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落水后—— by今州
今州  发于:2024年07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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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也一样,他闻香认路地摸到了花树丛里,心里郁闷,就抱树爬了半截,不一会儿就被婢女警告了:“表公子,请您下来,您再爬,这棵树就得刨掉了。”
“哦,不要砍,我下来了。”顾小灯滑下来,拍拍树干和花树说话,反正婢女们不和他交谈,“你好危险,差点就没家了,我不惹你了,你还是加把劲多开几簇花好了。”
拍着树干穿行其间,秋风一扫花簌簌,顾小灯下意识地甩着脑袋抖落头上的花瓣,小狗崽一样,甩完耳垂疼起来,就嘶着气蹲地上去。
不远处的婢女们忽然扬了声音:“见过苏公子。”
顾小灯一愣,情急一问:“是苏明雅吗?”
婢女们声音又扬了,朝花树丛外的人道歉,称表公子无状。
那人温和悦耳的声音便响了:“无妨,顾家何时有了表公子?”
顾小灯的心脏顿时膨胀了,真是苏明雅!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好看少爷!
病美人对他的杀伤力大得超乎他想象,这个名字本就在他心里打转,月半再见,可不就是久别重逢?一阵激动,顾小灯伸手到脑后,二话不说解开了蒙住眼睛的纱布。
等婢女们发现他动作要阻止已是不能够了,就听得他蹲着捂眼嗷的一声,脑袋一低,愈发小小一团。
花树外的苏明雅也不明所以地看过去。
不一会,他就看到那个无礼的表公子噌的站起来,身上沾着落花,两耳裹着点青色药布,肿得可笑且滑稽。一阵风去,他手里的纱布和衣袂齐飘,潇潇落花中,再滑稽,也飘飘欲仙。
他因着哮症不靠近树丛,那人就自己跑出来了,雀跃得像只雀鸟,羽毛哗哗得展开。
“苏公子你好!”顾小灯和他打招呼,眼睛还有些不适,但整个脸颊都涨红了,和微红的眼周一起红得匀称,忍了长时间漆黑后,第一眼就见到心心念念的病美人,他心花怒放。
一通自我介绍后,顾小灯找不着北,摘了肩膀上的花笨拙地递过去:“苏公子,初次见面送你小花,你喜欢这个吗?”
他靠得很近,热气几乎扑了上来,苏明雅怔了怔,顾家的婢女便赶上来拉下了他,又是一番道歉,他也只能又说无妨。
到底是不是真无妨只有苏明雅自己知道。顾小灯递给他的花掉到了地上,他自然不会去捡,只是直到回到苏家,他仍会想着那朵掉下去的花。
到了夜间,他的二姐夫安震文斟酌着问他是否愿意来年去顾家私塾求学,他静了静,那朵落花不合时宜地在脑海里回荡,荡出了一个“好”字。
私自解下纱布让安若仪有些不悦,夜里专程过来,顾小灯小心翼翼地道歉,安若仪伸手抚过他仍旧泛红的眼角,继而摸到他耳垂,二指一捏,顾小灯疼得龇牙咧嘴,又被训了。
“你要到何时才能行止端重?”
顾小灯立马坐直板起小脸:“现在!”
安若仪愣了愣,觉得可气却又有几分可爱,半晌才再开口:“小灯,离苏明雅远一点,知道吗?”
顾小灯不敢忤逆,小小地点了头:“母亲,因为他病弱吗?”
