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只有他们母子俩,梁慎言体贴地没跟进来。但即使这样,气氛也没好到哪,空气里都透着尴尬。
熟。程殊是从林秋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十月怀胎才有的孩子,在的时候对他很好,养得比城里的孩子都精细。
但也不熟,分开太久了,哪怕能一眼认出来,关系却比街坊邻里还陌生。
程殊手指搭在腿上,抠着上面的线分散注意力,不时抬眼看对面的人,心里蛮平静的。
毕竟林秋云带给他的,一直都是温柔的、温暖的。他想知道,这些年她还好不好。
犹豫着开口:“你……”
林秋云忽然开口,打断了程殊的话头,“你是不是很恨我?”
程殊一怔,后边的话全咽了回去。
“你还那么小,我就把你丢给他,一个人走了,你应该恨我的。”林秋云垂着眼,眼眶红了,“没妈的孩子得多苦啊。”
程殊抠衣服的动作停住,没了想说话的欲望,视线停在眼前的桌上,默默数起了上面有多少条纹路。
“他对你好吗?”林秋云抬了下眼,心中愧疚,“他那个人粗枝大叶,甩手掌柜一样,脾气也不太好,唯一好的是会做家务,会做饭,至少——”
程殊听不下去了,抬起头打断她的话,“要不别说了吧,你先歇会儿。”
林秋云惊讶地看他,脸上写着不解,愧疚、疑惑、痛苦混在一起,逼得她说出了一句话,“你是在怪我丢下你吗?可那也我没办法了,他一直去打牌,天天打,白天晚上都在麻将馆里,什么都不管,我要是不走,你是想看见我被他打死吗?”
这句话一出来,程殊彻底坐不住了,猛地起身,凳子被他的动作带得往后退,刮着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
程殊胸口起伏着,努力控制住涌上来的情绪。
他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时候那么点个子,连大人的腿都抱不住。这么站在那儿,哪怕身影单薄,也会让人觉得有压力。
看了眼被他动作吓到的林秋云,程殊深吸一口气,丢下一句“你坐”,飞快走出了堂屋。
待不下去,一点都待不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没耐心,是不是真就遗传了程三顺,和他一模一样,也急脾气,也性格差。
林秋云的哭声被他关在了门后,只能隐约听到,然而就这一点声音,也让他心烦意乱,烦得脑子里乱糟糟的。
程殊抬起眼,松开拽着门的手,只想找个地方静一静。
他现在心里太乱了,也没办法控制情绪,他怕不小心说出什么话,伤害到林秋云。
结果才转身,就看见站在房门口的梁慎言。
他不知道梁慎言是不是一直站在那儿,看他招了招手,顾不上别的,几步跑下台阶,拉着梁慎言的胳膊,“砰”一声关了门,把人抵在门上,靠了过去。
程殊控制不住地发抖,固执地抓着梁慎言的胳膊,什么都没说,只想这么靠一会儿。
梁慎言什么都没问,只是伸手抱着他,摸着他的头发,又亲了亲他的额头,温柔得像一池水,能接收他所有的情绪。
林秋云回来这件事,梁慎言没办法评价是好是坏。但不论原因和目的,对程殊的伤害都是抹不去的。
“好点了吗?”梁慎言耐心地等程殊不抖了,才轻声问:“要不要去睡会儿?”
程殊紧紧咬着牙,半天才终于抬头看他,绷着下颌说:“睡不着。”
梁慎言低着头,看见他下唇的齿印,还有这会儿腮边的鼓起,摸摸他的脸,轻叹一声,“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程殊浑身肌肉都紧绷的,没哭,但这个状态明显更不好。
他想让程殊稍微放松一点,至少不要为难自己,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不值得。
他会很心疼。
程殊一点点松开牙齿,手还紧紧地抓着他胳膊,力道大到他自己都没察觉,“好。”
梁慎言松了口气,被抓得发疼的地方也顾不上,牵着程殊的手把他往床边带。
他想先把人哄睡着,至少先休息会儿。至于其他的事,等程三顺自己回来处理。
他不知道林秋云离开后为什么不联系程殊,也不太想知道。
但她回不回来,明面上还是夫妻俩的事,从前没管过程殊,那现在和程殊也没什么关系。
程殊坐在床边,刚要脱鞋,外面院子里就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仔细听,是程三顺。
他愣了几秒,猛地一抬头,直接站起来往外跑。
梁慎言想拉他,没拉住。皱了皱眉,放下手里东西跟了出去。
程殊推开房间门,迎面和院子里的程三顺撞上,父子俩对视一眼,程殊还来不及说话,程三顺已经朝着客厅走。
“爸!”程殊几步走过去,刚拉住他胳膊,被猛地推开,人差点摔地上。
程三顺手里还拎着菜,是昨天说要给他们做的鱼,其他几个小袋子装的酸菜豆腐跟豆芽。
走这几步,全被他扔在地上,洒了出来。
“要不是路上被一帮人指指点点、嘀嘀咕咕,老子还不知道你回来了。”程三顺才走到堂屋台阶下边,就见门打开了,乍一看到林秋云也愣了愣,心里冒火,叉着腰骂。
“大过年的你回来干什么?你不嫌晦气我们还觉得晦气,这里是你家吗?早就不是你家了,你该去哪去哪,别到老子跟前来犯冲,赶紧拿着你东西走,别等我赶你!”
