。
各村都有驴车、骡子车来接人,接上老庄嫁汉,会种地,现在又种不动的人,去江家农庄看实际用肥情况。
农庄上,他们跟农户聊一聊,便知真假。
也看了发酵肥料的场地,知道确实是江家生产的,不是随便什么地方铲一堆土、泼点粪,就来糊弄他们。
正值农忙,农田耕种,他们还看见别人在地里下肥料。
这也要看看。到时还得知道用量呢!
等他们回村,多的不说,只讲所见所闻。
江家农庄都在用的肥料,庄上的农户,用了都说好。
多数人保守,暂时拿了两大包回来,凑两百斤,用在菜地、边缘旱田,少量良田上,第一年,试产用。
少数人才追肥到良田里,也没全加上,最多一半一半。
只这样,在孙知县看来,也足够大胆。
他看得透,这是因为江家的预养殖计划给了百姓信心。
养死了鸡鸭猪崽不用赔钱,养活了就是白挣的。
比着丰收时节来,他们用肥也就有了抗风险的能力,愿意赌一把,也是愿意相信江家。
孙知县逛完村里,再回县衙,就对县城的大小商户进行暗访。
比方说,江家这般招摇,对他们生意可有影响?
又比如,江家杂货铺,连活物都卖,迟早把他们生意抢光,可有对策?
县里除了李家,其他商户,都被谢星珩找过,提供了两种合作方式,任他们选。
只有黄、王两家是供货商,其他都是进货的买卖关系。
他们不敢冒险,起初怕谢星珩不靠谱,后来怕江家胃口大,把他们都吞了。
江家搞这么一出白给活动,反让他们有了信心。
满县百姓作证,江家但凡不厚道,县里都容不下他们!
所以再问影响与对策,这些老板们,都是乐呵呵一句话:“打不过就加入嘛!饼子大了能挣更多!”
孙知县:“……”
江家果然有奇才。
他当即回府,提笔写信,把丰州的变化,写在了信里,送往府城的广平王府。
同时附带了李家的生意现状。
百姓只知道,李家生意受挫,门店里客人稀拉。
他作为一县之主,江家的小动作,却瞒不住他。
明面上是那个赘婿当家主事,四处出风头,实际上的管事,应是江家小少爷江知与。
县里热闹,他声名不显,低调行事,暗里把李家油坊的人,挖了个遍!
连李家的族亲都没放过!
这是要把李家油坊,逼到绝路,轻松易主。
商业之争,孙知县不管。
只要不影响县内经济,是合规经营,他支持有能者上。
但王爷重点提了江家,他就不能漏给消息。
这封信寄出时,江知与正在加强挖人力度。
先动摇的,带动后动摇的。
假真情的族亲,带动真重情的族亲。
从内部打散,逐步向核心扩散。
是亲戚没错,是受了李家多年照拂没错,可李家倒了,他们难道要跟着饿死不成?
不养家糊口了,不过日子了,跟着上街当乞丐去?
家里妻儿怎么办?上头双亲怎么办?
退一步说,他们受了李家的恩情,就更该保住自己。
他们有活干,就能挣钱。李家那堆人,说不定还要他们接济呢。
族亲之间的关系有多脆弱,江知与最是明白。
大恩又如何。
能翻身做主,谁想当奴才?
他怀孕以后,有了新的习惯性动作——无意识摸肚子。
摸着肚子,他的心总会变得柔软。
搞垮李家,是大快人心之事。
他要开开心心的办。
江知与长得好,孕夫的形象更让他纯然无害。
他轻声细语,眉眼间似有忧愁,满口都是为他们打算。
“我们家不缺人手,你们知道的,放个招工消息,多的是人愿意来。江家油坊不比李家,可多给两年时间,江家油坊发展起来,有了规模,有了货量,李家又算得了什么?
“你们是熟练工,都知道流程,也会干活。我想着给你们一个机会,你们离了李家,还有活干,我也省了再教新人的时间。大家一起把钱挣了……”
这话说得真诚。
江知与也不再是只有善行而无锋芒的小哥儿了。
他话锋一转:“你们来不来,我们家都要做生意的。到时新人培养起来,不会有那么多的空缺给你们,你们都早做打算。多的话我不说了,还是老话,我们家缺人,你们来了,我不会亏待你们。你们能带人一起到江家油坊务工,每带一人,我给三钱银子。”
李家油坊的人数,江知与早有数目。这就是明明白白,拿钱挖人。
用的数额还少,没有高薪。趁人病,要人命。
陪他同行的是徐诚徐武兄弟俩,并三个年轻镖师。
都是一起长大的人,从前都知道江知与性子软和又乖巧,看账管家是一把好手,都头一次跟着他到外面主事,这几天跑下来,连徐诚都对他刮目相看。
没想到啊。
在家里养胎时,面团似的人,竟也变得有城府,利诱威慑两相结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熟悉得像根老油条。
回家路上,江知与坐的马车。
他回想这阵的忙碌,笑着跟徐诚说:“诚哥儿,我好像懂你之前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管家,不代表他要守在家里,事事亲力亲为。
操持家务,也不代表他不能出府。
他可以选择他要做的事,他也要学会信任人、善于用人。
家事不耽误,又能遵从心意,做自己喜欢的事。
徐诚挑眉:“那我说的事,你想做吗?”
江知与重重点头:“想!”
徐诚会管人,但不会管理,经营上有所欠缺。
他要办一件大事,努力挣个功名。
炼铁,他不沾手,不过问。
但制糖,丰州也可以!
徐诚说:“我俩一起,不比男人差!”
江知与很心疼他,摇头道:“错了。我们都比男人强,我们一个顶俩!”
徐诚呆了一瞬,没忍住失声大笑。
“小鱼,你脸皮厚了!我喜欢!”
笑一阵,徐诚问他:“你跟你夫君商量过吗?我没听你说。”
江知与摇头。
他还没跟谢星珩说。
这阵子忙,他俩都累,夜里说着李家的事,没拿其他的扰人心神。
江知与脸上笑意变得愈发柔和。
直到共患难后,他心里也常常发空。
在亲密关系上,他只知道掏心窝子对人好,多的不会。
他很幸运,小谢知道他的好,都记着,没有把他的心意糟践了。
可掏心窝的人,容易无所保留。
他一无所有,而小谢扶摇直上。两人距离拉开,他心里又会自卑、焦虑。
怕离远了,谢星珩会离开他。
怕他没有什么能给谢星珩的,这场夫夫关系,就难以维系。
但他到外头来做事,信心增长后,也体悟到了一件事。
夫夫关系,不是人情往来。
需要用心经营,但维系情感,不是与别人家的关系打点。是真心对真心。
他这般自卑、害怕,是看轻了自己,也看轻了小谢的情义。
也是因此,他决定去闯一闯。
他渴望走出家门,也想让心灵变得富有,那就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