安若仪只点头,不便多说是因为苏家已经有了安震文,不需要再浪费资源拉拢。
顾小灯凑近了问:“那母亲,我以后能离谁近一点?“
安若仪的气质骤然就变了,缓缓松手道:“待你懂事,我会告诉你。”
隔天顾小灯就被送回了东林苑,他刚走到院落时便杵着不动,看着昔日张等晴住的小屋子走不动道,待回神来已是满脸泪,这一回方觉孤独寂寥。
祝弥暂时回不来,安若仪派了两个青年来顶祝弥的空,两人的名字也是一对,大的叫奉恩,小的叫奉欢,都是相貌好看的,但气质有些怪,顾小灯暂时说不上来,便老是呆呆地瞧他们。
祝弥是面瘫,他们俩却是表情丰富的爱笑人,顾小灯背完书时,奉恩替他收拾笔墨,笑着说道:“表公子若是对我们有什么意见,可千万要提,我们才好改。”
顾小灯专注地看了他一会,心里有些迷茫,头一次举手屏退了其他人,只留下他们两个,然后才轻声说话:“我以前和家里人当卖货郎时,走来走去会遇到很多人,有些人的神情体态很特别,看多了记住了,下次再见到类似气质的人就知道他们是同道中人了。那个……奉恩,我好像在你们身上感受到那种熟悉的感觉了,我想问又觉得会不会是我太笨搞错了……”
奉恩和奉欢都笑了起来:“您不笨,有什么想说的,您只管滔滔不绝,我们知无不言的。”
顾小灯踌躇了一会,摸摸后颈,小声问:“你们以前,是在勾栏里住过吗?”
五年的行商路上,他跟着养父见过许多行当的人,免不了见过一些青楼中人,他们与外人说好话时,身上有烙印似的风情,很难让人忽略。顾小灯怀疑是自己更笨了,不然他怎么会在两个顾家管事身上错觉出类似的风情?
安静了一会后,奉欢低头去,奉恩上前来,单膝跪在顾小灯面前,语气柔和地回话:“是。您一点也不笨。”
顾小灯呆了呆,连忙要拉他起来,奉恩摇头,轻笑着又说:“对不起,表公子,我原是打算着晚一点再告诉您我们的身份的,不想您这样聪明,这么敏锐。我和奉欢曾经是罪人之后,罚没进勾栏里‘住’过,后来王妃娘娘找到了我们,便把我们赎出来了。”
顾小灯听着他轻缓的解释,心跳越来越快,忍不住蹲下来和他齐平。
奉恩说的细节,让他联想到了之前顾瑾玉跟他说过安家被葛家构陷满族倒霉的事,他问:“你们以前,也是安家人么?”
奉恩一顿,笑着点头:“是。”
紧接着又竖起手指请他保密:“虽然安家无罪,但也确实没有平反,王妃娘娘慈悲收留我们,还请表公子不要对外公布我们的身份。”
顾小灯忙不迭点头,眼眶酸胀,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下午奉恩带他去马场跑马,到了地方,发现那葛东晨又来顾家拜访了。
葛东晨眼力好,远远看见顾小灯过来,掉转马头便过去要跟他打招呼。
岂料上次好哄好骗的小傻子看见他就扭头走了。
葛东晨眉一扬,控马一转拦到了他面前,自马上弯腰笑眯眯地同他说话:“小灯表弟,许久不见了。”
“葛公子好。”顾小灯拱拱手,又扭头走了,“您忙,我骑马去了。”
葛东晨:“??”
作者有话要说:
三狗:之前还乖乖叫我东晨哥的!⊙?⊙
二狗:让让。
大狗:…………

第16章
顾小灯如今孑然一人,没有张等晴帮他探听顾家内情,几乎等同于两眼一抹黑,便分外依赖顾瑾玉之前给他的科普。
顾瑾玉让他离葛东晨远点,他就准备好好照做。
只是不承想,顾家明年开私塾的消息一确定,葛东晨就自告奋勇,大大咧咧地提前跑来顾家小住,但凡顾小灯有武课,就总能在练武场被葛东晨堵上。
他那性子,就是个符合世人刻板印象的武将小模子,爽朗到粗犷,话多又爱笑,看起来没什么实心眼,偶尔强势大体忠厚,同他相处十分融洽。
顾小灯躲了他几回就有些顶不住了,夜里小声问奉恩:“葛牛皮什么时候走啊?他自己没有家么?他爹娘不会想他吗?“
奉恩笑道:“葛公子确实不怎么回葛家,他是在军营里长大的,虽然家世显赫,却颇有吃百家饭长大的意思。至于他家中,他父亲云麾将军忙于军务,而他那位出身南境异族的母亲更疼爱前几年出生的小女儿,据传她的异族奉行以女为尊,约莫是因为这层传统,也不太约束他。”
顾小灯愣了一下,之前张等晴没有打听到这一层,他这才知道葛东晨还有个妹妹。
奉恩又补充道:“葛公子这次小住不是第一次了,因着同为武将世家,他和四公子曾经师从同一位武艺高强的武夫子,最长时在东林苑住过月余,和四公子一起习武。后来那位武夫子在冬狩时意外身亡,葛公子才结束了在顾家的武课。”
顾小灯听完咂摸了一会,头有点大:“他现在就在东林苑住着,明年进顾家这的私塾,到时不会也住着吧!”