林秋云眼睛都还红,听到程三顺的话,气还没顺过来,就下意识地呛回去,“你这么能,怎么不见你把家里房子翻修一下,几大十岁的人了除了打牌你还会什么?”
“爸妈走的时候交代你的是一点没听进去,现在耍横,你除了窝里横还会什么?人杨老四当年调戏老娘,你屁都不放一个,还是我自己骂回去。”
“你个婆娘,你以为你还是二十几岁的小姑娘,花枝招展谁都喜欢你,老子当初怎么就觉得你好,跟你结了婚。回来正好,把离婚证扯了,免得耽误老子找人。”
“我才是瞎了眼,能信了你踏实、能干,除了打牌,连菜都种不好,离就离!”
程殊站在院子里,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面无表情地朝他俩看了眼,一点反应都没有。
又听了几句,觉得无聊,拿了扫把跟撮箕,把地扫了,又把鱼拎起来丢到盆里,打开水龙头,给接了半盆水。
草鱼有了水,立即活蹦乱跳的。
程殊心想,还真能活。拎了一路回来,又砸在地上,这都没死,命也太硬了。
看了一会儿鱼,程殊听见外边有动静,抬头发现墙外面的巷子口站了一堆人,全是熟面孔。
啧,来看热闹来了。
快过年了,家家户户都闲着,哪能放过这么好的看热闹机会,一个个地越挪越近,甚至机灵的已经去隔壁那家院子里看了。
程殊不想理,垂着眼麻木地伸手戳鱼玩,被梁慎言阻止的时候也没生气,转头问:“几点了?是不是得煮饭。”
梁慎言心口一紧,像是被一只手狠狠地攥住,抿了抿唇,摇头说:“才三点多,还早。”
“那是太早了。”程殊点头,又转了回去,换了一只手去戳鱼。
鱼鳞滑滑的,手指戳上去,鱼一个摆身就溜开了,基本就是戳着水玩。
外面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过了会,张老头和张建国从人群后面挤过来,让大家都散了。
他是村里的干部,张老头辈分又在那儿,大家再不情愿,也都陆陆续续走了。
程殊听着堂屋那边的动静,他爸妈的吵架内容已经从离不离婚、瞎不瞎眼变成了十几年前还睡一个屋时候的矛盾。
什么一个爱美,什么一个抠门,连炒菜做饭少放了盐都翻出来吵。
“我没事。”程殊知道梁慎言在担心,看着他说:“他们吵还好了,不吵更吓人。”
梁慎言把他两只手都握住,瞥了眼正要进来的张家父子,“别听了。”
他松开程殊的手,轻轻捂住了他耳朵,“程殊,别听了。”
程殊一怔,变得无措起来,一阵鼻尖发酸,悄悄攥住了梁慎言的衣角。
“三顺,秋云回来了是——哎哟,你干什么!”
张老头的声音猛地拔高,猝不及防传来。
程殊心一颤,像一只惊弓之鸟,拉开梁慎言的手,转身看去,程三顺正叉腰举着手,看上去像是要打人。
那姿势他太熟悉了,从小到大,他看了无数遍。
哪怕程三顺几乎没有真的动过手,就算偶尔落下来,也收了力道,没那么疼。
可这个姿势,就像是阴影一样,哪怕他现在比程三顺高,也没办法摆脱。一看到他这样,就会下意识地想躲开。
“你别打她。”程殊跑得快,拉开程三顺,挡在林秋云面前,“你是不是谁都想打?”
