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先生并不意外,道: “既如此,我的课你可以不用来上,或者只上你自己认为需要的。这样,对你的学习也有所帮助。”
“另外,原本我想直接引荐你去高学段,但鉴于你尚未考中秀才,高学段没办法收。所以,我课下会针对你的学习情况,单独给你布置一些课业,你认为如何?”
江行没想到先生愿意给自己开小灶,喜出望外之下自无不可,道: “多谢先生教诲!”
几个时辰后,江行看着先生留给自己的课业,陷入了沉思。
今日先生给的是两道墨义题,也就是常说的默写题。
这类题考察对经义典籍的熟悉程度,说难不难,说简单不简单,要的是对典籍事无巨细的背诵记忆。江行捏着先生给的那张纸,见纸上写: “民富之道二,所谓二者何也?”
江行“啧”了一声,同系统吐槽: “关于民富的论述有好几处,先生没有具体说明,莫不是在给我上难度?”
086说: “他要是不上难度,岂不是太简单?”
江行笑笑,说: “这也没难住我啊。”
“二”,就是一个很明显的提示了。《孟子》尽心章句上第二十三节 有云:“易其田畴,薄其税敛,民可使富也。”
江行便写下: “对:易其田畴,薄其税敛。谨对。”
墨义的答题格式前要写“对”,后要写“谨对”。一般考试时有十道题,十道题里对上四道,就算合格了。就像今天先生给的这道题,提示甚少,如果拘泥于“民富”,去搜寻相关典籍里的论述时,保不齐就会混乱。
第二道有些难: “作者七人矣。请以七人之名对。”
江行: “……”
好,他说为什么上一道题没啥难度,原来在这里等他呢。
《论语》宪问篇第十四提到了“作者七人矣”,但是正文中并没有提到这七人是哪七个人。江行记得这七个人的名字见于注疏,再去回想时,却记不全了。
“长沮、桀溺、荷蓧丈人、楚狂接舆、仪封人、荷蒉……”
他抓耳挠腮,“还有一个是谁?”
086叹气: “你自己想。不过这题确实偏了些,院试大概不会难到这种程度。出在会试里面倒是很合理,就当提前练练手了。十道墨义总不能题题都这样,到时候实在不行,你可以求求本系统。”
江行呵呵一笑,问: “然后你就能给我开挂吗?”
086声音弱了下去: “……不能。考试无捷径,你要自己多多努力才行。我顶多暗箱操作一下,把你的积分多算一点。”
江行不意外,就是有点可惜: “我看小说里面,系统都会给宿主开挂的。你不仅不给我开挂,你还要逼我学习,我真是命途多舛啊,呜呜。”
“喂喂,不要假惺惺。”086阻止他继续演下去,“你明明乐在其中。再说了,我总有一天要走的。到时候留你一个人在这里,顶着个开挂得来的功名,万一露馅了怎么办?踏踏实实才是真理。只有学到脑子里的知识和手里的钱不会背叛你。”
江行笑嘻嘻,没当回事: “知道啦。那我现在有多少积分啊?”
086看了一眼,道: “你平时又不怎么卷,当然只有348点积分啦。你妹妹的药,需要1000点积分。不过没关系,考过几场科举考试之后,你就可以加很多的分了。”
江行长叹道: “其实现在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统子,要不是你,阿摇现在真就一丝希望也没有了。一天天数着日子过的感觉我是知道的。但是吧,真到嗝屁的时候,反而洒脱很多。”
086无情打断他: “别煽情,都是你应得的。快想想这道题怎么做,想想最后那个仁兄叫什么名字。七个人的名字,一个字都不能差。”
江行: “我已经想到了。”
他写下: “对:凡七人,谓长沮、桀溺、荷蓧丈人、楚狂接舆、仪封人、荷蒉、石门也。谨对。”
写完了,江行把纸夹在书册里,伸了个懒腰: “睡觉去喽。”
转眼过了三年多。
江行三年前还是根豆芽菜,三年过去,他身上总算是长了一点肉,看着壮实了一些,也高了不少。
这三年里他一边在篆刻店打工,一边给时鸣刻章,竟赚了不少钱。粗略算一算,江行也算村里难得的富户了。至少,在城里买一处小院子的钱,还算是有的。
没办法,时鸣给的真的很多。江行有时候忍不住怀疑,自己刻章可能不是凭本事吃饭,捧着的碗也不是普通的饭碗,而是软饭碗。
大小姐高兴,多给点钱怎么了。大小姐不高兴,多拿钱羞辱他怎么了。他讨生活凭本事,才不是吃软饭。
……个鬼啊!
