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把剑都是黑铁,很纯的黑色,出鞘生寒。
谢星珩练过击剑,也耍过太极剑,比较早年的事,发展方向定型以后,他的兴趣爱好就很窄。
运动是跑步机上走走,解压是去厨房做他想做的任何食物。
从他记忆里对比,眼前的剑没有现代的白亮,却自有一股厚重感。
他记得小鱼喜欢练剑,家里木剑、铁剑好几柄。
一起上京返乡时,小鱼随身带着的也是剑。
他们还一起耍过情意绵绵剑。
这一番思绪过后,谢星珩就满意得不行。
“是徐诚告诉你的吧?”
林庚没否认:“你为什么叫他徐诚?”
一般小哥儿,都是以某某哥儿做称呼。
谢星珩说:“他有名字啊,又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小哥儿。”
这观点新奇,但林庚皱眉:“你没觉得这个称呼很特殊吗?”
谢星珩:“……”
叫名字是什么很特别的事吗。
他惊讶。
很真诚的惊讶:“不会吧,你不会连他的小名都不知道吧?”
林庚:“……”
“你知道?”
谢星珩不知道。
他打听小鱼好朋友的小名做什么。
话题自然转向,说起了人才培养。
以商户的家财,大力培养人才,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就像江家现在的生意,肯定有得赚,但也只能是拆东墙补西墙。相当于拿钱买名声。
所以百姓们明明掏了银子,却对江家宣传的“白给”不反感。
近乎成本价,可不是白给?
林庚想听听谢星珩这样做的用意。
单纯是为了表现自己,他做到了。
效果不好的话,做了就是哗众取宠。
生意的事,不能看短期成效。
谢星珩认可这点。
做生意,不能只看短期效益。长线发展是需要规划的。
做什么,怎么做,如何发展。
市场有多大、当地消费水平、产品竞争力、发展前途、经济效益……物资情况、资金额度等等,全要考量。
做长线发展,不能做足全部准备才动手,这跟挣快钱不同。
挣快钱是新颖性、时效性,赶着热度,利用信息差,迅速将货品变现。
长线来看,核心则在于“变”字。
变是变化,也是变通。
环境、商品、政策、客人需求,甚至竞争商家增多变强、核心团队变动,都算发展中的变化。
变通则是随机应变。在变化中发展,也在发展中变化。
谢星珩现在是利用江家已有资源,盘活当地经济。
说白了,丰州只是一个小县城。再大的本事,也只有一县之财。
“县”的单位不变,“财”的容量质量可以变。
市场扩大的前提是,老百姓手里有钱,还愿意花钱。
他带着百姓们挣钱,然后再挣老百姓的钱。回流一圈儿,还是他的钱。
他现在的“白给”,同样是散财。千金散尽还复来。
厚积薄发,只待时机。
积累期,是百姓们的攒钱期,同样也是江家的发展期。
真正的爆发时刻,他们要接得住场面。
人才是必不可少的。
一个大的企业,还是以实业为基础的企业,需要多少人手?
