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父一顿,震惊地看着妻子。
时母捏了捏手,什么也没说,转身匆匆走了。
偌大的会客厅里只剩下了时父一人。
时父来回走了几步,重重叹息一声。
往事化作了如影随形的黑影,将他已隐隐开始佝偻的身体淹没。
手环打开又关闭,一张投影照片反反复复地出现在眼前。
时声坐在礁石上,自虐一般不断打开这张照片。
那是一张,由未知发信人发过来的照片。
时声猜测,或许是季随——也不知他在警视厅怎么还能给他发照片——但时声想不到别的可能的人了。
毕竟,知道他这样的丑事的人,也不剩几个了。
照片上,是时声当年第一次发病时的样子。
真的、真的,非常丑陋。
他知道,这个发照片的人在提醒他,他还隐瞒着这样一段往事,隐瞒他害过人,隐瞒他没有治愈的疾病。
提醒着他,他是时家的丑闻,是父母不愿提起的存在。
提醒着他,在发病的时候,他是多么地可怕。
“这里风很大。”
或许是看得太入神,时声根本没有注意到后方人的接近,以至于声音响起时几乎吓得一抖。
一只手伸过来稳稳地将他拉住,他听见熟悉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也变得有些格外谨慎。
“我们回家去,好吗?”
时声迅速地关闭了照片,低着头没有说话。
“我只是担心你吹过风会难受。”伊莱恩的声音总是很温柔,“而且,我们刚进行了标记,你需要多注意身体。”
他顿了顿,耐心地哄着,“你能感受到,是吗?你看,你一直想要的标记。”
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像是担心冒犯与惊喜一般,最终也没有落在时声肩头。
沉默的声音被海风卷向了天边。
时声没有回应,伊莱恩便不再说话了。
Alpha站在礁石旁,陪他的Omega一起看着天边的海平线。
许久之后,时声忽然用手背用力抹了一下眼睛,回过头来看向伊莱恩。
他很努力地笑了一下,缓缓比划:“对不起,我,不告而别。”
时声的手有些抖,顿了顿又艰难地比划,“只是突然想……散散心。”
“我知道。”伊莱恩的声音很包容,“否则也不会选择能被我找到的地方,对吗?”
上一次时声心情不好,也是在这里。
时声垂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身旁落下一道阴影,是伊莱恩坐在了他身边。
这个总是一丝不苟地穿着军装的Alpha,此刻就这样随意地踩在沙土里,坐在礁石上陪他的Omega。
“我们声声很喜欢这里吗?”
他的称呼让时声的眼眶又迅速红了,缓缓地点点头。
“那我也喜欢这里。”伊莱恩罕见地表达了喜欢。
“等你身体好一些了,我们再来散步吧。”
眼泪低落到手背上。
许久之后,时声再次用力点头。
回到家时,尤弥安和时意也接到消息匆匆回来。
尤弥安一见到时声就下意识张口要说话,被伊莱恩看了一眼,又犹豫着闭上嘴。
时声在海边吹了风,有些恹恹地,梅里科忙前忙后为他准备了很多吃的,让机器人一盘又一盘地送过来。
伊莱恩在的时候,时声一句话也没有再“说”过。
时意的眼眶还是红的,只是看着时声。
时声犹豫了一下,缓缓走上前,被时意用力抱住。
“没事就好。”时意吸了吸鼻子,声音还有些哽咽。
时声抬起手,小心地在时意的手臂上用手指画了几个字。
那是他们小时候的默契,时意很容易就知道时意画了什么。
他用力摇摇头:“我有什么关系啊,当然不用跟我道歉啊,笨蛋。”
“声声,哥哥只希望你平安。”
尤弥安站在一边望眼欲穿。
时声放开了时意,习惯让他下意识看向伊莱恩,又慌忙低下头。
伊莱恩俯身,拉住他的手让Omega看自己。
“我去看看你养的花。”他微笑着说,“这几天都是梅里科在浇水,对吗?我去帮你看看他照顾得怎么样。”
时声的睫毛颤抖了几下,似乎想把手从伊莱恩的手里抽/出来。
但伊莱恩先他一步放开了手,走之前警告地看了尤弥安一眼。
尤弥安乖乖点了点头。
等伊莱恩走后,尤弥安拉着时声和时意坐下。
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
他先是看时意一眼:“你这是去染缸里滚过一圈?”