程三顺被他这一拽,差点摔地上。站稳之后愣了好半天,盯着护在林秋云面前的程殊,忽然跺了跺脚,扯着嗓门,指着他大骂起来,“老子供你吃供你喝这么多年,你护着她?”
程三顺气得脸色涨红,弯腰咳嗽了好几声。
手撑在膝盖上,继续骂道:“为了她还推老子,你是巴不得我死是不是?我死了就没人管你了,房子、钱都是你的,你为了这个臭婆娘推老子,这么多年是谁把你拉扯大的,你发高烧是谁抱你去医院,老子还给你当马骑!”
“你个白眼狼,她生了你养你了吗?你路都走不稳,她就丢下你跑了,问都不问你一句,说不定她在外面早就别的孩子了,才不管你的。”
程殊伸出去想扶程三顺的手缩了回来,没去看林秋云,也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
他只是低着头,站在他们中间,一言不发。
“兔崽子,我他妈养你这么多年,亏待过你?少你吃还是少你穿了,别人觉得读书花钱不让读,我他妈还勒紧裤腰带让你读书。”
程三顺咳得腰都直不起来,旁边愣住的张建国连忙扶住他,看了眼程殊和林秋云,叹了声,“你别骂了,等会儿一条街全都知道,先进去坐着顺顺气。”
张老头直叹气,朝张建国抬了抬下巴,使眼色让他把程三顺先扶进去。
“你们娘俩都给老子滚,最好一辈子都别回来,我死了都不让你们管。”
“行了行了,还说,少说两句。”
他们进去了,院子里又安静下来。
张老头跟程殊爷爷那跟亲兄弟一样,关系好着,看了林秋云,叹了口气,说:“你一走那么多年,现在回来也别怪三顺心里有怨气,他打你不对,你那会儿就是报警也该他被罚,但你丢下一个三四岁的娃走了,也没这样当妈的。”
林秋云哭得眼前模糊,连连点头,“叔,我知道我不对,对不起程殊这孩子,可我也没在外面成家,没别的孩子,挣的钱都给我妈治病了,不敢回来。”
“他是气头上,脾气来得快,走得也快,你啊,要是真心回来,那就好好谈谈。”张老头摆摆手,“过去的都不说了,快过年了,别闹得孩子连年都过不好。”
“当父母的,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得当着孩子的面,再怎么吵也没这样的,孩子看你们吵架,能高兴吗?”
张老头一番话,让林秋云连忙抬头去看程殊,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就见程殊往旁边退了步。
程殊没看她,朝张老头说:“您自己坐会儿,我累了,先回房间了。”
张老头应了声,看他走开的背影摇摇头。
想说什么时,瞥见旁边一直站着的梁慎言,一怔,视线对上,明白地点了点头。
他们不是外人,梁慎言也不是外人。
梁慎言进房间的时候,程殊已经脱了鞋和衣服,掀开被子躺到了床上,对着墙,露在外面的后脑勺都透着不开心。
他关了门,又拉上窗帘,走过去掀开被子,躺下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搂住了程殊。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他们都毫无准备。
连他心里都堵得慌,觉得无力又难受,这么多年下来,程殊怎么会不难过呢。
尤其看到程殊站在那儿一脸麻木的时候,他想抱抱程殊。
过了不知道多久,程殊忽然转过身,把脸埋在他怀里,环在他腰上的手紧紧抓着他衣服,没有一点哭声或者哽咽声,只有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梁慎言抚着他背的动作一顿,隔着衣服感受到一片湿润,心尖那一片苦涩彻底漫开。
偏过头亲在程殊的耳边,低声说:“宝宝,别难过了。”
冬天黑得早,六点不到,外面已经亮起了灯。
梁慎言陪着程殊在房里待了一下午,期间都是半梦半醒的,心里惦记着累得睡过去的程殊,睡不踏实。
这会儿听到外面有声,清醒过来,小心留意着程殊动静,伸脖子往窗户看。
有窗帘挡着,其实看不到什么。
只能听到一点说话声,是程殊爸妈。
梁慎言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程殊,还睡得熟,估计半夜不饿的话,能睡到凌晨去。
