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办酒都这样?”
“差不多,大家都喜欢热闹。”程殊领着人进了一楼堂屋,一下安静许多,左右看看没见到他爸,反倒是看见了新郎和新娘。
“洋哥,丽丽姐。”
新娘穿了一身红色的套裙,头发挽起来,别了一支珠花,笑起来漂亮大方。
跟张洋是上班认识的,家里在县城的。
“三顺叔跟我爸在旁边那屋补觉。”张洋牵着新娘,跟梁慎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才又说:“程殊,你去叫他们一声,起来随便找一桌先吃饭,吃了再睡。”
程殊点点头,让他们俩忙自己的去,不用管他。
房间靠楼梯间,大家都在外面忙,这会儿没什么人。
程殊跟梁慎言走过去,还没敲门,旁边去二楼的楼梯间突然钻出来一个小孩,一下抱住程殊大腿。
他们吓一跳,低头看,是程冬,今天穿得干干净净,显得很乖。
“哥哥!大哥哥!”程冬仰着脸,从衣服口袋里摸出糖,是今天的喜糖,笑眯眯塞到他手里,“甜,吃。”
程殊把糖放回他口袋,“我有,你自己留着,等会儿有了还给你。”
“大哥哥?”程冬能认人,看向梁慎言。
梁慎言偏头对上程殊的眼神,微微俯身摸了下程冬的头,“一会儿我的糖也给你。”
说完,想到什么小声问:“喜糖是不是要随礼才有?”
程殊笑起来,“现在你算我们家的人口,不用。”
梁慎言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
他们俩一边哄小孩一边要敲门,就听门后传来说话声,听着是已经起了。
“我说三顺,你看你都这岁数了,程殊他妈走了那么多年都没回来过一次,孩子你一个人拉扯到这么大,他明年就高中毕业,要是遇到合适的,收收心一起过日子,多少有人个伴。”
门后的说话声和脚步声一起靠近,拧动门锁的声音响起那瞬间,外面放鞭炮的动静倏然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铺天盖地,别的什么都听不见。
第15章
程殊爸妈结婚不是自由恋爱,是家里介绍的。见面还算顺眼,觉得条件合适,就把证领了,请了几桌酒。
那会儿程三顺有一门手艺,父母健在,有妻有儿,在镇上走哪都不算跌面。
程殊妈妈念过书,识字又勤快,脾气急却是老好人。
但好景不长,很快程三顺就跟别人一块染上了牌瘾。
一开始只是做完活、饭后打打,到后来就是想在牌桌上挣钱,一天大半时间都耗在麻将馆。
程殊妈妈劝不动,让老人去劝,但也就管得了一阵子。
那年代离婚的人少,孩子又还小也舍不得,日子将就着过。一直到程殊爷爷奶奶去世,家里没人能管得了,矛盾和怨怼越积越多,爆发时,就没办法再将就下去。
后来有次程三顺输了钱,喝了点酒回家。
程殊妈妈正在发愁他上学前班的事,看到程三顺又打牌到半夜,还喝了酒,气得骂他不负责任,不管孩子。
然后两人吵了起来,一吵架就开始翻旧账,一个说家里钱都我挣的,没我你们得饿死,一个说结婚后什么都不管,甩手掌柜还好赌,挣的还没输的多。
程殊那会儿四岁多,还跟爸妈一块睡,被吵醒后躲在被窝里掉眼泪。
从前只是吵,程殊妈妈是急脾气,经常又抓又挠,要么摔东西。但这回不一样,程殊看到了程三顺打了妈妈一个耳光,妈妈跌倒在地上,哭得很大声。
那是程殊第一次特别害怕,怕自己被扔下。
后半夜程殊被妈妈抱去了另一个房间,哭了半宿被哄睡着,第二天他醒来,家里就剩他和程三顺。
那之后,程殊妈妈再没出现过。
程殊成了没妈的孩子,学校小孩嘴里的野种。
鞭炮连着放了三响,外面热闹声更甚,婚礼司仪正在介绍新人。
热闹没能打破这一瞬间的沉寂,张建国尴尬地看向程殊,“程殊过来了,你爸还说给你打电话。”
程殊“啊”了一声,揉着耳朵问:“建国叔,你说什么?洋哥让我叫你们出去找个位坐着,要开席了,得敬酒。”
程三顺一脸没睡醒的样子,拍拍张建国肩膀,“你儿子结婚你还不去坐着,等会儿给谁敬酒?”
