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自己要挟刘景珉,要挟天文道,林师只想到这一种可能。
他不敢想象此时刘景珉会作何——他应该已经发现了,也不敢想叶语安得知后会作何反应。
......他该怎么办?
雪如同悲歌一般,接连下了三天。
通往城外的官道上已然泥泞一片,刘鸢身着厚重的礼服,裙摆已经被溅上了泥,她走在朱雀大街上,直直通向那座巍峨的宫殿。她从前虽也溜出宫门,往闹市中玩过,但这是她第一次从这般角度仰视这座宫殿。
如同大山一般,座落在长安城的深处。
她的身侧有一位跨着骏马的少女,头发是利落的短发,身上是粗布短打加轻甲,刘鸢第一次见她时甚至以为是李自离队伍里新来的小伙子。
她带着一队看不出归属的轻骑,骑马跟在刘鸢身后,昂首挺胸,气势恢宏,以至于那些巡城的官兵,甚至犹豫着上前来,更别提阻挠。
刘鸢一路被他们“押送”至宫门前,星星点点的脚印一路从城门延伸到宫门前,畅通无阻。
宫门前跪着一些学生,肩膀上都已落了雪,似乎已经于此地多时了。此时他们听见动静纷纷回过头来,面对刘鸢,露出惊诧的表情,见到她身后的轻骑,惊诧便化为了恐惧和愤怒。他们认不出刘鸢,也不知她身后的轻骑隶属何人,他们只认出了她身着的华服,与繁重的头饰,同那清贫学子的装束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窃窃私语声渐起,刘鸢置若罔闻,她径直走到众学子的正前方,撩起衣摆,屈膝跪下。
颜欢递给她一把长剑,令轻骑退至后侧。
刘鸢将长剑横置于地上,深吸一口气。
“昏聩,残暴,残害同宗,罔顾人伦!”少女的声音不大,却带有不可小觑的力量,她的声音砸在地上,句句控诉当朝篡位者的罪行。
她昂起头,挺起胸,竭力高声道:“王宪知毒害我同胞兄长,今日我于此,望皇叔给天下一个交代,一刻见不到人,我便一刻不起,若明日晨阳初起,我便以死明志,血洒宫门!”
宫门前的众学子一阵哗然。
刘鸢语毕,抬起头,她只觉得自己的手指都在不受控制的颤抖,心脏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她不知道之后会如何,不确定离王会不会来见她,但她知道,叶语安就在附近,只要离王肯踏上这宫门,便给了她直取其首级的机会。
成败在此一举。
忽然,她的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以至于瞳孔猛然缩紧,眉头微蹙,她低声问:“你为何在此?”
“我来。”何书跪在一旁,怀里抱着一卷书,他不为刘鸢的到来感到惊讶,也不为她所言感到慌张,他目视前方,坚定道,“走我要走的路。”
刘鸢质疑的目光软下来,她似乎罕见地、不可见地笑了一下,又看向面前朱红的宫门,薄唇轻启,应了一句:“好。”
宫里公公来报告宫门前的动静时,离王着实吃了一惊。
他这些日子没有在乎过后宫女眷的动静。朝堂上那些曾经支持他,而如今敢于对他破口大骂的臣子已经够他喝上一壶的了,虽然王宪知已经着手处理了一些人,但那周明持顽固的残党羽,如同扎根于长安城内一样,落一场雨,便要冒出头来一些。
他本想着处理完朝中之事,再找到刘景珉,最后再理后宫之事,嫔妃之事由王家女打理,而区区一个文若公主,哪怕是刘相的胞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公主.....公主穿了身大红的华服,不知从哪里搞来的。”公公的额头上已经浸出了汗珠,他哆哆嗦嗦,说道,“她,她跪在宫门前,身前还放了一把剑,说若是明日天亮还见不到陛下,就要自刎于宫门前。”
离王抬起眼皮,面色有些不悦,道:“她有胆量,让她去。”
“这......”公公犯了难,抹了一把汗,说道,“文若公主身后还跪着一大批学生,还,还越来越多了,外面下这么大雪,已经晕倒好几个了。”
“那帮学生就是年轻气盛罢了。”离王捏着鼻骨,眉头紧锁,说道,“从朕即位就开始跪!跪了这么久,还没跪够!能跪出个什么!”
