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落水后—— by今州
今州  发于:2024年07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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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我爹还在就好了。”张等晴低头搓自己的手,“他要是还在我们一家三口就能继续旅商,我们爷俩会保护好小灯,他可以一辈子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我们只管行走江湖,不用打扰你们顾家高高厚厚的大门……”
顾平瀚不愿意深想他口中的互不干涉的平行路:“这里有山珍海味,荣华富贵。你们应该做的是一开始就把他送回来认亲,那时还来得及,我们可以认他,更可以用待客之道恩待你。”
最后一句话急且重,张等晴楞了一会,想岔了,生气了:“你是以为我替小灯叫屈是在给自己叫屈?啐!顾大世子,我不在意在你家里是为奴还是做客,我他娘在意的是你们家好生冷血薄情!”
他的声调高起来,未尝不是在掩饰对顾小灯的愧疚,但还没说几句,顾平瀚就起身下来,弯腰捂住了他的嘴。
张等晴一惊,愤然抬手,却被对方仗着个子和力气反扣,顾平瀚的手很大,体温比他低。
顾平瀚的眼睛也像是夜里冷血动物的兽瞳,幽幽的:“夜深了,动气伤肝。”
张等晴唔唔起来,更生气了,然后就听到顾平瀚把腰弯得更低的轻声:“对不起。”
张等晴又是一惊,一下子又泄了气,安生下来不语,低落地想都是烂账,除了他弟无辜,要说对不起的何止一人。
顾平瀚则缓缓地松开手,屈尊降贵地到他隔壁的位置坐下,安静地等张等晴再说话,像一只等待上发条的木偶。
转眼到了八月初三,顾小灯盼星星盼月亮,一大早爬起来任由祝弥和仆婢们捯饬他,摆弄了半天才算把仪表拾掇好,那好比木枷的全套禁步终于没往他身上系。
顾家会连续摆宴两天,借着给两个儿女庆生的由头交际,祝弥准备带顾小灯去西昌园先给镇北王夫妇请安,而后大概是见了一面就被轰回东林苑,关门安生学功课。
顾小灯对此不知道,只兴奋于终于能再见生母,好不容易捱过从东林苑到西昌园的路程,心心念念地到了安若仪的座下,他刚激动难耐地请了安,就听安若仪吩咐祝弥带他回去。
顾小灯霎时楞在原地,身上穿着浅绿衣裳,蔫得正像一簇小草。
小草含着眼泪转身慢腾腾地走,走出没多远,迎面就碰上了从宫中回来的高岭莲。
他鼻子一耸,照着祝弥教过的规矩朝弯腰行礼,低头轻唤:“四表哥。”
顾瑾玉一只脚迈进来,顿了两秒才走到他面前,扶起他微笑道早:“早上好,小灯,在家里不用多礼。”
他迎着光看到了他眼里打转的泪珠,心里莫名一胀,泛出了很微妙的情愫。
顾小灯抽出手,带点鼻音和他打招呼:“早上好,你回来啦?”
“是,宫里特地放的休沐,准我回家两天,清早就立即回来了。你来和母妃请安么?”
顾小灯忍住打转的眼泪,笑笑道:“嗯……请完了,我回东林苑去了。”
“且在这等我。”
顾小灯呆了呆,下意识乖乖点头:“哦哦,好的。”
待顾瑾玉走进去,他才回过神,眨眨眼睛忍下了泪水,扭头朝祝弥小声说话:“铁门神,你咋不跟我说他会回来呢?他叫我在这等是要做什么啊?”
祝弥波澜不惊:“您照办就是了。”
顾小灯只好干杵着,没过多久,顾瑾玉去而复返,来到他面前低头轻声:“小灯,我同母妃说好了,二姐三哥这两日过生辰,你可一同暂留在西昌园,后天再回东林苑不迟。”
顾小灯被砸下来的馅饼砸晕乎了,情急地抓住顾瑾玉的手,亮晶晶地巴望他:“真的吗?”
