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慎言伸手,轻轻地碰了碰他伤口旁的纱布,“破相了也不影响。”
程殊笑着靠在他肩上,下巴蹭了蹭,“那是,我帅着呢。”
梁慎言偏过头,垂眼亲在他伤口处的纱布上,“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程殊鼻尖酸酸的,闭了闭眼睛,“嗯嗯,言哥凶着呢。”
唇边挂着笑,并不排斥这种被保护起来的感觉。
梁慎言轻轻抚着他的背,也闭上了眼,用下巴贴着他的脸,一会儿蹭一下。
他俩正坐着,外面忽然传来吵嚷声。
“你家程殊躲哪里去了?两个大人欺负一小孩,你们不会教,那就让他去牢里学学怎么做人!”
外面那一嗓子喊得,才酝酿出来的一点温情全散了。
梁慎言皱起眉,手捂着程殊的耳朵,怕外边的人又说出什么更难听的话。
几十岁的人,一开口比畜生还不如。
跟猪狗比,都辱了。
程殊拍拍他的背,拉开他捂在耳边的手,“我去看看,他这么一闹,等会儿又有人要来看热闹了。”
他家在这一片的最边上,跟最近的邻居家中间都隔着一条小道,平时串门都串不到他家这,看热闹倒是一个个赶着上。
梁慎言“嗯”了声,等程殊站起来了,也跟着起身。
出门的时候经过镜子,梁慎言扫了眼,瞥见程殊头上缠着的纱布,眼神动了动,一言不发跟了出去。
小胖一家子来的时候,程三顺跟林秋云一个在厨房一个在堂屋,都忙着呢。
这不要过年了,擀点饺子皮、扫扫家里卫生。
“你发什么疯?滚出去,大过年的别找晦气!”程三顺手里抄着擀面杖,一脸不耐烦,“你儿子不是好好地在这,什么叫欺负他,你看看我儿子头上的纱布,上面的血都还没干,到底谁欺负谁!”
程三顺人再怂,也是有脾气的。
平时在外面打牌,上头了也跟人吵,那张嘴一开口,就谁都劝不住。过后了觉得怕,那都是后面的事。
小胖他爸一手把小胖扯到面前来,指着程三顺,“你告诉他,你是怎么被欺负的,是不是差点被人按死在河里,要不是我跟你妈去的及时,你今天就被人弄死了。”
旁边林秋云提着扫把从堂屋出来,往前一站,扫把往前挥了两下,“叫什么叫?比谁嗓门大是不是,有事说事,鬼吼鬼叫什么!”
小胖他爸被她扫把赶得往后退一步,正要骂人,眼尖看到程殊跟梁慎言从房间出来。
“你们家人多,我吼不过你们。”小胖他爸扯了扯小胖,“说,是谁把你按在水里的?你告诉爸,爸给你做主,大人欺负小孩,没这样的,太不像话了!”
程三顺跟林秋云看了对方一眼,又看看那边出来的程殊跟梁慎言,不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一时接不上话。
“什么叫按在水里?你是亲眼看着了?那不能是你家小孩拿石头扔了人,自己害怕掉河里,被我家孩子捞上来,你这人怎么还倒打一耙。”
林秋云硬着头皮,瞎编着问:“你别是上门来,讹我们的吧。”
“你家小胖在学校里偷同学橡皮擦,镇上谁不知道他是什么德行,哪家小孩是这样的!”
“还拿石头砸人,都进医院了,我们没问你要医药费,你倒是先上门来恶人告状,张大力你是不是还以为这队上你说了算啊。”程三顺是那种,无理都能跟人吵三天的,更别说程殊顶着一脑门纱布回来。
有了底气,不就比谁家伤得重,梗着脖子喊,“你家那二层是怎么修起来,别以为没人知道。”
他俩年轻时候就能吵,跟对方吵,跟那些看笑话的吵,又大嗓门。
现在一人一张嘴,能说会道的,完全不给别人说话的机会。
程殊和梁慎言对视了眼,站在旁边干脆不说话,装起哑巴来了。
这么看来,那天两人吵架都是收敛了。
“你别跟我扯东扯西,儿子你说,刚是不是有人把你按在水里了。”小胖他爸脸憋红了,“别怕,爸在这,给你做主。”
小胖往程殊和梁慎言那儿看了眼,拽着他爸的衣服,伸手一指,“就他俩。”
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把我头按在水里,要淹死我。”
程三顺一听,举起擀面杖嚷道:“你个小孩怎么还撒谎,你拿石头砸我儿子没?是不是砸了!”
