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感到警视厅,正好是新一轮的换班时间。
匆匆吃完饭来值班的又是那个小警员,他看见尤弥安时愣了一下,缩了缩脖子。
“您又来做什么啊?”
尤弥安开门见山地提出要探视季随。
小警员却说,对方现在不在探视阶段,谁也不能见。
尤弥安说:“我有人命关天的事要问他!”
“我……”小警员吓得连连后退,“这个真的不行,我说了也不算。”
“到底是你说了不算还是你想找我麻烦?”尤弥安看对方怎么都不顺眼。
小警员吓得两只眼里包起泪:“真的是我说了不算啊。”
“那你去找个说了算的人来。”尤弥安皱眉,“这个也不行吗?”
“我不想去。”小警员小声说,“会挨骂的。”
尤弥安一滞,懒得再和他费口舌,越过人想去找别的警员问问。
谁知小警员却忽然大喊:“卡洛斯少爷,您真的不能这样为难我!”
“尤弥安,你又来做什么?”
霍维斯从审讯室里出来,皱着眉看过来。
尤弥安管不了那么多,走到他面前抬起头:“今天你手下抓的那个季随,我能探视吗?”
其实有些反常,这样着急的情况下,他还能保持理智和礼貌。
霍维斯垂眸看了他一会儿,又瞥一眼躲回角落的小警员。
“可是。”他微微颔首,“跟我来。”
尤弥安一愣,没想到这么容易。
霍维斯把他带到暂时收押季随的房间。
季随闹着要请律师,这是符合帝国法律规定的,在给他找到律师之前,一切都要等。
“他情绪很激动。”霍维斯对尤弥安说,“我不能放你单独进去。”
尤弥安点点头,由霍维斯陪他进去见季随。
“你是时声的表哥。”他不客气地省了所有步骤,“为什么骂他是疯子?”
季随抬起头看他:“你听见我说的了?”
他有些激动地想越过桌子靠近尤弥安,被霍维斯用警棍按了回去。
“因为他就是疯子啊!那年他被吓破了胆,话都不敢说了,还动不动就发疯!”
尤弥安眉头一皱,下意识看了看霍维斯。
霍维斯对他点点头,意思是接下来的话他都会当没听见。
“那年?”尤弥安问季随,“是哪一年,发生了什么?”
季随桀桀笑起来,却就是不说。
尤弥安重重拍了一下桌子:“你说不说!笑什么笑小心我挖了你眼睛!”
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放在他肩上,却硬生生把尤弥安按回了椅子里。
尤弥安转过头,对上霍维斯似笑非笑的表情。
Alpha好像在说,别忘了这里是哪里。
尤弥安一顿,乖乖坐了回去,恶狠狠地盯着季随。
见他一直不说,只好转头问霍维斯:“有没有办法让他开口?”
“与案件无关的事不在审讯规则内。”霍维斯懒洋洋靠着椅背,“尤弥安,你要改改强迫人的毛病。”
尤弥安神情一变,半天没说话。
季随打量了他好一会儿,眯起眼笑:“你怎么这么着急,时声又发病了?”
“不会快死了吧?”
“也是,他发起病来很吓人的,随时都可能一口气没上来就死了。”
“你们都见过他那个样子了吗?是不是很可怕、很搞笑?”
“前几年,他每年都发病呢!”
“时家有一个生病的疯子,这可是奇耻大辱!”
“怎么样,你们还不把他赶出去吗?要是他哪天在外面发病了,这可就变成卡洛斯的耻辱了。”
尤弥安忽然觉得眼眶很热,心脏被愤怒包裹,一把推开椅子就要扑过去。
“你给我闭嘴!”
霍维斯眼疾手快地抱住他的肩膀控制住,沉声警告:“尤弥安,看清你在哪里!”