从外地回来的时意皮肤黑了不少,已经完全不会让人跟时声搞混了。
时意嘿嘿笑,向两人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帅吧?”
尤弥安“切”一声,时声抿着唇笑了笑。
时意与尤弥安对视一眼,尤弥安小心地叉起一小块蛋糕。
然后没话找话地点评:“草莓蛋糕,草莓味很浓。”
时声的视线于是落到桌上的蛋糕上。
“你喜欢吃蛋糕吗?”尤弥安连忙问,“喜欢什么样的,我叫人在我的婚礼上准备。”
后半句,实在突兀得莫名其妙。
以至于时声终于转过头看他。
尤弥安理直气壮地说:“你很奇怪吗?我都成年了,也可以结婚了吧。”
时声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左右找自己的语音器。
“在这儿。”时意给他递过去。
时声接过去,转头看向尤弥安,“尤弥,结婚,什么,时候?”
“和,谁?”
尤弥安又吃了一口蛋糕:“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刚决定的。”
时声茫然地看着他,时意竖起了八卦的耳朵。
尤弥安也不在乎时意在场,用决定晚上吃草莓蛋糕火锅那般自然的语气说道。
“我决定和霍维斯结婚。”
时声沉默了许久。
随后才缓缓拿起语音器:“霍,维斯,他,知道,他,要,结婚,吗?”
尤弥安自然地说:“到时候他就知道了。”
时意“啊”一声,有点震惊,又有点茫然,还有点八卦。
时声不赞同地看着尤弥安:“尤弥,不要,用,这种,事,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尤弥安说,“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吗?我也有想要结婚的人。”
“我已经长大了,我可以结婚了。”
顿了顿,尤弥安将银叉扔回盘子里,转头看着时声。
“你知道吗,以前霍维斯特别不喜欢我发脾气,他说我永远都学不会分寸。”
“可我本来就不会啊,又没人教过我。”
“但是我喜欢他,所以每次在他面前发完脾气,我都特别后悔,总是让他看见不可爱的一面。”
“你也这样觉得对不对,Alpha一定都喜欢听话可爱的Omega。”
时声沉默了一下,点点头。
一旁的时意似乎不太赞同,但他毕竟和尤弥安不熟悉,只能欲言又止。
却又听尤弥安又对时声说:“就像你这样的。”
时声又摇摇头。
尤弥安说:“我知道,你觉得你现在不可爱了。”
“可我大哥应该也不是因为你可爱才喜欢你吧。”
“毕竟你刚来的时候,还是死鱼脸呢。”
“说什么呢。”时意插嘴,“声声最可爱。”
尤弥安没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忽然大咧咧地倒到时声肩头。
“你比我好多了,我连脾气都控制不好,更别说你还是……因为别的原因了。”
小少爷突然的靠近让时声一愣。
他才发现尤弥安是在安慰他——以前,都是他安慰对方的。
“别不高兴了嘛。”尤弥安拍拍时声的手,“我请你去看电影,还有滑雪,我可是首都最会滑雪的Omega。”
时意又插嘴:“我才是。”
尤弥安翻了个白眼。
许久之后,他们都听见语音器机械的电子音:
“好。”
尤弥安和时意走后,几乎是片刻也没有让时声独处,伊莱恩就回来了。
似乎是为了证明真的去看了时声养的花,他打开手环调出刚拍的照片。
“梅里科把它们照顾得还不错,但当然没有你好。”
时声的视线落在花丛的影响上,抿了抿唇。
“等天气好一些,你的身体也好点时。”伊莱恩让时声自己看照片,接过机器人递来的药剂管,“要不要一起去花市?可以选一些你喜欢的种子回来。”
时声看着透明的药剂管,忽然一愣。
耳边有什么嗡嗡的声音。
“这只是营养剂。”伊莱恩说,“你现在需要他。”
时声犹豫了一下,小心地伸手。
他觉得自己明明已经接住了。
可药剂管从手中滑落,“啪”的一声摔碎了。
时声愣在原地。
“没关系。”伊莱恩迅速让机器人收走残骸,将时声脚边的碎片打扫干净,“有没有溅到?”