“哎哟!你家仗着有人了,就欺负我们家小胖,可怜我家小胖啊,差点被人弄死在河里,我们家就这么一个孩子,要是没了,我们可怎么活啊!”
小胖他妈忽然一屁股坐地上,嚎啕喊着,“可怎么活啊,你们家有人了,就欺负人,谁不知道你们家有钱了,欺负我们这些种地的!”
这是要耍赖了。
程三顺再怎么无赖,都干不出往地上一坐撒泼的事,一时憋了口气,骂人都嫌对方太无赖。
旁边林秋云一怔,她更没见识过这样的,处理不了,只能叹了口气,想把人先扶起来。
“你家还种地的啊,种的哪块地?别是一个月往我家那儿占几公分的那块地吧。”
程殊看他爸妈被这一出影响了发挥,走到前面来,凉嗖嗖地开口,“前几天我把土坎挪回去了,你们看见了没?”
“那你占了我家的地,小孩子发脾气跟你闹着玩,你怎么还要人命,你可成年了,少管所都不收你,得坐牢。”
小胖他爸一口一个坐牢,一口一个要人命,好像他儿子真死了一样。
程殊听到这话都笑了,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叫闹着玩啊,那行,我跟你们也闹着玩玩。”
不等小胖一家反应过来,程殊一把扯住小胖他爸的衣服,拖着直接往墙上撞。
小胖他妈吓得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扑过去,“你这是要杀人,杀人啊!”
“程殊!”
“儿子!”
程三顺和林秋云喊了一声,真怕他气糊涂了做出什么傻事。
梁慎言站在门边,目光落在程殊身上,一言不发,表情镇定得很,一点不着急。
“喊什么?”程殊不耐烦地开口,站在墙边松了手,嫌弃地擦擦手,“人还在这,你这么一叫,还以为死了。”
小胖他爸猝不及防地被这么一拽一松,人都站不稳,狼狈地扶着墙。
“兔崽子,你——”
“别狗叫了,这是我家。”程殊抬起眼,往那边小胖看去,“小胖子,再不说实话,当心你那话成真,听没听过好的不灵坏的灵。”
小胖吓得整个人直哆嗦,看这个看那个,又看到梁慎言,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那儿晕开一片水。
“是我拿石头砸人,是我骂他野种杂种,说他没妈养,爸不管。”
程殊“嗯”了声,又问:“那谁把你按在水里了?”
小胖想看梁慎言,被程殊瞪一眼,立即摇头,“是我自己不小心掉水里的。”
程殊正要说什么,梁慎言走到小胖面前,嫌脏没靠近,停下来,眼神仿佛像在看垃圾,“记住,是我把你按水里的,小小年纪得给你长个教训,不然以后要进少管所、要坐牢的人是你。”
旁边几个人都吸了口气,大气不敢出。
“别撒谎。”梁慎言蹭了蹭鞋上在河边蹭到泥沙,垂着眼看不到脸上表情,“不是挺能说的吗?你爸大队长,厉害着,所以谁是野男人的种,说说,我也想听听。”
小胖吓得不敢再哭,脸都憋红了,磕磕巴巴不敢吭声。
梁慎言余光瞥见那边小胖他妈想过来,抬起头,“知道杨老四家的那个怎么进去的吗?”
杨少威进去的那事,镇上早传遍了,但谁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不过那一家都是出了名的恶霸,进去就进去了,还是好事。
“别、不要,我们不想坐牢。”小胖他爸立即反应过来,拉住自家媳妇,“是我家孩子不对,乱说话、乱打人,我们教不好,对不起对不起。”
扯了扯小胖,“快跟哥哥说对不起!”
程殊靠在墙边,出声阻止,“别,我独生子。”
“子不教父之过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好歹也干过大队长,别好赖分不清。”梁慎言挑起眉,问他,“还觉得晦气?”
