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大人噗通一声跪下了:“大人明察!卑职绝对没有通敌!也没拿军饷!”
那他拿了什么?
于大人自圆其说:“下官是鬼迷心窍,想着多卖些银子,好多凑些军资,以做战时之需!”
江知与轻笑:“同朝为官,你跪我,是要我死啊。”
于大人忙不迭爬起来。
江知与不搭理他,点了第三个人的名字。
海城盐多,又有海鲜。这些东西,在外地是稀罕物,长途运输不新鲜,冰链未普及,所以多是腌制售卖。
以咸鱼来藏盐,是私盐售卖的最常见手段。
咸鱼咸不咸,是上官说了算。
江知与再次抛出一封折子。
“姚大人,贩卖私盐是什么罪?官盐私卖又是什么罪?故意胡说咸淡,逼得良民卖身抵债,又是什么罪?”
他说着,站了起来,余下的折子,他不点名了。甩手都抛了出去。
这些人的罪名相对小一些,不用拿出来点名,不留退路。
他们翻开折子一看,无一例外,紧跟着低头不语,再无来时气势。
江知与目光逼视:“请问诸位大人,粮价可以降了吗?”
他们都说可降,声音不齐,但意思明确。
“下官这就去请城里粮商来议事!”
江知与不要议事。
“我说的是降价。”
江知与点了姚大人的名:“姚大人,这件事你若办成,我可以为你请功。粮价降了,民怨可平。”
将功抵过,得个从轻发落。
把这件得罪人的事办好了,罪不及家人。
姚大人嘴唇发白,额上汗珠粒粒清晰。
他咬牙低头,躬身应下。
“是,下官领命。”
满屋的皇商离开,其他主事看江知与的神色变得凝重又警惕。
看皇商们的反应,罪证必定铁如山。江知与不显山不露水,把人的底细都摸清楚了。
在海城的职官,有几个屁股是干净的?
江知与回身望着他们笑笑:“各位大人放心,我这人做事,信奉做人留一线。你们不与我为难,我们便是好同僚。往后请多指教。”
几个主事坐不住,起身回礼:“江大人客气。”
姚大人办事利落,豁出命做绝了,也恨上了江知与,凡去谈降价,就大肆宣扬江知与记账的本事。
“不知他在哪里看的账本,这几个月又看了哪些账本,摸了哪些人的屁股,各位大人,好自为之吧!”
消息传到谢星珩耳朵里,他极为不爽。
什么叫他家小鱼摸了别人的屁股?
姓姚的不识好歹。
那他就做一回小人。
谢星珩让人传话:“姚大人自知罪孽深重,死到临头,攀咬同僚,污蔑上官,其心可诛!”
事情办完,下值回家。
谢星珩坐马车上,人不老实,让江知与摸摸他的屁股。
江知与嫌他不正经:“这又不是同一个屁股。”
谢星珩说:“万一我另外一个屁股也不干净呢?”
江知与:?
“你藏私房钱了?”
谢星珩:“……”
这又何尝不是送上门的银子。
谢星珩抓住他的手,硬拉着摸屁股。
“摸了这个屁股,就不能摸那个屁股了。”
江知与被他逗得不行:“你怕什么?我又不会查你的账目。”
谢星珩摇头,神秘道:“你不懂,我那个可是小金库。”
不错啊。
都攒出小金库了。
江知与眯眯眼:“哪儿来的?”
