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难养—— by杳杳一言
杳杳一言  发于:2024年07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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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有些过分天真的王公大臣还认为,祁国和北境已经结成了牢不可分的姻亲关系,今后两国再无战争。
陆谵痛苦到无法言说。
透露北境的野心,会酿成朝野恐慌,他领北境军队入关,更是千古罪人。
隐瞒北境的野心,就是等待赫连洲一步一步将祁国蚕食,先是通商,紧接着便是南迁。更可恨的是,他竟无力抵抗。
三皇子陆瑄也对他恨之入骨。
他必须冷静下来,现如今,只能先整顿吏治、惩治贪官污吏、充盈国库……
然而,就在他筹谋之际,意外发生了。
满鹘被发现死在谵王府的厢房!
凶手是谵王身边的近卫。
被抓捕时,近卫声称:是谵王命他杀了北境来的满鹘将军。
不仅如此,调查的官员还在满鹘的尸体下发现了一封落款为赫连洲的信函,赫连洲在信中要求满鹘到达祁国之后,便伺机杀死陆谵,致使祁国动乱,北境方有可乘之机。
此事一出,天下皆惊。
消息迅速传向北境。
此时此刻的林羡玉还对祁国的变局一无所知,他正为生辰之事发愁。
赫连洲下令,将皇后每年十一月廿八的生辰之日定为长乐节,各州咸令宴乐,休假三日,举国同庆。
作为小寿星的林羡玉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赫连洲那句“玉儿能不能再厉害一点”,害得他昨晚都没睡好,梦里都是赫连洲握着他的腿弯慢慢逼近,醒来时更是浑身酸痛。
精神都跟着萎靡起来。
兰殊发现林羡玉眼下隐隐有青黑,还以为是皇上不知节制,特意叮嘱庖房给皇后单独熬一盅虫草炖羊鞭汤。
他端着炖盅走到林羡玉面前,林羡玉正趴在桌上发呆,忽然闻到一股鲜香,凑过去嗅了嗅,好奇道:“兰先生,这是什么?”
“羊鞭汤。”
“羊鞭有什么功效?”
“……大补。”兰殊压低了声音,怕被阿南听见,隐晦道:“大人,晚上还是要……节制些,您的身子骨怎么能和皇上比呢?”
兰殊指了指林羡玉的眼下。
林羡玉呆滞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啊”的一声,臊红了脸:“不是不是不是!”
见兰殊眼神迷茫,他只能倾身过去,把手掩在兰殊的耳边,小声说:“我们还没……还差最后一步……”
兰殊震惊道:“什么?”
林羡玉捏了捏手指:“这很奇怪吗?”
兰殊算了算日子:“从鹿山军营到现在,已经有四个多月了吧?怎么会——”
平日里见他们亲昵过分的模样,兰殊之前还跟阿南打趣:若是殿下是女子,皇上的后嗣问题应该是完全不用愁了。
结果到现在还没进展到最后一步?
那他们每晚都在做什么?
“就是很痛嘛!”林羡玉又羞又臊,指着一旁的白釉筷筒,诉苦道:“他……他有那么大!我受不了,我会痛死的!”
兰殊愣了半晌才噗嗤一声笑出来。
林羡玉直跺脚:“兰先生不许笑!”
兰殊连忙掩住唇,忍着笑说:“好好好,微臣不笑了,那皇上是什么态度?”
林羡玉很是不解:“他应该有什么态度?”
兰殊挑了下眉,笑而不语。
“可是他说今晚……”林羡玉咬了咬指尖,神情愈发紧张,坐立难安。
兰殊把羊鞭汤推到林羡玉面前,怂恿道:“大人,稍微喝几口,益气驱寒。”
林羡玉心里想着那档子事,也没注意到兰殊眼里的狡黠,捧着小碗闷头喝了几口,只觉得喝完之后通体发热。
兰殊什么都没说,只身离开,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又回来了。他往林羡玉面前放了一样东西,用白色瓷瓶装着,木塞封着口,瓷瓶和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兰殊含笑道:“祁国商队里有件货品,大人,或许你用得着。”
林羡玉一头雾水地拿起瓷瓶,拔出木塞,送到鼻间闻了闻,“蜂蜜?”