“一起过去,你是他叔,也得给你敬酒。”张建国看程殊没什么不对劲,松了口气,“嗳,你们也一起过去,先坐着吃饭。”
程三顺没拒绝,招呼他们,“走吧,杵这儿又没吃的。”
“他爷爷奶奶没在,我带着他一会儿吃二轮。”程殊伸手护着躲他身后的程冬,“你们先去,我们在家吃了东西,还不饿。”
“这小崽子傻是傻了点,但还分得清好坏,知道谁对他好。”程三顺抬手,掐了一把程冬的脸,“小傻子。”
程三顺一听想再逗他,被张建国拉走,隐约听到问起了程冬他爸的事,听完了又叹了一声。
他们三是真的发小,一块长大的,程殊小时候还被程冬他爸抱过,给过糖吃。
外面的婚礼仪式掀起了一阵一阵起哄声,显得堂屋这边愈发安静。
程殊小时候没少来这,熟门熟路地领着人去二楼的小阳台。大中午又天热,还在房子背面,没其他人,就他们三。
“哥哥,吃糖糖,不饿。”程冬坐在小板凳上,剥了一颗大白兔奶糖,捧到程殊嘴边。
正盯着那片田看的程殊回神,低头叼起糖,“谢谢冬冬。”
程冬乐呵呵笑起来,给旁边梁慎言也剥了一颗。
梁慎言没拒绝,哪怕他不吃糖。
程冬问他甜不甜,他余光扫过程殊还带点少年气的侧脸,说:“甜。”
三个人就坐在那儿,程冬反应慢、迟钝,感受不到大人之间的气氛,像只小猫小狗,一会儿说看见蝴蝶,一会儿让他们看小鸟。
他们俩很配合,反正是哄小孩。
前院热闹声逐渐小了,帮厨开始撤盘子,收拾过后再摆几桌给二轮。
二轮大多都是自家亲戚,还有一条龙的大厨、帮厨。
程殊他们被程三顺一通电话叫下去,随便找了位置坐下。这会儿人少,大家都跟熟人坐一起,等上菜时,他们这桌也没坐满。
“你坐好,要吃什么跟我说,我给你夹。”程殊拿纸巾给程冬擦手,“不然下回让你跟我爸坐一块。”
程冬睁大眼,点头如捣蒜,“我听话,不跟他坐一起。”
旁边正在擦碗的梁慎言听到,抬了下眼,隔着程冬说:“你这跟拿警察吓唬小孩有什么区别?”
“拿警察吓唬他,有事儿的时候他就不敢去找了。”程殊放下纸巾,问他,“你以前被吓过?”
梁慎言知道他故意的,假装想了想,“我是三好学生。”
程殊翻了个白眼,会打架的三好学生吗?
那天梁慎言那一脚下去,他回学校都没能看到黄毛。
不过,打架的也不一定是坏学生。
菜差不多上齐,大家客气一下,就动筷子吃上了。
程殊一边照顾程冬一边吃,好些菜等他伸筷子的时候都见了底。炒虾端上来时,他正给程冬拍掉衣服上的饭粒,眼看着几双筷子就要夹光,心里叹了口气。
他们这里不临海、不临江,海鲜水产都比较贵,平时也就过年过节办席才吃得上。
看来今天是无缘了。
他低头专心给程冬拍干净,等再抬头,碗里多了三只虾。
惊讶看向梁慎言,然后笑了,“谢谢。”
梁慎言挑眉:“应该剥好了再给你,更有诚意。”
程殊不解:“什么?”
梁慎言:“那天莫名其妙说你,是我不对。”
程殊惊讶看他,他自己都没在意了,却没想到梁慎言还放在心上,跟他道歉。
耳根莫名有些热,感觉自己小气了点,“不是什么大事,我都忘了。”
梁慎言看了眼他耳朵,心想真好哄。看上去龇牙咧嘴、张牙舞爪,其实是纸老虎。
饭吃了一半,来吃喜酒的人走得差不多,等到晚饭再过来。剩下的人也大多都进屋里去坐着聊天、看电视。
这桌就剩下他们,别的人要么吃饱,要么就去别桌一块喝酒。
程冬吃八宝粥,弄得嘴边都是,逗笑了程殊和梁慎言,正给他擦嘴,桌子被拍得一响,他俩一起抬头看去。
杨少威头发被吹得往后梳,摩托车钥匙挂在手指上,“又跟傻子一起玩?也是,没妈的都喜欢跟没妈的一起玩。”
跟他后面的两人,年纪跟他们差不多,辍学在镇上打零工,一听这话笑得露出大牙。
“就是嘛,小时候跟条狗一样,谁说咬谁。”
“坏、坏蛋!”程冬憋红脸,眼睛都红了,“不许、不许欺负人!”