奉恩点头。
顾小灯生无可恋,夜里抱着被子直摇头,缩进被窝里小声地自言自语:“伸手不打笑脸人,瑾玉,东晨哥他真的很热心肠,会凑过来教我,每次见我还都夸我,这么好的小哥,听起来孤零零的,要是他家和安家没有仇就好了,那我就能大大方方跟他当伙伴了……”
他还在纠结着怎么处理和葛东晨的关系,没几天东林苑又住进来了一个外客,是那个家大业大、用鼻孔看人的关云霁。
顾小灯记得顾瑾玉说过他和这位高傲的关小哥关系很好,可以多接近,于是他就放心大胆地上了。
在练武场见到关云霁时,他正骑在一匹顶好的汗血马上,据奉恩说那是他从关家特地带过来的。
顾小灯兴冲冲地上前,想去打个招呼,万万没想到关云霁看都不看他,冷冷地扬着马穿过他身边,掷地有声道:“下等人,滚远点。”
顾小灯抹了抹脸上被扑到的尘土,从此关云霁在他这里有了个响亮的外号,原本叫关上等,又因谐音关上灯,于是演化成黑大少爷,最终简称黑大少。
奉恩和奉欢听到这外号时笑得倚在一起:“表公子取得……取得真好。”
顾小灯托着腮看他们笑,心里又开心又酸软,不知道祝弥那个面瘫门神要是在,听了会不会小小地笑一笑。
忙碌日子过得快,顾小灯耳垂上的伤却好得慢,过了近一个月才算好,药布拆下来后,奉恩很快拿来耳珠和耳钉给他戴上,首饰穿过耳洞时,顾小灯疼得嘶了一会,只觉穿过的不止是耳朵。
“为什么我一个耳朵要打两个耳洞啊?”
“因为您适合。”奉恩笑着这么说,揽镜来给他照,由衷地笑叹道:“您真的很适合,待您再长大些,只会更适合。”
顾小灯看镜子里的自己,有些茫然地到处摸摸自己,两个多月的时间,不知不觉竟然大变样了。
他捏捏自己的脸,大为痛心:“我瘦了!果然如此,每天学东学西,饭没多活没少,不瘦才怪!”
奉恩没想到他看了半天的感慨是这个,不免失笑。顾小灯的膳食有特别定制的食谱,不容置喙,从禁闭室出来后他的饭量莫名变大了,大约是心理作用总觉在挨饿。
奉恩只笑笑夸他:“是您长高了,少年人身体一抽长就显瘦。”
顾小灯哼哼唧唧地盖上镜子,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去:“快要到十五了,瑾玉四公子该从皇宫里回来啦,还有世子……也不知道他秋考顺不顺利?”