谢星珩继续保持神秘。
“放心,我的就是你的。”
江知与就不问了。
官场杂事多,谢星珩曾入阁过,又在户部当差,有人贿赂他,再正常不过。
有些钱,须得收了,才算合群。
但这些银子,怎么花,就看他的本心了。
盐价和粮价,看似只有两项涨价,对百姓的打击是巨大的。
粮价调整回常价以后,也只可缓一时之难。
城内百姓可以周转着过日子,菜淡一点,饭稀一点。凑合着混日子。
原来就撑不下去的百姓,则不会因为粮价回暖得以续命。他们早掏空了家底。
所以在粮食降价以后,江知与又再组织赈济粮。他没有钦差之职,不能随意调粮给百姓。这时用糖厂的名义,公私不分,以后难以清算,会留祸患。
他决定以招工的形式,来向百姓们发放粮食。也就是以工养民,再以商补缺。
海城是座府城,占地面积大,繁荣富饶,官员商人都对这座城市趋之若鹜。
朝廷抄家不少,所得资产数不尽。田产、地产、铺面、作坊,都尽数在江知与的手下管理,他根据场地所需,就近从户部调户籍。
大面积招工,但一家一户,只能取录一人。
以一人之力,先得些养家糊口的粮食。后续江知与会再想法子,另做安排。
和他行为一样的是,盐课司也在大量招工。
说是招人制盐,会发工钱,跟户籍无关。但百姓们都知道,进了盐场,这辈子都别想再出来。家里只要搭了盐灶,这辈子都要做个无籍灶丁。
两处的招工在坊间张贴,凡是没走到绝路的人,都选择到皇商这头,分派个活计。
哪怕最初只能粮食和工钱一半一半的领,但聘上就能拿回口粮,度过难关。
不像盐课司,去了以后,就是拿命买粮,还可能连累家里改成盐户灶籍,祸害后世子孙。
因这件事,谢星珩亲去盐课司,找盐课司提举盛荣商议沟通。
盐课司只是要盐,又不是要百姓的性命。同朝为官,皇商们把百姓们救活了,才有更多的人能来制盐。
这时候不该把目光朝内看,把同僚当眼中钉。应该朝外看,如何才能吸纳海量的盐户,将朝廷所需的盐量补齐。
两个衙门的一把手,有资格聊这个事。谢星珩跟他列出一二三来。
其一,百姓们只是不想改户籍,祸及后辈,由此可见,制盐实在不是个好差事。没见地上的银子,大家伙都是抢着捡的?不来制盐,只能说明好处远远低于付出。
其二,海城的盐是以民制官收为主,盐场为辅。既然如此,何不全民制盐,而以劳役为辅?
其三,海城已经出了一帮反民,这些人以盐户为主。盐课司逼反民众,再拿不出盐来,朝廷会如何?皇上会如何?今时不同往日,战备时期,盐课司出这么大的岔子,不想着收揽民心,补全缺口,却还想着耍威风,去拿良民当盐奴,是嫌命太长了?
以上三点,是谢星珩的引子。
盛荣能听进去,他们就可以详谈。
盛荣听进去了。
海晏河清之后,盐课司自有威风耍。
现在再张狂,盐课司就要大清洗,以安民心了。
“依谢大人的意思,我们花钱请人都不行了?”
谢星珩摇头:“不是不行,是百姓们害怕。盐课司须得做出承诺来,保证不动他们的良民户籍。可这又能勾动几家几户?贤王占了江东三省的盐池,各地盐场都在奋力制盐,我们海城难道要落人下风?”
盛荣愿听其详。
谢星珩说:“以盐为引。百姓制盐来卖,盐课司降低标准,盐户做一百斤,百姓们只须五十斤。家里起了盐灶,月供定量的盐,可以容许他们按照比例,留取盐量,以供自用。
“这个法子,可以短期快速的让全城百姓参与制盐,同时可活动性高。待他们缓过压力,就可以停止制盐。不会影响到盐课司的正常流程运转。”
而这批盐,朝廷依然是十文一斗的来收。不过是制盐的百姓,购买需求低了。
但盐价如今是几何?三百文一斗!
谢星珩看盛荣神态犹豫,继续道:“我们身在海城,海城是我们的根基,我们折腾这里的百姓做什么?他们造反了,我们焉能得好?
“尽全城之力,做最多的盐,卖到别处,先与其他盐池抢占各地仓库,拿到银子,以做军资,好让朝廷知道我们海城的能耐,也好知道盛大人有管理之才。治下的盐课司,是大启朝产盐最多的地方!”
海城不负盛名,方可破反民之局。
如今并非全民务工,家家户户都有几个“闲人”,或是老,或是小,或是夫郎妇孺。
制盐并不复杂,降低产能,扩大盐灶范围,普通家庭可以承担这点劳动量,盐课司也能拿到足够的盐。
百姓们以多余劳动力换盐用,粮价再保持现状,两难自解。
盛荣听到后边,紧皱的眉头才舒展开。
这法子哪里都好,唯独良民不如盐户好拿捏,一层层的“好处”少了。另外城内百姓购买需求降低,当地税收不会漂亮。
但只要有足够的盐,抢占别地盐仓,买卖所得,都是海城的盐税收入。
而城内购买需求,又能跟花钱请盐工相抵。
下边那点好处,跟他的官帽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
海城的盐课司,是顶级油水部门。他做到了提举的位置,多少人盯着?
