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中幽暗深邃,只留一只小窗透出幽幽的光,潮湿的墙壁上还残留着陈旧的血迹,不知是什么时候溅上的。
牢狱中的那人被铁链拴着,听见刘景珉的发问后有了反应,微微抬起头来。
刘景珉眯起眼睛,问:“刺杀圣上的那名舞女,是你主子的手笔罢?”
铁链哗啦哗啦响了一阵,里面那人开口,说:“为什么这么说?”
此人正是那晚拦住林师的刺客!
“我一开始并没有在意,我觉得也许只是那女子太过于紧张,力气又不如男子之大,所以出刀并不有力。”刘景珉看着地上那一洼积水,像是问他,又像是自言自语,道,“但后来想想,又觉得不对劲,王宪知作何要设计舞女在自己祝词时进行刺杀,又失手摔了杯子,万一失败,岂不是自投罗网?”
那人的声音冷冰冰的,说:“主上之意,我一概不知,我只负责拦住林长兮。”
“为什么?”刘景珉问,“林长兮能做什么?”
无名刺客:“……”
刘景珉继续问:“惧怕他的咒法,还是他的鬼兵?”
无名刺客终于神色一凛,道:“你也知道?”
“也?”刘景珉的神色沉下来,“他都住到我陵南王府上了,我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怎的,周明持什么时候,又是从哪得知的这回事?”
无名刺客又沉默了下来。
刘景珉叹了口气,地牢中阴暗潮湿,叫人不舒服。他似乎没有什么耐心再在这地牢里待下去了,转身向出口走去。
谷余跟在后面。
“他并非死士,也不是专业刺客,他只是周明持的一个手下,不如那个姓曲的丫头,嘴不严。”刘景珉思考了下,吩咐道,“无论什么方法,撬开他的嘴,别太狠,还要留着嘴说话。”
林师趴在床上,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前些日子给他看伤的那位赤脚大夫又来了,原本是来常规的换药,结果瞧见那伤口不仅没好,反而又浸出了些血来,已经干在纱布上了。他坐在一旁一边施药,一边叹气,道:“好不容易长好了些,就是闲不下来?不静养,非要下床走动,这下好了,扯着伤口,又要多养十来天。”
伺候人的小丫头在一旁候着,越听越不是滋味,开始胳膊肘往外拐,抱怨起来,道:“你说王爷也真是的,吵架归吵架,严重到什么程度非要动起手来?这下好了,林公子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蚊子嗡嗡声。
老大夫听得眉头一皱,反问:“打起来了?”
“打得可凶了。”小丫鬟一撇嘴,小声道,“打得房上的瓦都碎了。”
老大夫将手中的药碗一摔,气得胡子都要翘了起来,喝道:“他陵南王怎么这副德行!明知你有伤,吵什么吵!打什么打!我找他说理去!”
“罢了。”林师连忙伸手拉住老大夫的衣摆,无奈道,“并非这么一回事,只是小小切磋了一番,是我提出的,就用了两记定身,背后的伤也不是……”
他说到一半,突然噤了声,舒了口气,垂眸道:“下次不会了。”
“哼。”老大夫吹了把胡子,又拾起了药碗,继续给林师那伤口上好了药,起身,道:“此罢,这几日下床可以,其他的一律禁止,更别谈切磋打架!出了事想想怎么向你朋友交代,怎么向你师父交代。”
林师将熬好的药一饮而尽,药苦得令人发颤,他缩着舌根应了声,老大夫收了药袋,又苦口婆心地嘱咐了他一番,不放心地走了。
“公子。”老大夫走后,小丫鬟畏手畏脚地靠过去,说,“吃蜜饯。”
林师摆摆手,委婉拒绝了。
小丫鬟放下蜜饯,期期艾艾道:“公子,你和主上…到底为什么吵架呀?”