程殊猛地抬头,愕然地盯着梁慎言。
原来那天早上出去的时候,梁慎言是听见了的,他一直以为那么小声,只有他听到了。
小胖他爸万万想不到几个月前的一句话被翻出来,连忙道歉,“我嘴贱,我不识好歹,对不起,真对不起,我不是人。”
程殊眨了下眼,收回视线,很轻地笑了声,觉得没意思,转身回了房间。
他走了,梁慎言自然不会在院子里多待。
为了这种人,多陪他闹会儿都嫌浪费时间。
“操你大爷的张大力,还老子两百块的烟,你个龟孙子在背后使坏是吧!”程三顺反应过来了,气得擀面杖直接往他身上砸,“老子家的事,跟你有个屁关系,嘴比厕所还脏。”
擀面杖砸到胳膊上,疼得叫了一声。但这回一家子吭都不敢吭声,匆匆从外套口袋里摸出几张钱,往水池边一放,狼狈地往外走。
闹事的一走,院子里立即安静下来。
程三顺正生气,连擀面杖都不想捡了,搬了条凳子坐那儿,好一会儿不说话,呼哧呼哧地喘气。
林秋云沉默地站着,那些话句句都刺耳,她走得干脆,程殊却承受了不该承担的。
又过了会儿,她捡起擀面杖,又端了盆水把地冲干净。
“你说你,走了就走了,还回来做什么?好好的日子让你搅得。”程三顺习惯地摸烟盒,想起上回进医院,给戒了有段时间,“我对他再不好,那也养他这么大。”
闻言林秋云一怔,“你就当房子租给我,多个做事的,等他高考完,我还去城里的厂上班,他学费有国家补助,生活费跟别的我出。”
“几十岁的人了,说的什么话,该住住你的,跟谁撵你一样。”程三顺站起来,从她手里拿过擀面杖,“小梁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他们北方喜欢吃自家擀的饺子皮,给他弄点,住这么久了,别好像亏待他一样。”
好歹是在一起了那么多年的人,这么多年过去,性格都没怎么变。
真了解对方,也真生分不起来。
林秋云听懂了他话里意思,跟进了厨房,好奇问:“小梁是在这租了多久,过年是要回去了?”
“半年。”程三顺解释了句,“算下来三月份到期,不过人家有钱,在乎这一个半月的吗?过年谁不回家去团圆,去了谁还回来。”
“那也是,都回家过年了,再忙忙不就到期了。”林秋云叹了声,“瞧着小殊跟他关系挺好的,这走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
“谁知道的。”程三顺动作停了停,“不过人小梁心地好着,住这么久,有联系方式,万一有什么事,还能找他通通路子。”
林秋云瞪他,洗了手在一边和馅,“你可别乱攀关系,人家再有本事,也跟家里没关系。”
厨房里两人小声聊着,房间里那两人倒是安静得多。
他俩一人坐了张椅子,做着各自的事。
从外面进来后,都没什么说话的心思,所以干脆不说了。
今天原本是出去走走,解闷散心的,结果还变得更糟心了,头都磕破了。
然而心里反而不觉得烦躁,有一种发泄完了的平静。
“这道题你看看,我好像理解错了。”程殊把卷子折起来,滑动椅子到梁慎言旁边,“题干条件是不是错了?”
梁慎言坐着玩手机,听见声抬头,对上程殊的眼睛,勾了勾唇角,接了过来。
“你搭话的方式,太生硬了。”
程殊被戳破了小心思,低咳了声,转着笔虚心求教问:“那你教我一点不生硬的呗。”
梁慎言从笔筒里抽了支笔,给他重新勾了题干的条件,“心里舒坦了?”
“本来也挺舒坦的。”程殊凑过去看卷子,扫过梁慎言的手指,指节修长有力,连手背的青筋都很性感,“那不是怕你觉得我刚那样太凶了,可凶可凶的。”
梁慎言捏捏他后颈,揪了一下,“小狗不凶,还是小狗吗?”
程殊撇嘴,抬起头咬一口他的脸,“咬你。”
梁慎言失笑,把卷子给他放桌上,伸脚勾住他的椅子腿,不让他走。
程殊把笔往桌上丢,笑嘻嘻地凑到梁慎言面前,勾住他肩膀,眼睛里都是得意跟机灵,“我觉得我有点坏。”
“可是,真痛快。”
以恶制恶不可取,但太爽快了。
从心到身体都舒舒服服的,一股憋着的劲儿就这么撒了出去。
梁慎言被他逗笑,觉得程殊太好玩了,哪有人这么有意思的,光是待在一起,什么都不做都不会无聊。
手捏着他的脸,低头亲了亲他过分干净的眼睛,“坏点儿好。”
离得这么近,又这么亲密,下意识地都靠近了对方。
他俩接了一个粘粘乎乎的吻,轻轻地舔开唇缝,等被咬住了舌头又躲开,喉咙里发出小声的咕哝。
等亲完了,程殊滑着椅子回到桌前,捡起那支笔,舔了舔唇继续写卷子。
“不跟你玩了,耽误人进步。”
梁慎言原本是要起来去接水,听到他的话,伸手捏他的后颈,“不跟我玩跟谁玩?”