盛荣又问谢星珩:“要是没有那么多百姓制盐呢?”
谢星珩让他打样。
“以街坊分,每个街坊找一家报名,每个街坊,第一家参与全民制盐计划的人,盐课司给他们发牌子,每个月限购一斤常价盐。”
这也不是免费拿。
朝廷再怎么定价,盐课司的人清楚里头水分,百姓还是拿钱来买,属实是无本买卖。
盛荣摸摸鼻子,他倒不好意思了。
“一斤盐算得什么?各街坊第一家参与的人,白送都行。”
但要真的全民制盐才行。
谢星珩笑笑,几句无痕彩虹屁过后,又跟他说起细节。
其一,盐场那边要放松管理。这个放松,是指盐场从现在开始,就是一个普通的加工作坊,要官吏们留留情。
“现有盐户不够用,但百姓们还要服劳役,叫他们来服劳役,我们不能把他们当畜生用。须得让他们见着好,盐课司的风评才会转向。其他百姓才会往盐课司来。”
慢慢再扩充人手。
其二,盐课司的官吏属实太多了些。
这些人又惯来张扬跋扈,名声又坏又臭。全民制盐,意味着这些官吏需要全城收盐。要容着他们把恶名传遍全城,叫百姓们说一句“闻名不如见面,果然如此”吗?
他们要改改性子,学学怎么为人民服务。比方说,运水车的数量就要跟上,否则城内百姓怎么取海水?押韵车的数量也得跟上,将盐晶送到远处的人家,进行二次加工。
全民加工,都是为着自家生计,各街坊留一两个人巡逻换班就行,不必把人盯狠了。
然后是收盐。
收盐可以严格,态度不能过于蛮横。
肯定会有偷奸耍滑,私藏盐的人家。
这至于要死要活吗?显然不至于。
盐课司往日威名就足够震慑。
再不济,说一句“凡藏盐者,是为走私。走私者,充入盐户灶籍”,保管能排除九成的良民。
余下一成的胆大,随什么法子,他们都会冒险做一做。这不是他们现在能管得完的。
谢星珩心想着:我有法子管,也不会去管。
十文的盐,三百文的卖,还得让做盐的人花贵价去买,什么畜生玩意儿。
盛荣不知谢星珩心中所想,这一番盐务聊完,他深感佩服。
“你还说你不擅长盐务,我看你擅长得很。”
谢星珩是真的不擅长,他说的都是空话,要个实际数据,他就没法子撑得起来。
又因盐的数据实在太虚太假,很难分辨,他拿着数据分析,反而容易出差错。
这回过来,就照着往日经验,以民情来处理。
他不求盐课司能从此改过自新,这就像要求肉食动物从此改吃素,让个杀人狂魔放下屠刀。太难了。
他只求这个计划,能稳定推行,且推行的时间尽量长久。
百姓无辜,他再是为前程,也下不去手添乱。
此外,江知与招工的事,确实会得罪盐课司,还有皇商内部查账的事做引,这头不平衡好,江知与会腹背受敌,官场的路,还没走远就到头了。
盛荣跟刘进贤是表兄弟,之前刘进贤引荐过谢星珩,正经谈事情,这是头一次。
他突然看谢星珩顺眼,奉他为座上宾。当天留客吃饭,席间饮酒谈笑,相见恨晚。
谢星珩推拒不得,回家醉醺醺的。
今天庭哥儿休假,岚哥儿去接他的。
江知与下值回来,家中晚饭已经安排妥当,府中事务也都处理妥当。
着急的事情,岚哥儿跟郭管家商量着来。
不着急的事,岚哥儿想好了处理方式,等爹爹回来,跟爹爹说完,问过可不可以,便吩咐下去,如此如此处理。
江知与问他辛苦不辛苦。
岚哥儿摇头:“还好,都是些家务事。”
父子连心,江知与知道他心中所想,抚摸着他的头发,又问:“那你要不要去糖厂?爹爹现在忙,没什么空闲去糖厂,仓库里也存了些粮食,你叫安家两位叔叔做陪,看这些粮食想怎么安排。”
岚哥儿眼睛亮起来:“随我安排吗?”