江行承认,虽然时鸣与他纯粹就是雇主和打工人的关系,但是有的时候这个金钱给的,看起来不是很干净,看起来很像有肉|体关系的那种。
虽然他经常会把多余的钱退回去给玉竹,但有一次这件事被时鸣发现了。时鸣一怒之下,把玉竹那里暂存的钱全给了他。
然后好多天都没有再找他刻章。
大小姐惩罚人的方式都像奖励。江行心想,要不是舍不得经常惹大小姐生气,他高低得这么再来几次。
买房子啊,中心地段啊,天啊,这放在三年前,江行想都不敢想。
——现在敢想了。
江行喜滋滋地数了数钱,找准时机,看好城中一处离书院极近的院子,打算买下。
原本房子的主人也不缺这一处院子,本来就是为了孩子上学方便些,才买了。如今孩子不在书院读书,将要去京城考会试,自然用不着这处院子。
现下岭南地区不比京城,房价总体要便宜一些。即使是书院旁边的小院子,也不过几百两银子。
几百两银子其实不算便宜,要是按照原本一天三百文的工钱来算的话,江行恐怕要工作几十年才能买得起。
但软饭确实很香,现在不要三十年,也不要十三年,只需要三年,江行就能喜提书院旁边一套房了。
签字画押,江行在契约上按了手印,这处风景极佳的小院子就属于他了。
他买下的院子几乎花了他全部的积蓄,钱包也变得空荡荡了。好在这院子南北通透,靠东墙边有一树梨花,枝桠弯弯曲曲伸到墙外。梨树下一张石桌静静地摆在那里,桌面上还刻了棋盘,闲暇的时候可以找人同自己对弈一局。
真是极好。
江行买好了院子,便开始着手搬家。东西太多,他找了工人一趟一趟来搬,实在麻烦。系统有点坐不住,问: “宿主,你不考虑在商城里兑换一些好用又便宜的道具吗?”
江行问: “什么道具?”
086推销道: “比如这个。这是末世空间异能者的异能,其实就是一个小空间,可以随身携带。你有了它之后,就可以把所有的东西都放进去,然后一起带走。”
江行道: “多少积分?”
086道: “不贵,100积分。”
江行想起自己现在才只有几百积分,立马不干了: “不要,你自己拿着,我找人来搬就行。”
积分还是得省一省,留着给阿摇换药不好吗。
忙忙碌碌好几天,青山村江家父母留下的东西才算搬完。江行最后看了这间屋子一眼,给大门落了锁。
王婶感慨万分,往江行手里塞了一大篮子蔬菜,道: “我当了小半辈子寡妇,也没个孩子,看你就像看自家小孩一样。这些东西你拿着,别客气。”
平日里村中看着江行长大的长辈们都来了,或是送了自家的瓜果,或是给了他一些称手的打扫工具,刘伯更是拍着他的肩膀,脸色因为激动而涨红,道: “小行,你是个有出息的。在城里要是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们说,老刘我一定帮!”
江行一一拜别了众人,牵着江舟摇的手,往城里小院走。
江舟摇任他牵着,离开了青山村,她眼里总有些不舍: “哥哥,我们还会再回来吗?”
江行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道: “阿摇,你想回来吗?”
“这里有很多人。”江舟摇道, “但是哥哥去哪,我就去哪。我要跟哥哥一起。”
江行太感动了,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又想逗她: “那要是有一天,哥哥被流放到特别偏远的地方,你也跟着吗?”