时值顾平瀚初次参加秋考,长洛一年有春秋两次科考,春小秋大,秋考足有五整天,涵盖文武,从初九考到十四。顾平瀚开春时参加春考练过手,当时便是一骑绝尘,无怪乎满城都觉得他必定高中。
顾小灯朴素地希望那位世子哥实现夙愿,他见过顾瑾玉几大书房的书,听说顾平瀚的院子比顾瑾玉还夸张,想来他以前学得更猛。一分盛名之下,流过几桶汗水,也只有本人知道了。
十四这天傍晚,顾平瀚结束秋考,顾瑾玉得蒙休假,这对在外界口中金玉得衬的兄弟一起坐马车回来,外头注目、惊叹,对马车里的真实情况不得而知。
待回到镇北王府,也只有顾家人自己知道,两位公子的模样有多狼狈。
顾小灯翘首以盼,就想等他们的消息,等了一晚上也没等到动静,身边仆婢全都闭口缄默,什么消息都不打算让他知道。
顾小灯委屈了一整晚,委屈劲直到隔天早上顾瑾玉亲自过来才烟消云散。
因为他见到一个身上缠满纱布、一看就是被胖揍一顿的顾瑾玉,顿时只剩下震惊了:“我的天爷,谁打了你了啊?你怎么这副惨样!”
顾瑾玉好似从斗兽场出来,吊着左手,右手虽没吊着,纱布却从手腕缠到了指尖,脖子也有绷带,脸上更是青青紫紫,从下巴到眼角都有淤伤。
顾瑾玉却是神情自若,见了他也只是轻轻一笑:“打了双耳洞?”
顾小灯昂了一声,噔噔噔搬来椅子让他坐,慌得围着他转:“瑾玉瑾玉,谁欺负你了吗?”
“没有。”顾瑾玉心情不错似的,弯腰用右手轻抚那张椅子,始终在笑,半晌才抬眼看他。
他的眸子幽幽的,眼里并没半分笑意:“是你世子哥打的我。”
顾小灯懵了:“啊?”
“嗯,打得很好。”
顾小灯更懵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狗:打。
三狗:哈哈哈哈哈怎么不打死他。

第17章
顾小灯有心想知道顾瑾玉和顾平瀚是发生了什么,但他只说是发生了“小摩擦”,顾小灯闹不明白,就坐到他身边守着。
顾瑾玉像是被他问得烦,反问了他不清楚的事:“你可曾去看那座在建的私塾?”
“我哪能啊?母妃只说我明年也会进去读书,我也纳闷着呢,好多事情不清不楚。”顾小灯搬着椅子再坐近些,“瑾玉,还好你来找我了,你来了我就像是有眼睛,有耳朵,有翅膀了。”
顾瑾玉受伤也坐得端正,闻言才低头看向他,轻轻一笑。
顾小灯原本有满肚子话,看了他的脸又有些于心不安:“我不烦你啦,你还是休息好了,看你很累。”
“不累,也不烦,小灯需要什么只需开口,我永远会帮你。”顾瑾玉附他耳畔轻声,“我担了你的命,也欠了你的命,他们不认你,我会认,帮你是我一生的本分。”
孤立无援的少年人易感动,安心是一句话的事,信赖是一段岁月的堆叠。顾小灯在他的圆圈里,心软又心酸:“说什么呢你,你看你现在残花败柳的惨样,还是顾着自己吧!你要睡觉吗?吃饭吗?”
“……残花败柳不是这么用的。”
顾小灯越发想让他好好休息了,便揪着他袖口半赶半带让他去平躺:“是是是,你有学问,大学问少爷,等你好了再陪我读书,到时候我一定狂问你,问到你口干舌燥。”
他把顾瑾玉指使上床板躺着,蹲在床头伸手揉他太阳穴,把以前照顾养父的那一套照搬到顾瑾玉身上,养父常夸他手劲手法都好,时处病痛中让他一顿按摩能舒服地尽早入睡。
顾瑾玉不复从容:“小灯,你做什么?”