“做什么用处?”林羡玉还是不解。
他眼神里一派纯真,兰殊竟也说不出什么细节,叹了口气,忍笑道:“大人且拿给皇上,皇上应该能意会,若皇上不能意会,微臣也没辙了。”
兰殊甚少这样模棱两可地说话,他向来倾囊相授,林羡玉拧着眉头看着兰殊翩然离去的背影,咕哝着:“兰先生在说什么啊?搞不懂。”
他举起小瓷瓶,放在掌心转了个圈。
“用来泡水吗?”
直到赫连洲从羌州指挥营回来,他都没有弄明白。
夜色已晚,他正在看书,忽地听到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倏然抬起头。
刚要起身,赫连洲已经从背后抱住他,眼前忽然出现一对细镯,一金一玉,外圈皆精心雕刻了并蒂莲的纹样,和田玉雅致,金圈矜贵,合在一起光彩流转,显得十分灵巧。
“玉儿的生辰礼。”
林羡玉眼前一亮,立即接了过来。
他把镯子戴在手腕上,玉镯和金镯碰撞在一起,丁零当啷,如敲冰声。
“玉儿喜欢吗?”
林羡玉咧开嘴笑:“喜欢!”
赫连洲俯身咬了咬林羡玉的耳尖,看他高高举起柔腻白皙的手臂,在烛火映照下,仔细看那玉镯上的并蒂莲。
“朝采并蒂莲,暮绾同心结。”林羡玉低声呢喃道。
赫连洲本想在羌州城内大宴四方,为林羡玉庆生,但林羡玉听闻斡楚、绛州一带遭遇雪灾,百姓受难,便拒绝了赫连洲的提议。从苍门郡回来之后,他带着赫连洲去寺庙为百姓祈福,又在驿馆里和最亲近的几人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晚膳。
兰殊和阿南为他做了一碗家乡口味的长寿面,他笑着道谢,长筷夹起第一根面连着汤汁吸进口中,一点都没断,众人笑着祝贺他“林大人生辰吉乐”,林羡玉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度过了他的二十岁的生辰。
不过压轴戏是今晚。
林羡玉从准备沐浴时就开始紧张,宫仆往浴桶里倒满温度适宜的热水,又送进来两只热水桶,便退了出去。赫连洲从林羡玉的物什箱里翻出了茉莉澡豆,一转身就看到林羡玉站在浴桶边,只穿了一件豆绿色的亵衣,两手攥着领口,望向水面的波纹怔怔失神。
赫连洲笑着问:“玉儿,有这么怕吗?”
林羡玉朝他翻了一眼,恨恨道:“疼的又不是你的屁股。”
赫连洲笑出声来。
“害怕就不做,没什么的,”赫连洲抚摸着林羡玉披散的长发,低头亲了亲他泛红的脸颊:“水温差不多了,坐进去吧。”
林羡玉忽然想起兰殊送的那瓶蜂蜜。
“有个东西。”他停下来。
“兰先生说……你能意会。”林羡玉把蜂蜜拿给赫连洲,“他说,今晚用得到。”
赫连洲微愣,接过蜂蜜。
“你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吗?你意会意会!”
在林羡玉满是期待的催促中,赫连洲的目光逐渐从困顿变成了然,甚至有些懊悔。
他怎么忘了准备这些?
“你意会到什么了?”
林羡玉扑到赫连洲的怀里,环着他的脖子,急切地问:“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呢?是有关于祁国的事吗?快告诉我呀!”
见赫连洲一动不动,林羡玉急了,用力晃着胳膊:“你快告诉我呀!不许瞒着我!”
