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迢迢—— by牛角弓
牛角弓  发于:2024年07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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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上虽然有个四品都尉的军职,但行事一贯低调,也没多想,就停下来等着楼上的人下来再说。
楼梯转弯处露出了两双男人的腿脚。
干干净净的乌皮靴,小口裤子。看似普通,但秦时也算是走过江湖的人了,只看他们衣服干干净净,就知道这两个人绝对不会是普通行商。
很快这两位客人就从楼梯转弯的地方走了下来,是两个面皮白净的男子,三十上下的年纪,一身普普通通的麻布短打也遮不住满身的书卷气。
秦时觉得他们像是那种故事里要进京赶考的读书人。
这两人一露面,见楼梯下面等了一堆人,顿时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连忙拱拱手,带着同伴快步走了下来。
大约站在前方的樊锵等人身上都极有气势,这两人也不敢肆无忌惮的打量,只是微垂着视线快步下楼。待他们走到最后两三级楼梯的地方时,走在前面男人下意识的抬头朝外看。这一抬头,视线恰好撞上了走在樊锵身后的魏舟。
他的面孔朝向驿馆大门的方向,秦时走在魏舟身后,清清楚楚的看到这人的眼瞳骤然一缩。但他很快就收回视线,步履匆匆地从他们身旁走了过去。
秦时若有所思。
他以前上过刑事课程,分辨得出那个人在看到魏舟的一瞬间,不断变幻的微表情:意外、惊讶、畏惧、兴奋。
秦时虽然猜不透这些情绪所为何来,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走在前面的那个人,认识魏舟。
跟在他身后的青年男子看见魏舟的时候毫无反应,但他从秦时身边走过的时候,却看见了被秦时抱在怀里的小黄豆。
这人顿时两眼发光,流露出一副垂涎的模样。他只顾盯着小黄豆,脚下的路也没留意,险些平地摔一跤。还好一旁的驿丞扶了他一把,才让他免去了当众摔一个大马趴的尴尬。
秦时从他狼狈跑走的背影上收回视线,就见魏舟的袖子小幅度地晃动了一下。他刚才似乎也在转身看那两个人。
秦时又去看贺知年。四目相对,贺知年微微点了一下头,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秦时,“……”
其实这只是一个下意识的举动,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要传递什么信号呢。
稍后,当他们各自回到客房之后,秦时就发现贺知年开始套杂役的话。
杂役是上楼来送热水的。秦时把木盆放在地上,试了试水温——太凉不行,但也不能太热。小黄豆毕竟不是人,它只是爱玩水,但不喜欢太高的水温。
小黄豆知道这是给它预备的洗澡水,兴奋的啾啾叫个不停,两只小爪子围着水盆踱来踱去。秦时刚把手从水盆里伸出来,带着满意的表情点了点头,小黄豆就像踩了弹簧似的窜了起来,扑通一声砸进了水盆里。
水花溅起来,把蹲在一边的秦时和杂役都吓了一跳。秦时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就见杂役一边抹着脸,一边嘿嘿嘿笑了起来。
小黄豆也有些心虚,鬼头鬼脑的瞟了秦时两眼,又开始友好的冲着杂役叫唤。
杂役的手伸过去,又讪讪的缩了回来,有些胆怯的望向秦时。
秦时摸了摸小黄豆,对杂役说:“没事,它喜欢有人陪它玩。”
杂役试探地伸手摸了摸小黄豆的翅膀,见它并没有躲开,脸上不由得绽开一个大大的傻笑。
他不知道小黄豆的友好只针对心无恶念的人。秦时也不会特意跟他说这个。他只是觉得小孩子都喜欢找同龄的朋友一起玩耍,小黄豆的同龄朋友实在是太少了。
贺知年也蹲在一边看他们玩水,嘴里有一句没一句的跟小孩儿聊天。聊西宁最近几天的天气,聊附近的街市、谁家买卖做的好、谁家爱坑人……等等。
话题慢慢的就过度到了驿馆的那两位客人身上。
贺知年和秦时都和气,又有小黄豆这么一个萌物暖场,小孩儿早就放松下来了,也乐意跟他们闲聊天。
“前面那条街都是开客栈的,一家比一家贵。”小孩儿一边小心翼翼的往小黄豆的尾巴上泼水,一边说:“有钱人都去住那些客栈了。我家生意不大好做,平时客人也不多。你说这几天?这几天就只有刚才下楼梯的那两位客人。”