林师想不到她这般敢问,轻轻一笑,说:“是我不对,先前骗了他,他为此生气也理所应当。”
小丫鬟意料之外地“啊”了一声,小声嘟嘟囔囔,道:“果然张婶说得没错,长得好看的净是会骗人的。”
林师哑然失笑。
林师乖乖遵着医嘱在房中歇了大半天,直到天都黑了去,实在又觉得屋里闷,站起身来,披了氅衣,踱步往院中遛遛。
冬日里院中光秃秃一片,池水都结了冰,远处又一簇落叶堆成的小山,树枝也已经沿着窗户叉进了屋里,看样子是从天气转凉后此处就未再有人打理了,未计划到此时住了人,才匆匆忙忙收拾出来。
绕过厢房,后面有一座景致假山,连着池子,天暖和了应是有池中瀑布的造景。
林师细看那假山后面一点红,心中不免好奇,快步走上前去,转到了庭院这处假山后面,才瞧见那光秃秃的假山旁种着一株红梅,开得正好。
他伸手,轻拂了下花瓣,心中念念刘景珉为何不将这般艳丽的梅花种在前院观赏,反倒种在这犄角旮旯里,点缀不出山,也映衬不了水。
林师伸手刚一碰上花,那花瓣便簌簌掉落了几片,他心中蓦地一惊,急忙收回手,正责怪自己乱碰败了花,突然假山那处“咔哒”一声响。
这声音听上去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
林师迅速后退几步,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没有箭矢飞来,也没有什么人出来。
再回过头来时,他才陡然发现,假山后面竟不知什么时候曝露出一口暗道!那暗道像铺设台阶的深井,黑黝黝一片,往假山里去了,不知更远处通向何方。
林师深吸一口气,抬手搓出一簇火苗,空余另一只手提起衣摆,向暗道石阶踏出一步。
“咚——”
第70章 地牢
暗道里幽长而又深邃,只比一人肩膀宽稍稍一点,手中的火苗微微跳动了下,暗了些许,却没有熄灭。
林师小心翼翼地踏过长满青苔的石阶,偶尔不小心踢到一颗碎石,从脚边沿着石阶滚下,坠入黑暗
——看得出,此处已经很久未曾有人光临了。
这间庭院难道不应是刘景珉的私宅么?林师倍感不解,他可是知道此处有一条暗道,又可否知道这条暗道通向何处?
林师一路摸索着走出一段距离,回头看,离那处光亮的入口已经有些距离了,门还未关,也许需要有人亲自去关上它。
他正要迈开脚步继续前进,忽然间想起来先前乌远镇旁那座道观下的废弃地下遗址来,同样是机关启动后,曝露出类似的暗道。
但不同的是脚下这条暗道要窄得多,两册只用简单的石砖铺设,时不时会有泥土碎渣掉落下来,兴许是为了更容易掩人耳目。此处没有废弃鬼市那般的歌谣小调,没有雕花与壁画,也没有灯,四下黑漆漆一片,只留下林师手下那一簇烛火勉强照明。
很明显,此处与那所谓鬼市,并非用于同一种用途。
行了许久,直到林师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走出了地上的宅邸,那石阶才终于结束了,地面陡然变得开阔,斜上方出现了透气的小孔,有光线微微透下来。林师掐灭手中的烛火,正欲沿墙体走势再往深处走去,突然深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爆吼。
“呃啊——”
林师下意识后退一步,心惊时暗道一声不对,这是人的声音,是有何人被困于此!?紧接着猛然迈开步子,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小跑过去。
直到走近了,林师才恍然察觉,这暗道连通的,竟是一间地牢!
为什么长安城外,荒郊野岭的私宅下,会有这样一座地牢?
林师突然放慢了脚步。
牢房内,一个满身是伤的人被铁链悬起双臂,凌乱头发下遮掩的嘴巴正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
他的声音太轻,别说林师的位置,就连站在他身侧的人,都听不清他声若蚊蝇的呢喃。
铁栏之隔,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外面,一身干练的劲装,正端着臂,靠着墙。他似乎完全没有想过长着青苔又布满尘土的墙面会弄脏自己的衣服,兴许对此也不大在意。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牢房内被铁链拴起的人,几名手下守在两侧,其中一人在牢房内贴着那犯人的脸片刻,抬起头来,转身出了铁栅栏门。
他抱拳,向刘景珉报告着什么。
“没错……招了……正如您……样……”
林师站着的位置不够近,听不清他在具体报告的内容,只朦朦胧胧地捕捉到了只言片语。他站在暗处,扶着墙的手越收越紧,终于,在那边刘景珉出声之前,林师身影一转,打算当作无事发生,沿着来时的暗道折返回去。
“什么人!”