赫连洲望向他的眼神变得耐人寻味。
就好像,看到了唾手可得的猎物。
林羡玉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声音都变小了,嗫嚅道:“到、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玉儿想知道吗?”
林羡玉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好,刚准备收回胳膊,就被赫连洲箍进怀里。
赫连洲将他打横抱起,往浴桶的方向走:“我来服侍小寿星沐浴,好不好?”
“不好!”
林羡玉彻底反应过来。
蜂蜜、今晚用、只能意会……他终于明白兰先生的意思。
“赫连洲!”
豆绿色的亵衣很快就掉落在地,浴桶里溅出许多水,浸湿了绢丝,潮湿蔓延。
林羡玉刚坐稳,赫连洲便脱去衣衫坐了进来,再宽大的浴桶此刻也显得拥挤,林羡玉此刻只能跪着,抓着浴桶边。
水波一圈又一圈地漾开。
装了蜂蜜的瓷瓶跌落在地,一股清香飘散出来,可林羡玉已经闻不到了,他的五感都被赫连洲掌控,连同心脏。他又哭了。
赫连洲抽回手,将他搂进怀里,用亲吻安抚他的情绪,他抽抽噎噎地抱住赫连洲的脖颈,还是不长记性,总是忘了,不该在这种时候可怜巴巴地喊:“赫连洲……”
赫连洲只会更凶。
他泪眼婆娑地望向赫连洲,只讨到一个绵长缱绻的吻,连同一阵狂风暴雨。
林羡玉再醒来时,赫连洲正在帮他穿寝衣,他迷迷糊糊地还以为天亮了,睡意惺忪,揉了揉眼睛,咕哝着问:“什么时辰了?”
“四更天,怎么醒了?”
“四、四更天?”林羡玉掰了掰指头,惊惶道:“你——足足两个时辰?”
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屁股。
幸好,还是完整的。
赫连洲轻笑,帮他系上腰间的绸带,然后把他捞进怀里,故意逗他:“如果不是玉儿晕过去了,应该不止两个时辰。”
林羡玉脸色复杂,又气又羞,一口咬住赫连洲的胳膊,“讨厌死了!不跟你好了!”
“求求玉儿跟我好吧。”赫连洲低头和林羡玉碰了碰鼻尖。
他现在总喜欢学林羡玉说话。
“讨厌!”林羡玉气鼓鼓道。
赫连洲又学他语气:“不讨厌。”
“你要跟我道歉,这次如果不是兰先生提醒,我……”林羡玉的声音越说越小,然后又猛然扬声道:“反正你先跟我道歉!”
赫连洲笑着说:“对不起,玉儿。”
“不是我不厉害,是你什么都不会!”
赫连洲虽不愿承认,但他很清楚,小林大人此刻是最不能冲撞的,必须顺着,否则他今晚就别想睡了,他恳切地说:“是我什么都不会,才让玉儿那么疼,我跟玉儿道歉,求玉儿原谅我,我保证以后日日都用上蜂蜜。”
林羡玉点了点头,下一刻才反应过来:“日日?你还想日日?你想得美!”
赫连洲忍着笑。
林羡玉在他怀里扑腾了一阵子,随后就被后知后觉的腰疼困住,奄奄一息地缩在赫连洲的怀里,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没了动静。
又睡着了。
赫连洲把被子盖在林羡玉的身上,掖了掖被角,将林羡玉裹得严严实实,然后低头在他的额头上印了一个吻,闭上眼睛入睡。
再过一日,便是十二月。
不知是不是上天感动赫连洲和林羡玉在佛堂中的祝祷,雪竟然停了,就连斡楚和绛州的雪灾也没有继续恶化,缺粮缺衣的百姓都收到了官府的救济,毡帐房屋坍塌的,也住进了官府开设的义堂,所有人都满怀期待地等待着来年开春。
林羡玉也怀揣着这份期待,告别了欣欣向荣的驿站,和赫连洲一起回了都城。
就在元日前夕,满鹘的手下和祁国的信差同时骑千里马越过苍门关,向都城奔去。

年关将至, 各州陆陆续续将这一年的各项开支和实际用度呈报上来。
由户部综算,再交给林羡玉审阅。
林羡玉看得眼睛都花了。
上半年赫连锡在任时一个劲地加征赋税,八月底赫连洲减免了人丁税, 再加上各州郡官府吏员的俸禄伙食、祭礼用度、会试开支, 还有修建驿站……明细纷杂,密密麻麻。林羡玉手忙脚乱, 不知从何处看起,幸好白天有兰殊陪着他看, 晚上又有赫连洲陪着, 花了三天的功夫, 终于把摞起来有半人高的账册看完了。他长舒一口气, 感慨道:“治国实非易事。”
“玉儿累不累?”