最基础的工人,不论是种地还是养殖,亦或者榨油、晒酱、做肥料,这都需要大量的人手。
管理呢?每一个分区,都要设立大大小小的管理层。将每一件事都落实。
层层分工,人人有责。从底部向上,螺旋式上升,形成稳固又高效的生产区。
生产之外,还有经营销售、信息整合,更有产品创新更迭的重点部门。
在两者之间,还有仓库作为中转站。
以品类分,多不胜数。
以状态分,还有原料、半成品、成品。
丰州只是起点,朝局稳定后,仓库还会再设立对外联络区。
将生产线安全隔离,以仓库作为销售之源。
远的不说,这批人才,他还需要再往京都输送一批,帮着京都分舵的人立起来。
退居种田是休养生息,货品充足以后,也到了经营变现的时候。
南地镖局同理。
他对南地了解少,徐诚辛苦打通的联络网,不能断了。
这一番深谈,又到了后半夜。
生意的事,聊是聊不完的。
谢星珩上辈子的梦想是,做大做强,做市场晴雨官。
市场变化,他说了算。
这辈子……不提也罢。
谁能相信,他最初只是想当一条有钱又闲的咸鱼。
夜深散场,谢星珩同性恋心理使然,受不了跟男人挤着睡。
屋子小,他想想林庚身份,忍了,把床铺让出来。
林庚不用,赶着夜色来,又趁着天没亮走。
谢星珩为了看烟花效果,昼夜颠倒,一晚上聊天说话,没到困倦时候。
他复盘今天聊天的内容,没说错话,目的也该达到了。
他想展现的才能,已被注意到,也获得肯定——两把精铁剑就是证明。
否则哪里用林庚亲自来送礼。
能否稳住,全看后期的大爆发。
不管怎样,天亮后,他也能回家了。
烟花样式定下,他能回家看看小鱼了。
江知与的生辰在五月初三。
跟谢星珩过生辰时一样,很简单,家仆拜寿,摆桌酒,宴请亲朋,热闹热闹就算完。
一清早的,府上家仆就都来拜寿星,又是每人一把铜板。
江知与是丰州本地人,与江氏亲族断亲后,亲属也着实不少。
主要以镖局的叔伯为主,他们做长辈的,不给小辈拜寿,家里平辈的孩子都来了。
远在农庄的王管家也带着来喜回府。
自去年出府以后,王管家就没回来过,今天见了重新装好的江宅,老泪纵横。
镖局的平辈,都是师兄弟,最近送货上货多,还有些人抢着当谢星珩的护卫,一伙人上江家来,先去拜了镖头江承海,再去给江知与拜寿,然后拉着谢星珩喝酒。
这批糙汉子,谢星珩接待。
江知与则带着些媳妇夫郎去后院里说话。
他肚子稳稳的长大,至今孕期半年,孕吐少。
前一阵想开了些事情,心境开朗许多,因情绪引起的反应少得可以忽略。
人肿了点,胳膊腿上一按一个坑。
徐诚扶他坐下,看陈冬给他肚子,有样学样的,也跟着摸了摸。
同行的媳妇夫郎们打趣他:“诚哥儿快点成亲,也怀一个啊!”
徐诚没受影响,哼笑道:“那又何必?等小鱼生了孩子,我做孩子干爹!”
江知与答应:“好啊,那你现在就要准备见面礼了。”
徐诚自是应下。
然后大伙儿安静下来,等着陈冬的话。
陈冬本事见长,隔着薄薄衣服,能摸个位置。
一来熟练,二来肚子大了,孩子成型了,三则是夏天到了,衣服穿得少。
他很高兴,满脸堆笑:“好着呢!我看这俩都是乖孩子,我手搁上面,他们还踢我,力道小小的,还在肚子里,就会心疼爹爹了!”
江知与听了开心,他没好意思说,他们夫夫俩早早就开始做胎教。
小谢只要在家,就要对着他的肚子说一刻钟的话。
车轱辘一个,都考中举人了,词汇量还那么少,说来说去,都是爹爹怀孕辛苦,要他俩懂事听话,不然出来就揍。
江知与听他们说了好多家常话,说什么孩子的某些喜好,可能是孕期时,受爹爹影响。
比如徐武的夫郎,他就说:“我当时怀着孩子,成天盘线,他俩长到四岁了,还喜欢玩线球。”
陈冬听了,不由道:“那我家两个小的,长大了应该爱孵鸡?”
他孕期,成天里孵小鸡。
大家伙都笑了,问江知与孕期在家常做什么。
小哥儿能生两种性别的孩子,小汉子和小哥儿。
怀着双胎,生个小汉子的几率大。
有男胎,江知与多看看书,以后孩子长大了,就也爱看书。
要是谢星珩在,就会说:封建迷信。
虽然谢星珩自己也在悄摸摸搞胎教。
江知与回忆了下,表情尴尬。
他头几个月在家,有小谢陪着,每天吃喝休养之外,都是玩。
后边就是跟账本打交道。家里资产要清点一番,再把现在的生意账跟上。
在家待久了,实在憋闷。
肚子大了,他身体不知是因为水肿还是久没活动,各处发酸,大的动作他不敢有,要么侧贴着墙,压压手臂,要么坐榻上,晃晃腿脚。走动时,他没敢挥舞。
这样子,应该不算练武吧?
怀胎要十月,现在才六个月,他现在看书也来得及吧?