“公主...公主是被一队兵马押送来的,从城门一路走到宫门前,估计全长安城的人都知道了。”那公公比皇帝还急,一边擦汗一边说道,“还有不少围着看的,官兵赶都赶不走,其他地方哪都好,要是公主真在众目睽睽下出了什么好歹,这,这......”
他低头哈腰,大着胆子好言相劝道:“陛下,您还是去看看罢......”
离王长叹一口气,站起身来,公公急忙上前为他抚平坐乱了的衣摆,又听离王道:“撑伞,去看看。”
公公忙接过宫女递过来的伞,撑开时听见离王抱怨道:“又搞了什么幺蛾子。”
刘鸢跪在地上,浑身都在发抖,雪已经浸湿了她的氅衣,她咬牙不让自己倒下。
幼时她虽不是得盛宠的公主,没有得过父皇的正眼一瞧,但皇兄在世时,向来对她也是疼爱有加的。
身后的学生已经有好些个体力不支晕了过去,但人依然越来越多。
终于,那宫门后传来了踏雪的沙沙声。刘鸢目光直视前方,果然,一位公公撑着伞,身后的宫人拥簇着她那位皇叔,徐徐向这方走来。
近一些,刘鸢看着他的脚步,心想,再近一些。
终于,离王在她的不远处停下来了,身后的学生纷纷俯首以叩,拜见圣上;唯有刘鸢依然直挺挺地跪在那里,面视前方,不拜,也毫无惧意。
“让朕来看看。”离王沉着脸色,直勾勾地看着刘鸢,阴恻恻道,“看看朕的好侄女,这是在做什么?这是在逼宫呐......?”
“这这这......”旁边有老臣,唯恐冲突加剧,忙解释道,“陛下恕罪!公主年纪小,哪懂这些,她不过是思念兄长,受了奸人蛊惑......”
“是。”还没等那老臣解释的话说完,刘鸢便脆生生地打断了他,她微抬下颚,不卑不亢,道,“你毒杀我皇兄,勾结外敌,谋权篡位,长安城内生灵涂炭,非明君也!我今日来此,便是要控诉你的条条罪行!”
“好侄女,说话要讲证据。”离王的脸色阴沉得难看,他缓缓逼近刘鸢,锦靴在地上慢慢印出脚印,“你......”
还没等他说完,忽然额间一冷,是一片雪落在了他额上。
他分外不悦,正要转身斥责撑伞的佣人,忽然一片炸眼的红色飞溅出来。
那把本该举在他头顶,为他遮雪的纸伞,倏然摔落在地上,在雪中翻滚了一圈,停了下来。
精美的伞面上溅上了喷洒出来的血迹。
“杀,杀人了!”
“来人!来人!!”
“来人护驾!”
四周传来了惊叫声,那些跪在地上的学生,一旁劝说学生离开的几位臣子,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拥成一团,连连后退。
那撑伞的公公捂着脖子,发出“呃呃”两声哀嚎,眨眼间倒在了雪地上。
离王赫然大惊!
他陡然回身,直直撞入瞳孔的,是守在他身侧的一排暗卫,已经躺倒在了雪地上,通红的血液缓缓侵蚀了纯白的血。不经意时,一个鬼魅般的身影逼近他,刹那间,他只感觉到脖颈间一片金属的冰凉。
一个清亮的女声说:“别动。”
刘鸢拾起身前的剑,站起身来,她跪得时间太久,起身时踉跄了一下,被一旁的何书眼疾手快扶住了。
护驾的人来得很快,但颜欢身后的轻骑见惯了战场上的厮杀,反应更快,在叶语安动手时便已然摆好了阵势,此时将前来护驾的守卫全然挡在圈外!
“天文道,尔等终于现身了。”离王拍了两下手掌,高声道,“尔等想杀朕,可以,但你们的那位同僚,似乎依然下落不明罢。”
刘鸢持剑向前的脚步猛然一顿。
“陵南王。”离王并没有看近在咫尺的文若公主。他整顿好了神色,此时已毫无惧意,甚至有些悠闲。
他侧过头,毫不在意叶语安横在他脖颈间那把剑的触感,他看着空无一物的雪地,幽幽道:“朕亲爱的皇侄,我知道你与林道主交情匪浅。但是如何?你的手下翻遍了长安城,依旧没有寻到他,不是么?”