顾瑾玉险些甩开他的手,克制住了,近在咫尺地轻哄:“不会骗你的。”
顾小灯瞬间灿烂明媚了,开心到结巴:“好啊好啊,那我我我这两天住哪呢?”
顾瑾玉笑了笑,觉得他此时真像一只蠢钝的天真小狗。
“住我那里。”
“……诶?”
作者有话要说:
此时的顾os:嗯哼,蠢兮兮的小狗
后来的顾os:我才是狗,老婆别弃养我,球球了(崩溃)

第10章
顾小灯没有想到会住顾瑾玉那里,虽然别扭,但比起独自回东林苑被遗忘在阖家热闹之外,他宁可厚着脸皮赖在顾瑾玉的院落里,距他们的生活靠近一些。
顾瑾玉住的院子是他所住的三倍大,三进门两重院,除了卧房和下房,其他不是书房就是练功室,一切布置朴实低调,院里花草植株也是中规中矩的红绿两色,天蓝地绿,褐瓦青房,简单到单调。
“今天有贵客,我白天出去应酬,傍晚能回来,小灯,你且在这里玩。”顾瑾玉带着顾小灯走进空旷的院子,“想怎么逛都好,祝弥对这里再熟悉不过,想做什么尽管差遣他。如有人对你不敬,只管让祝弥罚他,抑或是晚上待我回来为你做主。”
“四……”
“唤我名字即可。”顾瑾玉回头看他,发髻下的绦丝随风轻扬,“你忘了?七月七那天你告诉我,我们同年同月同日生。人前都是虚礼,现在只有你我,这里每一处都是你的家,不用过分小心拘束。”
顾小灯心软软,叫了他一声名字,不由自主地靠近他,又去拉他袖口说小声话:“你为什么帮我啊?”
“傻话。”顾瑾玉反手用手背轻拍他手背,“晚上若是没什么意外,我来接你去吃团圆饭。”
说罢他转身离去,徒留顾小灯在原地感动得冒泡,心里不住想他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兄弟。
跟在不远处的张等晴将一切收进眼底,先咬牙切齿地想顾瑾玉真他娘假惺惺,后无可奈何地想他弟真是个好哄的小呆瓜。
顾小灯早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加之身上没有禁步,开开心心地在偌大的院落里蹦跶、闲逛,换做是别人大抵只当顾瑾玉那句随便逛是客套话,他却实诚地当真了。
他对每一扇门背后的房间都充满探索的热情,每个房间都是一个大红尘的小片段,他想走进每个房间,进去看看摸摸,亲身触碰而后想象顾瑾玉前十二年的生活。
他摩拳擦掌地先进顾瑾玉最常去也最大的练功室,里头各种武器自不必说,最吸引人眼球的是一进门,就看到中堂之下,偌大的一片空地上摆放着一张凌厉的漆黑长弓。
顾小灯环顾四周,更夺人眼球的武器和练武器械不少,于是问祝弥:“那把长弓有什么来头吗?其他武器憋憋屈屈地挤在一块,就它独占一大块空地,它的存在感好霸道,像个地主似的。”
祝弥心想这什么比喻:“四公子去年第一次参加长洛的冬狩,带的就是这把弓,是故意义非凡。”
顾小灯一边问冬狩是什么活动一边朝长弓走去,想近距离看看弓的样式,以便想象顾瑾玉拉开它的模样,走到长弓两步开外时,他的目光楞在长弓的前尾端,那里沾着中指长的红褐漆,很像凝固的血痕。
他惊呼:“这弓上好像沾着血!”
祝弥劝他淡定:“是的,是四公子狩猎到的第一只猎物的。”
顾小灯脑海里想象的英姿飒爽顿时变成了血腥可怖,幼稚地捂住眼睛背过身了,但又好奇心浓厚:“他猎到什么了啊?”