江知与把事情记下,聊过两轮,话题就到了生意上。
说着最近的红火事,各家邻居都怎么说江家赘婿的,还有最近的城内最火的择婿标准。
“都说他不会做生意,你们夫夫感情深重,他这般嚯嚯,你都愿意拿银子给他造。”
“也说他有福气,娶了丰州最漂亮最能干的小哥儿。”
自然也有说江知与福气好的,从难民堆里招婿,都能挖出个宝贝。
还有县内媒人,不论是私媒还是官媒,最近都爱往书院那里蹲人,看有没有哪个书生没婚配。
不愿意入赘,正常嫁娶也行嘛!
江知与把小谢当夫君看待。
只有小谢半点儿不介意,反以赘婿为荣。
父亲带着他各家拜年,他又接管了生意,结果城里说他,还是江家赘婿。
江家赘婿,今天搞了个大动作,一清早的,就有伙计们在数个街坊喊话,说晚上有个节目看,戌时初,在自家门口,往东边看,就能看见。
什么节目,自家门口就能看见?
大伙儿好奇心起,应声一片,答应要看。
江知与尚不知情,酒宴过后,跟着薄醉的谢星珩,上马车出门,往城外走,去放风筝。
开春时,趁着春风,才好放风筝。
今天天气晴朗,日头高,小风一阵阵的,不好放。
谢星珩借醉,执拗着不听劝,偏要放。
他做了一只很大的锦鲤风筝,花色银红,十分漂亮。
鱼眼里画了小星星,风筝边缘,留了空,可以写字。
放风筝要把风筝线剪断,让它把烦恼放飞。
谢星珩拿了笔,看向江知与:“小鱼,你许个愿,我一定帮你实现。”
江知与心念一动,把他没找着时机说的事,讲了出来。
“我想跟诚哥儿一起制糖,你看行吗?”
“当然行!”
谢星珩声音都拔高了:“制糖好,甜甜蜜蜜!”
他还未试探过小鱼的心意,原想等小鱼生了孩子,状态好了,他再说。看小鱼愿不愿意借时势闯一闯。
现在不用问了。
小鱼愿意。
谢星珩往风筝上写着:去特喵的规矩!
然后不要小厮帮忙,他跑得很起劲,风筝放起来了,还放线,让风筝飞得更高。
太高了,他不敢乱动,嘴里胡乱喊着“老婆”“小鱼”“小鱼老婆”。
喊来江知与,亲自剪断风筝线。
把这见鬼的规矩发配天边!
他们出门晚,风筝难放,眼见着风筝不见影了,才赶着夜幕降临时刻,上马车,在城门关上前,进城看烟花。
谢星珩送上制肥法子,又被林庚敲诈了五个兽医人才,换来今天上城门楼观星。
城楼很高,入夜有风。
江知与第一次上城楼,楼梯很陡,谢星珩扶着他走,走两步就要歇一歇。
到了上面,竟还有圈椅坐。
两只圈椅之间有小桌,上面摆着一只超大号寿包。
谢星珩尝试过手动做蛋糕,成品极差,换了漂亮的大寿包来应景。
江知与看到寿包,才知他的生辰还没过完。
他突然有点紧张,不知小谢会做什么。
小谢惯会制造惊喜,这都上城楼了,只怕动静不小。
再大的动静,也是吃了寿包以后看。
谢星珩还唱了生日快乐歌。
该怎么说呢,不愧是社牛。
他分寿包的功夫,招呼了周边守城的卫兵,跟他一起唱。
歌词简单,跟着节奏来。
男人声音浑厚洪亮,听得江知与又是羞,又是不好意思。他满眼看着,满耳朵听着,只这样,就感动到不行。
到戌时初,谢星珩叫他看城外。
江知与偏头看去。
谢星珩在他身后站着,轻轻捂住他的耳朵。
烟花炸响的声音,被宽厚手掌隔绝,成了众多朦胧的闷响。
江知与看过烟花。
这场烟花秀的开场,是普通烟花的燃放。
烟花少见,绚烂又短暂。
江知与眼睛睁得大大的,努力把它们尽收眼底。
然后烟花的花样变了。
更加密集的响声传来,他先是看见了许多星星鱼鱼的图样,其中还有少量爱心。