尤弥安猛地冷静下来。
霍维斯说完又转向季随:“在你的精神鉴定报告出来之前,我依然可以以扰乱警视厅秩序为由对你进行惩罚。”
季随脸上得意的笑容僵住了。
尤弥安没有特意挣脱霍维斯,只是用冰冷的目光看着季随。
“我听说你想请律师。”
“好啊,你可以不开口,我看看首都有什么了不起的律师,还敢接你的案子。”
尤弥安还没走出警视厅,就被霍维斯追上来拦住。
“我叫人送你回去。”霍维斯说,“你脸色很差。”
尤弥安似乎此刻才回过神,摸了摸脸:“有吗。”
霍维斯的视线落在他几乎失去血色的唇上,很快就移开。
“刚才听到的。”顿了顿,他放柔了一些语调,“我不会说出去。”
此时此刻,尤弥安的脑海里只剩下季随的话。
那些时声从来都没说过的事。
他张了张口:“当年,没有人来报警吗?那时候你已经在警视厅了吧。”
“没有。”霍维斯似乎有些不忍。
尤弥安的眼底充满愤怒。
他忍不住喃喃自语:“什么垃圾父母,出来的时候应该先揍一顿。”
霍维斯听见了:“你这样是迁怒。”
尤弥安冷冷地看他:“难道不是他们把我大嫂关起来的吗?我迁怒什么了?”
知道他生起气来不讲道理,霍维斯选择了保持沉默。
尤弥安却因此变得更愤怒,气到极点的时候,他反而只习惯性地冷笑。
“霍维斯,我知道,你觉得我任性、不讲道理、随便就能伤害别人。”
“对,没错,你想的全都没错。刚才你也听见了,卡洛斯从上到下都不正常,包括我的这个刚嫁过来的大嫂。”
“但那都是我们的事,轮不到你来管我!”
霍维斯彻底无奈,尤弥安在钻牛角尖这件事上简直名列全帝国之首。
Alpha也并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并不想和他纠缠。
“我并非这个意思,你冷静一下,我叫人送你。”
“不需要。”尤弥安冷声,“霍厅长是大忙人,忙得来卡洛斯一趟都没时间,我哪里敢使唤你。”
霍维斯皱了皱眉:“这两天的确是有公事忙,匕首我已经叫人……”
话还没说完,尤弥安转身走了,头也不回。
霍维斯站在原地看他安全地上了车,有些心烦地打开电子烟。
这少爷脾气,从来都没改过。
他想起十六岁的尤弥安,两年时间,除了又长高许多,Omega的变化并没有多大。
但尤弥安小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多年前他阴差阳错捡到走丢的小孩,想把人送回卡洛斯去,还是个小豆丁的尤弥安却抱着他的腿不撒手。
那时的霍维斯还不是警视厅长,刚刚以最年轻的年纪夺下了家主的位置,满身都是血腥与杀气。
亡命徒一样的Alpha,尤弥安却赖在他怀里才能睡个好觉。
后来还是伊莱恩找过来,将哭着不愿意走的弟弟带离了霍家。
短暂相处的那段时间,霍维斯对尤弥安的印象是一个很乖的孩子。
虽然爱哭、会做噩梦、挑食、黏人。
但霍维斯说什么,他就会乖乖地听,只要保持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然而,再见面时尤弥安却完全不是这样的。
Omega已经完全变成了真正骄傲任性的小少爷,我行我素,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让人送到他面前。
他对霍维斯表现出了非常强烈的占有欲,任何出现在霍维斯身边的Omega,甚至Beta,都会被他用强硬的手段赶走。
霍维斯原本是无所谓的,左右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
但尤弥安很多时候几乎失去理智,甚至影响到霍维斯在警视厅的公务。
在尤弥安十六岁生日的那天,霍维斯对他进行了很严厉的指责。
尤弥安便再也不来了。
想起刚才从季随那里听见的话,电子烟的味道熏得霍维斯心里有些烦闷。
这小少爷,家里怎么这么多事。
时声知道自己在梦里,也不是真的被人掐住了脖子。
可过于真实的窒息感就是令他恐惧、令他绝望、令他忍不住无声尖叫。
——快逃、快跑!
可他跑不动。
他是如此弱小无能,怎么也跑不出那个可怕的地方。
无数黑影在身后朝他扑来。
如果那时候敢跳下去就好了……
快跳啊,你跳啊!
“声声!快点!”有熟悉的声音在颤抖着催促他。
“快!”
为什么不敢跳……
“声声!!!——”
“啊!!!!!!”
救救他、谁来救救他!
