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爸还没警局的警察信任他,人家好歹说一句一切看调查结果。警方还没给他定罪,他爸倒是给他安排上了。
一气之下,他转身就走。
他妈劝不住,喊了几声又回去劝他爸。
在外面住了一个月,期间从关一河那儿知道了事情结果。
姓王那小子那晚磕了药,兴奋过头使劲折腾,出事后想跑出去避风头,路上就被拦下。
梁慎言半点不想知道那傻逼的下场,琢磨着要不要断绝父子关系。
又琢磨了一个月,然后他就来了这。
突然响起的引擎声把梁慎言从回忆里拉出来,他睁眼看向路对面,就见一辆小货车开到水渠旁,下来一个瘦小的男人。
腰间跨了个包,鼓鼓的。
那些蹲着洗了一早上莲藕的农户,起身迎上去,声音大得他这儿都能听到。
“今天收的价是多少啊?”
“一块二。”
“比上次便宜了两毛,这一下少好多呢。”
“都这个价,别家来收更便宜,就一块。时间不早,要出的赶紧拿过来称,称好了就装车。”
“唉,挖藕洗藕费劲儿呢,还得洗。”
“谁说不是,但孩子学费得交,总不能不上学吧。”
“先收我家的,我家藕大。”
梁慎言心里那点躁慢慢散去,又闭上眼,想起那天程殊拿了一节藕就吃的不讲究,唇角勾了勾,没再去想来之前的事。
来都来了,先住一阵再说。
等什么时候不想住了,就换个地方。
现在他还没想走。
六点多,程殊跟程三顺前后脚回的家。
父子俩在院子里打了照面,对视一眼,默契看向梁慎言的房间。那门关着,也听不到什么声。
程三顺拎着豆腐进厨房,等程殊放好书包进来了才问:“你说小梁是不是遇上什么事,才来村子里避避的,怎么一整天都不出屋,怪得很。”
程殊挽起袖子洗手,准备做饭,“你管人家。”
“万一是个逃犯那怎么——”程三顺顿了下,压低声音,“你看过他身份证,要不要查查。”
“不是逃犯,就是来散心的。”程殊白他爸一眼,“闲得你,你收钱的时候怎么不问清楚,都住进来了才问。”
程三顺瞪他,“没大没小,怎么说话,我这是担心你,到时候被人家骗了都不知道,我吃过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这人,怪。”
程殊说:“那你把钱退人家?”
这下程三顺闭嘴不说了,他那一万多的房租,花得就剩下一半,怎么退?
“人说了,住不满不用退。”
“你赶人走,那就得退。”程殊洗了小半盆豌豆尖,“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没意思,就回来了。”程三顺说:“回来给你做饭你还不高兴?我手艺那是馆子里大厨水平。”
程殊听腻了他爸吹嘘,转身打开碗柜拿碗。
拿了两个,感觉不太对,“爸,你这两天买碗了?”
“我买这干什么?家里一堆碗,请三桌人吃饭都够。”程三顺正在切豆腐,“怎么了?”
程殊拿着手里的碗研究了会儿,扣过来看碗底,没忍住笑了下。
还真是新碗,标签撕了,印还在上面。
他在碗柜边上数了数,有两个小碗,两个大碗,还有个盘子。
摔得还不少。
把碗拿到池边洗了洗,程殊想起他爸刚才的话,说:“你一整天都不在家,怎么知道人家没出门,瞎想。”
梁少爷不仅出门了,还自己去街上买了碗回来呢。
饭做了半小时,程殊把菜端上桌,边甩手边往梁慎言房间走。
这人昨天还能听到他跟他爸吵架拌嘴,今天饭做好了还跟个没事人一样不出来。
不吃饭,打算修仙呐。
吐槽归吐槽,程殊面上还做足了房东的样子。
来到房门口,敲了两下门,“嗳,神仙,出来吃饭了。”
门背后没动静,听着像是睡着了。
程殊抬手又敲了敲,“你要不吃的话,我们就自己吃了,就不打扰你了。”
这句话就像免责声明,叫了不吃,饿了也是自己的事,跟他无关。
又等了两秒,没听到动静,程殊一秒没多待,转身就要走。
他才转身,身后就响起开门的“吱呀”声。
“小房东先生,这么没有耐心吗?”梁慎言玩笑似的说了句,语气里夹杂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小房东本人程殊听到这个称呼,眨了下眼,扭头看他,“事不过三,所以第三遍我想也用不着喊了。”
“事不过三说的是不要叫第四遍,不是第三次。”梁慎言纠正他的错误。
程殊:“。”
“那你吃不吃?”