这些图样炸三轮,又换上了字样。
祝江知与生辰快乐。
后面有平安健康、和顺如意、前途似海、万事从愿等等词组。
最后又是一轮鱼鱼星星,紧跟着是一场收尾的烟花秀。
江知与看久了,眼睛一眨,还有残影。闭上眼睛,那些灿灿如火的字还近在眼前。
黑夜里那么明亮,那么张扬。
无尽的祝福里,他注意到了小谢藏在里面的“前途似海”。
海阔凭鱼跃。
小谢早有想法,鼓励他做自己。
他回头看,眼睛一片湿润,泪珠忍不住,谢星珩从椅后绕过来,他就侧抱着谢星珩的腰,哭成了泪人。
烟花落幕,夜色沉沉。
他扑在夫君身上哭,去年到今年,经历过数次内心挣扎,从柔软变得坚硬,从脱离束缚再自我设限,他又一步步走出来,对未来有了主意。
但原来,他这些跟自己的较量,都会获得理解。
他知道小谢会尊重他的选择,这一刻,又懂得了,夫夫之间,并非要靠某一方的牺牲来成全彼此,他们可以并肩同行。
今晚的丰州城,也是热闹的。
丰州百姓,少有看过烟花的。
有些年纪大的人,记得从前李家放过。后来李家沉淀了,低调了,就没见过了。
今晚的烟花,看得满城的人目眩神迷。
原本不感兴趣的人,听见轰隆炸响声,也跟着出来看,一抬头,就挪不动步子。
太漂亮、太绚烂了。
识字的人,内心更加震撼。
给夫郎过生辰,竟有这么大的动静?!
不识字的人,听着周边人转述,同样震惊到失语。
他们不敢相信这是一个赘婿做出来的事,不约而同说:“应该是江老爷给他家小哥儿庆生吧?”
热议一宿,答案在次日揭晓。
丰州唯一的火-.药坊,入驻江家逛小集。
入驻前三天,定制烟花有活动。
满赠、满减,限时不限量。
现在可以排春节的单子。
看完了那场烟花秀,来问价的人非常多。
单独买烟花,太贵了,七钱银子一个,满减要凑够一两。
凑一两,降价一钱。
还是贵,咬咬牙能买得起。
店内再提供另一凑单小技巧:“都是买烟花,你们可以两家凑数嘛!”
烟花定制单圆满完成,谢星珩当然不肯放过那些手艺人。
他能追加投资,做天使投资人。扩大规模,扩大生产。
爱做烟花,就埋头做。挣钱的事,交给江家。他们只管分红!
分红比例给出来,他们当即答应了——反正比单干挣钱!
谢星珩提供的烟花思路,跟着他们一起研究花样的消息,也从火-.药坊流传开来。
买烟花的人,都要来调侃一句:“你们姑爷呢?怎么不见人?又在想什么法子讨夫郎欢心?”
伙计们鼓鼓掌,抬上了另一限时活动。
“我们东家怀着孩子,现在开始收集百家布,到时我们姑爷会亲自上门,只要收了你们家的布,最高可得一钱银子的免单!”
相当于是拿钱买布。
更加取巧,有挑选余地。
谢星珩入乡随俗,给孩子讨百家布。
这年头,布料是家里重要家资。有的人家,柜子拉开,都没几件衣裳。
小孩脆弱,他不挑花样跟品质,但怕布料轮换的人太多,不干净。
有利在前,他挑起来没毛病。
出去给孩子忙活前,谢星珩找个机会,把两把精铁剑拿出来给小鱼。
他说:“这是林庚给的。”
他才不要用别的臭男人的礼物当生辰礼。
就得过去好多好多好多天,等到小鱼对生辰的喜悦劲儿缓下来,当个常礼送。
江知与接了,拔剑出鞘,很是喜欢。
欢喜只一瞬,他立马收敛笑意,合上剑鞘,让谢星珩收起来。
谢星珩看他表情变化,乐了:“喜欢就是喜欢,我还不至于吃醋。”
江知与疑惑:“什么醋?”
谢星珩:?
情况不对。
他问:“你刚才挺喜欢这剑的,怎么又不喜欢了?”