秦时就说:“我看他们可不像是走商的。”
“不是走商的,”小孩儿对这个说法表示了肯定,“他们刚来那天在楼下大堂里吃饭,包袱就放在桌面上,里面好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黄纸,还有阴阳罗盘……厨房的大叔都看到了。应当是两位道爷。”

第100章 水盆
杂役也就是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 虽然在驿馆里做事,也被人嘱咐过不能多嘴。但每个人对于“不能说”的尺度都有自己的理解,在小孩儿看来, 这些话就没啥不能说的。
当下这个世道, 出家人的处境有些艰难,不论是出门化缘, 还是夜里找地方投宿,都低调得不行。小孩儿在驿馆做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有时候他们还会遇见比较谨慎的出家人,为了行路方便,会刻意打扮成普通百姓的样子。
这种事见得多了,大家都会默契的假装什么都没发现——不管朝廷对于出家人是个什么态度,信仰这个东西是始终都存在的, 普通百姓也乐意给出家人留一份体面。
正因为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所以小孩儿才不觉得这种话题有什么需要保密的。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就在秦时身上了, 他这会儿头发半长不长的, 大约在小孩儿眼里也是一个还俗不久的僧人。
如此一来, 有关出家人的处境问题, 秦时应该知道的更清楚,也就更加不可能去做什么伤害其他出家人的事了。
这叫做同病相怜。小孩儿听茶馆里说书先生说过。
贺知年和秦时交换了一个视线,不再打听这两个道士的情况, 而是说起了西宁城里哪家馆子做的饭食好吃。
这个话题小孩儿最熟了, 开始滔滔不绝的给他们做介绍。这也是贺知年的目的, 他们之间交谈的话题越多,刻意询问的那些信息才会被掩埋起来, 变得毫不起眼。
两个人洗漱完毕,抱着香喷喷毛茸茸的小黄豆出门去找魏舟的时候, 才知道樊锵又带着他的人出门去了。有可能是去军营,也有可能是去私见刺史大人,不过这些事就不是他们应该知道的了。
他们拉着魏舟去了小杂役给推荐的一家羊肉馆。一路上将他们打听来的消息都细细告诉告诉了魏舟。
魏舟自己也看出来了,很笃定的说:“走在前面的那个,是认识我的。”
他虽然没学过微表情,但他擅长揣摩人心。那人看到他的时候,脸上一瞬间生出的只有看到熟人才会有的神色是瞒不过他的。
“无妨。”魏舟说:“我在他们身上留了点儿东西……这里不方便说,待回去了,再仔细瞧瞧他们是什么来头。”
羊肉馆确如小杂役所说的那般生意兴隆,要搁在后世,这大约要算一个网红打卡地。
羊肉馆店面不大,环境也普普通通,但十几张桌子都被客人坐满了,从老板到伙计都忙得脚不点地——还没吃饭,进店的客人就先被这股热火朝天的气氛给震住了。
饭菜也好吃,秦时终于吃到了无污染的环境里养大的小肥羊。比起他们在大漠上自己猎到的野羊,肉质更多了一层鲜美肥嫩。更兼这里调料充足,又是大厨精心烹制,别说小黄豆,秦时都吃得顾不上抬头了。
小黄豆跟他们的口味不同,不爱那些热乎乎的汤水,只对大块吃肉感兴趣,吃饱喝足还叼着一块肉筋舍不得放下。
从羊肉馆出来,秦时又按照小杂役的介绍,找到了西宁城最好的一家皮货铺。秦时亲自画了图样,留下银子,定做了一个能装下小黄豆的挎包。
秦时要求的包并不难做,他给的钱又足够,老板很痛快的表示一定全力给他赶工。
这个时候,魏舟和贺知年还不知道秦时设计的背包会有多么好用,只是觉得小黄豆一天大似一天,也的确需要一个新的东西来装它了。
出了皮货铺,他们又在街市上逛了逛,直到宵禁的更鼓响起才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到了驿馆。
驿馆里,驿丞正在训斥小杂役,“……说过多少遍了,那些野狗不要喊进院子里来,这让客人看见……”
小杂役低着头乖乖听训,一转头看见秦时等人进来,小脸上立刻放出光来。
驿丞连忙住嘴,迎上来跟客人们寒暄,一边恶狠狠的瞪了小杂役两眼,嘱咐他去厨房里看着点儿火。
小杂役耷拉着脑袋,灰溜溜地往外走。从秦时身边经过的时候,忍不住偷瞟小黄豆。
小黄豆还记得他,呼扇一下翅膀,友好的跟他打招呼,“唧!”