林羡玉坐在赫连洲的腿上,靠着他的胸膛, 点头又摇头:“算不得辛苦。”
赫连洲揉了揉林羡玉的肩膀,指腹揉按他的颈椎,林羡玉舒服得仰起头, 眼睛都眯了起来,已经开始打瞌睡了, 又被赫连洲打横抱起,钻进了床帷。
“赫连洲!”
“玉儿不是不累吗?”
赫连洲已经不满足于蜂蜜了,他无师自通, 习得各式各样的方法,林羡玉被困在床榻的方寸之地, 叫天不灵叫地不应,最后只能任他欺负。
“今后要去看一看玉儿长大的地方, ”赫连洲轻咬林羡玉的脸颊肉,在他耳边笑道:“在玉儿以前的罗汉床上——”
林羡玉羞到连忙捂住他的嘴。
“你这样的, 我爹娘肯定不满意。”
赫连洲眉梢微挑。
“他们本想让我娶一位温柔娴静的名门闺秀,谁想……竟是一个男人。”
赫连洲笑道:“不满意也迟了,玉儿已经完完全全属于我了。”
他握住林羡玉的手腕,放到枕边,指腹微微摩挲,再俯身含住林羡玉的唇瓣。
又是一夜酣梦。
翌日,赫连洲帮林羡玉盖好被子,刚准备起身更衣洗漱,萧总管走了进来,神色肃穆道:“皇上,祁国来信。”
“满将军出事了。”
赫连洲手中的外袍掉落在地。
“满将军手下的古昆和祁国的信差同一时间到达皇城,皆为此事而来,”萧总管满目痛楚,颤声道:“满将军不幸遇害,凶手是谵王殿下的近卫,而在满将军的尸体下发现了……您写给满将军的信,信上写着您命令满将军择机刺杀谵王殿下!”
萧总管话音刚落,床上传来窸窣声。
在熟睡中惊醒的林羡玉撩开帷帘,难以置信地望向赫连洲。
赫连洲也望向他。
“玉儿,我——”
目光相接的瞬间,彼此都领会。
“我知道不是你。”
赫连洲从来坦荡,他不会做这样栽赃陷害的事,林羡玉根本不用犹豫,也能猜出这一切无非是祁国的阴谋。
“你永远不会这样做。”
赫连洲怔怔地望向林羡玉,呼吸微颤,如释重负。他的玉儿给了他完全的信任,没有片刻犹豫,没有半点怀疑。
“玉儿信我就好。”
“不是你,但也不会是谵王,他就算再恨你、再恨北境,也做不出这样的事。”
林羡玉和陆谵幼年相识,一同长大,即使这些年的宫闱争斗让陆谵有所改变,但林羡玉相信一个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
赫连洲接过萧总管手中的信,一封来自古昆,一封来自祁国。
古昆的信中说,满鹘将军遇害前一日被太子手下的重臣邀请去看歌舞表演,回来时人也好好的,还派遣手下人去京城御林军的营地暗中观察,结果第二天早晨,手下去敲门,发现无人应答,推开门才发现满鹘将军伏在地上,嘴角流血,脸色青黑,是中毒的症状。
而前一天晚上到第二天早上,只有谵王手下的一名近卫进出过满鹘将军的厢房。
满鹘将军的身下还压着一封信,信纸被人撕得四分五裂,拼在一起能看到落款的“特谕”二字。
第二封来自祁国的信则是简述经过,询问北境的意见,看此事该如何处理。
如何处理?