江知与笑道:“随你安排。”
他又看向庭哥儿:“你若想去,就回书院请假,跟哥哥一块儿。”
有些东西,是书上不会教的。
江知与想到这里,恍惚了下。
他记得沈钦言跟谢星珩说过一句话,真正的学问,从来不在书里。
他心里叹了口气。
谢星珩比平常晚回来,一身酒气,晚饭不吃了,灌了一碗醒酒汤,胡乱脱了衣袍,撑着洗脸洗脚就睡觉。
怎么睡都不舒服,翻来覆去的,愣是爬起来大吐一场,才感觉胸口的闷感通了。
江知与给他拍背,拿水给他漱口。
“怎么喝成这样?”
谢星珩咕噜噜的,连着用了一壶水,还觉得嘴里发苦发臭。
酒真不是个好东西。
他说:“姓盛的要喝,我都用行酒令灌他了,被人一句‘是兄弟就喝’给挡了回来,看他给我灌的。”
再就是,全民制盐,也有大隐患。
怕盐课司的人尝到甜头,把手伸到普通百姓家,到时提出这个方案的谢星珩就是罪大恶极,难辞其咎。
他心里郁气重,城内不乱,也得想法子搞点别的事情,还海城一片青天。
江知与叫人收拾盆桶,换水来洗漱,又给谢星珩拿了点蜜饯过过口,然后挨着他坐,跟他说道:“我看这事不长久,这里的人缺乏管教,嚣张跋扈惯了。城内是良民,他们做给上官看,总会收敛一些。但余下的盐户们,必会遭殃,成为他们的发泄对象。”
谢星珩点头。
“先使一计,救一批,再使一计,帮一批。只能这样了。”
否则就得天降正义,来个人,把这些狗官都劈死。
谢星珩问江知与:“你今天怎样?有人为难你吗?”
江知与扬唇笑笑:“有你在,谁为难我啊?”
谢星珩不信。
他们俩在海城算个屁。
不过是京城的人脉能唬唬人,已知他俩是皇帝的人罢了。
但海城有哪个不是皇帝的人?能来这里的当肥差的,又岂是没有靠山的人?
心里有所顾忌,事情不会做绝,小事放一放,大事想也别想。
若有不和,就故意拖延推辞。为难是不敢为难的,就这么膈应膈应。
江知与就跟他说:“还好,我跟他们把话说明白了。随他们在哪个部门挂名,既然是皇商,那就受我管制。我又不是男人,我是个夫郎。皇上钦点一个夫郎来做海城的皇商上官,他们不知其意,只用听我的就好。得罪了皇上,有他们好果子吃?
“听我的,我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只管去做。事情办好了,有功同赏。事情办砸了,法不责众,到时自有我扛着。随是革职还是砍头,也算如了他们的意。”
但话归话,世上真有那么多听话的人,就不会有难办的事了。
面子上过得去,江知与就当看不见了。
谢星珩忍不住笑:“小鱼,你真是天生做官的料,这么快就适应了。”
江知与戳戳他的脸:“被酒灌糊涂了吧?我要是个做官的料,今天就不为难你去喝这场酒了。”
“此言差矣。”
谢星珩摇头晃脑:“咱们这叫同舟共济。”
江知与心里暖。
他就怕好不容易当上官,却没法帮上谢星珩的忙,反倒惹一些麻烦出来,叫人忧闷。
今晚早睡,隔天清早吃饭时,江知与才跟谢星珩说了岚哥儿管家的事。
谢星珩顿时心疼了。
“多大点娃娃?管什么家啊?不是学笛子吗?要么再请个先生来教教围棋,这也有趣。”
岚哥儿不爱这个,他就要管家管人。
他觉得能管着别人,能做主一些事情,就是最有趣的。
旁的学习的东西,须得他感到有用,才会觉得有趣。
现在还没用到笛子,他乐曲都学得不用心了。
谢星珩哄着他说:“怎么会没用呢?你的两个老父亲偶尔跳跳舞,就差个伴奏的,你还能尽孝。”
岚哥儿一阵无言,过会儿说要去糖厂看看,带着弟弟一起。
谢星珩:“……”
这么点小娃娃,去糖厂做什么。
江知与拿只包子啃,看谢星珩露出牙疼的表情,笑容勉强,止不住乐:“慈父多败儿。”
谢星珩:“……”
完了,他成最败儿的老父亲了。
可是真的很难舍得啊。
庭哥儿说他也要去。
谢星珩让他少凑热闹:“你都上学了,添什么乱?”