他去拉时声的手,有温热的液体低落到他的手背上。
伊莱恩动作一顿,抬起头,看见时声的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对不起。”
Omega不断比划,“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伊莱恩,不要生气。”
动作还没有做完,他被Alpha用力抱进怀里。
“别再和我道歉。”
伊莱恩的声音很低,用力得像要把时声嵌入身体里。
“声声,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最近尤弥安发现了很诡异的一件事。
经过他那天的“开导”,时声似乎想通了,至少是愿意正常与他聊天了。
但又似乎想得不是那么通——因为时声宁愿跟他出来逛街,都不和他大哥一起共进午餐。
他大哥可是为了时声已经好几天没去军部了!
以前哪能看见他大哥在家里吃午餐啊。
对此,尤弥安似乎有些不明白,又觉得自己其实明白。
就好像,他可以在阿昭面前原形毕露,展现脾气最不好的一面。
却受不了霍维斯评价一点他的缺点。
时声被他大哥看过最狼狈的一面,一定过不了心里那个坎。
可是——
尤弥安咬着冰淇淋想:时声不是也看过他大哥失控的样子吗?
都互相知道彼此的秘密了,这不是更好吗。
想不明白,他也就不想了,拉着时声去看珠宝。
时声发现尤弥安真的很喜欢大颗的、晶莹的、被打磨成华贵模样的珠宝。
“你觉得这个做结婚戴的颈环怎么样?”他指着一颗绿宝石问时声,“虽然比不上我戒指上的这颗,但也很稀有了。”
时声不赞同:“尤弥,你现在结婚还太早了。”
尤弥安道:“你还是用语音器吧,这比划的什么我看不懂。”
时声只好拿出语音器又按了一遍。
“你不也只比我大一岁吗。”尤弥安一边挑着宝石一边说。
时声无声地叹气,“可,是,你,都,没有,问过,霍维斯。”
尤弥安的视线落到一颗红宝石上,眼底闪过什么。
他笑了一下,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语。
“反正他都不会同意,那就没必要征求他的意见了。”
“?”时声想不明白,但还是劝道,“尤弥,不,要,做,伤害,自己,的,事。”
尤弥安却问:“你当初替你哥哥上婚车的时候想过后果吗?”
时声一愣。
尤弥安笑道:“所以别劝我了,我没有开玩笑。”
他要得到霍维斯,他要和霍维斯结婚。这是他早就决定的事。
“我大哥以前都不敢标记你,现在不还是得用标记安抚你吗?”尤弥安无所谓地说,“这么看来,标记也没有那么可怕吧,跟我结婚、咬我一下,他应该不会死。”
时声被他的言论震惊了一下。
尤弥安叫人把那颗红宝石拿出来,“而且,霍维斯都快三十了,就算他自己不想,霍家那群老头子也一定会叫他快点娶Omega回去。”
“就算那些老头管不着他,也架不住咱们皇帝陛下哪天心血来潮又叫他也联姻啊。”
“反正,我就是无法接受他和别的Omega结婚。”
“以前还能不去想,可是现在不行,现在想想就想杀人,会去想凭什么不是我。”
尤弥安借着柜员的手仔细端详着红宝石。
“你觉得这个怎么样?”他问时声,“我很少用红宝石,以前不喜欢。”
时声忽然想起,那天出去约会的时候,伊莱恩给他戴的袖扣也是镶的红宝石。
“好,看。”他回答尤弥安,“尤弥,戴什么,都,好,看。”
尤弥安点了点头:“我也觉得我戴什么都好看。”
正说着,尤弥安的手环亮了一下。
随后对时声说:“我二哥说他在附近,要请我们吃饭。”
时声一愣,这几天伊泽尔也来找过他,但时声只想见哥哥和尤弥安,也没有和伊泽尔见过面。
他知道伊泽尔在自责,想了想,时声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他们与在外面晃悠的时意汇合,去了与伊泽尔约好的餐厅。