“哈哈哈哈,小傻子还想替人出头,毛都没长齐,老子一只手就能捏死你。”
程殊摸了摸程冬的头,看他们一眼,觉得烦人又无聊,“洋哥今天结婚,你们确定要找事?”
杨少威回头看了眼客厅坐着的一群人,又瞥了眼梁慎言,心里还犯怵,又丢不起人,骂了句,“算你走运,今天是张老头家的事,换成别人,这面子我还不给。”
“快点滚。”程殊懒得理他,拿纸擦手。
杨少威看他这样就来气,刚想再嘴贱,手机铃声响了,接着电话往外走,听着是要去台球厅玩。
程殊擦完手,看程冬已经吃差不多,抬头问梁慎言,“他奶刚才来了趟,说冬冬等会儿跟我们回去,你饱了没?”
见梁慎言正盯着杨少威走的方向,说:“别看了,不用理。”
他听了十几年,早免疫了。
何况他妈跑得好,不然留下来两看生厌,做一对怨偶吗?
梁慎言看向他,说:“饱了。”
“那走吧。”程殊起身,打算进去跟他爸说一声,程冬像条小尾巴一样跟他后面,“我跟我爸说声就走。”
梁慎言点头,拿出手机看了看,“我正好去拿个快递。”
程殊没多想,牵着程冬去找他爸。
走到打牌那间房门外,程殊忽然想到什么回头,盯着院门口看,一下睁大眼。
什么拿快递,刚才手机屏都没亮。
程殊左右看了下,看见新娘和伴娘在一块休息,几乎拽着程冬过去,“丽丽姐,麻烦帮我看下人,我马上回来,谢谢啊!”
“嗳!程殊你干什么去,着急忙慌的,出什么事了?”
“没事!”
程殊几乎是跑出院子,就一会儿功夫,已经看不到梁慎言人,也没看到杨少威他们。
吸了口气,程殊朝街口的商店跑。
平时就几百米的路,程殊今天跑得心口发紧。
等到了商店门口,看见梁慎言拿着快递转身时,憋着的那口气散了。
还好没有。
肾上腺素突然飙升又回落,身体反应很大,他两只手撑着膝盖,耳边全是自己的呼吸声跟心跳声,跟风箱似的。
梁慎言走到他面前,“你在这跑奥运一百米?”
程殊抬头看他,“我是吃饱了撑的……”
说到了一半,没继续,喘了口气直起腰,“怕你寻衅滋事被警察抓了。”
“我拿快递,就算东西坏了打电话投诉要求售后,也是合理行为,不涉及寻衅滋事。”
梁慎言伸手扶了他一下,“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程殊语塞,找不到理由干脆不说话。
梁慎言收回手,笑了声,“走吧,百米短跑选手。”
程殊瞪他一眼,已经缓过来了,“要你管。”
“我乐意。”
从张家接了程冬,他们俩领着人回家,等晚饭的时候再把人带过来还给老人。
到家后,梁慎言跟他说了声,就拿着快递进了房间。
程殊还得带程冬,没办法去写作业,得陪人玩。他也不急,反正总能写完的,才放假两天,还有时间。
这会儿天正热,只有院子里那棵石榴树下面凉快点。
他牵着程冬到树下坐着,把口袋里那几颗糖跟一捧瓜子,都装进了程冬罩衣前面的口袋。
“你在这儿坐着,我去给你拿西瓜。”
“西瓜,甜!”程冬高兴地拍手。
程殊摸了摸他的脑袋,去冰箱里拿了西瓜出来。
这是自家菜园里种的,个小,比吃面的碗还小点,但不打药,所以没那么齁甜。
西瓜切了块,装盘子里,他又单独给程冬装了一小碗,安顿好小的,得去看看大的。
站在梁慎言房间门口时,他觉得毕业以后说不定可以去酒店找份事做。
年龄十八,工作经验十年。
房门半开着,没关上。程殊敲了下门,问:“冰镇西瓜,吃吗?”