刘景珉从阴影处走出来,虽然眼下当属离王被剑锋挟持,但他的面色严肃,很不好看。
离王说得没错,他将长安城翻了两日,也没有半点林师的踪迹。
直到此时此分,他们于此对峙,挟持离王,谷余也依然率领他手下的人,竭尽全力搜查着长安城内外,可能藏匿人的地方。
“你藏得有多好,朕的禁军搜查了那么久,也只找到了林道主一人。”离王对他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说道,“但是你藏得有多好,我也能将他藏得多好,即使是尸首,也找不到。”
“你要我如何?”刘景珉走上前来,他看着离王,低声问道。
“我说今日文若公主怎的有勇气逼宫叫板。”离王的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说道,“收了你的兵,撤了你的人。叫西北军撤回西北边境,解散天文道,回到你该回的地方去,此生不再踏足长安一步。林道主朕可以完好无缺地还给你,一根汗毛都不会少。更可以看在我们血脉相连的份上,此事朕只当公主年幼,不谙世事,开的一个小玩笑。”
离王斜眼看向横在自己脖子间的剑,那剑身在微微抖动,他又看向刘景珉,继续说道:“尔等可以杀朕。的确,小丫头手里的是把好剑,抹开朕的脖子易如反掌。但朕毙命的消息一旦传去,朕的手下即刻动手,恐怕你那想之人,只会同我一道,命赴黄泉了。”
“你休要口出狂言!”叶语安忍不住高声喝道,“我师兄功夫好得呢,怎会任你宰割?!”
“原来你也是蒋子道的弟子。”离王道,“你所谓师兄的身体如何,你们心中最是清楚。”
他摊开双手,说道:“选择权交给你们,要权,还是要人,只在你们一念之间。”
.......
“如何?林道主。”王宪知笑眯眯地站在门外,看向林师,“我们是第一次见罢,不过我同陵南王已是老相识了。怎么说,他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
林师听见熟悉的名字,眼皮微微动了动。
“你可知今日宫门外的盛况?”王宪知啧啧嘴,依然是那副慈祥的,老好人的面孔,他说,“文若公主今日从长安城大门,被一路轻骑押送,行至宫门前,跪了一个时辰。而就在方才,你的同僚,一个小丫头,趁势挟持了离王。”
林师浑身一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
王宪知对他的反应很满意,清清嗓子,继续道:“今日宫门前可是热闹了,杨大人的学生,西北军的骑兵,还有,陵南王本人也在其中。”
林师的呼吸一沉。
“是谁谋划了这场宫变?”王宪知问道,“林道主,你是否有参与?”
王宪知故作无奈,遗憾道:“不管如何,很可惜,你眼下只是一枚棋子,选择权并不在你手里。”
他继续补充道:“你的生死在他们手中,你且猜猜,那小王爷是想要保你,还是想要保那炙手可热,以逼宫之势拼劲全力也要夺得的皇位?”
牢房中的人闭上眼睛,沉默了许久,王宪知也耐心地等着,终于,林师缓缓睁开眼睛,反驳道:“不。”
林师抬起右手,沉重的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哗啦一声。他的伤还没有好,抬起这只手已经牵动了伤口,他忍着痛,死死地盯着王宪知,轻声道:“选择权,依然在我手中。”
“哦?”王宪知颇感兴趣,但随后又摇摇头,劝说道,“年轻人,我知蒋子道将他那武艺传给了你,但老夫也劝你,省省力气,看看这里的守卫,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是奈何不了我的。”
“我知道。”林师缓缓将右手移到自己的锁骨处,微微用力,脖颈处的软肉随着他的力道凹陷下去,他莞尔一笑,说道,“我没有想要杀你,我只是说,选择权,在我手中。”
“你——!”
王宪知忽然间看懂了他究竟要干什么,但眼下打开牢门上前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他一边从袖中翻找牢房的钥匙,浑身的肉都随着急迫的动作抖动了起来,一边怒骂道,“疯子!你和那蒋子道一样!都是疯子!!”
林师扬起头,缓缓闭上眼睛,内里运气,驱动咒术。
他们面对的,不是选择题,从来不是。
林师心想,他们只有唯一一个选择,眼下刘景珉他们已经浴血破开了一个机会,也很可能是唯一的一个机会,他们不能犹豫,不能有牵绊。
离王唯有一死,他们才有活的可能。但凡今日叶语安的剑犹豫了,刘景珉的心踌躇了,那明日,死的就只能是陵南王,只能是天文道。
箭,已然在弦上。
作者有话说
这几章修修改改,写得有些犹豫,所以堆在一起发了,先给追更的小伙伴道个歉)
我们有得选么?