满鹘的突然遇害、承认罪行的陆谵近卫、毫无缘由的信函……很明显的栽赃。
林羡玉接过信函看了一遍,抬头望向赫连洲,二人同时说出一个名字:
“三皇子,陆瑄。”
如果幕后之人不是陆谵,那么整个祁国就只剩陆瑄有此动机。
赫连洲让满鹘护送陆谵回京,一是逼退邓烽,二是洞察祁国形势。然而太子盛宴邀请陆谵和满鹘一事,致使祁国宫廷的风向陡变。太子羸弱不能成事,七皇子陆谵有北境做靠山,那就是将来称帝的有力人选。
陆瑄因此失势。
他必然要绝地反击。
赫连洲本想借此让祁国宫闱乱起来,谁想陆瑄和他父亲如出一辙,只会借刀杀人。
他杀了满鹘,先是栽赃给陆谵,又借一封手谕信,使得这半年来因通商有所好转的北境口碑,再一次在祁国百姓心中坍塌。
他一石二鸟,所有人都措不及防。
林羡玉几乎站不稳,赫连洲将他扶到桌边坐下,林羡玉抬起头时眼中已经含泪:“满鹘将军……他还未到不惑之年,他军功赫赫……”
赫连洲亦痛楚万分。
那是他十几年的下属,是他的得力干将,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他一定要为满鹘报仇。
林羡玉说:“谵王定会彻查此事。”
“他不会,”赫连洲摇头道:“比起澄清真相,陆谵更希望北祁分裂。”
林羡玉愣住。
是的,陆谵不会替赫连洲证明清白的,因为通商通婚,因为北境取消了人丁税,因为北境的许多新政令,边境沿线的祁国百姓们已经对北境心向往之。陆谵不会大公无私到替赫连洲澄清,他巴不得赫连洲臭名昭著,以稳定陆氏的政权。
皇子内斗,不过一时。
民心向北,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林羡玉紧紧攥着两封信,心脏像被人狠狠揪住,他不能看着满鹘将军惨死异乡,也不能任由祁国将脏水泼到赫连洲的身上。
幼时他们这些世家子弟皆以得圣上青睐为荣,谁知他们敬若神明的帝王家,竟如此不堪,一而再再而三地使出阴招。
又是一记借刀杀人。
又使在他的身上!
赫连洲取消了今早的早朝,又让萧总管去传纳雷和兰殊,回身时看到林羡玉复杂纠结的脸色,他心有不忍,在林羡玉面前蹲下,握住林羡玉的手,轻声安抚道:“玉儿,别担心,这件事由我来解决。”
林羡玉许久都没有开口。
“我这就派使臣前往祁国料理此事,我会逼着陆谵彻查此案,绝不让满鹘枉死。”
“赫连洲,我想回去。”林羡玉脱口而出。
他望向赫连洲的眼。
赫连洲断然拒绝:“玉儿,你不要冲动。”
“让我以北境皇后的身份、以探亲为名回到祁国,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以男替女,为公主出嫁,让所有人都知道皇上当初做了一个多么荒谬的决定。”
他的眼泪无声滴落,眼中溢满仇恨。
“玉儿!”