祝弥不清楚。
顾瑾玉也许猎到了猛兽,又也许猎了人。
他实话以答:“我对此不清楚,不过冬狩回来后,王爷对四公子的重视隐隐与世子齐平,想来,是王爷满意于他冬狩的表现,四公子同样视为意义重大,就把这张弓置放在主位了。”
顾小灯有些羡慕:“得做到什么程度才能让王爷满意啊……”
祝弥默默,片刻才劝道:“表公子,别想太多,量力而行即可。”
顾小灯哼哼唧唧地退出来,又看了几间类似的,紧接着去逛顾瑾玉最大的书房,一进去就被布局紧密的书架惊到,边看边比划着书架的高度:“这些架子也太高太密了吧!一架架大风车似的,风车转活水,书架摆死书。”
他摸摸书架,厚重冰冷,想象着顾瑾玉埋头苦读的模样,不觉打了个寒颤:“祝大哥,我以后不会也需要读一大屋子的书吧?”
“不需要。”
顾小灯闻言笑起来,穿过逼仄的书架,又有些低落地叹气:“不是不需要,是觉得我用不着吧。瑾玉读书练武,我学唱歌跳舞,嗳。”
祝弥面无表情地安慰他:“您也是学习的好苗子,不必妄自菲薄。”
“我谢谢你哦。”
顾小灯轻快地晃着手穿过数列书架,来到宽大得能在上面翻跟头的书桌前,好奇地四处环顾,随后在一处视觉死角的墙壁上看到两幅画。
他走到两幅画前,仰头看了许久,看得痴痴。
一幅画远山,一幅画苍林,画中山天地疏朗,苍林中万鸟低飞,二三等的画技,一等一的意境。
祝弥看他发呆半晌,主动解释了两句:“这些画是四公子自己作的,但他于此技天赋平平,后来就不近颜料画卷了。”
顾小灯感到难以置信,指着那幅苍林画震惊:“他没见过大森林吧,没见过都能画得这么好!这还叫天赋平平哇?”
祝弥反问:“您见过大森林?”
“昂!东境大河多,坐船坐到峡谷时,两岸都是青山,山有多连绵森林就有多广大。”顾小灯眉飞色舞地讲到从前旅商的经历,歪头去看不远处的张等晴,笑眼弯弯的,“我扒在船头看两岸,大白鸥小雀鸟排着队飞过水面,青山好像通到天尽头,河水也就像要流到海角去。”
祝弥沉默,张等晴更沉默了。
逛完这大书房,顾小灯就回休息的屋子里呆着,庭院深深,他听不到外面姊兄生辰的热闹,但并不妨碍他开心,今天是没有锻体和禁步的一天,值此就足够了。
更绝佳的是顾瑾玉说晚上带他去吃团圆饭,他期待得如置云端飘飘然,脑子里设想了几种初次团圆的可能性,期待到夕阳时分,顾瑾玉回来了。
顾小灯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顾瑾玉手里提着一个三层的食盒,姿态疏朗地放到他面前,神态既抱歉,又无奈:“小灯,对不起,团圆饭怕是要下次了。”
顾小灯的眼睛黯淡些许,戳戳手指嗫嚅问道:“为什么呀?”
“这个啊……”
顾瑾玉言未尽,挥手让一众仆婢都退下,亲自打开食盒,顾小灯还以为他要掏出什么好吃的安慰自己,结果看到他从第一层里取出一个盛满肉的盂,起身去搁在了窗台上。
不过一阵风来,体型硕大的海东青花烬就飞到了窗台上,啄着肉大快朵颐。
顾瑾玉抬手抚摸海东青的后颈,萧萧秋风,人鹰如画。
顾小灯觉得他有些累,正在抚摸小动物振作,于是乖巧地等他休息。
顾瑾玉摸了会鹰回身,看到夕阳最后的余晖融化在顾小灯生机勃勃的眼眸里,他应付了外面一天,笑得脸都累了,却还是下意识地对他轻笑。
“小灯,我只告诉你,你不要声张。”他到顾小灯对面坐下,轻笑着压低声音,“今天府里来了微服私访的皇家贵客,皇太女和二皇子都来了,父王他们忙着供贵人,就没办法和我们小辈一起吃饭了。”
顾小灯惊讶得嘴巴张圆:“皇女皇子都来了?就在西昌园这里啊?那我岂不是离他们很近?这种感觉太奇妙了……”
顾瑾玉点了头,心道会有更近的时候,不过那些为时尚早。
他打开食盒的第二层:“所以今夜这顿团圆饭,你只能先委屈着和我将就了。”
“不委屈也不是将就,和你一起吃饭我也特~别开心,我正好有好多话想和你聊的。”
“什么话呢?”