“我们没得选,放弃这个机会,我们都会死。”刘景珉压低声,咬牙道,“此事自古难两全。”
“你!”听他所言,叶语安怒火中烧,她握剑的手紧了又紧,抖得厉害,却又不敢贸然放开离王,只能一口牙咬碎了,对刘景珉怒目而视,“你真是…!”
刘景珉没有管叶语安的怒目而视,几步开外,他举起那把他那把弓,拉开,置箭于弦上,对准离王。
叶语安可能是变数,刘景珉心想,若是离王以林师为由突破了她的心防,那此事很有可能功亏一篑。
但是……刘景珉闭上眼睛,如果,谷余到最后也找不到林师的所在,这支弦上的箭,真的要发吗?
但西北军已然在城门外,若是他眼下退缩了,那便只有两种可能。
参与这场宫变的人,包括西北军,全部以谋反论处。
自己的双亲已经离世,两侧且无后顾之忧;但李自离的父母尚在,西北军那么多副级的亲人尚在。
亦或者,另一种可能,他犹豫了,但西北军决心已定,西北军的铁蹄破开长安城的大门,那这江山,大概怕是要改姓了。
会发生什么?他也不知道。
刘景珉握弓的手紧了松,松了紧,手心已经满是冷汗,滑溜溜的。少顷,他睁开眼睛,眼神里多了一丝坚定。
若是林师有事,那他也要履行承诺……
如若让刘鸢坐上这皇位……只要她胸有此志,也未尝不可。
随着这个想法的产生,一并到来的,是谷余带领的王府亲信。那传信的亲信推开人群,一路狂奔,甚至被路上的雪滑了个跟头。他一刻也不敢耽搁,四肢并用挣扎地往前爬了两步,顺势站起身来继续狂奔。
直到他越过颜欢带领的轻骑,跑到刘景珉身侧,焦急地低声耳语。
“我们找到林公子的位置了!!但……”
......
林师闭着眼睛,咒法的运气只行一半,耳边突然听见一声若隐若现的剑鸣。
他的心中涌现出些许希望,他想,可是刘景珉他们找到此处了?
剑鸣声转瞬即逝,那希望便如泡沫般消散了,林师几乎觉得自己听错了,紧接着他手指蓦地一僵,那指尖欲出的咒法像是突然间被什么东西堵塞了去,竟然半点也使不出来了!
想象中的触感并没有到来,林师的呼吸一滞,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奇怪的感觉,一股温流自外涌进四只,又至五脏六腑,他的全身皆运不了气,像是被何种方法封住了经脉。
于此同时,王宪知那愤怒的叫骂声突然消失于耳边。
林师眉头轻蹙,手臂卸力,他试探着将挨在脖颈上的手指慢慢移开,缓缓睁开眼睛。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已经浸出了冷汗,手指在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
他还是害怕的。
他此时急促地呼吸着,即使往日再怎样不动声色,即使方才威胁王宪知时再面不改色,此时也罕见地慌了神。
但此时的害怕,与方才面对死亡的害怕并不相同,他盯着自己还在颤抖的指尖,心想,我为何突然使不出咒法了?
难道,真应了那老大夫所言,我逞强强行运气,便只能落得武功全失的下场??
若真如此般,他有些绝望地心想,那他便真的失去了那唯一的底牌,失去了唯一的选择权。
昏暗的烛火跳动了几番,恍然间,视线中多了一个人影。
林师还未看清来人,便像是预感到了什么,瞳孔蓦地放大。少顷,他移开落在自己指尖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抬起脸,看着眼前不曾想过的来人,语气中带了难以置信,喃喃道:“师父……”
在他的印象中,师父的头发是花白的。
但师父已然闭关三年之久,此时他的头发已经几乎全白了,只余发尾一点灰,不细看,是看不出的。
蒋子道宽衣大袖,站在那里,像话本里飘飘的老神仙。
他略带微笑地看着林师,目光里似乎又带了些责怪,他像是什么都知道,没有问林师为何在此,也没有问他此举何意,他只是对林师伸出手,开口,如同从前在山上检查课程的提问一般,问道:“此番初涉红尘,感受几何啊?”