程殊缩了缩脖子,嫌他烦,笑眯了眼睛看他,“跟你玩跟你玩。”
不愧是少爷脾气,可真难伺候。
“好好进步吧,程殊同学。”
他还等着,程殊真正从这片土地里,破土重生,长成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
白天家里来人闹了通,晚上那顿饭倒是变得挺和谐的。
为了给程殊补补,又是炖了腊排骨,又是炖了条鱼,四个人硬是弄了一桌六七个菜。
专门给梁慎言包的饺子也煮了一盘,还有两种口味的馅。
程殊坐那儿,看他爸给夹菜,又看看他妈给盛汤,心里别扭又不自在,但到底是没能拒绝。
排骨吃了,鱼汤喝了,最后还吃了好几个饺子。
那盘饺子大半都是梁慎言吃的,倒不是他不爱吃米饭,是今天这饺子的确比平时街上买皮包的好吃。
家里自己擀的皮,不会软塌塌的,又薄又面。
从林秋云回来后,那些家务事就到她手里,做饭是程三顺。
程三顺手艺好,打牌少了,还挺挑剔别人做菜,干脆自己做了。
程殊从小到大,都习惯做这些。不过他爸妈不知道是不是心有愧疚,这几天看他进去就把他赶出来,他就懒得去了。
所以吃了晚饭,他俩也不在客厅待,就自己回了房间。
大鱼大肉的,程殊吃得有点撑,这会儿站着消消食。
头上的伤不算严重,不怎么疼,都赶不上这会儿胃撑得难受。
梁慎言洗完澡推开门进来,见他在那儿揉肚子,反手关上门,笑着问了句,“给你拿片药?”
程殊靠在衣柜侧面,不想理他的调侃,手贴着肚子,暖乎乎的。
梁慎言拿掉包着手的塑料袋,扔垃圾桶里,又用毛巾擦了擦脖子上的水,“今天你别洗澡了,反正昨晚才洗的。”
“你那伤口碰不了水,别感染了。”
程殊“啊”了声,胃里舒服点了,挪到椅子旁边坐下,磨磨蹭蹭地开始写着寒假作业。
梁慎言挂好毛巾,坐到另一张椅子里,打开笔记本放在腿上,点开了前几天收集的资料。
这一阵他哥那边没什么事给他做,他人不在,集团年会那些跟他也没什么关系,闲着的时候干脆找了几所学校的资料。
高考离他太久远了,很多学校的专业、院系都有变化,他想提前给程殊梳理出来一份可以报的院校名单,到时候选一个就行。
他自己整理出来的,肯定比学校发的那本填报书靠谱。
程殊看着力学大题,想得头疼。
写了一会儿就走了神,刚好手机屏亮了,他瞄一眼旁边专注的梁慎言,迅速拿过手机,点开了群消息。
离过年只有四天了,群里的卷王作业都写了一半多。
也就这两天才得空在群里瞎聊几句。
【刘柳:过年去逛灯会吗?街上有舞龙!】
【舒凡:在家门口,可以去。】
【刘柳:好像是初四那天有,那一起去。】
【龙芸芸:初二就完了,我得去外婆家。】
【庄悦:哈哈我家就不一样,全住一起。】
【王世豪:那初四一起?】
【周明越:介意我带个妹吗?】
【庄悦:震惊!你谈恋爱了?】
【周明越:亲妹,上小学。】
【程殊:我可以。】
大家在群里聊着,程殊趴在桌上,返回去看了眼日期,忽地想起什么转头问:“言哥,你票买的哪天?”
梁慎言正在整理资料,听见后头都没抬,问他,“买什么票?”
程殊以为他没听清,又解释了一遍,“回家的票啊,再有几天过年了,机票临时也不好买吧。”
梁慎言正在打字的动作一停,抬头看着他,“我什么时候说要回去?”