梁慎言点头,“你先去,我洗把脸。”
前面程殊叫他的时候,他睡着了是真没听到,没故意不理人。
程殊听了就自己先回堂屋,刚坐下就见程三顺看来,解释说:“去洗手了,我们先吃。”
程三顺伸头往外看,“那个儿子啊,多一个人多一张嘴吃饭,可不是多双筷子多个碗的事,该要的生活费还得要,别傻乎乎的,最后倒贴钱。”
“你还想管人家要生活费?”程殊抬头,“房租给你不少了吧。”
“那怎么够!房租才多少钱。再说了,他一个人比我们爷俩都费事,又是经常洗衣服,又是一天洗两回澡,水电都用不少,我都还没要电费水费。”
程三顺斥道:“你太小不懂,以后出社会是要吃亏的。我这是给你多攒点钱,要考上大学,给你交学费。”
后面的念叨程殊从小听到大,端着碗专心吃饭,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从洗手间回来的梁慎言,站在堂屋外,听到了一点,握拳抵在唇边低咳了声。
程殊听见,用筷子敲了下碗,提醒程三顺别说了。
程三顺尴尬笑笑,招呼说:“小梁来了,赶紧坐着一起吃,都是家常菜,随便吃点,比不得你们城里。”
程殊:“。”
他爸这话听着,怎么跟阴阳怪气一样。
“也不是,这里的蔬菜都是原生态无污染,对身体好。”梁慎言坐下,正好在程殊对面。
程三顺一向在镇上是出了名的能说会道,年轻时候全靠一张嘴做点小买卖,谁家有个事都会凑过去帮忙。
忙是没有帮多少的,但人在那儿,人家也就不好说什么。
后来年纪大了,浑了,跟人吵架也没输过。
连路过的狗叫两声,都能被他骂到夹尾巴逃了。
但这会儿语塞,只能尴尬笑两声,东拉西扯转移话题。
程殊低头咬住筷子忍笑,梁慎言这话听上去,也听阴阳怪气的。
一张桌子,三面坐了人。
只有靠门的那边空着。
这是三人第一回坐一块吃饭,气氛却没有很尴尬,不知道是程三顺太能说还是脸皮厚,气氛没冷下来过。
饭后程三顺去客厅看电视剧,手机开着语音,不知道跟谁聊天,嗓门大得不想听也听得见。
程殊收拾碗筷去厨房,梁慎言想帮忙,他没让。
虽然碗不怎么值钱,但也经不起梁慎言这么摔,一回摔三四个,攒攒都能买台新电视了。
等他从厨房出来,打算去洗个澡,就看梁慎言靠在房门上,看着像是在等他。
他擦了擦手走过去,问:“你是在等我?”
梁慎言收起慵懒劲,直起身,从口袋里拿出钱包,“这是生活费,以后请多关照。”
一叠纸币,大概有十张。
其实程殊之前就好奇,为什么梁慎言都用现金。
毕竟现在都是电子支付,别说镇上的商店,就是平时自己拿菜去街上卖的都用扫码支付了。
程殊问:“真的要交?那你这个算多久的?”
梁慎言笑笑:“算一个月吧。”
程殊看着他伸出来的手,没再问,接了过来放进口袋,“谢谢老板。”
说完,他笑得露出两颗犬齿,眼睛弯了弯。
梁慎言被他这句话逗笑,仿佛看到了聊天表情包,“不客气,小房东以后多多关照。”
“客气,小问题。”程殊抬了抬下巴,正要进房间拿衣服,想到什么,转头看梁慎言,“下回打碎的碗,我管报销。”
梁慎言半个身子都进了门,听到后一怔,没有太惊讶,更别说不好意思,只是说:“那么明显?”
程殊没看到想看的表情,撇了撇嘴,“标签印都还在上面,还有,太新了。”
他家的碗,哪有新的。
基本都是他爸妈结婚,他满月那会儿办酒买的。
“原来是这样。”梁慎言想了想,“懂了。”
上回程殊懂了,这回他没懂。
这是准备下次摔碗,买新碗会记得做旧的意思?