林师想说什么,但似乎觉得自己此时过于狼狈,落得这般下场,最终低下头,什么也没说。
蒋子道瞧见他这副模样,也只微微地摇摇头,叹了口气,收回那只手,背过身去,轻飘飘吐出一句:“走罢。”
林师猛然抬头,问:“往何处去?”
蒋子道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说道:“去你想去的地方。”
林师依然跪坐在那里,没有动作,过了许久他才生涩地开口,问:“师父......为何拦我?”
蒋子道眉头一跳,转过身来,反问:“这是什么话?我打小养大的徒弟,我不拦,难道是养来给他人大业送死的?”
林师哑口无言:“………”
蒋子道面色有些不悦,脸上的皱纹都随之深了些,他冷哼一声,终于算起账来,质问道:“陵南王的那个小子就有那么好的,值得你用命去搏一个皇位?……哦,时过境迁,他现在是陵南王了。”
“不。”林师慌忙反驳道,“师妹也在此行,我只是担心,倘若我们失败,天文道亦会全军覆没……”
蒋子道恨铁不成钢地点点他的额头,点得林师有些痛,他往后缩了缩。
“天文道早就没落了,再说了,你死了,叶语安那小妮子要闹成什么样子?你知不知道?”蒋子道不满道,“别给自己找借口。”
林师急喘一口气,又欲要反驳:“我并非……”
“你啊你,世人皆言情关难渡……”蒋子道蹲下身,与林师平视,最终叹了口气,感叹道,“罢了,师父也参不透。”
林师似乎想辩驳些什么,但他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吐出一词一句。
“离王死了,陵南王亲手射出的一箭,死得透透的。但你好好想想,那来之不易的胜利,真的是一切的终点么……?”蒋子道像小时候那样摸摸他的头,“师父也曾经作过这样的赌,但是输了。”
林师眨眨眼,看着蒋子道,看样子并没有完全理解他所言。
“你如何承受得住这样的赌?”蒋子道的目光略微偏移,他轻轻地、自顾自地说,“离王死了,他是天下唯一的正统,这皇位不是他不想坐就能不坐的,只要他坐上这个位置,你,语安,苏舒络,廿信……你们的命运就全系在他一人的手中,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像是说给林师听,又像是说给自己。
林师心中一惊,但他不敢往下再想,只好咽了咽唾沫,开口说道:“师父,弟子愚钝…我,不懂……”
蒋子道压低声音,好言相劝,道:“跟师父走,师父把一切都告诉你,好不好?”
林师有种不好的预感,虽然他并非为了探查天文道的过往,但一路上从形形色色的人口中拼凑出了些许天文道的过去,还有那道观,那鬼市,那认识师父的老大夫……
关于天文道的过往,师父从来未吐露过只言片语。
他突然觉得有些害怕,忍不住反问:“一切?”
蒋子道点点头,露出一个称得上慈祥的笑,肯定道:“嗯,关于天文道的一切。”
......
“这里!应该就是这里了!”黑衣手下抹了一把额头,天空飘落着雪花,但他已经浑身是汗了。
“炸开。”谷余掏出机关,言简意赅,道,“我来。”
随着一声震天的巨响,那城墙根被炸了一个容一人穿过的洞,爆炸的晃动让不少城墙石砖碎屑滚落下来。透过洞口往里望去,并非是城内的光景,而是一条深邃的密道。
应该就是这里没错了。
谷余长呼一口气,却依旧一刻不敢放松,他调派的人手鱼贯而入,他心里祈祷着,林公子一定要在这里啊!
他这几日跟着刘景珉连轴转,一刻也不敢歇息,已经将城里城外完完整整地翻了个底朝天——陵南王胆子大,做起事来不留情面,长安城内任何能去的府邸私宅,能藏人的井口,能搜的都搜过了。
只剩下这一处,是今早才发现的,城墙砖瓦的排练方式不大一样,在谷余的怀疑下,终于破开了一个入口。
事实证明,他的怀疑是正确的,只不过……
若是此处还寻不到林公子,他家主上就只能以死谢罪了!
“找到了!”