顾小灯坦坦荡荡:“照顾你啊。我帮你揉揉,保准你脸上的淤伤好得更快,没几天又是朵光鲜亮丽的高岭雪莲。”
“为什么是莲花?”顾瑾玉怀疑他在骂人。
“就是一种感觉,你冷淡又漂亮。”顾小灯按下他抗拒的右手,随心所欲地说话,“第一眼看到你时就觉得你好看,气势足得很,再怎么和善也又高又冷。后面在水池里捞你,你出水的时候像那什么出水芙蓉,很是惊心动魄。”
顾小灯好不容易等到一个能说上话的人来,话痨属性大爆发,哗啦啦滔滔不绝起来。
顾瑾玉的抗拒在一声声轻灵里败下阵来,睁着眼静静地看着他,听了满耳的灯言灯语。
在他这儿似乎每个人都有拟物的形象,祝弥是严厉的铁门神,葛东晨是黏糊但清甜的牛皮糖,关云霁是脸臭高傲的大鹅,苏明雅是沁人心魄令人动容的绝世画……
前面都挺幼稚,只有后面刺耳:“他为什么是画?”
“你别管,反正就是我的感觉,不能因为你自己喜欢画就不让我把别人比成画。”顾小灯哼哼,“残花快闭眼,我揉揉你眉间。”
顾瑾玉皱了皱眉,还是配合着笑了笑:“我能不当花么?小灯,你再想想别的。”
“哦!”顾小灯认真地想了想,脑袋灵光一闪,“那你想当大山还是大森林?”
顾瑾玉睁开眼,顾小灯的手就抚在他眉上,指尖一掠,指腹轻扫过睫毛,细微处惊涛骇浪,不动声色地卷狂澜。
顾小灯无所察觉,也无所顾忌,自然又平淡地戳穿他内心深处藏着的念想:“你更喜欢森林吧?那以后瑾玉就当森林。森林安全又广阔,给人神秘的自由感觉,还有点危险,每一棵树都是靠阳光才长得那么高大的,树连成森林后枝繁叶茂,严严实实,阳光又不太能照进去了,森林可以藏很多东西。”
顾瑾玉空白了一会,他想顾小灯大抵就是靠着在他书房里看过画,就毫不迟疑地确认了他的喜好,别人看不穿的,他偏能透现象看本质。
于他而言森林象征不知何时解脱的自由,也象征不可磨灭的漆黑阴影,那是他藏匿住的私密东西,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凭着所谓的感觉一次次直戳人魂灵,不想被毫不费劲地看穿,心底骤然涌起的感情波动,也就全当做厌恶。
顾小灯小嘴正叭叭得起劲,顾瑾玉推开他执意起来了,吊着手要往外离开。
“我没有惹你不高兴吧?你想起什么事要回去处理吗?”顾小灯蹦跶着跟在他身边,左转转右转转,舍不得他走。
顾瑾玉心想不是很敏锐么,怎会感觉不到我此时的不悦和烦躁,但他自认戏是细水长流的,便强迫自己想点别的压制住心底的波动,到位子上去坐着了。
顾小灯顿时又灿烂了,坐到身边去递台子:“森林崽,你伤成这样,明天还得回皇宫去吗?”
这新称呼说不上是叫人舒心还是不爽,顾瑾玉只觉心里愈发怪异:“……回。”
顾小灯有些可怜他:“你左手,这根树杈子都弯了吊着,就这样还得去当牛做马啊?”
顾瑾玉深吸一口气,不觉接受了这个设定:“我右边的树杈不是好好的么?当伴读,一根树杈就够了。”
顾小灯说了一通废话后问顾平瀚的秋考,顾瑾玉眯了眯眼,微嘲弄道:“三哥不会考不好的,只是他自己会侧重,我不过是推他一把,倒把他激怒了,他甚至都不明白自己会生气成那样。”
他看向顾小灯,顾小灯不知外面实情,不知道牵肠挂肚的义兄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他便是越觉得快意:“小灯,你不知道,三哥是为一个下人教训我的,区区一个下人,他就把多年锤炼出的修养全忘了。我无谓,但父王动气,料想好不容易把他千锤百炼成完美的继承人,他却能因为地上的污泥弄脏自己的性灵……我以为他是无懈可击的,却原来不是。”
顾小灯抓了个重点:“他惹父王生气,那现在会受罚吗?”