昏迷中的时声猛地又抽搐了一下。
伊莱恩连忙俯身,检查他身上连接的医疗仪器。
数值已经逐渐正常,那场痛苦剧烈的惊厥随着标记的完成而有所缓解。
但伊莱恩紧绷着的心并没有因此放松。
时声的身体,从内而外都散发着属于伊莱恩的信息素味道。
但放在别的伴侣身上称得上旖旎的情况,此刻对于他们来说,却只能通过标记这样的关系,去安抚、去缓解,甚至是通过信息素的控制强行让时声冷静下来。
很明显,时声在做着并不美好的梦。
Alpha的眼底是几乎凝聚的冰冷杀意,他用力闭了一下眼,握住时声不断胡乱挥舞的手。
“别怕,你只是在做梦。”伊莱恩用尽全力让自己沙哑的声音如往常温柔。
“醒过来,声声,你身边是我。”
身后传来很轻的敲门声。
在给时声做临时标记的期间,没有任何人敢进来打扰,除了被伊莱恩叫回来的林赛。
林赛仔细地检查了连接在时声身上的仪器和数据,犹豫了一下,低声说:
“家主,请让我看看大嫂的腺体。”
伊莱恩沉默着侧身让出空间。
其实一次临时标记而已,林赛觉得伊莱恩太过于小心,但他还是认真观察了时声的情况,视线落到伊莱恩的手上,他愣了愣。
“家主,没让医生为您处理吗?”
伊莱恩看也没看自己被时声咬得鲜血淋漓的手,只是问:“顾沨是否在首都?”
林赛的手一顿,小声说:“回来了。”
“帮我预约他的时间。”伊莱恩的指腹抹去时声眼角的泪,“留充足一些。”
林赛欲言又止,点头答应。
他将为时声预约心理医生的事记到行程里,又想起什么事,对伊莱恩提醒:
“我听说何琏又去了皇宫。”
伊莱恩的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何时?”
“不到一天。”林赛道,“皇太子那边的情况我不太清楚。”
作为服务于皇室的秘密研究所,何琏见皇帝向来只为了两件事。
皇太子。
或者卡洛斯。
“知道了。”伊莱恩掩去眼底的杀意,“研究进度怎么样了?”
他问的是林赛一直在秘密做的药物研究。
林赛的脸色变得不太好:“原本是有一些眉目,但缺少一部分重要数据,我会想办法求助我的老师。”
“而且……”他顿了顿,“样品出来之后,我需要一个实验样本。”
这一直是他的研究里算得上困难的部分。
这个研究是为卡洛斯三兄弟做的,可他能拿谁来试药呢?以伊莱恩的性格,并不会同意拿两个弟弟冒险。
伊莱恩只道:“知道了,届时你来找我。”
“您要亲自试药吗?”林赛不赞同,“我并不能完全把握样品的副作用,而您不能有半点闪失。”
即使银河骑士团所向披靡,作为核心与支柱的伊莱恩要是出意外,那也是很可怕的事。
伊莱恩却只是垂眸看着睡梦中的时声,好一会儿才说:
“我不希望耽误时间。”
林赛来时就听说了时声先前的状况,一时也觉得心情复杂。
他离去后,伊莱恩很长一段时间都维持着一个姿势没有变化。
忽然,手心里时声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Omega的眼皮微微抽/动,是要清醒的迹象。
伊莱恩俯身过去,轻声叫他:“声声?”
然而时声并没有睁眼,反而忽然又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伊莱恩一只手用力抱住时声缓解他的挣扎,另一只手按住他正插着留置针的那只手。
“好了,已经没事了,你现在很安全。”
无论时声是否能听见,他都不断低声安慰着。
怀里的人猛地睁开了眼。
时声的视线并没有对焦,只是渐渐地停止了挣扎。
伊莱恩注意到他呼吸频率的不同,低头就对上时声茫然的视线。
谁也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琥珀色的眼里才有了一点微弱的光亮。
时声张了张嘴,似乎在无声中拼着熟悉的名字,却没有说出任何一个音节。
“是我。”伊莱恩却看懂他的意思,“我们在家,什么事也没有。”
时声的视线终于有了焦点。
伊莱恩的脸上已经完全敛去了所有的冷酷和杀意,用平日里的温柔目光鼓励般地看着时声。
张开手让Omega躲进他怀里。
然而时声却没有动作。
他看了伊莱恩好一会儿,忽然再次闭上了眼。
伊莱恩动作一顿,温声问:“还是很累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让医生进来看看好吗?”