林羡玉靠在赫连洲的肩头,哽咽道:“若谵王强行压下这件事,使臣也没有用,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满鹘将军无故惨死,也不能放任祁国的百姓再次对北境心生怨恨,我们努力了这么久,辛苦了这么久,这半年来,你殚精竭虑,日日批阅奏折到深夜——”
“这是我该做的。”
“没有什么是你该做的,若没有我的出现,你不会动南迁的心思,如果不意图南迁,满鹘将军也不会身死异乡。”
“你别这样想,玉儿。”
“但事实就是如此,错不在我,但因我而起,我恨死他们了,一次又一次……”
林羡玉的眼神愈发坚定。
“赫连洲,我想尽力而为。”
“我不想永远被你们保护着,你说得对,祁国皇帝快病死了,我不能让他寿终正寝。”
“我想回去,我要彻查满鹘将军之死。”
“我要让陆瑄伏诛。”
“我原本只是京城里最无用的世子,但这一年我见识过朔北的高山大漠,见识过刀枪剑戟血流成河,见识过穷苦百姓脸上的笑容与眼泪,我不再只想着自己,我想要尽我所能,做些什么,哪怕只是移动一颗棋子,我也再无遗憾。”
赫连洲还是拒绝,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心尖上的人犯险,但他劝不动突然变得异常执拗的林羡玉。
哪怕让纳雷和兰殊轮番上阵地劝,林羡玉的态度还是坚决。
赫连洲最后只能拂袖而去,留下一句:“玉儿,无论如何,我不会放任你犯险。”
他也不会让满鹘枉死,他计划着举兵压境,逼迫陆谵和陆瑄澄清真相,宵小之徒,只能以武力强压,赫连洲的眸色愈发森冷。
得知此事的林羡玉,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若北祁之间必有一仗,他更希望他站在故乡的土地上,等着赫连洲的到来,而不是跟随北境的铁骑,踏上故乡的领土。
夜深时,烛光摇曳。
赫连洲在殿前徘徊许久。
他负手立于阶前,看着远处山峦上的银月,忽觉肩头微沉,回过头,看到了林羡玉两只手抓着鹤氅,正踮脚替他披上。
“你怎么都不怕冷?”
林羡玉绕到赫连洲的身前,帮他系上绸带,“你总是回来得这么晚。”
他扑到赫连洲的怀里,仰着头,撅了撅嘴:“其实好多次我为了等你,都睡过一觉了,然后逼着自己醒来,就为了有精力陪你。”
“你最近很不知节制,我隔两天就要偷偷喝一次虫草羊鞭汤,很难喝的!”
他看着像诉苦,其实眉眼柔和,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
明明脸颊的肉还是那么柔软,明明还是那副金尊玉贵的娇俏模样,可他眼里的稚气明显消失了,他在慢慢地成长。
赫连洲希望他长大,又不舍他冒险。
赫连洲抱住他,低头和他碰了碰鼻尖:“玉儿舍得让我独守空房吗?”
“不舍得。”林羡玉立即说。
赫连洲用鹤氅裹住林羡玉的肩膀。
“我怎么会舍得?和你分开,就没有人给我泡脚,陪我看书,抱着我睡觉了,我会想你想得睡不着的,可是我长大了。满鹘将军的死让我惊醒,好像有什么声音在召唤我回去。”
赫连洲还是不能接受。
“我已经不是一年前的林羡玉了,我现在不害怕任何人、任何危险,因为我有你。”
“我不是孤军奋战,我是作为北境的皇后风风光光地回京城的,没有人敢对我下手。”
“我做你在祁国的眼睛,我们里应外合。”
“夫君,”林羡玉踮起脚尖,在赫连洲的脸颊上印了一个轻轻的吻:“好不好?”

第71章
宫院月色渐深时, 床头悬挂着的金铃铛终于停歇,余韵消弭,赫连洲在林羡玉的额头印了一个吻, 将他搂入怀中。
过了元日, 林羡玉就要出发去祁国。
他的小蝴蝶终究还是要回南方。
南方春日温煦,也好。
赫连洲隔着锦被轻轻揉着林羡玉的腰, 林羡玉在他怀里翻了个身,贴得更紧些, 双目微阖, 咕哝着问:“赫连洲, 没有我, 你每个月的流火之毒该怎么办?”