梁慎言蹲在椅子旁边,不知道正在捣鼓什么,听到他声音抬了下头,“先放桌上吧,谢谢。”
程殊端着西瓜进了房间,忍不住打量了一眼。
比他第一次来这儿铺床的时候,完全变了个样,要不是房间不大,他以为是走错地了。
“我给你放这了。”
梁慎言只穿了件背心,T恤搭在床头。抬手擦了下汗,站起来转过身跟程殊说话,“打算怎么带小孩?”
程殊疑惑地“啊”了声,没明白梁慎言的意思。
梁慎言走到他面前,刚想要拿西瓜,想起才刚拆了快递,说:“帮个忙。”
程殊一头雾水:“什么?”
“手脏,不方便。”梁慎言抬起下巴,指了下盘子里的西瓜。
程殊反应过来,拿起西瓜递到他嘴边,“下个月我要涨生活费了,要求还不少。”
梁慎言低头咬住西瓜,闻言抬眼瞥他,笑意明显,“行啊。”
说完话,他们俩对上彼此眼神,莫名地都乐了。
关系是比之前熟悉了很多,都能开玩笑了。
梁慎言拿起毛巾擦了下头发,“生活费的事另说,去把程冬带过来吧,一下午好几个小时,你就带人在那儿晒太阳?”
“晒太阳怎么样了?我就这么过来的。”程殊不满地说了句,然后问:“你确定要带过来,你房间——”
他倒不是嫌程冬,只是担心等会儿弄脏、弄乱了,给梁慎言添麻烦。
小孩是他要帮着照顾的,不想给人添乱。
梁慎言收拾了下桌子,把床头那张小沙发放衣柜边上,“不碍事,不爬床上玩就行。”
程殊看了眼放在桌上的东西,他在学校看到过,是投影仪。
梁慎言知道他想什么,“新机子,正好试试。”
才十七八岁的高中生,哪有不好奇的。
程殊再怎么从小独立,也不是大人,对新鲜事物的东西免不了好奇。
没多会儿,程殊就领着程冬进来。
一大一小,四只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看见墙上幕布放下来,投出了一部去年上映过的动画电影,小的“哇”了一声,大的眼睛又睁圆了点。
梁慎言还在调正画面,一回头看见他们俩的表情,没忍住笑了笑。
“进来坐着吧。”
程殊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牵着人进房间,把人安置在小沙发上坐着。
“别嗑瓜子,吃糖知道吗?”
程冬注意力都在那块幕布上,眼睛眨都不眨,答应得很快,“好。”
小孩是智力发育迟缓,不是听不懂话。
更何况能感觉到环境变化,乖乖坐在那儿,手搭着膝盖不吵不闹。
程殊想做椅子上,但上面放了衣服,也不知道是干净脏的,就站着没动。
梁慎言调好了画面,回头见他还站着,“坐床上。”
程殊“哦”了声,就坐下了。
电影开始放,小孩完全看了进去,程殊之前看过,所以一边看一边走神。
等梁慎言过来坐他边上,小声说:“你还挺会哄小孩。”
梁慎言转头看他,手里还端着那盘西瓜,“我是在哄你。”
有那么一会儿的时间,程殊大脑一片空白。
哄这个字眼对他来说很陌生,尤其是长大以后,几乎不存在。没有人哄他,他也不需要人哄。
时间一长,连他自己都忘了被哄的感觉。
可是现在,梁慎言说是在哄他,很明确地告诉他,而不是开玩笑。
程殊大脑过载,不太想得明白原因,只能傻傻坐着。
“看电影吧。”
梁慎言咬了一口西瓜,问他,“还吃吗?”