时声没有反应,凌乱的刘海遮去了眉眼间任何表情。
他的额前还有因陷入噩梦而溢出的细密汗珠,伊莱恩拿了手帕想替他擦去。
刚伸出去手,就被时声偏头躲开了。
伊莱恩的手停在半空,随后平静地收了回去。
“那不看医生了,我在这里陪你。”
时声忽然转过身去,彻底背对着他。
动作之间牵动了床头的点滴架,被伊莱恩敏捷地伸手扶住。
Alpha的视线里只能看见时声瘦弱的肩头。
“休息吧,我就在门外。”他敛去眼底的痛意,轻声出了卧室。
在他看不见的身后,被窝里的时声闭上眼,用力咬住了自己的手,疼得浑身颤抖。
宁昭的身体素质一向还不错——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但皇帝的这一脚下了重力,宁昭摔下来时胸口撞到了台阶上,疼得他说话都疼。
医疗机器人进来包扎时,宁昭犹豫了一下,对伊泽尔说:“你出去吧,这里也没什么事。”
伊泽尔却没动,只是看着机器人脱下宁昭的上衣。
白到几乎苍白的肌肤,要不是有着薄薄的肌肉,实在不像是流行高大身材审美的Alpha。
而此刻,宁昭的胸口已经逐渐出现了大片乌青。
伊泽尔皱起眉,注意到宁昭在用力忍痛,藏在身后的手几乎将沙发的皮革抓破,却没有发出一声喊疼的声音。
他在宁昭身旁蹲下,“疼就喊,这里又没别人。”
宁昭愣了愣,额角腾出的汗珠流到眼睫上,随着轻颤的眼睫滑落。
但他仍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伊泽尔觉得这人简直倔得可以,肋骨都快断了还能忍着。
眼看着宁昭将自己的唇都咬得满是血丝,伊泽尔本能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或许只是疼得失去了意识,宁昭抓着伊泽尔的手用力咬了一口。
伊泽尔忽然一愣,连疼痛都忘记。
宁昭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反应过来连忙放开。
“……抱歉。”他疼得吸了口气,“我……”
“没事。”伊泽尔还能玩笑,“为殿下止疼是我的荣幸。”
机器人开始上药,或许是镇痛剂起了作用,宁昭的脸色终于好了一些。
消瘦的胸膛缠上厚厚的固定带,导致他抬手有些困难。
伊泽尔扶住他的一只手,从机器人手中接过宁昭的衬衣。
宁昭的理智回笼,想赶快把自己从跳得有些过快的心跳中解救出来,他问伊泽尔:
“你不用回家看看吗?你大嫂……”
“他看起来真的很不对劲。”
伊泽尔还没回答,就有侍从来敲了门。
“殿下!”焦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卡洛斯元帅不知为何闯进了皇宫,正往陛下那边去!”
可时声完全不能像从前一样,光是想想这样的事就感到快乐。
多年没有再复发、却毫无预兆再次出现的病将得意忘形的他打回了现实。
时声花了许多力气做精神建设,缓缓地走到房间门口。
即使是在浓烈的信息素中,他也感受不到伊莱恩的存在。
……伊莱恩,走了吗?
时声犹豫很久,小心地打开门。
门口站着医生和林赛,见他开门都愣了一下。
“您醒了。”林赛连忙上前,“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时声却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看着林赛明显的一愣,时声有些内疚地垂下眼。
为什么伊莱恩的弟弟还能这样关心他。
哦,对了,他记得林赛这些日子都不在家。
大概率,对方并没有看见自己发病的样子。
见时声一直低着头,脚上也没穿鞋,林赛怕他心情不好,主动解释。
“家主去皇宫了,嘱咐我照顾您。别担心,他很快就回来了。”
去皇宫,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总不能是见皇太子。
皇帝知道他的秘密。
伊莱恩去了皇宫。
时声脸色猛地一白。
侍从说,伊莱恩这次是没打招呼就过来的,皇帝自然不在议事厅。
伊泽尔和宁昭匆匆赶往皇帝所在的寝宫,人还没进去,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令人窒息的死气。
面无表情的Alpha队伍守在入口处,黑金轻甲,半面面具。
是银河骑士团。
侍从们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即使帝国人人都认为塔纳托斯弑杀暴戾,多年来一直有他迟早有弑君的传言。
可如今日,也实在太张狂了!