他不是愿意管这些闲事的性格,再怎么好心插手的前提,那都跟程殊有关系。
多的那就管不上。
梁慎言不打算管外面两人,想陪程殊再睡会儿。
结果外面动静大了点,他动作停住,想了想抽出胳膊,轻手轻脚下了床。
梁慎言开了门走出去,正掰扯的两人看见他,要吵起来的情绪被打断,不上不下地卡在那儿。
挺烦的。
他挺不能理解这种关系,明明两看生厌,能吵得天翻地覆,奇迹般地还能挂着夫妻的名头。
去民政局扯个离婚证,半天时间都要不了,不想过那就散了,扯这么多。
程三顺跟梁慎言认识得久,知道他这一出来,就是护短来了。识趣地摸了摸鼻子,梗着脖子不吭声。
林秋云不一样,她今天第一次见梁慎言,连一句话都没说上。
看他冷着脸,心里发怵,只好探头往房间里看。
“他刚睡一会儿,要吵你俩关着门去堂屋里吵。”梁慎言耐心不多,语气很硬,“别吵到他。”
程三顺一听他语气,立即响起了上回被甩开手的经历,咳了声,“放假了,睡就睡吧,别叫他起来了。”
闻言林秋云看他一眼,下意识地放轻声音,“那不是你非得要叫他起来,问他要跟你还是跟我。”
“老子养了这么多年,他要是跟你,你是不是得把钱给我。”程三顺气得嗓门又大了,被梁慎言一瞪,立即压着喉咙,“他就不可能跟你。”
几句话说得林秋云哑口无言,她的确没什么资格要求程殊跟她站一边。
从她走的那天起,就不可能了。
“那我陪他过完年,这个要求不过分吧。”林秋云退了一步,“你要房租要生活费都行,我给。”
程三顺愣住,哪想到还有这一招,立即心动了。
就他家这个破房子,还能收两份房租,怎么想都划算。
程三顺清清嗓子,心眼都写在脸上了,“那你得给我打个条,怕你赖账。”
林秋云被他这句话气得头疼,往堂屋走的时候,又往房间里看了眼,什么都看不到,只好作罢。
经过程三顺身边,伸手飞快地掐了下他胳膊,“掉钱眼里了,什么出息。”
“那不要钱,怎么养活我们爷俩。”程三顺还穿着棉拖鞋,走路啪嗒啪嗒的。
走了几步,程三顺回头看梁慎言,摆了摆手,“别管,这些事你们小孩子懂不了,她回来了就回来了,反正是给个地方住,你们要不想理,那就当她不存在,平时什么样就还什么样。”
梁慎言听见了,但没答应。
什么懂不了?这事他都不想放心上,白占一块地方。
瞥了眼进堂屋继续掰扯的两人,梁慎言转身回了房间。
才靠近床边坐下,原本躺在被子里的程殊,朝他伸手,握住了才停住动静。
“吵到你了?”梁慎言看他醒了,就没往下躺,而是靠在床头,“开灯还是眯会儿?”
程殊闭着眼,握住他一只手,挪到他旁边贴着,“嗯。”
他一个“嗯”,让梁慎言挑了挑眉,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指尖在他眉尾蹭了蹭。
“那我给你赶走了。”
到底是发泄过了一回,程殊这会儿情绪好了很多,心里堵着的烦躁都散了。
哪怕还有点不舒服,也不碍事。
“嗯,你厉害,连人都给你赶跑了。”
梁慎言捏捏他的脸,开了床头灯,房间亮了些,“那都听见了?话糙理不糙,不愿意搭理就不理,别委屈自己。”
程殊终于睁开眼,眼尾还有点红,显得可怜兮兮的。
勾了勾梁慎言的手指,干脆玩了起来,不怎么在意地说:“随便他们折腾,反正不关我事。”
哪能真的一点都不关他的事,不过是还生气,故意这么说罢了。
梁慎言看他要起来,伸手拿过衣服递给他,又托着他下巴,朝着他眼睛吹了吹,“眼睛还红。”
“那之前不也红吗?”程殊意有所指,边穿衣服边说:“那也不见你停,心疼心疼人。”
梁慎言站在床边,等他站起来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腰,“脑子里想的都什么。”
程殊笑嘻嘻地凑到他面前,仰头啃了口他下巴,“想你呗。”
睡着了,梦里都是梁慎言。
这话是实话,不是哄人。
梁慎言拉住他手,低头亲了亲他的嘴,“那就只想着我,别的都别想了。”
程殊没那么脆弱,现在这点儿都是让梁慎言给惯出来的,听他这么哄着自己说话,一点招架不住,耳朵都烫了。
摸了摸耳朵,小声嘀咕,“那不一直都想着你吗?别的时候全想学习了。”
梁慎言笑了,摸摸他的头,“饿了啊?”