用餐时,伊泽尔缓缓站起来,贵公子收起平日里散漫的做派,举起手里的酒杯。
“之前的事,是我疏忽,需要向你道歉。”他顿了顿,语气忽然认真起来,“大嫂,还望你原谅。”
时声一愣,连尤弥安都很意外。
时声看看伊泽尔手里的酒杯,一双手不知道应该去拿桌上的葡萄酒,还是去端自己面前的果汁。
时意把葡萄酒拿远,果汁杯塞进时声手里。
伊泽尔又道:“还有第一次见面时,对你态度不好,抱歉。”
时声这下坐不住了,连忙站起来。
伊泽尔没忍住轻笑:“不好意思,还没说完,最后一件——”
他语气微顿,“皇太子的事,多谢大嫂帮忙。”
尤弥安的眼神变了一下,微妙地打量伊泽尔。
时意则是插嘴道:“也有我的功劳吧。”
伊泽尔恢复了平日里风流多情的样子:“小时意当然也要单独谢了。”
说完就见到时声还捧着果汁杯看着自己。
于是又笑道:“这回说完了,大嫂,多谢。”
轻轻的一声响,红酒杯与果汁杯短暂地相碰。
真正碰撞的,是伊泽尔这个卡洛斯的成员,对时声的接纳。
第059章 元帅为你报仇了
回去的路上,知道两兄弟一定有话要单独说,尤弥安去坐了伊泽尔的飞行器。
时意喝了一些酒,身上有淡淡的葡萄酒的味道。
他把下巴搁在时声的肩头,抓住弟弟的手。
“声声。”他轻轻唤这个叫了十几年的名字,“你看,我们都在你身边,别害怕了。”
时声的眼底一酸,摇摇头。
“我看他们对你好像都还不错。”时意说,“那个尤弥安小少爷,还知道你不喜欢吃香茅。”
时声愣了愣,比划,“是……伊莱恩知道,所以尤弥也,知道。”
时意笑道:“那你今天怎么没有跟元帅一起?”
时声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你知道,是元帅告诉我你的情况,把我叫回来的。”时意说着,露出神秘的笑容,“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你知道元帅这几天在做什么吗?”
时声摇了摇头,垂下眼。
他刻意地躲着伊莱恩好几天了。
时意将声音放低了一些:“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在军校的真实实验考核里接过一个任务。”
时声回想了一下,比划,“那个,机甲对抗赛?”
时意点点头:“那个比赛是海鹰集团主办的,我当时的任务是通过参加对抗赛与他们的雇佣骑士团交流,所以比较清楚他们的情况。”
“我还叫你帮我入侵他们的系统,对不对?”
时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前几天,我在帮助军部收集海鹰集团的犯罪证据。”
时意调出手环里的一份新闻,送到时声眼前。
新闻上说,海鹰集团正在被全面查处,最高话事人已经畏罪自杀。
时声还没来得及看完密密麻麻的正文,时意已经伸手过来调出了另一份八卦文章。
文章里说,那个海鹰集团的话事人多半并不是自杀。
因为发现其身亡的那天,有人在他住宅附近见到了塔纳托斯的飞行器。
时声心底猛地一跳,想起了前几日的某个夜晚。
其实他没有睡着,或许伊莱恩也知道他在装睡。
但伊莱恩什么也没说,只为他释放了非常温和的安抚信息素。
Alpha俯身为他拉被角时,时声闻到了隐藏在沐浴露香味下的、很淡很淡的血腥味。
时声根本控制不住,下意识回头拉住伊莱恩的手。
犹豫着用手语询问,对方是不是受了伤。
伊莱恩却只是温柔地笑着,用掌心合上时声的眼帘。
“没有,不是我的血。”
“睡吧,做个好梦。”
那天时声的确做了好梦,而再醒来时,梅里科说伊莱恩已经回了军部。
回忆被时意的声音打断。
“声声,你知道海鹰集团是做什么的吗?”