“瑾玉,我上午看到了你的画作,你画得可真好!”
顾瑾玉的手一顿。

“那些画不过是我登不上台面的奇技淫巧。”
顾小灯听他这么评价自己,看他神态不像自谦更像自贬,便感到诧异:“你不喜欢画画吗?你画得那么好!我都能感觉到画里的快乐了。”
“不喜欢,更不愉悦。”顾瑾玉避开他的目光,从食盒里取出一盅摆在他面前,“我画得也差,同辈当中,比我擅丹青的比比皆是。往后若有机会,你见到他们,就会发现我其实不过泯然于众人。”
顾小灯看他的眼神太单纯炽热,他并不喜欢。
或者说是隐隐的怕才更恰当。
“以后的事再说喽,现在我就觉得你最厉害。”顾小灯用双手捧住他摆过来的青瓷盅,“你学那么多东西,会不会负担太大啊?”
顾瑾玉反问:“你呢?府里一定安排你学各类功课,适应么?”
顾小灯摇头,语气自然:“不喜欢,但是随遇而安总要办到的,难过时想天想地想你们,很想和你们亲近一点,什么功课就都好说了。”
“想到我时没有一点怨怼么?”
顾小灯笑了:“瑾玉,你是巴不得我讨厌你啊?我以为大家都希望自己讨人喜欢的,好比我希望讨你的喜欢,像我喜欢你的那样喜欢我。”
顾瑾玉从食盒里取出最后一盅,指腹沾了两重烫,思索他是天性滥情,还是手段了得。
“两个人吃也这么多菜色吗?今天二姐三哥他们肯定是满汉全席吧?瑾玉你别开盖让我来,我要来猜什么菜!”顾小灯的注意力到处飞,兴冲冲地闭上眼睛,十指在空中翻飞,而后摸着各盅,按照顺序挨个开盖嗅香味,自娱自乐地猜菜品。
顾瑾玉不搭话,看了他半晌,发现顾小灯压根不需要他的参与,他一个人能玩半天。一顿晚饭,他先玩后吃,胃口很好,快活得让顾瑾玉无法专注心神。
吃完饭,洗漱毕,他就搬着椅子坐到他身旁,分享欲和好奇心仿佛无穷无尽,掏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幼稚问题来问他,问得最多的总是谁人开心与否。
顾瑾玉觉得他问得愚钝,连累自己应答得也笨拙。
“瑾玉,你为什么给你的大鸟取名花烬啊?我知道花烬是灯芯结花预报喜兆的意思,又好听又吉祥,而且你看我是小灯,你的大鸟是灯花,我们有缘到这份上了!”
顾瑾玉一时词穷,竟然觉得有几分歪理,只是大鸟一词听得他耳朵疼。
顾小灯兴致勃勃地分享了他的小马叫小跑,以及那天和葛东晨、关云霁的初识:“听他们介绍自己,都是你的好朋友吧,那位关公子很有傲气,大鹅一样。”
他比划着架势,走路怎么走,看人怎么看,惟妙惟肖。
顾瑾玉唇角扬起,真心实意地觉得好笑。
他们不是好朋友,是一丘之貉。
“东晨哥就跟其他人不一样,古道热肠,爱笑爱说话,我就很喜欢他。”
顾瑾玉的眼里没有了笑意,听着顾小灯滔滔不绝地描述葛东晨带他骑马的事,心道他的喜欢果然廉价且泛滥。
他冷眼看着,等他说渴,递杯水给他,轻声细语:“除了顾家人,你和其他世家的人可以适当接触,不过不要深交。”
顾小灯抿了一口蜜水,腮帮略鼓,发音含糊:“昂?为什么?”