“再罚也在可控中,你紧张什么。”顾瑾玉轻笑,“你不问别的?”
“感觉你不会告诉我。”顾小灯摸摸后脑勺,“不过森林崽,你少幸灾乐祸哦,保不准哪天你也像三哥那样不管不顾地发脾气。你也真是,你们兄弟情怎么这么拧巴,我和等晴哥比你们简单多了。”
顾瑾玉笑了一会,转而给他说起私塾的具体始末,算是先给他打个底,上到高门子弟、文武先生的身份,下到修习内容的细枝末节,了然于胸。
顾小灯听了半晌,一愣一愣的,问了最关心的:“你知道的可真详细,那苏明雅他会来吗?不仅来读书,还会住下吗?”
“不会来。”
顾小灯顿时失落到蔫吧了。
“离那幅病画远一些。”顾瑾玉面无表情,下意识沿用了顾小灯前面的话,“也离牛皮糖远一点,关大鹅可以近一近。”
顾小灯只顾着伤心:“哦。”
顾小灯对他的话深信不疑,真相信了苏明雅不会来顾家的鬼话。
单调忙碌的日子过得快,两月后的十一月,小雪纷飞时,秋考开榜亮名次,顾平瀚自然在榜上,但不同众人预期中的名列前茅,顾平瀚的文考名次居下,武考居上,两相权合只在中间,不如他的探花郎小舅安震文当年那样一鸣惊人。
与此同时,正如顾瑾玉起初同顾小灯说过的秘辛,十一月下旬是当年安家覆灭的忌日,安若仪果真在这个时候生了病,严重到卧床不起。
顾小灯担心坏了,千说万说地央求,奉恩才同意带他去西昌园看望安若仪。
去时小雪轻羽一样满天乱飞,顾小灯走得急,扑了满脸冬季的寒气,直到进了安若仪的专属院落,看到檐下一个裹着白狐裘的公子才顿住脚步,一张冻得雪白的小脸噌地红成秋枫。
这回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冒失,但激动之下难免语气抖动:“苏公子!”
檐下望着苍穹出神的苏明雅楞了楞,垂眼望去,只见雪地上一个衣衫略单薄的小少年飞扑过来,无惧霜寒,健康明媚地奔到了台阶下,快得身后持伞的仆婢没有及时跟上,头肩披雪。
“苏公子。”他笨笨的,“苏公子你冷吗?不进屋吗?”
苏明雅穿得比他厚实两三倍,冷不冷该由他问才是,他记得这个见面就递花的奇怪家伙,这回他倒是有些规矩的样子,知道止步在台阶下,但从这个角度望下去,他那双眼睛愈发明亮了。
“你是那位表公子么?”他故作不记得他。
“是,叫我小灯就好了!”
苏明雅无声地念了一声,继而朝他和煦地笑了笑:“不冷,我刚从里间出来,我同二姐夫一道来看望王妃娘娘,现下也到了要回去的时候了。”
顾小灯啊了一声,身后仆婢到了要拉他,他便情急地两步跨完台阶,噔噔跳到了苏明雅前面,不过当即被苏家的仆人拦下了。
“苏公子,那个我……”顾小灯窘迫得呆头呆脑,“我想冒昧问一下,明年你真的不到顾家的私塾来吗?”
苏明雅这次和安震文一起来也是为了此事,结果已经确定,他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应了一声:“是。”
随后就看到眼前这人肉眼可见地蔫吧,他指尖一动,轻道:“是我会来,届时叨扰顾家,麻烦你们了。”
他眼见着顾小灯又转瞬灿烂了,笑意满溢,一瞬消弭了冬季的寒意。
苏明雅眉目也跟着柔和。
里屋传来脚步声,苏明雅知道是安震文出来了:“我要走了,来日再见。”
他听到顾小灯没头没脑的嘀咕:“树杈子骗我,下次跟他算账……绝世画,不是,苏公子,开春见!”