庭哥儿说:“爹爹都同意了,你做什么说我添乱,难道爹爹是送我去添乱的?”
都会挑拨离间,转移战火了。
谢星珩选择最简单的方式——给他一巴掌。
“吃你的饭,你是弟弟,家里最小的孩子,我们大人说话,没你插嘴的份。”
明明跟哥哥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江庭:“……”
江知与帮着劝了一句:“这些是书上学不到的,让他们去吧。”
都在眼皮子底下,有事他们俩看着。
好过以后放出家门,各自成长,没有大人看顾,还什么都不会,黏黏糊糊像个小孩样。
谢星珩心里叹气。
不愧是早熟的古代。
明明他家小鱼也是心疼孩子的人,但孩子过了十岁,教育上就明显心硬了,该教的东西都教,只要孩子不觉得累,不抗拒,没什么不能教的。
只有谢星珩知道卷王的苦,总想着孩子就要有个孩子样。
他还是不插手了。
早饭过后,晚了时辰,夫夫俩没法送孩子们去糖厂。
谢星珩拉着安家兄弟左叮咛右嘱咐,无非就是一句,事有不对,就带着两孩子回,若有反抗,打晕伺候。
在场众人:“……”
好一个孩子奴。
夫夫俩同个衙门当差,江知与兼着皇商的职务,为着百姓民生,忙得热火朝天。
谢星珩昨天才去过盐课司,刘进贤得知消息,又来找他说话,看似忘了先前的疏远,张口闭口都是“我表哥怎么怎么”。
谢星珩眼珠一转,问:“刘大人,我与盛大人还有事说,我们走一趟?”
他只说走一趟,没说这一趟走哪里去,清吏司的人都以为他去盐课司转转,但谢星珩绕路去主事值房,找老婆报备。
“我实在不放心,我去糖厂看看两孩子。”
江知与:“……”
你够了。
谢星珩说走就走,马车上路,刘进贤看方向不对,一听是去糖厂看孩子们。
刘进贤:???
“谢大人,这是计划的一部分?”
屁的计划。
但谢星珩点头。
“没错,这是计划的一部分。”
刘进贤:“……”
虽然看起来像假的,但谁让姓谢的有本事,先信一信吧。
海城的糖厂只有一个仓库,和标配的实验小作坊,根据当地的作物种类,进行糖类实验,看看能不能找到新的糖原料和糖口味。
通常是闲置,今天却例外。
原因是两孩子过来以后,想做咸口的糖试试。
谢星珩:“……你们是说盐块吗?”
岚哥儿眼睛一亮:“对对,就是盐块,爹会做吗?”
谢星珩想象了一下把盐含在嘴里的滋味,已经被齁到了。
他问:“你们知道盐是怎么做的吗?”
他们不知道。
谢星珩回过头看刘进贤,刘进贤领悟,叫人收拾东西,再使唤个人来制盐,给他们看看。
如今市面上售卖的盐,算是粗盐。
初步制成的盐巴,会进行二次加工,制成盐粒。
岚哥儿想要的盐块,就是粗盐巴,裁切一下块状,就符合他的需求了。
庭哥儿问:“不能做咸口的糖吗?”
谢星珩摇头:“可以做,口味太怪了。盐是必需生活品,百姓们买盐就是为了做饭,让身体更有劲。没钱、事少的时候,他们吃‘淡’,你们做咸口的糖,受众是什么人?”
白浪费柴火。
眼看孩子们沮丧,谢星珩又不忍心。
他问:“你俩做这个的目的是什么?”