第二天一早,程家父子俩都出了门,一个上学,一个不知道干什么。梁慎言醒的那会儿,已经快十点。
他是真来放松、休息的。
没打算干正事,睡到自然醒,晚上也是什么时候困了就睡。
简单收拾了下,拿上手机,戴好帽子,就出门走走。
小地方没什么旅游景点,但这个季节还没到深秋,属于夏秋交接,有山有水,反倒是不需要景点了。
沿着路走走,一路上看见的也够新鲜了。
走累了就停下来歇歇,歇息够了又继续走。
梁慎言平时不太拍照,今天倒是拿出手机偶尔拍一两张。
拍了谁也没法,他们几个人那群也没点开,群消息早就99了,他也没看一眼。
想也知道,关一河一个人就能占大半。
等他想起来往回走时,天都快黑了。
抬头一看,泊油路周围零星房子亮了灯,不少学生从一个路口往外走,三五成群,说说笑笑的。
梁慎言看了下表,正好六点多。
这个点是程殊放学的时间。
他反正没什么事,要是碰上程殊,一起回去也行。
梁慎言往路口那里走,站在路灯下,衬衫、黑色休闲裤,肩宽腿长,站那儿就跟电影海报一样。
没一会儿,就吸引了不少学生打量。
他低头看手机,想起还没加过程殊的联系方式,现在才觉得不太方便。
“快走快走,三班的杨少威又叫了一伙儿人堵在路上,比上次还多,得有五六个。”
一男生从后面跑上前,搂住其他人说:“一会儿指不定追到这边来。”
另一男生吐槽:“神经病啊他,能不能约远一点?”
旁边女生小声问:“这次他又找谁麻烦了?还他们班的?跟他一个班真倒霉。”
“他之前不收二班小眼镜的保护费吗?被记了大过。”男生说:“他就是混混,谁都看不顺眼。”
“倒也是。”女生提了提书包,“还是别惹他们,反正再一年就毕业了。”
梁慎言等他们走过去后,抬起头往路口里看去。
一条道,两边都是灌木丛,然后是农田。
再往里就能看见林子,虽然不是很深,还能看到学校建筑,但学校修这地方,也是够离谱的。
简直是给犯罪分子提供了最佳作案地点。
把手机放回口袋,梁慎言走到路口,拦住了一个男生,“同学,你们学校出来就这一条路?吗”
对方一脸奇怪,但还是说:“是啊,就这一条路。”
梁慎言眸色敛了敛,“谢谢。”
走出来的学生已经越来越少,梁慎言就显得愈发醒目。
他沿着路往里走,没分岔,不用担心会走错。
路边一块荒了的地里,程殊书包扔在一边草丛,撸起袖子,抬眼看杨少威,又瞥了瞥他旁边几个人。
“上回还没挨够打,今天又来找我松筋骨?下回是不是得给点钱才行,怎么总白嫖。”
杨少威叼着烟,一脸凶狠,“别顾着打嘴炮,今天多带了几个人就是没打算放过你,你要是现在跪下来喊声爷爷或者爹,我还能少让你遭点罪,你要一直这么嘴硬,就别说我不够意思了。”
程殊闻着烟味皱了皱眉,看看天色,“别费劲了,想当我爹你硬得起来生得出来吗?”