程殊嘿嘿笑两声,拉好衣服拉链,手往口袋里揣,“都要七点了,哪能不饿,肚子都扁了。”
是真饿了,中午起来凑合吃了点,就等着晚上的大餐,结果鱼还在盆里游,他倒是糟心了一晚上。
“那看看有什么吃的。”梁慎言套好衣服,把手机揣口袋里。
堂屋那边的说话声,一到院子里就能听见。
他俩谁都不愿意听,几步拐进了厨房,把门一关,开了灯,在柜子里翻吃的。
天冷了之后,很多东西不忘冰箱里放也能存好几天。
厨房里有吃的,但这个点再做麻烦得很,得耽误不少时间。
“煮甜酒汤圆吧,还是你想吃甜酒二块粑。”程殊从柜子里端出甜酒,“十分钟就搞定。”
梁慎言听他说二块粑,有点不懂,“什么二块粑?”
程殊揭开旁边的小桶盖,里面放了水,泡着一块块白色像枕头一样的东西。
“有点像年糕,但比年糕有嚼劲,硬一点。”
“那吃这个吧。”梁慎言想象不出甜酒汤圆什么味道,这个看上去要安全一点。
程殊不揭穿他的心思,开火烧水,捞了一个出来,放在砧板上切成条。
梁慎言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托着脸仰头看他。
厨房的灯一直都没有换,哪怕是外边天全黑了,这里的光也不算亮堂。
可就是这种暖调的光,落在程殊身上,让人看着很容易平静下来。
程殊的余光里,轻易捕捉到梁慎言的表情,不由地问:“看什么呢?”
梁慎言笑了声,起来去看锅里的水,“看看你。”
“看出什么不一样了吗?”程殊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反正只有他们俩,瞎聊聊也没人能听到。
梁慎言把火关小了一点,见程殊把切成一条一条的二块粑放锅里,等他要收回手的时候,扣住他手腕,“有男朋友了,能一样吗?”
程殊给他一句话说的都害臊了,咳了一声,缩回手,把砧板跟刀收好,拿了两个碗出来,“你可别再摔了,过年人家店不开门。”
哪壶不开提哪壶,都好几个月前的事,记到现在。
梁慎言拿着碗,已经能想象得到几十年后,他俩吵嘴,程殊还能把这件事翻出来说。
甜酒二块粑熟得很快,本来就是用粳米和糯米做的,放到热水里,不到三分钟,就煮软了。
和甜酒一块捞到碗里,吃前先喝一口汤,身上很快就暖和了。
他俩一人端了一只碗,坐在灶台前的小凳子上,面对着面,吃一口看一眼对方,明明不算多好吃的东西,也给他俩吃得心里乐滋滋的。
等解决完了晚饭问题,把厨房一通收拾出来,就见程三顺跟林秋云从堂屋里出来。
四个人猝不及防打了照面,两边都懵了懵。
程殊心情很平静,但奈何时间太短,不足以彻底平息一切,看见了还是会烦。正要回房间,就被程三顺叫住。
“你不是经常跟小梁待一块吗?把你房间先收拾一下,给你妈住。”程三顺裹着衣服,念叨着走来,“你东西搬过去花不了多少时间,反正——”
瞥一眼程殊,到底把后面住不长久几个字咽了回去。
程殊站着听了会儿,听明白了,“你怎么不把你屋隔一半出来,你俩一人一半呢。”
从前就把他房间隔了小半出来当杂物间,后来改成了梁慎言的房间。
现在他妈回来了,他连自己的房间都得让出来,算什么啊。
不是愿意不愿意让的问题,是他心里气不顺,这会儿气头上的问题。
“你这孩子,怎么还两副心思,以前你妈没回来的时候,不还一点不介意,觉得她走得对,怎么人回来了你还别扭。”程三顺一向是不顾他人死活的,“那你不给,她睡哪去?你外婆那边可是离得远,连家都分了,去了都没地方住。”
程殊抿抿唇,嫌他烦,看都不看他。