程殊表情怔住,指尖在屏幕上来回滑动,察觉到他情绪变化,声音弱弱地问:“可是过年了,不都要回家的吗?之前还打电话问你了。”
梁慎言眉头轻轻皱了下,合上笔记本,耐着性子跟他说,“不回,在这里陪你过年。”
“不用你陪。”程殊一说完,就意识到说错话了。
椅子往后滑,倏然发出刺耳的声音,“我的意思是——”
梁慎言拧着眉,往后靠着椅背,直勾勾地看程殊,等他自己说不下去之后,才开口,“有没有跟你说过,不管什么事,尤其是我俩的事,想好了再说。”
他这个人,一直都是冷的,有距离感的。
从小就这样,跟谁都一个样。哪怕熟了,也不是那种跟你勾肩搭背的人。跟关一河他们也不是一开始就熟,是慢慢处久了才允许他们跨入自己的圈子。
对什么人什么样,心里有一条界限,分得很清楚。
这会儿他语气和表情一块冷下来,就显得很凶。
他俩相处了这么久,生不生气,一下看出来。
程殊有点无措,话是他问的,梁慎言生气也是能理解的,滑动椅子到他旁边,喊了声,“言哥。”
梁慎言伸腿抵着椅子腿,不让他凑过来。
每回这样喊,那就是在撒娇,知道他会心软,然后能糊弄过去,抱着胳膊板起脸,“好好说话。”
程殊撇嘴,心里也委屈。
刚才还勾着椅子腿不让他走,亲来亲去,这会儿又不让人靠近了,“好好说的。”
“想我走?”梁慎言很不高兴,情绪一点都没藏着,全在脸上。
程殊连忙摇头,“没有,不想。”
怎么会想他走,是怕他走。
梁慎言一直都挺惯着程殊的,除了上回他俩在一起前那事,晾了程殊几天,后来在一起了,再没真正的发过脾气。
现在气到了,觉得程殊不长记性,好了伤疤忘了疼,“那是要我回去过年?”
程殊是会哄人的,但这会儿被连着问两句,挨训一样,小声嘟囔,“那不是怕你家里想你回去吗?”
“嘀咕什么,说。”梁慎言拧起眉头,“你想好了再说。我要走了,回来就指不定得等什么时候。”
他在这里,回不回、什么时候回是自己说了算。
等回去之后,隔了一千多公里,能不能回来、什么时候回来,那就不是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梁慎言一瞬不瞬地看他,“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会回去?”
他说完看程殊的表情,不用回答也知道答案是什么,“你就一直这么想我的?觉得我留在这还是为了玩,时间到了想走就走,想抽身就抽身是吧。”
程殊怔住,坐那儿什么话都不会说了。
他微微睁大了眼看梁慎言,伸出手想去拉他,却被梁慎言躲开了,手落了空。
手一空,心里也跟着空了。
他想辩解、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心里一直藏着的事咕噜冒上来。梁慎言说的没错,他心里是一直都做好了梁慎言随时会走的准备。
“不是在玩,我没觉得你在玩。”程殊艰难地开口,想说明白一点,“我怎么会觉得你在玩,我有心,知道的。”
“你有心?你有心就是一直在心里觉得哪天睡醒了,我买张机票拍拍屁股就走了,什么都不管了是吧。”梁慎言跟他说话很少这么凶,这会儿是真气到了。
程殊又伸手去拉他,这回梁慎言没躲开,让他拉着,“你别气,别跟我生气,我只是怕。”
是真有心,对他的好都记着的。
梁慎言只瞪他,没说话。
看他不说话,程殊心里更没底了,不知道能把梁慎言气成这样,“那我不是怕你为了我留在这,到时候阿姨他们不高兴。”
梁慎言继续瞪他,倒是开了口,“那你就赶我走?”