“一起上还是怎么着?打完了我回家。”
“你他妈说什么?老子硬不硬得起来,你想试试?”杨少威捏着烟头就朝他扔过去,“你想卖屁股给老子,老子也看不上。”
“难怪除了被你拿钱收买的,没一个看得上你。镜子家里没有,尿总有吧?”程殊躲开烟头,随便抄了一根棍子。
杨少威往后退一步,冲他抬抬下巴,“没妈的野种,装个屁,废了他手,有事我担着。”
胖子和黄毛跟另外两人一块冲上去,瘦高个没动,看了眼杨少威,落在最后。
程殊表情冷下来,侧身躲开迎头打来的棍子,反手给了对方肩上一棍,一脚踹在黄毛腰上。
“一群傻/逼。”
其实程殊很少主动打架,他对这种暴力活动没什么兴趣,从小就没有。
但他不招惹别人,也架不住其他人喜欢来找事。
从他上小学开始,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拨人找他的麻烦。
初中前他还没长个,瘦瘦小小的,就显得更好欺负。那会儿他还会回家告诉程三顺,谁谁谁今天又说他没妈,是野种。
小孩总会下意识地寻找大人作为倚靠,他也不例外,心里盼着有天程三顺去学校给他出头。
然而每次程三顺听完就发脾气,喝酒、抽烟,搞得一屋子乌烟瘴气。
渐渐的,程殊就不再跟程三顺说,被找茬的时候,吃亏越来越少。
“我操你妈,差点断子绝孙了!”黄毛精瘦得像个猴,是杨少威忠实小弟,平时缺德事没少做,打起架来跟猴子一样。
程殊看一眼,“废了不正好?你这玩意生出来也不定能养得好,还是别生了。”
黄毛听到,火更大。
一双小眼睛四处瞄着,发现了一块砖,几步走过去抄在手里。
“老子先废了你。”
平时学校打架斗殴的也不少,不闹出事,校方也不会管在学校外面发生了什么。
实在是管不过来。
其他人只是想教训程殊,没真想闹出事,一看黄毛拿着板砖,纷纷躲开。
杨少威在一边抽烟,看到后骂了句“怂货”,外套一扔,上前一脚往程殊膝盖上踹。
“嚣张个屁,弄不死你。”
程殊挨了几下,都在身上,尤其是肩膀那下,这会儿胳膊都没什么力气。
躲开黄毛拍来的板砖没躲开杨少威,膝盖一软,整个人被扯着衣服掼倒在地上。
杨少威膝盖抵着他腰,胳膊横在他脖子上,他不得不仰起头,想用膝盖顶开对方。
“你他妈再横啊?不是很能打吗?装什么逼?”黄毛刚才踉跄摔在地上,一边爬起来一边喊,“老子一板砖拍不死你!”
其他人面面相觑,恨不得撒腿就跑。
要是闹出人命,那就完了。
程殊被杨少威拎着领子往地上撞,头晕得想吐。模糊之间,只看到黄毛那头显眼的头发。
他想,他还没去过镇外的地方,怪可惜的。
旁边人骂了一句,“操!”
程殊听到声音,想支起来看,结果没能起来。
他没能起来,黄毛却整个人飞出去,顿时视野里亮了不少。
眯着眼仔细看,视线慢慢聚焦,站着的人轮廓逐渐变得清晰。他看见了梁慎言,衬衫下的胸膛剧烈起伏,手臂肌肉和下颌都崩得很紧,呼吸声快盖过其他人的尖叫声。
梁慎言很少打架,这是第二次。上一次是为了关一河,那小子初中时候个子小,被学校里一个刺头欺负,给人交了不少保护费,怂了吧唧的,最后他跟严颂、江昀两人拦着对方打了一顿。
就打了那一回,之后他就没再打过,主要是过了那个年纪,没那么冲动,而且他待的环境,早就不兴打架闹事这种低级趣味。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愣了。
梁慎言对上程殊的眼神,瞳孔紧了紧,走到愣住的杨少威旁边,缓缓蹲下,膝盖点在地上,手就这么搭在膝盖上。
“满十八了吧?”
“你他妈什么人,我——”杨少威回过神,当着小弟的面不能被驳面子,张口就没句好话。
梁慎言挑了挑眉,不紧不慢地握住他手腕,表情都没变一下,不容反抗地拿开他的手。
手指收紧,杨少威脸色瞬间白了。
“嘴这么脏?”
杨少威疼得声音都在发抖,“松、松手,疼、疼!”
“别再找他麻烦了。”梁慎言甩开他人,偏过头看他,“听明白了吗?”
黄毛趴在地上几乎起不来,捂着肚子蜷缩在那儿,嗷嗷叫唤。杨少威胳膊抬不动,坐在地上一身狼狈。
他们俩都这样,其他人也不敢动。
梁慎言没工夫也没兴趣管这些人,都聚众斗殴,还是以多欺少的逞凶斗恶,缺胳膊少腿也是应得的。
伸手去扶程殊,“能起来?”