他这一转身,甫一迈步,便突然被其中一个手下察觉了。
刘景珉随着手下的这一声提醒,猛然抬头,瞧见暗处一个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那身影脚步一顿,似乎有些心虚地回头往他这边的方向一瞥,又以飞快的速度往地牢深处走去。
刘景珉心头一紧,心脏漏跳了一拍,他伸手将要提刀追上去的手下拦住,朝谷余的方向一努嘴,说了声“剩下的交给他”,转身向那身影的方向跑去,喊:“站住!”
林师的身影不但没有停住,反而脚程愈来愈快,到最后刘景珉跟得几乎要跑起来。他边追边愈发觉得不对劲,地牢深处,就连他自己都鲜少去过,林师怎么进的来?他是如何进来的?!
不会是化成型的啊飘,摄取了他的记忆,变成了林长兮的样子来夺人心魄罢!
刘景珉一向不怎么信这神啊鬼的,即使有,他也未必在怕的。他一路上追赶的脚步丝毫没有放慢,
越到深处,地面也变得愈来愈滑,终于在一个离石阶口不远的折弯,刘景珉猛地抓住林师的手,两个人一齐停了下来。
是实的,不是地牢里的啊飘。
林师仍然没有回头,刘景珉率先发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只要不出这个大门,哪处都去得。”林师深吸一口气,道,“这不是小王爷亲口说的么?”
“我……”刘景珉被他质问得僵了一下,问,“……你是如何绕过我的?”
“绕过你?”林师眉头微微皱起,转过身来,反问,“我为何要绕过你?”
刘景珉缓缓拉他靠近,问:“缩地千里?天文道的咒法有这么神奇?”
林师随着他的动作后退一步,不理解他的话,说:“咒术再怎么样也没有那个本事,我是触发了机关下来的。”
刘景珉闻言一愣:“机关?”
“你不知?”林师亦诧异,他想起方才牢中那个看不出是何人的囚犯,面色一暗,问道,“你身为私宅的主人,难道不是你一手修建的么?”
他这样一提,刘景珉才忽然想起些什么。
早年他动工这座地牢时,除了书房那处密道,确实还留了令一处通口。彼时院中有一株梅树开得正好,他便心血来潮仿制了一个机关,用在了这处。奈何自己偷学来的手艺欠佳,不出些时日那机关便用不得了。
刘景珉一直以为它坏了,只觉得反正是一时兴起的,便把它彻底当作封死的了。
他轻笑一声,说:“是,我想起来了,我当它是坏了。”
见林师不说话,刘景珉又问:“不问我为什么要建这座地牢么?”
林师靠着墙,往通向地牢的暗道瞟了一眼,叹了口气,说:“既然身为陵南王,总要有些手段,你此时能把人押送至此处来,说明这处地牢并未真正意义上空置过,不是么?”
刘景珉一脸不置可否地瞧着他,没有答话。
“这座地牢关押过多少人,我并不关心。”林师幽幽道,“但是地牢里太潮湿,血腥味又太重,我想上去了。”
刘景珉闻言松开手,林师转身向暗道门口走去,直到能看见那扇机关门,林师才恍然发觉,那扇门不知何时,已经紧闭了。
明明自己进来时门一直开着。
刘景珉跟在后面,瞧见他停下了脚步,便明白了此举为何意,他清清嗓子,道:“咳咳,这扇门,我没有设内置的机关,从里面打不开。”
林师望着台阶尽头的门怔了片刻,转身,终于朝刘景珉伸出手,道:“带我出去。”
地牢的另一处出口坐落于一处书房,隐藏在书柜之后。
自那里打过一架后,两人都未再有过过多的交谈,刘景珉在书房内踟蹰了许久,才犹豫着开口:“你的伤……”
林师正好踏出门,闻言停住脚步,转头道:“早就无碍了。”
刘景珉一把拉住他,将他按在书房椅子上坐下,片刻后开口道:“是我的错。”
林师迫不得已坐下,不明所以地瞧了他一眼。
“那位老大夫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刘景珉蹲下身,下巴抵在林师膝上,眨巴眨巴眼,闷闷声道:“我不该强迫你,也不该硬要你来打架,对不起。”
林师无奈地叹了口气,凑近刘景珉的脸庞,轻声问:“为什么这样说?莫不是怕我质问你地牢里关的是何人?”