程殊胸口憋了好大一团气,听到这话慢慢一点点消散,伸手去拿西瓜,“吃。”
一部电影看完,程殊什么也没看进去。
再看梁慎言,没事人一样,仿佛话不是他说的。
晚些时候去吃了晚饭,顺道把程冬送回去给人爷爷奶奶,得了一顿夸,又在他爸那儿得了一顿气,拎着不少吃的打道回府。
看电影那事他们俩都没再提,那句“我是在哄你”就跟河边的柳叶枝,垂在水里,没风就没了动静。
国庆就七天假,前两天还能玩,后面几天程殊只能老实待在房间写作业。
梁慎言不知道是怕热还是什么,也没怎么出门,期间就出去拿了趟快递。
有了投影仪很方便,比看家里电视要舒服,他们俩偶尔会凑到一起看电影。一开始梁慎言是敲隔断叫他,程殊才会过去。
后来有了默契,只要隔断一响,他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等几天假结束,程殊再回班里,其他人都黑了一色,就他没什么变化。
光收作业就收了一早上,收完一天的课都在讲题,没到放学,程殊就觉得脑容量过载,头晕。
放学回家路上骑着车,脑子里都还是题目、知识重点和解题方法。
老师拖了会儿堂,到家时间比平时晚点。
他放好自行车,往堂屋看去,只看到程三顺,习惯望向梁慎言房间。门关着,灯也没亮。
“别看了,人不在家,出去了。”程三顺端着饭碗,一边吃一边说:“我回来就没在。”
程殊一愣,把书包放回房间,洗了手过去坐下,“你几点回来的?”
“六点不到。”程三顺炒了两个菜,自己又买了卤肉,“他那么大个人又不能丢,给他留点菜就行。”
丢是丢不了,但人去哪了?
这个点镇上也没什么好玩的,总不能是去压马路吧。
想发条消息问,点开假期才加上的微信,他俩消息还停留在加好友提示。
“说曹操曹操到,人回来了。”
程殊还没打完字,就听他爸说了句,立即抬头看去,从外面回来的人除了梁慎言还能有谁。
没缺胳膊没缺腿,看上去只是去逛了圈。
梁慎言去洗了手,自己拿着碗筷过来。
坐下时跟程三顺打了招呼,然后看向盯着他的成熟,“刚放学?”
程殊点头:“老师拖了会儿堂。”
“听得头晕。”
梁慎言眼里闪过笑意,顺着程殊的话转移了话题。
只是他伸手去夹菜时,一缕很淡的烟草味从程殊鼻尖前掠过。
一个成年人,做什么没必要都跟他报备。
他在学校做题做得头疼,回家一个两个都不在,没做饭的心思,反正只有他一个人,随便吃点就行。
才烧上水,梁慎言就踩着点回来了。
程殊从窗子往外看,低头看手机屏幕,七点半,比前两天要晚十几分钟。
梁慎言在水池边洗了手,都没回房间,径直进了厨房。
他一进来,程殊立即闻到了呛人的烟味,抬起头,“你跑外面抽了一天烟?”
梁慎言抬起胳膊闻了闻,皱起眉,“别人的。”
“你这样像是在外面鬼混了一天。”程殊往锅里多下了几个饺子,下到一半问:“吃了没?”
梁慎言被他形容逗笑,眉眼和神情变得柔和,“没呢。”
视线往锅里扫了眼,说:“没去鬼混。”
他长得高,又站在门边,厨房挂墙上的灯被他这么一挡,形成一片阴影落在程殊身上。
程殊张嘴想说什么,忽然嗅到烟草味之外的木香,倏地不自在起来,拿筷子在锅里打圈。
梁慎言微垂着眼看程殊,眼底的情绪藏在阴影里,放低了声音,“去街上看人下象棋。”
“看人下棋?”程殊愣了下,有点想象不出来梁慎言混在一群大爷老头里的场面。
没想到梁慎言在这里找到的第一个爱好,是这个。
挺与众不同的。
这几天夜里有点凉,锅里热气一团一团往外冒,挤走了刚才的气氛。
程殊身上那点不自在没了踪影,“我还以为你跟老程一起去学习国粹了。”
梁慎言低笑出声,“那你得先教我认下牌。”
“免了吧。”程殊捞出饺子,“倒也不用什么事都多多益善。”
家里就三个人,原本梁慎言大多时间都在,来人了还能帮忙传个话。
现在梁慎言也不在,白天家里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一个上学,一个看棋,一个打牌。
倒是谁也没闲着。
程三顺知道后,坐院里吹牛,让梁慎言多学点,回头找他练,他可是十里八乡的象棋好手。
程殊没好意思揭穿他爸,升初中后程三顺就没下赢过他。
周五那天学校有活动,程殊出门前就跟他俩说了声,会晚点回来,自己在外面解决晚饭。
去学校上完一天课,还得去多媒体教室参加活动,要是平时就算了,偏偏是周五,教室里怨声四起,说耽误他们过周末。
高三年级都在,一百多人。程殊收拾东西进去晚了,进教室时位置上几乎都坐了人。
他正打算随便找个空位坐,就见龙芸芸跟他招手,指了下旁边的位置。
那一圈都是他们班的,不过除了龙芸芸外,其他人上了两年学也算不上熟。
“你怎么来这么晚?一班可团结了,老早来占位。”龙芸芸拿开书包,“下周月考,你复习好了吗?”