“世家之间,恩怨太多,便是贵胄子女,往来也得拿捏分寸。”
“和我们同辈的才多大啊?大家都是十几岁,爹娘叔婶舅姨们的恩怨为什么要继承到我们这来?”
顾瑾玉静寂了一瞬:“你过去生活的江湖,不也奉行父债子偿的规则么?世间人伦无不如此,否则,你和张等晴不必千里迢迢过来。”
顾小灯捧着杯盏,十指互相戳戳:“我们还有其他的原因啦……但你说得也对,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我们见过一人的恩怨变成一家的、再变成一村的,书上说相逢一笑泯恩仇,大抵还是很少见的吧,多数都是叫人拍着大腿哎呦一句,冤冤相报何时了。就像你希望我讨厌你一样,可我希望和你好好处,像现在一样开心放松地聊天,就很好。”
顾瑾玉沉默了片刻,才迟缓地笑了笑:“长洛只有一个你,但有很多个顾瑾玉。”
顾小灯呆了呆,把手里的杯盏塞到了他手里,小手拢着他大手:“那必不可能,瑾玉就是瑾玉啊,你替不了别人,别人也代不了你的。”
他感觉顾瑾玉身上散发着中元节那天溺在水里的窒闷气息,便把他的手紧了紧:“瑾玉,我什么实情也不知道,你能给我讲讲世家的恩怨吗?”
顾瑾玉垂眸看了一会杯中虚晃的倒影,抬眼时一切如常,微笑着拾捡回主动权:“好,我本就想提醒你,家里其他人怕是不会和你说世家的纠葛,父王不惯说明话,母妃不愿提心事,二姐三哥各有困境……只有我置身事外。你若是问他们,只怕他们讳莫如深,愈发漠视你。”
顾小灯听此,想想也是,父母姊兄都不喜欢他,他怎么可能去扒拉着他们问东问西,便耷拉着摸摸后颈:“那我问你就好啦。”
顾瑾玉要的便是成为他唯一的信息渠道,附耳轻声:“小灯,你听我说,以后离葛东晨远点,离关云霁可近一点。关家和顾家只是互相制衡,而葛家,和母妃的安家有深仇——此为府上秘辛,你了然于心就好,切记不要说出来。”
顾小灯被“深仇”二字震到:“什么仇啊……”
“安家于二十多年前被匿名者构陷,陷入一场冤案,几夕之间被抄家流放,母妃和小舅是为数不多的幸存者。”顾瑾玉的声音雾一样萦绕在他耳畔,“后来父王助母妃暗中探查,发现当年构陷安家者,就是葛家。”
“不能讨回公道吗?”
顾瑾玉的声音更轻了:“皇帝陛下不愿昭告安家无罪,认为若是为安家平反、严惩葛家会有损他的圣誉,加之南境战事常年需要葛家将,陛下便令两家私下和解了。”
顾小灯心里一颤:“都当皇帝了,怎么这么无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我跟前可以细细说些气话,离了我就都藏在心里吧。”
藏在心里,千回百转,呕断气血,顾家的飞檐下,每个灵魂都该平等地煎熬。
凭什么独自灿烂,凭什么不染阴霾。
“母妃大抵就是这样藏在心里,明面上不可与迫害自己家破人亡的仇家寻衅,甚至连本家蒙受的冤屈都不能提,只能被迫虚与委蛇,每年到了安家忌日时总要病上一场。我与东晨泛泛之交,与云霁交往较密,你可以像我一样。”
顾小灯眼眶泛红:“好……安家忌日是什么时候啊?母妃病得憔悴吗?”