江知与摸摸肚子,看着谢星珩的脸色,回过意,忍不住笑,又打趣他:“哦,我没想到那里。我是想着,给孩子做个胎教,你没发现我最近看书都多了吗?”
谢星珩目移。
真是好孩子。
还没出生,就让他尴尬。
尴尬完,谢星珩还得为他俩奔波。
凑百家布去!
进入五月,县城里的举人家属纷纷着急,来江家拜访谢星珩。
春试在二月上旬,出成绩在三月初。
殿试在三月上旬,出成绩在三月中下旬。
到了五月,半点音讯都没有,很不正常。
春试取中,会有人来报喜。
没有取中,学子会返乡。
更别提殿试了。
殿试取中,更是大喜。
报喜一定有,新科进士们也有探亲假。
哪像今年这样,什么都没有,人也见不着。
丰州还有两个老举人,朱老先生就是其中之一。
他们都不知情况,几家凑一块儿,没个准信,想着江家在京都有人脉,谢星珩也是举人,就过来问问。
谢星珩不能说实话,他得跟着一起茫然、惊讶,忧心、着急。
“一个都没回来吗?连个信件也没有?”
来的家属们,看他全然不知,心里不免更加急躁。
“没呢,四月里,我们没见着人回来,还说是考上了,高兴得不行。这都五月了……”
谢星珩以常理推断,这批学子不会有事。
排除个别人在时局变动里,维护皇权与父权,对逼宫之行大为不耻,发表了不适合的言论,被当做典型处理,其他书生,应是无碍。
举人再往上考,就能入仕。
新皇继位,还要开恩科,从里面选拔人才。
再者,皇权交替是紧要事,连官员都不是的书生们,哪能排得上号要人费心对付?
各角度来说,他们最多精神受点折磨。
紧张环境之下,不知未来会成什么模样。再有寒窗十多年的信念崩塌——马上就要看见希望的时候,改朝换代了。
能熬过来,于心境上,也大有裨益。
谢星珩安抚他们:“别着急,我看看人手,看能不能调几个人上京一趟,打听打听消息。”
他们听了都是感激,还说要凑盘缠。
顺路的事,谢星珩没要。
安排人上京的事,谢星珩拖延了数日,等百家布筹集齐活,他叫人洗了晒干,一家四口坐一处挑选布块时,就这事儿聊了聊,才落实。
朝局已定,外边的路能正常走一走。
送货、带货不行,太张扬。
他们选定两个人,去京都那头当兽医,叫几个镖师送去。
过去就不着急回来,感觉气氛松了,再动身。
兽医是稀缺人才,半途被截走,也会被当个宝贝疙瘩供起来。问题不大。
此番上京,也会把沿路的联络点激活,将消息带回丰州。
他们不走水路,纯跑马上京,一路轻装出行。
走的这天,县内还有一件很轰动的大事。
李家油坊走水,现任当家的李玉阳被当场抓住。
榨油工们又气又急,怎么也想不到李玉阳竟要放火烧油坊!
发现及时,只烧了一个库房。
整体损失惨重,烧掉的库房是位于中心区的茶油仓库。
油见了火,烧得猛。
李家早年为这油坊,很是费心,多次修缮,库房之间不为方便为安全,隔开了距离,也做了水缸隔离,仓库沿着墙根,都是灌满水的大水缸。
李玉阳做事太绝,放火之前,先把水缸砸了。
要不是动静大,还发现不了。
而火势控制及时的原因,令人沉默。
李家发不出工钱,说好了给榨油工分红,条例也迟迟没定下。
先前江家挖人,他们还有后路。李家提分红,他们都稳了心思。
结果李家不分红,江家也不挖人了。
他们想要少亏一点,你偷一点油,我偷一点油。
互相帮忙掩护,都干了坏事,谁都别想跑。
都在油坊干活,知道规矩,越靠里边的,越是难拿,也就越方便动手脚。
一坛子水,换一坛子油,也就忙活了十天。
起初只有几个人偷油,后来人数每日倍增——大家都拿了,他不拿,不就亏了?
李家发不出工钱,这是他们应得的!