程殊摇了下头,没逞能,“扶我下,使不上力。”
梁慎言点点头,把程殊扶起来,“自行车没摔把?”他看程殊摇头,扶着人走到自行车旁,把车扶起来,又拎上书包。
“还好后面有座。”
程殊扯着嘴角笑了声,结果牵动浑身都在疼,额头都出了一层汗,“幸好有,不然前面我也坐不下。”
梁慎言像是认真考虑这个方案的可行性,打量了一眼他,书包在车把上挂好,“应该可以,能塞得下。”
“你会骑吗?”程殊正打算坐下,想到什么问:“不行还是我来,这里离卫生院不远。”
梁慎言说:“会。”
程殊没再问,坐下后等梁慎言在前面也坐好,捂着肚子不太舒服,“能在你背上靠一会儿吗?”
梁慎言皱了下眉,听出程殊声音已经不太对,一手扶着车,另一只手抓住程殊手腕带到腰上,“抱好。”
这会儿程殊已经疼得浑身不舒服,分不清到底是是哪里更重。尤其是后脑磕那几下,虽然是荒田,但也够呛。
被拽过去的手索性没松开,搂紧了梁慎言的腰。
“谢了。”
梁慎言没接话,骑着车往卫生院赶去。
只是从这里去卫生院,基本就等于到家的距离,再快也得要十分钟。
程殊环在他腰上的手,不时会抓紧一下,显然是疼得受不了的反应。想到刚才黄毛举着砖头要砸下去那幕,他脸色越发难看。
他以为这些人找事打架,再怎么样也不至于闹出事,是想教训对方而已。
要是他再晚来一点,程殊是不是就折在这儿了。
卫生院晚上只有一个人值班,一到二层小楼的院子里,梁慎言顾不上管自行车跟书包,握住程殊小臂,几乎是架着人往办公室走。
还没进门就朝里喊,“医生在吗?有个急诊得处理。”
值班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医生,戴着眼镜。
听到声音探头出来,看见梁慎言扶着程殊,连忙站起来,“怎么回事?打架了?”
“学校里几个混混找事,抢劫。”梁慎言半真半假地编了一个理由,“最好是替他检查一下后脑。”
把程殊扶到床上躺好,他看向医生,“麻烦您检查细致一点,如果有什么问题,需要去县城医院的话告诉我。”
乡镇卫生院不大,平时接待的大多都是老人和儿童。
设备和条件都很落后,想要做细致检查也做不了。
“我尽量,你是家属?那先到旁边坐着,我给他检查。”医生戴好听诊器,又拿了一些检查的仪器。
梁慎言点头,看向床上的程殊。
刚才天黑还看不清,这会儿在白炽灯下,身上的青紫痕迹都特别明显。他弯下腰,摸了摸程殊的头发,“别瞒着,哪里疼就说。”
程殊原本闭着眼,感觉到他的动作睁开眼,眼珠转了转,然后看他,“好。”
检查要紧,梁慎言不再多说,走到一边站着,看着帘子拉上。
他转身朝外走到院子里,突出一口子,烦躁地解开两颗扣子,手搭在腰上。
过了几秒钟,踢了一脚旁边花坛。
这都什么事。
十多分钟后,梁慎言回到办公室,坐在椅子上闭眼休息。这回没多等,里面有了动静。
医生一边出来一边说:“目前检查看都是皮外伤,左肩那一下挨得比较重,腹部可能是皮下软组织损伤,后脑的话……”
“应该是有轻微脑震荡,可能会出现恶心、想吐、头晕的症状。”
“要留院观察?”梁慎言往里看了眼,问。
医生笑了笑,走到办公桌后坐下,“不用,孩子皮实,而且应该是有保护要害位置,不过这两天最好是在家里休息,如果期间有任何症状加重,立即去医院。”
“这些是外用药,还有口服的。”
梁慎言点点头,接过装药的塑料袋,“可以在这里休息会儿再走?”
“可以,躺会儿吧,正好也要观察。”医生说完,打开电脑继续看剧。
梁慎言掀开帘子进去,站在床边没说话。
程殊还觉得疼,龇了龇牙,说话都没什么力气,“歇半个小时就回去。”
“嗯。”梁慎言拉开椅子,才坐下就看见墙上挂的时钟。
已经七点多,外面天都黑全了。
想了想梁慎言站起来,“我去买晚饭。”
这个点街上还有吃的,再晚会儿估计就只有宵夜了。
程殊手搭在被子外面,嘴角比上回还肿,左边脸颊也给挂了一下,一小片都是红的。
怎么看怎么可怜。
他手里拽着被子,目光追着梁慎言,看他快出去了忽然叫住他。
“等一下。”
梁慎言回身,等着他下文。
程殊从小就自力更生,很少碰上这种情况,抿着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个……”
“谢谢你。”
梁慎言眼神微变,唇角掀起点弧度,“说过了。”
程殊尴尬地想闭眼睡过去得了,心一横、脑一热,“刚才你那样,特别帅。”
话说出口,他就后悔了。
梁慎言这回没再收敛笑容,挑起眉问:“真的?”