刘景珉一怔,脱口而出:“不……”
“没有强迫,也没有硬要。”林师抬手拂平他头上一根立起的头发,“你情我愿的事,哪分什么对错,是我自己不注意,我也挨过那老先生的斥责了。”
“说起来……”林师话锋一转,又问:“那老大夫是你从何处寻来的?”
刘景珉回想了下,说:“是攻城那日我们离城突围后,在路上恰好碰见的,他一眼便看出你受伤的程度,好说歹说要跟过来,我们一时半会寻不到其他的大夫,便留了他来。怎的?他有哪处奇怪么?”
林师摇摇头,微微眯起眼睛,含笑道:“并非我觉得奇怪,只是好奇何人敢将你骂得狗血淋头罢了。”
刘景珉被罕见地噎了一下:“…………”
林师正了正神色,继续道:“他透露出他与师父颇为熟稔,我猜测他许是师父故交一类的。”
刘景珉撇着嘴,似乎听见有关“师父”与“天文道”有关的字眼便不大开心,他问:“他也是天文道之一?”
林师犹豫了少顷,否定了这个说法:“并非。”
刘景珉又凑上去,问:“你真的不问问我那地牢里所押是何人?”
“是那日拦我的刺客罢。”林师没看清那人脸,但凭感觉猜测,他觉得八九不离十,他提起桌上的瓷壶给自己倒了杯水,道:“可是问出来了?确定是周明持的人?”
“是。”刘景珉肯定了他的想法,末了又描述起那日宫宴上的事来,最后长叹一声:“那王宪知早就从牢里放了出来,御史台的宋大人几次上书请谏,都被驳了回来。”
第71章 夜奔
刘景珉继续道:“这几日离王的搜捕松了许多,我猜测大概他们也确实觉得我是个不成气候的纨绔子弟,更无需忌惮,反倒是周明持的近况不大好,他素来与王党分庭抗礼,此番王党得势,他必然不会好过。”
林师思考着他话中的信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砂制茶杯,没有言语。
刘景珉忽然对林师伸出手:“同我再一起回岭南,如何?”
林师不解得抬头看向他,问:“既然离王的搜捕不再严,又何必躲到陵南去?”
刘景珉答道:“不问长安事,只顾逍遥生,谁人也寻不到我们,岂不自在?”
林师过了好久,才缓缓问出口道:“你真的甘心这样回去?”
刘景珉直勾勾地看着他,深邃的眼瞳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他问:“何出此言?”
“我只是觉得,以我对你的了解,这不像你。”林师轻飘飘地点明,道,“你真的甘心……一辈子躲在陵南,在离王的阴影下活着么?”
书房的门被风“碰”地吹开了,寒意袭卷而内,冷得直教人发颤,林师打了个激灵,裹了裹身上的氅衣。
刘景珉闻言站起身来,双手搭在木椅把手上,将林师笼罩在其下。
他弯着腰,抬着眼眸,看着林师:“你说的对……”
刘景珉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道:“我、不、甘、心。”
刘鸢一直在往前跑。
她穿得很少,在正月的冬日中甚至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裙,北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旁,她的脸颊冻得通红,但她的后颈已经出了薄薄一层汗,她抹了一把脸,提起裙摆,继续在长安的夜色中狂奔。
她想起小时候的一个晚上,也许是深秋十分,天气还没有这样冷,她和叶语安在自己的寝殿前挑枫叶,听见一声轻微的响动后,她抬头一看,突然看见一位仙人正背手立于屋顶,不知看了多久了。
那仙人背手自屋顶一跃而下,叶语安便“唰”地站起身来,将自己护在身后,稚气的童声自以为高声喝道:“什么人!”
那仙人几步上前,蹲下,与挡在她身前的叶语安平视,语速很快,说:“来不及解释,叶府出事了,想活命就跟我走!”
刘鸢的印象中,叶语安一瞬间怔住了,她试图要求那仙人将刘鸢一起带上,但白衣仙人摇摇头,拒绝了她。
“她是公主,她不会有事。”
刘鸢满头金饰在奔跑步伐中哗啦啦作响,吵得她耳膜生疼。
她记得,那日叶语安被白衣仙人带走时,崩溃得上气不接下气,也许是因为再也见不到疼爱她的父母了,也许是因为可能今后两人也不能在相见了。而自己冷静得可怕,没有哭也没有喊,在白衣仙人将要带走叶语安时,她猛然几步冲上前,摘下自己的头上的一枚步摇,塞进了叶语安的手中,最后看了她一眼。
她想,哪怕你我二人慢慢长大,容貌改变,我也能凭着这一支步摇认出你。
但是后来,长大后的叶语安年年都来,但这支步摇再也没有出现在两人视线中过。
皇兄被害了,赵公公也死了,刘鸢边跑边想,叶语安那日得知叶府出事时,也是和今日我一样绝望么?