旁边跟来的林秋云站在那儿,一时间有些尴尬,心里对程殊又愧疚,这会儿更不好意思了,“要不我先在客厅睡,反正平时客厅也不来人,那沙发我记得是可以放——”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程殊打断,“大过年的,随你们。”
程三顺和林秋云一愣,齐齐看向他。
程殊头都不回,直接进了房间。他一走,梁慎言自然也跟了上去。俩人房门一关,懒得管外面的人怎么办。
进了房间,程殊走椅子上,瞥了眼摊开的卷子,胡乱合上,再往桌面一趴,又心烦了。
梁慎言进来后,顺手打开灯,见他烦得都要跟卷子过不去,揉了揉他后脑,走到床边坐下。
“再买张椅子吧。”
他房间里一直都只有一张椅子,平时都他俩换着坐,或者程殊坐他腿上,他用电脑程殊看书。
那会儿不影响,反正程三顺基本不往这边来。
但现在过年了,多了个人,大家又都待在家里,万一哪天点背,给撞个正着,那就真的大过年闹心了。
程殊扭头趴着看他,没吭声,只是抬了抬手。
梁慎言挑眉,走到椅子旁,把程殊拉了起来,脚勾住椅子腿往外拉,坐下的时候,手扣着程殊的腰,又把人按在腿上坐着。
椅子有足够的空间,能让他们这么坐着不挤。
梁慎言往桌沿挪了点,打开笔记本,一只手拿着鼠标,另一手在他腰上轻轻揉着、捏着玩。
“要买吗?”
程殊下巴抵在他的肩膀,手抱着他腰,蹭了两下,“那买吧。”
梁慎言“嗯”了声,偏过头,贴贴他的脸,“再买点别的,这隔音太差了。”
正烧心的程殊一听,忍不住笑出了声,手钻到了他衣服里面,贴着那片绷着的肌肉。
嘴唇贴在他颈侧,啄了两下,“买吧买吧。”
腰.腹那只手不老实,越来越来劲,梁慎言捏捏他的腰,无声警告他别胡闹。
旁边那屋里,都是搬东西的声,不是胡闹的时候。
夜里不方便收拾,简单地把床重新铺了,就先让林秋云住一晚上,第二天才开始搬东西。
那房里本来也空,真收拾起来,除了衣服跟书之外,剩下的还放屋里都没关系,全是些平时不怎么穿又舍不得丢的旧衣服,还有两床棉被。
程殊起来后,就自己去收拾东西。
一早上的时间,基本就收拾完了,全搬到梁慎言房里。
梁慎言站在门边,刚搬完东西袖口还没放下,朝蹲在书桌下边的程殊看去,“我租金是不是得减半?”
程殊正往架子里塞书,听见了也懒得探头出来,“那你得跟老程商量,不过我估计顶多不收你生活费。”
梁慎言往外看了眼,程三顺正在水池边处理那条鱼,迈了一步进房间,把门关上了,“真会做生意。”
程殊“噗嗤”笑了,把最后那一摞书往架子最下层一塞,从桌底下钻出来,还拽了下梁慎言的腿借力站起来。
头发乱蓬蓬的,鼻尖挂了点汗,“你就直说他是奸商呗。”
还弄得那么婉转,指不定他爸听了还以为是在夸人。
梁慎言抬手拨了下他乱七八糟的头发,到旁边坐下,“什么时候去剪头发?”
现在都挡眼睛了,平时写作业得扎个小揪。
程殊甩甩头,拿了张湿巾擦手,坐椅子里,打算趁着年前再赶赶寒假作业的进度,“过两天去领成绩的时候吧,要不还得单独出门一趟。”
天越来越冷,手机里天气预报一查,后面几天一直到过年,都是零度左右,还有两天预警了要下雪。
南方人都喜欢下雪,但不会有人喜欢下雨,尤其是冬天。
那是能待在家里,就不想出门。太冻人了,风一刮再飘点雨,外面待几分钟,手能冻得跟冰坨坨似的。
梁慎言看他懒成这样,在手机上查快递,买的东西都得周末才到,心想干脆领成绩那天一块拿得了。
“那顺便拿个快递。”
程殊已经打开作业册,正写题呢,听见了点点头,“拿呗。”
说完了又想起什么,扭头好奇地问:“买的什么?”
梁慎言眼睛都不抬,翻着手里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