“十一月下旬的时候。”顾瑾玉语气跟着哀伤,眼里一片冷,“憔悴是在所难免的。”
顾小灯心里难受得紧:“今年她要是再生病,我想去照顾她,我会照顾病人,以前义父经常生病,我会搭把手……”
顾瑾玉说好,但他知道,若顾小灯届时真去侍疾,安若仪病情只会加重。她嫌着他,越嫌越重。
他半真半假地说起顾家和其他高门的关系,顾小灯中途忽然问道:“瑾玉,说到小舅,晴哥帮我打听过,小舅是苏家的二女婿,那苏家和我们是不是没有什么仇?”
顾瑾玉不动声色地观察他:“是,顾、苏、安三家的关系目前尚好,不过苏家的嫡子苏明雅天生哮症,体弱多病。若是顾苏两家往来,你最好离苏明雅远一点,他太脆弱,苏家人太紧张他,时常迁怒于旁人。”
顾小灯难过地点点头。
顾瑾玉说完未尽的话,夜色渐深,便准备耐心哄这笨蛋入睡去,谁知他扒拉住他,还有问题:“瑾玉,你知道长姐的事情吗?”
顾瑾玉袖口一沉,往外间看了一眼,低头小声:“长姐三年前出塞和亲了,踏出中原,就如流放。小灯,切记不要在父王和母妃面前提长姐,你看,顾家之内,没人会提及大小姐。”
顾小灯又感到难过:“是不是爹娘他们一听长姐就伤心?北境离晋国太远了,她几乎像嫁到天涯海角去了。”
“不,不是伤心,是不开心。”
顾小灯懵了。
“晋国四方的国境并不太平,最不稳定的是北和南两境的异族,当今陛下不愿耗费国力,只对南境重兵把守,对北主张议和。父王是镇北王,对北戎,顾家从来都是主战不主和,三哥的平瀚之名就在于此——瀚州是晋国和北戎的交界城池,各占一半,至今不能完全收复。”
顾瑾玉尽量简洁清楚地解释大局。
“长姐当初作为采女一早送进了宫,却被来出使的北戎人看中,索要她当和亲贡品,陛下首肯了。父王无法抗旨,此事就是一根家国相悖的刺,连带着对长姐寡怜惜。母妃亦如是。”
顾小灯实在忍不住了,哽咽道:“怎么这样啊,长姐从头到尾做错了什么?”
投胎投错了。
顾瑾玉垂手接到了顾小灯的泪珠,指腹轻捻着独属于他的温度,冷静地嘲讽他的天真:“因为父债子偿,国债民还。”
顾小灯共情得过了头,哭得一抽一抽的,一脑门靠在了他肩上,一把搂住他呜呜咽咽个不休。
顾瑾玉不想抱他,权且当一根木桩,闭目听他的哭声。
既痛快。
又期待。
真可怜,一个远嫁的弃子长姐就能让他难过成这样。
那他义兄呢?
顾小灯在难过里入眠,在新升的太阳里醒来,一醒烦恼烟消云散。
顾瑾玉把他安置在卧房的另一端,中间隔着一扇十二转的草书屏风,屏风上的所有字都是顾平瀚亲自写的。
此时阳光薄薄地洒进来,屏风上的字体游龙一样,逐个鲜活。
顾小灯看不懂草书,也伫立在晨曦里痴痴地看了一会,即使看不懂,他也能感受到字画里的生命力。
看够了,他绕过屏风去找顾瑾玉,床上却没人,枕被都叠得齐整。
他以为是顾瑾玉一大早就起床去办正事,不一会儿仆从鱼贯而入,伺候他洗漱的,用早饭的,人多得他不适。
他问最近的小厮:“嘿,你知道四公子大清早去哪了吗?”