时声再次被时意握住了手。
他这个从来胆子能捅破天的哥哥,此刻说话的声音却有些颤抖。
“当年,军部和警视厅取缔非法产业,一直摸到了当时一个排在帝国前十的大集团。”
“除了最上面的那群人提前洗白上岸,更换了产业,其余所有势力都被一网打尽。”
“这些年,军校的信息部一直都在秘密协助军部寻找证据。”
“新产业做起来的集团,就叫做海鹰。”
“之前为了斩草除根,元帅一直让我们按兵不动收集更多证据。”
“而就在前几天,那位话事人突然死了,军部随之开始对海鹰集团动手。”
“声声,其实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你也一定能想到。”
时意抬起眼看时声,用力握住弟弟颤抖的手。
“声声,不用害怕了,元帅为你报仇了。”
“为所有被恶魔缠身的人报仇了。”
“声声,一切都结束了。”
月光皎洁,夜色笼罩了卡洛斯。
像小时候一样,时声和时意躺在一张床上相拥入睡。
而不同的是,他们不是在时家,而是在卡洛斯的客房里。
将门口的保姆机器人调成24小时待机的模式,伊莱恩并没有立刻离去。
手环里是下午尤弥安发来的照片。
他的两个弟弟,和时意,都陪在时声身边,而时声的脸上有笑容。
因前几日生病而苍白的脸色也多了一些红晕。
伊莱恩垂眸又看了照片许久,手环里隐藏的页面下,有通讯符号在不断闪烁。
边境近日冲突不断,傍晚时又被敌国挑衅。
银河骑士团已经先一步出发。
阿尔里德不断催促着。
伊莱恩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从军装口袋里拿出一封信,放在机器人的置物袋里。
随后,Alpha戴上黑色手套,转身离去。
时意睡得很熟,一双腿无知觉地压在时声腿上。
时声却从梦中惊醒,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平复了好一会儿呼吸。
不知为什么,他想起了尤弥安今天挑的那颗红宝石。
忽然很想去看看伊莱恩送他的袖扣。
他已经一天没有见过伊莱恩了。
那天打碎药剂后,他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刚标记过自己的Alpha。
心里总是控制不住地想起自己发病时可怕的模样,忍不住去想那副样子都被伊莱恩见过了。
忍不住想,他在伊莱恩心里再也不是以前的他了。
尤其时意还说,伊莱恩已经知道当年的事了。
那伊莱恩也会知道——
他杀过人。
他不勇敢,也不善良,不是女神喜爱的孩子了。
他不是伊莱恩熟悉的样子了。
即使知道伊莱恩没有怪过他,时声仍然仍不住心里不断地滋生这样的想法。
因此只有远离伊莱恩,才会觉得心里好受一些。
可此刻在月光蔓延的黑夜里,他突然好想伊莱恩。
伊莱恩知道一切,并为他报了仇。
可是他却躲着伊莱恩。
今晚月色这么亮,伊莱恩会不会也很难受?会不会又失控?
想到这里,时声再也坐不住,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拉开时意的手和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声声……”
身后的声音让时声脚步一顿。
然而时意只是翻了个身,说着梦话。
“别怕,哥哥在这儿。”
时声心里一酸。
他总是让所有人都担心。
可是为什么,他能接受哥哥和尤弥安、甚至伊泽尔的安慰。
却会害怕靠近伊莱恩呢?
他真是坏透了,伊莱恩一定很难过。
时声吸吸鼻子,小心地出了门。
察觉到他开门,门口的机器人立刻滑了过来。
“您好,请问需要什么帮助?”
系统自带的启动音结束后,还没等时声叫它回去,机器人就缓缓举起手,从置物袋里拿起一封信送到时声手中。
时声下意识接过,一眼就见到上面熟悉的字体。
他一愣,左右看看,却没有立刻打开信,而是匆匆跑出走廊。
客房和尤弥安的房间在同一栋楼,要去时声和伊莱恩的卧室的话,需要穿过卡洛斯偌大的花园。
刚跑到室外,时声却看见了夜空中,白凤展翅远去的身影。
——是伊莱恩吗,伊莱恩要去哪儿?