空气中只有仿佛具体化了的恐惧。
“……发生了什么?”宁昭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陛下还好吗?”
阿尔里德微微俯身:“陛下当然一切都好。”
宁昭看了一眼伊泽尔,没说话。
忽然,有很轻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在被恐惧充斥的天空下,唯有伊莱恩的身影十分冷漠。
伊泽尔远远就看见伊莱恩的长剑正重新折回短剑的形态,被收回了袖中。
而Alpha缓步迈下台阶,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伊泽尔心底一惊:“大哥!”
话音刚落,那原本应该被伊莱恩收回袖中的剑再次出鞘,架在了伊泽尔的颈间。
宁昭惊怒:“元帅!”
伊泽尔也有些意外,他从来没有被伊莱恩用剑架着过。
伊莱恩是全帝国最好的剑客,他的剑自然也是整个星际最好的剑。
在这个时代,唯有他能将冷兵器用得比枪更快。
而这样的危险自然可想而知。
伊泽尔垂眸,逐渐猜到了什么:“对不起,大哥。”
“我将他托付给你。”伊莱恩的声音还算平静,“你至少应该送他回家。”
“……对不起。”伊泽尔哑声说,“是我的疏忽。”
宁昭有些着急:“出什么事了?元帅,无论如何伊泽尔是您的兄弟!”
话音未落,金色的眸子看向了他。
宁昭忽然浑身僵硬。
一种被野兽盯上的冰冷的恐惧感爬上了他的后背。
即使那只是很冷漠、很冷漠的一眼。
宁昭张了张口,发不出一点声音。
伊莱恩却收了剑,根本没有再理会宁昭半点,毫不犹豫地离开。
留下满园惊惧的侍从和守卫,没有一人敢拦他。
“殿、殿下。”守卫长用最后的力气跪到宁昭身边。
塔纳托斯嚣张至此,皇太子难道没有一点表示吗!
——宁昭还真的没有。
他只是平复了一下呼吸,看向伊泽尔:“我去看看父亲。”
伊泽尔的脸色不算好,什么也没说,转身去了伊莱恩离开的方向。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宁昭才松开紧握的手,什么也没说,径直去了皇帝的卧室。
伊泽尔追上伊莱恩:“大哥。”
伊莱恩没理会他,飞行器的舱门却也没有关上。
等伊泽尔上了飞行器,他才冷冷开口:
“明日,我要何琏死。”
伊泽尔一愣:“研究所的何琏?但是他最近几年安分了不少……”
何琏一直为皇室做着不能为人知的基因研究。
即使是最痛苦的那些年,卡洛斯也没有对他出过手。
那么现在是为了什么?
因为时声?可何琏和他能有什么关系?难道……
伊泽尔看向伊莱恩。
但伊莱恩没有再说话。
伊泽尔知道,在大哥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这位何教授就已经死了。
宁昭站在一旁,看医生为皇帝处理伤口。
老人消瘦的肩头,是被长剑直接贯穿的痕迹。
宁昭面无表情地看着,看皇帝还有力气大骂卡洛斯。
“无法无天,简直不把皇室看在眼里!”
见皇帝骂完伊莱恩骂卡洛斯,骂完卡洛斯骂守卫,最后还骂医生。
宁昭收去眼底的嘲讽,平静地说:“父亲,您要小心伤口。”
皇帝转过头,阴鸷地看着他。
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皇帝却再次想起了伊莱恩。
在奥利托六世还是皇太子的时候,他的父亲就花了半生力气打压卡洛斯的气焰。
原本他们是要成功了。
可偏偏,韦德·卡洛斯,那个一无是处的幸运家伙,生了伊莱恩这样的儿子!
伊莱恩·卡洛斯,简直是不可一世的剑。
于皇室来说,是毒药。
可皇室又离不开他。
值得庆幸的是,伊莱恩像他的曾祖父一样,是一个为了民众可以忍受一切的蠢货。
多可笑,一个民众心里的暴君、死神,却偏偏能被民众的安危绑住!