小厮平静道:“回禀表公子,四公子昨夜被王爷召去,还没有回来。”
顾小灯料想是要紧事,就没再多问,只是觉得别扭:“你们不用这么多人围着我,祝管事呢?还有张等晴,可以的话让他们两个来管我就够了。”
小厮公事公办:“祝管事也被王爷调走了,至于您说的张等晴,奴不曾听过,王府里怕是没有这号下人。”
“大清早怎么就开玩笑。”顾小灯笑道,“他和我一块进府的,昨天他也跟我一起,就跟在离我最近的地方,你们应该都见过他的。”
那小厮又冷静地重复:“对不起,表公子,奴不曾听过,也不曾见过这号人。”
顾小灯心里有些不安,扭头去问一个眼熟的婢女,问她张等晴在哪,对方却也给了一模一样的回答。
顾小灯拔腿想往外走,所有仆婢突然跪下,汇聚成一个圆圈,把他拱卫在中心。
他们异口同声地告诉他:“今日是世子生辰,请您止步于此,切勿叨扰府上贵客。”
顾小灯声音有些抖:“可以,我不出去,你们把张等晴叫过来就行。”
所有人斩钉截铁地告诉他:“表公子,奴不曾听过张等晴,也不曾见过这号人。”
作者有话要说:
前期——
小灯:哇哈哈哈哈哈!
大狗:哼,开心什么,给我哭,哭得越大声越好。
后期——
小灯:…………
大狗:球球你,只要你肯笑一笑,让我做什么都好。

第12章
八月初三夜,张等晴被安排去了离顾小灯颇远的偏房里,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生怕顾瑾玉怎么欺哄他弟。
他试探着和顾瑾玉院子里的其他仆婢套近乎,发现这些人铁桶一样,只好悻悻作罢。牵肠挂肚地到陌生的偏房后,他想着明天早早起来去瞅小灯,继而又想到明天是顾平瀚的生辰,那厮今晚一定很忙碌,这又是在西昌园,顾平瀚肯定不会再差遣人叫他过去讲故事了。
想着总算可以睡一个好觉了,他搓搓手去关窗,窗扉将掩时,一只手伸来卡住,拽了他就要出去,吓得张等晴差点爆炸,以为是神通广大的老爹仇家潜进了顾家。
结果来人却是顾平瀚的暗卫,即便到了府兵森严的西昌园,那位世子爷还是要偷偷摸摸地让他去讲故事。
张等晴服了,偏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臭着个脸屈服,被暗卫背着迅速前去。
顾平瀚的院子离顾瑾玉不远,一样宽敞,也一样朴素单调,萧瑟秋月下,院落像巨型的沉香棺材。
张等晴被请进一间书房,顾平瀚正坐在主位上,闭着眼睛仰靠在椅子上,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单纯在闭目养神。即便假寐,他也依旧是冷冰冰的,一张喜怒不形于色的标准答卷,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张等晴觉得他浑身上下每一根头发丝都写满了疲惫。
门窗掩上,顾平瀚睁开眼睛,平静地看向他,又是沉默寡言。
张等晴嗅到房间里有淡淡的酒气,八成是世子爷今天应酬喝多了,难怪从来挺直脊背的人这会一整个瘫在椅子上。
顾平瀚总不说话,张等晴习惯了这副死人样,拱了拱手先客套地祝贺:“祝世子明天生辰快乐,下个月秋考顺利,一鸣惊人。”
“过来。”顾平瀚语速缓慢,“民间怎么过生辰?”
张等晴服了他的好奇瘾,过去挑拣着说。
顾平瀚很认真地听,又问:“你和小灯怎么过生辰?”
张等晴心情好了点:“怎么过的都有,每年都不重复。”
顾平瀚听他讲述,等到他讲完,淡淡地回:“我的生辰变化寥寥,年年如是。”
“堂堂镇北王的世子,就不跟我们比这个了吧。”张等晴心道富贵人的毛病也是不少,不欲掰扯太多,故作打个哈欠就转身,“夜太深了,世子,你少熬夜吧,明天不会很忙吗?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回见。”
胳膊骤然被攥住了,张等晴懵了一下,本能反手用武力想甩开,结果被攥得更紧,一转头,刚才还瘫在椅子上的顾平瀚起了身,莫名其妙地擒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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