苏明雅微微颔首,转身下了台阶,不觉轻笑。
开春见。
颇动听的三个字眼。
作者有话要说:
大狗:我不叫树杈子……(抗拒)(顺从)(认了)
二狗:还是我高级啊(愉快接受)
三狗:他觉得我是糖耶(只抓重点)
(ps:大狗后来小名是森卿hhhh)

顾小灯呆望了片刻苏明雅的背影,就与从里屋出来的血缘上的小舅安震文打了照面。
安家出美人,安震文年纪很轻,长得和安若仪有几分相像,气质儒雅但又严肃,充满学士文人的气韵。
顾小灯照着规矩给他行礼,喊他安大人,安震文端详了他片刻,语气平静:“表公子,进去吧。”
说罢便走去和苏明雅汇合,一大一小逐渐走出院落。
顾小灯看了两眼便进里屋去,脱了沾有雪意的外衣,穿过炭火荜拨声,屋内药味不散,纱幔轻动,暖如三月。
他先看到了端着药碗的二姐顾如慧,她站在纱幔前正准备进去,没转过身来时,身形纤细柔弱,有仙人之姿,但一转过脸来,眼神间的刚毅便把出尘之姿掩盖了,眉目间那股力争上游的刚劲是只有扎根红尘才能磨砺出来的。
顾小灯连忙行礼:“二小姐,我是来向王妃娘娘请安的,希望不会打扰到您。”
顾如慧的目光落在他耳垂上:“既是探病,就不必拘礼了,随我一起进来。”
顾小灯便巴巴跟上了,进到阁间里去时,先看见一圈人,全是医师仆婢,虽然静若无风,但这么多人杵着,耳目连成一片,堵得空气似乎都不流通了。
这么多人,就顾小灯走路的脚步声哒哒的,卧在病榻上的安若仪脸色虚疲,眼睛一转看到顾小灯,神情更疲倦了:“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您……”顾小灯观她脸色确实不好,眼眶便红了,想到养父生前忍受病痛时的情状,“王妃娘娘,我能来给您侍疾吗?我会一点医术和推拿,能让您舒坦些……”
“你有心了。”安若仪淡淡地转去看顾如慧,顾如慧端药上前坐在床畔,母女娴雅和谐,好似互相寄生的植株。
“表公子这是敬着您呢,还小,心里单纯。”顾如慧笑笑和她说话,继而侧首:“小灯,王妃娘娘这里不缺人手,你既请完安,早些回去吧,免得雪大了路滑。”
顾小灯心里难过,只得应了好,探头再去看安若仪,忽然看到顾如慧侧颜的耳垂,她也是双耳洞,两对耳珰似是缩小的精致禁步,悠悠衬托着她的美丽肩颈线条。
顾小灯不知怎的,忽然感觉她们离他极其遥远,她们的世界自成芥子,像焊在屏风上的两只鸟。
长洛偏北,冬雪一天下得比一天大,一步入十二月,年关将近,顾家里里外外都忙了起来,顾小灯也被摁着加紧功课,天天被锻体师掰得苦不堪言。
他已学了很久礼仪规矩,也知道该怎么个端重法,但前十二年的江湖浸润到底不是这小半年高门生活就能覆盖的,经常不时流露出遭训斥的“轻浮”举止。
能随心所欲的时候不多,顾小灯只能等着十五那天回家的顾瑾玉,怎料顾大树杈子人小事多,要到将近年末时才回来。
顾小灯相当郁闷,央着奉恩稍稍改了功课的安排,下午转去练武场跑马。
到了地方,他先不急着去牵自己的小马,而是跑到顾瑾玉的大马面前,冲着它一顿比手画脚。
那千里马颇有顾瑾玉的高冷劲,扬着马头睥睨着他,拽得丝毫不掩饰。
顾小灯正比划得起劲,身后忽然传来笑声:“你冲北望比划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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