龙芸芸是家里独生女,学习上父母有要求,她自己也努力,是奔着考个好学校去的。
“我补习班老师说,她那点资料都快被我薅光了。”
程殊边坐下边说:“没。”
龙芸芸睁大眼,恨铁不成钢,“你怎么一点不上心,还有一年多呢,你成绩到时候也许可以考出去。”
程殊对上不上大学没有执念,抿抿唇说:“再说吧。”
龙芸芸白他一眼,觉得白瞎了一张看着像学霸的脸,想起什么,小声问:“这段时间,那谁没再去找你麻烦了吧。”
程殊知道她说的谁,说:“没有。”
这一阵是没怎么来找他的茬,估计又有什么新鲜玩意。
“那就好。”龙芸芸放了心,“他刚才又跑了,一周上不了几节课,老班都管不动。”
程殊正拿着笔在本子上胡乱勾画,听到她的话后,动作一顿。
旁边阶梯过道上,几个二班的男生走过去,身上带着一股很重的烟味。
熏得人咳嗽起来。
镇上有好几家网吧跟台球厅,管得不严。十几岁的初高中生都喜欢来玩,来抓逃课的一抓一窝。
六点多正是人多的时候,台球厅几乎没有空桌子。
梁慎言站在台球厅角落的一张桌子边,手里拿着杆,不时抬头看向门口,没把注意力放球桌上。
他来了好几天,只有第二天走的时候看见了杨少威。离得远,对方跟身边小姑娘说话,没看见他。
“哥们,你这球打得厉害啊,平时在哪练呢,没见过你啊。”
梁慎言收回视线,看向刚说话的人,“随便玩玩。”
那人看上去年纪不小,估计得有三十多,十月中了还穿着背心,露出一条花臂,“你这水平可不随便,要是做庄,其他人能赔死。”
男人看他,问:“要不要一块玩?”
梁慎言摇头,“暂时没这想法。”
拒绝了对方的邀请,他又打了一杆球,看了看表,还没到七点,程殊应该还在学校。
前两天程殊问他的时候,他找了个理由应付过去,要是今天杨少威再不来,之后他就不等了。
周围闹哄哄的,一片烟雾缭绕。
梁慎言一个人打完桌上的球,还剩下一颗黑的,打的时候走了下神,想今天回去要不要先换身衣服。
黑球进洞,门口那边传来一阵吵闹。
他抬头看去,对上了杨少威无意扫过来的眼神。
“认识?”男人看出点名堂,说:“他可是这片出了名的浑,沾上了难甩掉。”
梁慎言挑了下眉,问:“你也怕?”
“没听过小鬼难缠?我是生意人,开门自然是迎客。”台球厅老板笑了下,“别太过分,我当没看见。”
他们俩刚说完话,杨少威已经走过来,身后跟了几个人,都是打过照面的熟面孔。
梁慎言往后靠坐在桌上,气定神闲地擦着杆,“运气不错,人都到齐了,省得我一个个去找。”
杨少威没想到梁慎言真是冲着自己来的,心里发怵,强装镇定,“你到底想干什么,我——”
梁慎言抬眼,脸上那点漫不经心收起,问:“上次我是不是告诉你,别再找他麻烦?”
“我他妈最近什么时候招惹他了?你想替那小子出头,你算他什么人?”杨少威心里憋火,一听立即爆发。
反正他人多,还能怕梁慎言一个人吗?
梁慎言问他:“你确定没找?”
杨少威愣了下,想起来之前在酒席上的事,忍不住骂,“我说一句实话不行?你问问周围谁不知道他妈跟野男人跑了,丢下他不管,不是野种是什么——”
他话没说完,梁慎言冷着眼一杆子抽在他腿上。一声惨叫伴着几声惊呼,整个台球厅的人都看过来。
梁慎言声音不大,他没想闹到人尽皆知,“打架你不行,比台球,最简单的谁分多谁赢,你先打。”
“输了你和你这帮人都别再去找他麻烦。”
旁边人不知道具体发生什么,纷纷围过来看热闹。
杨少威疼得脸都红了,嘴硬接下他的话,“那要我赢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