秦时摸摸小杂役的脑袋,把装着羊肉胡饼的油纸包塞进了他手里,“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小杂役转头,贼溜溜的瞟了一眼驿丞,有些不好意思地捧着油纸包嗅了嗅,“是老胡家的胡饼,每次从他家铺子外面经过,都能闻到这个味儿……谢谢大哥。”
“不客气。”秦时说:“你刚才帮我给它洗澡。这是它送给你的谢礼。”
小黄豆窝在秦时怀里唧唧叫,“是好吃的!有肉!还有核桃芝麻!”
它其实分辨不出什么果仁、调料一类的东西,秦时说了它就记住了,这会儿正好照搬出来给小杂役听。
可惜除了秦时,别人听不懂这么复杂的句子,听什么都是一长串的啾啾啾。
驿丞待小杂役虽然凶巴巴的,但店里的客人对他手下的人友善,他也是乐见的——开店的,谁不愿意遇见和气有礼的客人呢。
几个人上了二楼,魏舟直接扛着李飞天走进了秦时和贺知年的客房,他在屋子里溜达了一圈,见门后的脸盆架上摆着半旧的木盆,木盆里还盛着半盆清水,就满意的点了点头,“行,不用别的,这就够了。”
魏舟指使贺知年把木盆端到桌子上,又问秦时,“那两个人真走了?”
“真走了。”秦时回答的很肯定,“咱们出去吃饭的时候结账走的。”
这还是刚才趁着跟小杂役聊胡饼的时候打听来的,消息都还热乎着呢。
魏舟在客房周围布下结界,伸手掐个指诀,在水盆里轻轻点了点。
秦时好奇的看着他的动作。
起初,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房间里静悄悄的,他们还能听到驿丞在楼下喊小杂役搬东西的声音。但倏忽之间,客房里摇曳的烛火就暗了下来。
秦时精神一振,就见水盆里有什么东西莹莹发亮。
水面上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拂过,十分利落地撕开了覆盖在水面上的一层膜,露出了被遮盖在下面的图案。
秦时好奇地凑到近处去看,窝在他肩头的小黄豆没提防他会冷不丁弯腰,脚下一滑,差点儿掉进水盆里,被秦时眼疾手快地一把捞住。
小黄豆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抗议,发现自己又被秦时给接住了。它虚惊一场,有些委屈地蹭了蹭秦时的手指,嗓子眼里发出一阵又像抱怨又像撒娇的咕噜声。
“吓到我啦。”
“下次一定注意。”秦时自己也吓了一跳。他摸摸小黄豆的脑袋瓜,哄着它看水盆里的图像,“看,水盆里有人!”
小黄豆的注意力一下就被水盆里出现的画面给吸引住了,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这是什么?”
“这是魏神仙的法术。”
小黄豆看看圆桌对面仙风道骨的魏神仙,再低头看看出现在水盆里的画面,小小声的啾了一下。
“李飞天的爸爸好厉害!”
秦时莞尔。他想说魏神仙其实不是李飞天的爸爸,他们之间也并不是他和小黄豆这样的关系。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小黄豆的脑袋上很温柔地摸了摸。
水面上有人影晃动,仿佛被他们暗中窥视的人正在街市间穿行,想要赶在宵禁之前回到家里去。
不多时,这人就来到了一户人家的门外,抬手敲了敲门。
半旧的木门,门上的油漆都有些斑驳了。
门打开,一个须发斑白的老人家出现在门口,看见来人,他没有说话,只是很是客气的把这人迎了进去。
门后是一座小小的宅院,院中种了两棵老柿树。一晃而过的画面中,秦时看到了挂在枝头的拳头大小的柿子。时节还有些早,柿子的颜色还是绿色的,但果实累累,看上去十分惹人喜爱。
再往前就是一溜房屋,两侧各有两间厢房,门扉寂静,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来人三步两步走上台阶,抬手推开了堂屋的门。
堂屋不大,靠窗立着一架胡床,一个男人盘膝坐在那里正写什么。铺在书案上的纸张大小不过一尺左右,似乎是在写信。
听见门响,他放下手中毛笔,抬头看了过来——正是驿馆楼梯上一眼就认出了魏舟的那个男人。
不用说,刚才进屋的这人就是驿馆里冲着小黄豆流口水的那一个了。
水盆中水波微微晃动,一个男人的声音有些不安的问道:“师兄,我看到他们回驿馆了。还要让人继续盯着吗?”