但是她不想哭,也不觉得害怕,她只是不想被离王杀掉,她想活!
以往她偷溜出宫的通道大多的都封死了,或是有官兵把守,她身边能带她偷溜出去的宫人也被换走了,她绕了许久,只发现一个灌木丛内的小洞,大概是太过于隐蔽,没有检查得到,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划破了袖子,蹭脏了脸蛋,才终于匍匐着钻出来。
只是脸和手都蹭得脏兮兮的,她顾不得这些,只能趁着还没有人发现时,拼命地跑。
离王没有理会过她,但这并不代表离王会一直不理会她,只要他想,她便是一只随时都可能被碾碎的蚂蚁。
她要跑出这座城,向远处去。
穿过凌乱的长安街道,拐角处突然闪出一个人影,两人措不及防撞了个满怀!
“姑娘!你没事吧!”
刘鸢一轱辘爬起来,丝毫没有顾上被撞疼的脑袋,也没有在意对方为何人,她头也不回,迈开步子就往城门口跑去。
何书原本是去为杨涧山送书的,谁知道在拐角处被一个脏兮兮的姑娘撞了个满怀,书卷零零落落地撒了一地,那姑娘甚至来不及多说一个字,即刻就往城门方向跑。
“姑娘!”何书被刘鸢的一番动作吓了一跳,他急忙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卷,试图喊住她:“城门口有歹人作祟,很乱,别过去!”
发生了何事?何书心中很是困惑。
“姑娘!小生乃杨涧山之学生。”何书很是诚恳道,“此时天色已晚,长安城内今日不太平,鲜少有女子独自外出,姑娘要往何处去?不如让我来送你前往。”
刘鸢停下了脚步。
何书的话倒是提醒了她,眼下城门口重兵把守,是硬闯不出去的,但凡有一人识破了她的身份,那么她的下场只有一个。
刘鸢看着天,停了片刻,转了个身,她现在要去苏柳木的医馆,不出意外,苏柳木和叶语安都在那里。
他们会有办法的。
一路上,刘鸢步伐很快,何书似乎对她一个独身在夜里狂奔的女子很是担心,抱着书卷跟在后面,嘴比脚下的步子快,边走边零零碎碎地说:“姑娘,下次莫要一个人出门了。”
何书喘了两口气,继续道:“我瞧着姑娘是贵府小姐的模样,随行让家仆跟着,会安全许多。”
被他这样一路跟着,寻常女子多半都会尖叫着报官了,只是刘鸢一心赶路,没有功夫搭腔。
何书被刘鸢落在身后几步距离,他忙又小跑着赶上,道:“我今日本来是为杨大人送书的,没想到碰见姑娘你,姑娘尊姓大名?芳龄几何?”
刘鸢提着裙子,应当是不好对外人透露身份,还是没有说话。
何书的嘴还是没有停下来,他问:“姑娘要往何处去?你有所不知,近日长安城很不安全,禁军……”
刘鸢生怕他接着往下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连忙阻止他此言,回道:“本……我要去舒络医馆。”
“原来是苏大夫的友人!”何书双手一拍,大喜过望,道,“姑娘早说,我……虽然我并不知道苏大夫的医馆具体在何处,但是姑娘的安危就交给小生了!要说我是如何同苏大夫相识的啊,她先前是杨大人府上的客卿,有一日……”
刘鸢面无表情地瞧了他一眼:“…………”
一路上马不停蹄,正当何书觉得实在跟不上她,要停下喘口气时,刘鸢终于放缓了脚步。
苏柳木的舒络医馆,已然近在眼前了。
医馆的窗子黑漆漆的,没有亮着灯。
刘鸢的心蓦地沉下去一截。
何书看出了她的窘迫,有些担心,小声说:“怎么办,苏大夫似乎不在......但她这两日也未曾来过杨府,那她能去何处呢......?”