程殊很诚恳回答:“真的。”
从卫生院离开时,已经将近九点。
值班医生开的药和医嘱被梁慎言塞进程殊书包,他跟来的时候一样,骑自行车载着程殊回家。
这个点,街上大部分人家都已经熄灯睡觉,要么就在房里看电视,安静得只能听到看家狗的叫声。
路过杂货铺时,程殊往院里看了眼,没人,连椅子都收进家了。
松了口气,支棱着的力气散了,身上伤处又隐隐作痛。
“难受?”
前面忽然飘来梁慎言说出口的两个字,程殊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摇摇头,“还好,今晚上疼完,明天再一天就开始好了。”
梁慎言蹬着自行车,听到这话,笑了声。
笑声顺着风,往后飘进程殊耳朵里。
程殊不是个敏感的人,但梁慎言这一声笑,令他脖子后面起了一片战栗,不太自在起来。
他不会那套猜来猜去,有什么问什么,“你笑什么?”
“笑你有经验。”梁慎言对程殊的直来直往很受用。
程殊听出这话背后的意思,也不生气,往梁慎言背上靠着,“是有经验,反正比你多。”
在程殊靠过来的那一瞬间,梁慎言的后背有一瞬的绷紧,但很快恢复,衬衫被压得起了皱褶,风都吹不起来。
太过亲近,也太快亲近。
但程殊就是在这一瞬间,毫无目的、自然而然地靠过来了。
“嗯,你厉害。”
梁慎言说了一句,语气和刚才一样。
程殊不知道梁慎言的心思,不知道是不是吃了药的缘故,只觉得有点困,下意识地拿梁慎言的背当枕头蹭。
他们俩回到家的时候,院子里灯关着,比平时要黑,就只有路边的灯照进来。
梁慎言停稳车,拿好包之后,单手扶着程殊把他送到房间。
打开房间的灯,书包放在桌上,梁慎言回头,就见站在衣柜前,正在翻箱倒柜不知道找什么。
“你还打算去洗澡?”
程殊没回头,拿出一件T恤,还有条灰色的短裤,“不是,换衣服,穿这身衣服躺床上,我心里过不去。”
身上是还在疼,但他更忍不了穿着一身躺进被窝。
梁慎言来不及反应,就见程殊开始脱衣服,腰腹挨打后留下的痕迹,在灯光下变得很醒目。
尤其是在那一片白上,仿佛是一张白纸上落下了青紫斑驳。
房间不大,家具已经霸占大半空间,剩下不多的位置,站了人之后就显得很狭窄。
空气仿佛都不流通,不然为什么连衣服上的洗衣粉味道都很清晰。
喉结轻轻滑动,下一瞬间,梁慎言抬脚往外走,“我去给你打盆水。”
不等程殊答应,人已经走到了房门口。
夜风吹来,梁慎言心里浮起的躁动被吹散,又被另一种情绪填满,从神经到心脏,很快都被侵蚀。
梁慎言站在夜色里,回头看了一眼程殊房间。
从这个角度看去,是看不到人的,但墙面、地上那一片影子,随着动作变幻,反而更勾人。
眸色随着影子变化,梁慎言没有给情绪太多时间,走到洗手间里,接了一盆水再回到房间。
程殊换好了衣服,身上不少地方都有轻伤,得上药。
他坐在椅子上,脚搭着小木凳,拿着棉签低头给自己擦药,听到梁慎言进来的声音,抬了下头,“你放在那儿就行,我一会儿再洗,不然等会儿上完药还得再洗一遍。”
梁慎言把盆放在桌旁,扫向他露着的小腿,上面青青紫紫的都是痕迹。
“要帮忙吗?”
闻言程殊低着的头又抬起来,眨了下眼,不太好意思问:“会不会太麻烦你?”
其实他觉得今天已经够麻烦梁慎言了。
又是帮他打架,又是送他去卫生院,现在还要帮他擦药,怎么都觉得不太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