他还记着,但他不知道这毒只在暑热时分发作, 赫连洲藏着一点私心,也不解释,故意逗他:“那玉儿把自己贴身的寝衣留给我, 好不好?”
林羡玉累极了,思绪都迟钝, 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脸颊臊得发烫,“……不好!”
半晌又改口:“好吧, 留两件给你。”
他乖乖地伏在赫连洲的胸口:“你不要弄伤自己,难受的时候就喝点苦寒酒, 我很快就会回来,祁国有很多名医, 我定会找到法子解你的毒。”
赫连洲低头和他耳鬓厮磨。
过了一会儿,赫连洲说:“玉儿, 我让乌力罕和兰殊都跟着你回去,礼队和护送的军队共一千二百人,都是西帐营的精锐。”
“好。”
“玉儿不用担心乌力罕,他绝无二心,派他去是因为他的身手最为矫健,而且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危险,他都会拼尽全力也会保护好你们。这孩子以前的脾气是大一些,这阵子已经好多了,一路上玉儿有什么需要他做的,就直接吩咐他去做,你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他一定会听的。”
林羡玉说:“我知道。”
其实他知道乌力罕心不坏。
那日金甲营的人冲进王府,乌力罕的胳膊被砍得鲜血淋漓,也不让任何人进后院。
“到了那边,不要急着和陆瑄摊牌,强弩之末,若是逼急了,我怕他们对你不利。”
林羡玉静静听着,“嗯。”
“陆瑄和太子都为皇后所生,背靠恭亲王,宰相邹誉是他的老师,势力相对大一些,但他与邓烽素有矛盾,邓烽在祁国西南边境一带势力显赫,陆瑄不敢与之相抗。陆谵手里没有兵权,但是深孚众望,也能号召群臣,若满鹘还在,说不定能护他上位,可惜……”
林羡玉睫毛微颤,把脸埋在赫连洲的颈窝里,攥拳道:“我定要彻查满将军的死因,让罪人绳之于法,再为满将军收敛尸骨,送他回北境,让他叶落归根。”
赫连洲抚摸着他的头发。
林羡玉哽咽道:“我会很想你的。”
“玉儿,”赫连洲望向林羡玉的发顶,轻声道:“我们不会分开太久,不会的。”
林羡玉累到熟睡,呼吸均匀时,赫连洲抱着怀中温软,眸色渐深。
他不会让林羡玉只身犯险的。
林羡玉的衣裳物事总是很多,再怎么轻装上阵,也满满当当地装了六只红木箱。他还把赫连洲的白羽弓带上了,虽然不怎么会用,只放在身边,便觉得安心。
他的寝衣被赫连洲叠好放在枕边。
赫连洲尤其喜欢那件豆绿色的浣花锦寝衣,他说林羡玉穿起来像冰乳酪,林羡玉听不懂莫名其妙的话,大方送他了。
赫连洲还想让林羡玉把金铃铛都带上,林羡玉却拒绝了,他说:“就放在你身边,你在哪里,福寿康安就在哪里。”
赫连洲低头吻他。
临走时,赫连洲把林羡玉送进马车,林羡玉原本已经钻进马车里了,听到赫连洲叮嘱乌力罕的声音,还是没有忍住,抽噎着走出来,扑进赫连洲的怀里。
周围人皆低头敛声。
好一会儿,林羡玉才收拾好情绪,主动离开了赫连洲的怀抱。
他转身坐进马车,兰殊和阿南和他同乘。
马车离开北境皇庭时,林羡玉掀开帷帘回望巍峨宫宇,忽然想起一年多前,他也是如此哭着回望京城的。
那时候他为离开爹娘而哭,此刻他为离开赫连洲而哭,物是人非。
日光洒在远处雪山的山巅上,如佛光普度众生。
林羡玉用手背拭去眼角的泪,深吸了一口气,勉强露出笑容,对兰殊和阿南说:“兰先生,阿南,我们回祁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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