被称为“师兄”的男人想了想,“不必再盯着了。明日一早我们就走。”
师弟在他对面坐下,视线往书案上扫了一眼,发现师兄已经将信笺叠了起来。他压低声音问道:“师兄,你……你没认错人吧?”
师兄抬眸,淡淡扫了他一眼,“怎么这么问?”
“我就是觉着,也未免太巧了。”师弟迟疑了一下,“我们刚到西宁,前脚住进驿馆,后脚就遇见了姓魏的。”
师兄微微一笑,“巧还不好?这说明老天都在帮我们。”
师弟不吭声了。
“你不要胡思乱想,”师兄说:“让你做什么,你照做就是。”
说到最后,神情间已经微微有些不耐烦了。师弟大约也看出来了,老老实实的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大约还是不放心,他又问道:“师兄,你说姓魏的就一个人,军中的那些人也帮不上什么忙,他真能收了法器?”
“错不了。”师兄皱了皱眉,“魏舟这人,抓个把小妖还行,法术只能说凑活。他能收了法器,是因为封妖阵已经被毁坏了。他这是赶了个巧,否则就凭他……”
师兄哼了一声,眉宇间尽是不屑之色。
驿馆里。
魏舟面沉似水。
贺知年垂头忍笑。
秦时抱着小黄豆不大自在的往后挪了一下。这位师兄的话一下就戳中了他的心虚。
他,他也曾在心里嘀咕过,怀疑魏舟的法术很菜……该不会魏舟其实也都知道吧?!

魏神仙这会儿没空搭理他们的小心思, 他都快被这师兄弟的对话气死了。
什么叫“抓个把小妖还行,法术只能说凑活”?!
什么叫“他这是赶了个巧”?!
魏舟暗暗磨牙之际,就听师兄弟的对话又换了话题。
“我这双眼睛, 再不会看错的!”师弟语气颇为热切, “千真万确就是小重明鸟,毛色嫩黄, 目有双瞳,身量也就这么大……”
说着大约比划了一下, 又道:“师兄,咱们得想个办法把它搞来。这么大的重明鸟,放在琼华楼,至少也能卖千金之数。”
魏舟,“……”
听到这话, 魏舟忽然就不生气了。
他往后一靠,挑着眉梢去看秦时。
秦时都快气炸了。
他家小黄豆这是碍着谁了?这命苦的, 都要赶上黄连了。还没出生就被姑获鸟从爸妈身边给偷了出来, 险些没能正常孵化。等孵化出来了, 又是一路风餐露宿的, 连口安生饭也没吃到过。
好了,总算平安无事的长到了半斤重,又有不开眼的毛贼来惦记!
“敢把主意打到我儿子头上, ”秦时磨着后槽牙, 恶狠狠的说道:“老子捏死他!”
“唧!”小黄豆给它爹捧场。小脑袋一仰, 脑袋上一撮翎毛神气活现的抖了抖。
贺知年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伸出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又指了指水盆,“听他们说完。”
秦时忍气去听, 果然师兄弟俩还在说小黄豆,只是话题已经从怎么抢变成了抢到以后怎么调\教的问题上。
小重明鸟尚未出壳就对外界的环境有所感知,而且天性中就有辨别恶念的能力。尤其已经认主的幼鸟,轻易不会再改认新的主人。
这种情况下,抢到幼鸟的人为了扭转幼鸟的个性,往往会使出许多匪夷所思的招数对其进行调\教。但凡调\教,无非就是顺从了就给口吃的,不顺从就打骂一顿。能被捕获的幼鸟本就罕见,能熬过这种折磨的,更是少之又少。
秦时只是想象一下这些人拎着小黄豆毒打的画面,就已经气得两眼充血,抱着小黄豆的两只手都哆嗦起来了。
师兄弟俩畅想了一下拿小黄豆卖高价的事,又转头去商议要怎么设埋伏才好。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他们人手没有那么多,魏舟又有樊锵这些军士同行,只怕贸贸然下个埋伏,反而打不过人家,偷鸡不成蚀把米。
师兄这个时候,脸上也露出几分在意来,“不可莽撞,那些当兵的不好对付。得好好盘算盘算……这姓魏的运气倒还不错。”
师弟赞同的附和,又道,“不如就回村里去安排安排。反正他们出了西宁城,十有八\九也是要走野羊坡的。”
师兄就跟要抬杠师弟回了一句,“他们有当兵的同行,若是那些当兵的要赶时间,不走野羊坡呢?”