令人振奋的消息传来,谷余心头一喜,快步走上前去。
的确,他找到了一个想找之人——这几日除了寻找林师的踪迹,还有一个方向便是寻找王宪知,他一定知道离王将林师关押在何处,若是严刑拷打,说不定会有所突破。
王宪知倒在地上,看上去已经昏迷了有一会儿了。
谷余心道不好。
他俯下身,食指试探了下王宪知的鼻息,只是昏迷过去了,还活着。
王府亲信七手八脚地将王宪知绑了去。与此同时,谷余看向王宪知面朝的那间牢房,牢房的铁门不知被何人从外面暴力破开了,用来束缚人的铁链被齐齐斩断,但原本狱中的人,已然不知去向。
“不见了?”刘景珉心中一震,低声道,“为何不见了?”
属下大气不敢出一口,低着头,回答道:“我们赶到的时候,王宪知晕倒在地,牢房门是开着的,但林公子……不知所踪。”
他的声音不大,耳语时只能有刘景珉一人听得清楚。
长时间保持箭在弦上的动作令刘景珉的手臂有些颤抖,他深吸一口气,看向离王。
不知所踪……他去哪了,究竟是是自己逃走了?被人救走了?亦或者更坏的情况…被其他的势力劫持……
属下继续道:“我们推断,应该是被何人救走了。”
但总归,林师不在离王手上了,刘景珉安慰自己道,即便是其他势力横插一脚,眼下也能拿下离王,夺得第一举胜棋!
但人还没有见到…
刘景珉扪心自问,我何时变得如此优柔寡断了?
打破僵局的,是一声轻微的“噗呲”声。
在叶语安愤怒,刘景珉踟蹰,与离王笃定稳操胜券之际,刘鸢身前的放置的那把剑,终于被人拾了起来。
文若公主手握着剑柄,温热的液体自剑身缓缓流下,暖热了她因在雪中久跪而冻僵了的手。
但即便如此,那双手依然止不住地颤抖。
没有人注意到她是何时拾起的剑,又是何时冲向前去,硬生生刺进了离王的腹部。
刘鸢的牙齿也在打颤——她浑身都在打颤。她仍然不敢松开那把剑,甚至随着她开口说话往里又深了一寸,她眼泪淌了满脸,抬头看向叶语安,喃喃道:“念霏,对不起……”
“他杀了我兄长。”刘鸢看向离王,哭着开口道,“不能等下去了,他要偿命的。”
离王张了张嘴,他的手缓缓拂上刘鸢的脖子,嘴角挽起一个笑容,他沉沉地呼吸了两下,似乎要抽干最后的空气,阴恻恻道:“是么……?”
刘鸢感受到脖颈处的力气猝然收紧,顿时面露惊愕,她正要挣扎着拔剑后退,突然被一涌而下的血液浇了满头!
剑锋措不及防划开了离王的脖颈。
与此同时,那不远处持在弦上的箭势如破竹,擦着刘鸢的上额飞过,狠狠地刺中了离王的胸口!
颈边那鱼死网破的力道猛然松懈了下来,刘鸢陡然间跌坐在地上,手撒开了剑柄,那把剑从离王已经没有声息的身体中悄然滑落,“当啷”一声摔在地上。
她的胸口大起大伏,粗喘了一口气,回过神来,抬起头,望向叶语安,又惶惶不安地道了一声:“念霏……”
不远处,刘景珉缓缓垂下手,放下弯弓,他看了那金碧辉煌的的宫门一眼,背过身去。
宫变发生得很快,从刘鸢身着华服逼宫,到离王尸首落地,不过半天时间,护驾的侍卫已被随刘鸢入城的西北军轻骑队解决,而禁军,还未在这短短时间内反应过来。
刘景珉看着那批向着宫门处涌来的禁军。
而现在,他们反应过来了。
离王虽然身死,但王党还未被斩草除根,依然有调遣禁军之能!
“带我去那地牢。”刘景珉看向那传信的属下,道,“现在就去。”
那属下慌张道:“殿下,现在禁军,这……”
刘景珉似乎没听见一般,还未等属下说完,他便迅速朝轻骑队借了一匹战马,纵身一跨,向城门的方向奔去。
颜欢骑在马上,向刘鸢伸出手,道:“公主,手给我。”
许久不见,她也许是因为在西北军营里营养跟得上了,终于一改之前记忆中那瘦小的模样,有了少女的身型。但即便如此,叶语安仍然有些不放心,她问:“你真的可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