因此即使伊莱恩是一颗威胁皇室权力的定时炸弹,奥利托六世也拿他做一把剑。
但是——但是!
仅仅只是因为他小小地警告了一个Omega,伊莱恩就能向他出剑!
眼前仿佛还是金眸Alpha含着冷冷杀意的目光。
奥利托六世气得肺里好像都有火在烧。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作为皇帝的自己都才刚得知那个Omega的秘密,前脚刚用来拿捏对方,后脚自己就被伊莱恩在肩上捅了个窟窿。
卡洛斯,简直才是女神给皇室下的诅咒!
看着皇帝气急败坏的模样,宁昭只觉得好笑。
见他不说话,皇帝的目光更加阴冷。
“我让你的母亲生下你,不是叫你做一个对卡洛斯束手无策的废物。”
肋骨断裂的疼好像夺去了宁昭的理智,他的眼底没有一丝波动,嘴上却没停下放在平日不合适的话语:
“我之前说得没错吧?父亲,您这样做不合适。”
“皇室根本惹不起卡洛斯,可您总是一意孤行。”
“闭嘴。”皇帝狠厉地看他,“你想改姓卡洛斯吗,宁昭·奥利托?!”
宁昭勾了勾唇角,耳畔回想着自己滚下台阶时皇帝说的话。
他垂眸,看起来仍然十分恭敬、谦逊。
“虽然帝国已经没有结婚后冠Alpha姓的传统。”
他的声音和冷漠,又与他的父亲如出一辙地病态。
“可我从前本是有这个打算的。”
“就像我的母亲,她原本也有这个机会。”
“您说对吗,父亲?”
话音刚落,一个水杯用力砸在了他的额头。
“滚出去。”皇帝刚包扎好的伤口渗出血迹,“滚!”
宁昭面无表情地转身。
皇帝却又道:“站住!”
宁昭停下脚步。
“伊莱恩要何琏的命。”皇帝说,“他恐怕会对海鹰集团下手,你去想办法。”
宁昭闻言只觉得荒唐。
他什么也没说,迈步将自己年迈的父亲扔在了身后。
室外阳光灿烂,来时他和伊泽尔一起,此刻却只有自己一人了。
其实伊泽尔早就该回卡洛斯去了,那才是他的家。
宁昭一直都知道,伊泽尔留在皇宫,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这里是最靠近皇室的地方。
身为卡洛斯,伊泽尔对皇室怎么可能没有怨恨。
可宁昭也想不明白,自己对于伊泽尔和卡洛斯来说,到底是同盟,还是迫害他们的恶魔。
宁昭叹了口气,手不自觉地摸上后颈。
那里有一道经年累月的疤痕。
宁昭抬起头,被太阳光刺激得眯了眯眼。
他的父亲,实在狠毒又愚蠢。
伊莱恩敢公开时声的身份,敢公开表达爱意,除了给时声安全感之外,自然是有手段有办法提防皇室。
如果皇室如今是宁昭说了算,他一定乖乖送上祝福。
原本卡洛斯就是被皇室上了枷锁的猛兽,皇室做的恶已经够多了。
可他的父亲还不知足,还想用同样的手段控制时声,控制伊莱恩自己亲手选的伴侣。
枷锁上久了,皇帝就真的以为卡洛斯是听话的家猫。
宁昭睁开眼,不顾眼睛的刺痛直视着太阳。
那他呢,他还要继续做皇室的傀儡吗?
想起皇帝的话,宁昭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
海鹰集团。
他的父亲要他想办法保海鹰集团。
——可是父亲啊,您是否忘了。
若没有这个海鹰集团,或许就不会有当年那个日夜折磨我、令我自杀无数次也无法解脱的实验室。
不,您从来都没有忘过。
宁昭用手背遮住刺眼的光线,眼角却还是痛得流下了泪。
伊莱恩为什么要对海鹰集团下手?即使不知道背后的关系,宁昭也猜一定是因为时声。
海鹰集团一直赞助着何琏的实验室。
卡洛斯家里一定发生了什么,时声或许和那个研究所的实验室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