师弟嘿嘿一笑,“那有什么,咱们就让他们不得不走野羊坡好了。”
师兄也没问他具体要怎么筹划,微微一笑,“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做。若是需要人手,你找藤伯。”
师弟答应一声,信心满满的说道:“师兄你就瞧着吧。”
师兄抬起头又说了一句什么,但这个时候水面忽然晃动起来,仿佛湖面上起了风浪似的,将那些平整的画面摇碎了。
烛光重新亮了起来,水面上唯余细波荡漾,先前那些匪夷所思的景象都消失不见了。他们周围重新恢复了普通客房的模样。
秦时深吸一口气,“这帮杀千刀的!”
一边骂,一边手底下又撸了小黄豆两把。其实刚听到师兄弟的对话时,他是真的快气炸了,但被贺知年这么一打岔,愤怒的那个峰值就悄默声的过去了。他这会儿虽然还在生气,但理智已经回笼,开始琢磨更加实际的问题了。
“听说过了野羊坡就只有一个村子,”秦时很快就把前因后果跟柳溪曾经对他们的提醒联系起来了,“埋伏不必说,肯定就是在村子里了。”
贺知年蹙眉,“这俩人既然说了要让咱们不得不走野羊坡,那另外一条路上只怕是要出事。”
魏舟也点头,“这事我们不要插手,我们也管不了。去跟老樊说一声,让他去想办法。”
贺知年答应了一声,“等他回来我去说。”
魏舟又道:“这些人知道我是追云观弟子,还敢把主意打到我头上……甚至还知道我来关外的目的。这事不简单。”
至于法器在他身上,反而不算什么了。既然知道他来干什么,这会儿见他全须全尾地往回走,自然能猜到他任务已经顺利完成了。
贺知年也对追云观起了疑心,“都有谁知道你要出门的事?”
魏舟被人怀疑到了师门,有点儿不大爽。他的行程只有自己人知道,别人这样怀疑也是很正常的,就是他自己,贺知年提问之前,也在轮番琢磨几个知情人里头谁的嫌疑最大。
“我师父闭关修行有一年多了,其他几位师兄有的出门游历,有的被师父安排去了其他道观,与道友们切磋学习。如今我们观里的大事小事都是六师兄在管着。”
魏舟心里虽然不爽,但也知道这种事是必须要搞清楚的,因此回答问题的时候,也尽量说清楚,免得别人起疑。
“还有七师兄、八师兄,这两人年纪比我还小一些,每天跟着五师兄修炼学习。我在观里的时候偶尔也给他们上上课……观里就是这情况。镇妖司的命令到了观里,都是直接传给了六师兄,由他来安排。”
“你们要说这里头谁是奸细,我也想不出来。”魏舟说道:“反正以往有任务,老六都会把观里的师兄弟喊一块儿商量,看看谁去做这个任务合适。所以,他们几个都知道我要出关。”
要按照魏舟自己的想法,追云观也不是头一遭帮着镇妖司做事,要说师兄弟中的哪一个被人套了话……谁会这么大意?
都是老江湖了。
至于师兄弟里头会不会有谁是奸细,仅仅是这样一个念头,魏舟都觉得匪夷所思。这世上真有这种人,会跑去给妖怪做奸细?!
不要命了吗?!
再说追云观里住着的都是些出世之人,又不想要凡世间的功名利禄,妖怪能拿什么东西来诱惑他们?
魏舟就觉得这种可能性约等于无。
但消息是从镇妖司递到追云观的,追云观没问题,那有问题的就肯定是镇妖司了。能进镇妖司的人,算起来都是四大神兽的后裔。
四大神兽的后裔,有可能会背叛祖宗的立场吗?