庭哥儿说:“原是看了粮食存量,想去开棚布施,我们过来看见这个小作坊,想着盐块不如糖块好保存,是不是可以做咸口的糖试试。”
布施的时候,发一点给百姓。
岚哥儿接话道:“化水就不好保存了。”
谢星珩笑道:“那可以用咸菜、咸鱼啊。”
加倍的量,保质期长,做饭时挖一点兑水,就能当盐来使用。这是私盐的常见之法。
他们布施,又不是卖钱,不用怕。
做咸鱼,花销就大。
同样的银子,只能救济更少的人。咸菜的性价比高。
再者,粮食和盐里面都是可以夹杂杂质的。
粮米里面加盐巴,盐巴里面加点米,这都可以。
只是赈济一事,须得明白主要目标。
现在倒下的百姓,都是饿的。盐的影响还没来。先让他们填饱肚子,再去考虑盐的事。
而盐不是他们两个小孩子考虑的东西,既然在糖厂,就以糖厂的东西为主。
糖可以维持人的基本生命体征,此次布施,可以是糖水粥,或者白粥和糖水,或白粥加一块蔗糖。
两个小宝星星眼,听老父亲说盐和糖各自补充的东西有何不同。又听轻重缓急,再是布施注意事项。
谢星珩摸鱼出来的,过来教导一番,就该衙门里。
刘进贤跟他跑一趟,也没见他有什么计划。
“谢大人,您就是不放心孩子吧?”
谢星珩发现刘进贤很没眼力劲儿,看透还得说破,哪个上官容得下他?
他心思一转,有个主意,但保持神秘:“你别管,我有我的计划。”
盐不能走私,但糖可以走私。
可以给反抗民兵一批糖,让他们在缺粮时,保存体力,能多熬一阵。对于长久作战有大用。
两个小宝组织布施,在海城算显眼举动。
因为当地的官家富户,默认有了灾情、难民,才会出去搭棚子施粥,以图善名。
但盐户们的苦痛生死,都是常事。既然是常事,管他们做什么?
所以粥棚搭过去,又是不合群。
他们一家要这么做,其他职官也有应对之法。要善名、要贤名,要为百姓,那就满足他们。
一时之间,江家人的名声传得很远,引来众多百姓上门讨要粮食。
名声在外,犹如烈火烹油。
若不给,那就是见死不救。
但这个伎俩,他们早在丰州县见识过。
而舆论引导,也是他们所擅长的。
不论来闹事的人是谁,是被煽动的,还是来挑事的。
既然来要粮食,求个生路,江知与统一捉起来,全送到盐场去。
盐场的工人缺口很大,全民制盐的计划是美好的,推广却需要时间。为着不耽误事,盐课司的招工布告还贴着。
凡是去制盐的人,都能领一份工钱。有钱有粮,怎么不算是救人?
若说是把他们送入虎口,那不需要江知与去处理,盐课司的人自会收拾他们。
真正活不下去的人,会挑活干吗?
喂到嘴里的饭,还要挑肥拣瘦,嫌咸挑淡?有这种事吗?
江知与也不在乎少数人是怎么想他的,同僚为着捧杀,各处愈发配合,他反而高兴。
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为官为商者亦是如此。
他调整粮价以后,进行了招工,紧接着就是卖货变现。
海城都这样了,别地因盐价造成的动荡不会少,货物不比和平时期,相对难卖。他走海上商人的路子,去做海上贸易。
皇商傲气,自认与一般商户不同。也因此,仓库陈货颇多。
首批货物,江知与依照已经成熟的商业模式来操作。给一些便宜优惠,再来一些赠品、彩头。然后是皇商的优势——商务便利。
以新货带陈货,将旧物变现,拿到银子,刨除成本,再做分算。
军饷要筹备,这是他职责的一环。生意还得做,如今的摊子足够大,无需扩大规模,但原料、工钱、经营花销都是银子,得留出一部分。
二期的计划,是联合当地商户,做商品捆绑型售卖。
别的商户生意好,能拉动商税,这也是银子。
他这里有条不紊的忙着,眼看着他连送带压价的做生意,旁人只当他为着短期效益牺牲了长远利益,但越往后,他们越发现,货品的实际价格,并没有降太多,仔细核算以后,也就抹个零头,亏是亏不了的。
但这时,大家的目光,已经从他身上挪开。
七月的海城,正是最热的时节。
今年的夏天,空气里多了些腐臭的味道。
盐课司的人,捅出大篓子了。
他们没能压制住跋扈本性,在全民制盐计划推行越来越稳当的时候,知道盐量稳妥保产,就对沿海盐户进行了一如以往的欺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