刘鸢缓缓地踏进医馆的院子,她是走一步算两步的性子,此刻脑海中疯狂地盘算着,若是医馆内没有人,她要如何出城。
三处城门,守卫最少的应是西城门,她若是乔装打扮一番,随着出逃的百姓趁乱出城,也许能躲过官兵的盘查。
城南有家办丧葬的,如果她藏在棺材里,被人带出城,虽然令人发渗,但更为保险些......
她这样想着,抬起手,敲了敲医馆的大门。
一长两短又一长,这是她与叶语安小时候设置的暗号,但凡叶语安去皇宫内找她,都会用。
静待片刻后,医馆的门竟然开了,叶语安的身影出现在夜色中,她见到刘鸢,先是面上一喜,又随机转为担忧,她拉起刘鸢的手,正欲迎她进来,抬头又看见了站在刘鸢身后的何书。
叶语安的手一紧,问:“你是何人?”
何书突然被她竖着眉毛这样一质问,原本要做一番自我的话突然打了磕巴,竟罕见地结巴了,说:“我......我是......”
恰巧苏柳木凑上前来,微笑招呼道:“何公子是杨大人的学生,请他进来罢。”
有苏柳木作担,叶语安这才松了口气,转头问刘鸢,眼里又满是忧心,道:“怎得弄成这个样子?”
刘鸢倒是很冷静,说道:“我逃出来了。”
廿信放下手中的长枪,惊诧问道:“离王对公主下手了?”
“他没有。”刘鸢回答道,“但我是先皇的胞妹,他总有一天会的。”
何书在一旁听着,冷不丁被一个晴天霹雳定在原地:“公公公公公......公主??”
“你小声点。”叶语安颇为埋怨地看了他一眼,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何书忙双手捂住嘴巴,眼珠蹬得浑圆。
刘鸢接过苏柳木递来的温水,抿了一口,抬头问:“为何医馆内不点灯?”
苏柳木摇摇头,解释道:“医馆不够安全,方才若不是小语认出了你的敲门声,便是不会开门的。”
刘鸢“嗯”了一声,低下头抿了口水。
苏柳木拿着手帕帮她擦了脸,又嘱咐道:“等下去屋里头洗个澡罢,我叫小语去给你拿两套干净的衣服。”
叶语安应了声,回房间找衣服去了。
苏柳木的目光看向何书,叹了口气,问道:“杨大人近日身体如何?”
还没等何书回答,她又自责道:“是我不好,从前杨大人助我良多,可明知杨大人身体欠佳,却还是执意要出来,无法守在跟前.......”
何书放下手来,答道:“劳苏大夫关心,杨大人近几日瞧着倒是精神不少,他心知你不愿给杨府添麻烦,心中只有挂念你的安危而已,你不必太过自责。”
他此言没有给苏柳木带去安慰,反而令她的头低得更沉了。
廿信正要再安慰她,忽然叶语安一手抱着衣服,一手拉着刘鸢,匆匆跑来,神色里掩不住的慌张,喊:“后院失火了!!”
苏柳木的第一反应便是,此地被人发现了!
火势起得又急又凶,眨眼间浓烟携夹着火舌滚滚而来,苏柳木还想去前厅的药柜里抢救一些稀有的药材,被廿信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焦急得什么也顾不上了,高声喝道:“快走!”
苏柳木被他拉得踉跄几步跑出医馆大门,间隙中她回头,向后望去,只见火势自后院席卷而来,追随着她的脚步瞬间笼罩了整座医馆。
她是最后一个跑出医馆大门的,若是再犹豫一刻,那火光便将会把她瞬间吞噬。
“走水了!!”
“是苏大夫的医馆?”
“快去救人!”
“怎么围了这么多人!!”
“这些是什么人啊!?”
“早说长安城待不了了!我们也快跑吧,趁天还没亮快出城……”
四面传来邻里的呼喊声,尖叫声,奔走声,窃窃私语声,苏柳木都听不到,她的眼中却只有那栋小屋,她瞧见那支常挂着风铃的房梁倾塌下来,砸在地上,扬起一阵携着尘土的浓烟,发出低闷的响声,仿佛捶打在了她心上。
这间医馆是父亲留给她的,她在这里学医、诊脉,贯彻着她的行医之路。自从父亲走后,这座不大的小屋便成了她的家。
而此刻家中火光冲天。
廿信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只感到睫毛划过手心,湿漉漉一片,他在苏柳木耳边低声喃喃道:“别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