因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族一开始就站在人族这边,以至于人族特意将它们从妖族中独立划分出来,尊称它们为神兽,世世代代,将它们当成了光明美好的象征。
它们对待人类的态度,从一开始就迥异于其他妖族。可以说,它们是妖族当中最不可能背弃人族的。
它们也是妖族中最早与人类通婚的一拨人,后代又几乎全部进入了镇妖司,它们与人族之间的关系,紧密到无法分割。要说缉妖师里头出了奸细,魏舟还不如回头去怀疑追云观里的师兄弟。
贺知年也想到了这些,但消息泄露,必定是在某一个环节上出了什么岔子。
其实要让贺知年说,这打着鬼主意的一对师兄弟都是道门中人,从追云观这一头泄密的可能性要远远大过了镇妖司。
几个人凑在一起猜测一番,也没得出什么结论来,各自回去休息了。
转天一早,几个人刚洗漱完,正凑在一起商量去哪里吃早饭,驿丞就急匆匆地跑上楼给几位贵客带来了一个说不上是好还是坏的消息:出城十里地,有一处名叫宁家塘的大湖,夜里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住在附近的人家只听得轰隆轰隆的声音响了一整夜,早起一看,满池塘的水都不见了!
“真真是不见了,”驿丞说起这种异象,满脸都是惊恐的神色,“湖底出现了老大一道裂缝,深得看不见底,裂缝里还有刮风的声音,呜呜响,简直吓死个人。”
秦时等人都听得呆了。他们昨天夜里刚知道有人要在出城的路上做手脚,没想到这才刚一睁眼,事情已经发生了。
驿丞喘了两口粗气,又道:“裂缝从宁家塘一直裂到了十里亭。如今大家都在说,这条路是走不得了,急着出城的都得绕路走野羊坡那条路了。”

即便早已知道出城的路会出事, 知道内情的几个人仍有几分难以置信之感。
就这么大手笔地凿出一条拦路的壕沟——是不是也太简单粗暴了点儿?这都不是拦路了,这直接就是下战书。
就差明明白白地留个字条了:此路不通,请走有埋伏的野羊坡。
秦时琢磨了一会儿, 转头望向贺知年, “这些人不像是要偷魏神仙的东西,倒像是要来找他寻仇, 顺便打个劫。”
贺知年不由一笑,“这些人应该不知道咱们清楚他们的底细。”
“这倒也是。”秦时觉着, 在不知道有人要故意引着他们走野羊坡的情况下,只看到城外出现了地裂,大多数人都会以为这是一场意外。
秦时还想说这些家伙的动作够快的,但想想魏神仙那些鬼神莫测的手段,又觉得这种问题没啥可问的。关键是谁想要魏舟手里的东西啊?人还是妖?
魏舟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不提昨夜用法术偷窥对方的事。只说他刚进了西宁, 就有人在城外做这样的手脚,下手的还有可能是同行, 魏舟就有一种被打脸的不爽感。
他甚至觉得, 这不会是谋算着想抢法器的人在给他一个下马威吧?!
秦时问他, “城外的地裂, 咱们还去看吗?”
要按着他的意思,既然人家的目的是逼着他们走野羊坡,宁家塘这里就不会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
万一线索多了, 魏舟作为不知情的同行, 要留下来研究地裂, 那这些人岂不是弄巧成拙,办砸了差事。
贺知年跟他的想法差不多, 两人对一个眼神,彼此的意思就都明白了。
但魏舟犹豫了一会儿, 还是说要去看看。他想知道自己的对手都有些什么样的招数。如果是法术,多少也能留下一些线索来。哪怕魏舟法术不如对手,勘不破对手设下的迷障,至少他们也能知道对方有高手在,行事也会更加谨慎。
宁家塘这个地方距离西宁城并不远,有心人选在这里动手,大约也是为了能让“道路不通”的消息第一时间就传回城里。
宁家塘周围有几个村寨,都依附西宁城生活。如今突然遇到这种天降异象的事,不免人心惶惶起来。秦时一行人过来的时候,出事的湖泊周围围了不少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的议论着这一场飞来横祸,脸上皆是惊慌之色。
有人信誓旦旦,说这就是地动了,有可能后面还有余震,要离开这里远一些才会安全。有人说这是湖底的水神发威,最好几个村寨联合起来,搞一些猪羊来祭祀。
一片闹哄哄的声音中,一个行商打扮的中年男人对身边的人小声嘀咕,“不会是闹妖怪吧?咱们入关这一路上到处都在传闹妖怪的事。听说咱们离开石雀城没多久,那里的人就都被妖怪给吃了……”
围在他身边的大约都是同路而行的同伴,闻言心有戚戚,东张西望一番,各自催促手下绕路走。他们大约在关外受了些惊吓,看见魏舟等人从身边经过,脸上都露出警觉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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