不清楚伊莱恩是自主变的白凤还是又失控,时声着急地想追上去。
可白凤很快就没了身影。
“大嫂,没休息吗?”
温和的声音响起,时声回过头,却是林赛。
和伊泽尔一样,时声很少能在家里见到这个Beta弟弟。
但自从时声被伊莱恩临时标记后,林赛就被伊莱恩叫了回来。
“今天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林赛问。
时声摇摇头,指指天边。
他出来得很急,没有带语音器,一时有些无措。
林赛却温声说:“您可以用手语,我能看懂一些。”
时声意外,连忙比划。
“不用担心,前线有紧急军情,家主这样过去快一些。”
林赛解释道:“他向我和医生确认了你的情况才走的。”
时声愣了愣,有些自责地垂下眼。
却听见林赛友善的安慰:“家主兽化时的飞行速度与高速飞行器差不多,不会耽误什么的。”
“况且,以他的个性,怎么会放心把你扔在家里呢?”
时声的重点却有点偏——伊莱恩可以飞这么快!
林赛还在关心他:“最近没有别的不舒服吗?”
他好像实在是很在乎时声的身体情况。
时声犹豫了一下,缓缓比划,“你是不是想问,标记后的情况?”
林赛苦笑:“瞒不过您。”
“叫我声声就好。”时声比划着,“我感觉身体没有什么不同,你和伊莱恩都太紧张了。”
林赛叹息一声没说话。
时声歪头看他一会儿,忽然又比划——
“我其实一直,不太理解……”
“诅咒,真的,会通过标记,传染吗?”
“好奇怪,又不是,传染病。”
“为什么,你和伊莱恩都这么谨慎?”
他越比划,神情越发认真。
可惜林赛并没有看懂:“我的手语还不太精通……这是什么意思?大嫂,您可以用手环发给我。”
时声顿了顿,笑着摇摇头,伸手和林赛加了好友,给他发:
“没什么,是祝你睡个好觉。”
林赛一顿,也回应:“谢谢,也愿梦境女神常伴您左右。”
时声不再追问什么,揣着伊莱恩给的信,回到了他和伊莱恩的房间。
可心里却还想着林赛——
他始终没有忘记,林赛是另一个故事里的反派。
因为嫉妒主角的天赋,在一场重要的比赛里诬陷主角作弊。
那么,是什么样的比赛呢?
林赛明明每天都在研究所里。
而且那个主角,时声好像从来没有在首都见过——
一个叫作顾沨的Omega。
很抱歉这样匆忙离开,战事紧急,不容许我再在首都停留。
无须为我担心,军部及我一切皆好,只是还挂念你的身体,不知你今晚是否安睡。
声声,过去的事,我已知晓。
虽然已经说过,我仍不免啰嗦重复,只愿你能勉强记住我无力的话语——声声,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无须害怕,也不要内疚,是我先爱上你,你想如何对待我都是合理。
在这里,我要向你坦白:昨夜你独自入睡后我并没有离开,而是如卑劣的偷窥者一般在露台上看着你。
很抱歉,我只是担心你会做噩梦。
对不起,我是一个不合格的Alpha、失职的丈夫,时至今日才知道你曾受过的劫难。
那些困扰你的噩梦,以后都不会再出现了。
声声,如今我才理解了你当日的心情,因此,再次为当初我的不见面向你道歉。
而我也想同你说:无论你是什么样子,都只是时声的样子而已。
我爱上你,并非因为你可爱、善良、漂亮……当然,这些也同样是你的优点。
我的意思是,如同我变成何等丑陋模样你都不离不弃那般,我也永远不会主动放开你的手。
当然,若你实在无法放下心结,那也没关系,你看看我,这样不可控的、有杀戮罪名的我,难道不比你的模样可怕吗?
好了,请原谅我不擅长开玩笑,只是你看,如此一来,我们是不是更加般配了?
声声,我曾经只是想,以卡洛斯的名义庇护你平安顺遂。
可是现在,我想与你相依为命。
不知你是否愿意?
不用急着回答,等战事平定,我会回到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