程殊摸摸他的手腕,摇摇头,“谁赶你走了,不走了不走了,你留在这里过年,过完年还陪我高考,等过完暑假跟我一块去学校报道,都跟你一起。”
哪里还敢说走不走的事,他和梁慎言是一样的,想一直在一起。
梁慎言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招人心疼。狠了心扒开他手,别开脸笑了声,不看他了走到床边。
掀开被子躺床上了,气得闭了眼,“说得好听。”
程殊愣愣地坐在那儿,一脸茫然无措。
他怎么说什么都不对,他到底想不想赶人,怎么看不出来呢。
正想过去哄人,再解释解释,就见梁慎言翻了个身,直接背对着他,不由心里委屈了。
刚站起来,房门被敲响了。
程殊看一眼梁慎言,叹了口气,走过去先开门。
门外林秋云端着一盘橘子,看到是他开门,脸上立即堆起了笑,“昨天买的砂糖橘,你们一边看书一边吃啊,别累着,过年了就该玩。”
程殊心里有事,还琢磨怎么哄人,哪里还顾得上别扭,伸手接过来,回头看一眼梁慎言,“知道的,谢谢。”
林秋云看他这样,有点担心又不敢多问,只是宽慰了一句,“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
见程殊只穿了毛衣,催他进去,“那你进去吧,外面冷,别吹着了。”
程殊看她去了客厅,才端着盘子转身,反手关了门。
他俩很少吵架,别说吵架了,红脸的时候都很少。
像刚才那样,梁慎言直接站起来不理人的情况,那就更少了。
再会哄人,程殊也犯难了,被这么一打断,不知道从哪起头去继续聊刚才的事。
他也不敢聊了,这已经都够生气,再说错几句,那得不跟他一个房间了。
“言哥,吃橘子吗?”程殊挠了一下头,捏着一个橘子站床边问:“很甜的,吃一个?”
梁慎言差点气笑了,一下坐起来,靠在床头。
“憋了半天,就问我吃不吃橘子,你怎么不问我买几点的票了?还打算送我去机场是吧。”
程殊一哽,其实他还真有这个想法,送梁慎言去机场,然后再自己回来。
反正坐过一回车,他丢不了。
梁慎言一看他反应,立即知道被他说中了,敢情程殊自己都编排好了离别的大戏,他一个人在这里琢磨年要怎么过。
“哪怕是过年我留下来了,想好怎么带我玩,心里也还琢磨着哪天我走了的事,是不是?”
程殊站在床边,反复揉着那个橘子,一问一个不吭声。
怎么说嘛,全给猜中了。
“程殊,你可真行。”
梁慎言想起来往外走,都不知道能去哪,干脆又躺了回去,“自己琢磨,琢磨不明白就别跟我说话,想清楚我到底是哪样的人。”
程殊摸了摸鼻尖,看他又躺了回去,心里难过,又有点奇怪的畅快。
刚才还只知道傻傻地站着,等人躺下了,他又知道该怎么办了,靠过去蹲那儿,伸手晃了晃他的肩膀。
“别生气了,我错了,我不该那么想,不该给自己代入一个留守小狗的结局,你都说了要陪我一块高考,还给我辅导作业,又带我出门玩,对我这么好,我还想你要走的事,是我想岔了,自己想不明白。”
第一次谈恋爱,难免生疏犯错。
程殊觉得自己挺知错能改的,想岔了改正就好。
“你要不打我两下?你别自己生气了。”程殊软了语气,摇着他肩膀好声好气地哄着,“你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我没那么想你,我只是不太想你为了我耽误自己的事,你那一阵都忙成那样了,还惦记着我。”
梁慎言被他晃得气不起来了,但不代表不生气了,转过身来,握住程殊的手。
离得近,能闻到橘子的味道。
“我打你做什么。”
“你心里是这么想的,觉得我在这是耽误自己的事,所以觉得受不起了,还惦记着以后想还我,是不是?”
上回他俩在一起的事,他让程殊自己想,程殊想岔了好几条路,连男人跟男人在一起什么样都不清楚,就敢躺他床上。
那这回他就跟程殊掰扯明白,什么事都摊开了、敞开了说。
程殊语塞,眼神躲闪开,“我……”
梁慎言坐起来,伸手把程殊从地毯捞起来,让他坐床上,给他揉了揉膝盖,“我对你好,让你有这么大压力,所以跟我面前乖了,也不酷哥了,其实心里净在琢磨怎么对我好,还想跟我做,以后加倍还我。”
程殊垂着头,不说话了。
蹲着好半天,腿有点麻,这会儿被梁慎言一揉,酸酸痒痒的。
“别这么想。”
梁慎言语气比刚才温柔,跟平时差不太多,“我说过,我是你的话不一定能有你做得好,所以抛开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好好想想我们俩是什么样的,这恋爱要怎么谈。”
他俩家里的差距太大了,之前程殊总不说,看着也不像是放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