谁成想,因李玉阳这一把火,把藏在暗处的脏事都烧出来了。
油坊里放火,其心可诛。
事情惊动了孙知县,当天就来官差抓人。
李玉阳连月劳心,求路无门。
他想把油坊送给孙知县,不便宜江家,也能给李家一点喘息时间。结果孙知县家把他轰出来了。
看那阵仗,他们对贿赂的事非常震怒。
商户家,少有不怕官的。
李家才送走一个贪得无厌的常知县,更是明白官员对商户的压制有多厉害。
常知县贪财,有钱万事好说。
孙知县不要钱,那只剩下要命了。
李玉阳冥思苦想,也用上了老李头的人脉和老脸,四处上门,找一个愿意出一笔银子,助李家渡过眼下难关的人。
有心帮忙的,力不足。
有力帮忙的,没那个胆子。
他们犯不上为了半死不活的李家,去跟要重回顶峰的江家对着干。
江家的势头太猛,生意路子野,看着挣不了大钱,可全城百姓无一不夸,还都把自己当江家商铺的衣食父母看待。
早有观望的商户,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发现了这一销售策略的强势之处。
百姓们认可江家,连带着认可江家的货物。
逛小集的前身是杂货铺,重开以后,货品种类比杂货铺更甚。
受他们家影响,多少商铺的生意做不下去了?
可江家会做人啊,别的商铺做不了生意,还能转型做供货商。
他们卖不出去的货,江家拿到逛小集,他们一样是把货款变现了。
这般情况之下,哪个敢跟江家叫板?
江家那赘婿,还是举人老爷。
李玉阳实在没辙,连黄家都求了。
他以很低的价格,愿意让一半的利给黄家。
黄家谨慎,他们家现在的财富,都让他们夜不能寐,生怕被人宰了,哪有胃口吃李家这块肥肉?
满城细数过来,只有江家想要李家的油坊,也能要得起。
李玉阳哪里甘心。
他连日里忙活,钻了牛角尖,困在这个死胡同里出不去,走了极端。
孙知县很想狠狠打他一顿,看他形销骨立,魂飞天外的样子,只怕这一顿棍棒下去,他立马就死了。
他仁慈,捉了李玉阳的弟弟代为受罚。
偏偏这一下的仁慈,把李家表面的和平,彻底撕烂了。
有好事轮不上他们,分家不许,分钱不给,分家产不可能。挨打倒是让他们赶上了。
李玉阳当家,连油坊都要烧了,这是当家的吗?败家子都没他这样狠的!
连番闹数日,老李头先撑不住,吊着的一口气,彻底断了。
他一死,李家顺理成章的四散零落。
先当了两个铺面给老李头办丧事,又当了余下的铺面与油料田,分家分钱。
李玉阳愿意守着油坊,他带着母亲跟妻儿守着就是。他们不奉陪了。
李玉阳的孩子还小,母亲跟妻子都是标准的后宅女人,离了家宅,县里的路都认不清。
没银子,叫她们自己洗衣做饭,成日里跟针线打交道,自己缝制衣物做鞋子,供自家人穿,多的拿去贴补家用,这种日子,想想都难过。
他终于松了口。
但分完家,他才来江家谈油坊的价格。
两家争斗几十年,老李头死,李家散,以这种形式拿到的油坊,让人心里又是痛快又是悲凉。
思及从前往事,江承海决定见见他。
这件事,是两个孩子动手。
一个明面抢生意,一个暗里动人心,两相配合,让李玉阳自己走了死路。
江承海跟宋明晖聊天时,也曾感慨,但凡老李头还在,这个计划就成不了。
李玉阳太嫩了。
送东西都不会送,可见他在府上经手的事都是多“光明磊落”的。
到知县府送油坊,是公是私,让知县自己选。
他可以说是为县里做事,为国家做贡献,这座油坊,从此归县衙所有,所挣银钱,全拿来建设家乡。
孙知县听出来他的弦外之意,也会收了。
拿下油坊,就用来搞建设。
找矿,挖矿,还要再冶炼铸造,哪一样不是在烧钱?
李玉阳太过“刚直”了。
江承海盯着李玉阳看了好久,真是不到绝路,不可胡乱判定一个人的品性。
谁能想到,丰州赫赫有名的“小院花公子”,也是个狠心狠手的人。
油坊的价格,江承海压了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