江舟摇提醒他: “哥哥,我们现在住的地方就很偏远啊?”
江行一噎。
……还真没说错。
谁不知道岭南在古代就是流放圣地?江行待惯了,才会觉得这里其实还好。但是仔细想想,这里天气湿热,夏季多风,蛇虫鼠蚁大得吓人,要是让那些在京城待惯了的达官贵人来这里,光是水土不服就够喝一壶的了。
此时江行有点庆幸:以后要是官没的做,还可以回来安心养老。
这么一想,江行的心情总算没那么沉重了,哼着小曲儿搬去了城里。
第10章 闲时吟读无嫌猜(修)
东西搬完了,江行正要好好休息一下,就听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似有人来了。
江行去开门,猝不及防对上一张熟悉的脸。时鸣尚不知是他,只道: “听闻你新搬来,我在这里恭贺乔迁之喜。”
江行哭笑不得: “阿鸣,是我,不是别人。”
听见这个声音,时鸣一愣。
江行又问: “你怎么来了?”
时鸣道: “先生听说隔壁院子里搬来了新邻居,便让我上门打个招呼。不成想竟是你。”
原来是老熟人,就不用这么客套了。江行把时鸣请进了院子里,道: “住在村里多有不便。我攒够钱,就搬来了。”
时鸣点点头。
江舟摇此刻见家里来了人,一点儿也不见外,拉着时鸣的手就感叹: “哇,好漂亮的姐姐。我可以跟你玩吗?”
江行: “……”
上来就说这种话会不会有点太冒昧了……不过没关系,小孩子不知道尴尬怎么写,阿摇生性活泼,好不容易有玩伴,激动一点也正常。
时鸣听到声音,有些错愕,又问: “这是……”
江行同她解释: “这是我妹妹,名叫江舟摇。亲妹妹。”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要着重强调是亲的,但说一嘴总没错。
时鸣点点头: “原来是妹妹。我就住在你们一墙之隔的院子里,有什么事情不懂的可以来找我。先生也在,往后你跟着他学习,也会方便一些。”
江行心想确实如此。江舟摇和时鸣两人年纪差得也不多,正好住得近,两小姑娘在一起玩再好不过。
还有,既然就住在隔壁的话,那他去找先生学习或者写课业什么的,就不仅仅局限于在书院里,下学了也能去往时先生家询问一些不解的地方。
这样想着,加上有系统的督促,往后一段时间里,江行有空了就去隔壁时家读书,与时先生和时鸣都算熟悉很多。
江舟摇同他一样是个看脸的家伙,见时鸣漂亮,总忍不住上前撩拨人家,一来二去,两人关系竟突飞猛进,俨然是拆不散的好朋友了。
江行嘴上当咸鱼,行动倒是很勤奋。出了江家父母的孝期,他就一连把县试和府试都考过了,如今已是童生。再考,就要准备接下来的院试了。
时家藏书很多,时鸣眼睛看不见,索性躺在书架旁边睡大觉。常常是江行这边在读书,时鸣那边睡得正香。
时鸣睡觉很沉,也从来不会有什么声音,就连呼吸声都浅,不凑近听了根本就听不见。江行只当旁边卧了尊白玉,手上依旧看他的书。
此刻冬去春来,古人所谓春困秋乏,尤其是春日下午,最容易犯困。
要不是系统监督,江行还真能睡过去。他看着旁边悠闲自在正熟睡的时鸣,眼皮子不禁打起架来,恨不得马上看完手头的书,去睡一觉。
但086绝不会允许他走马观花,一察觉到他开小差就会立马把他唤回来: “专心!专心!你眼睛看哪呢!你看人家干什么!人家脸上有字吗?”
“饶了我吧,”江行没精打采, “我要困死了。他在我旁边睡那么熟,你知道的,我向来都是好逸恶劳的人。”
086很严格: “不行!你多睡一秒,你的竞争对手就多看一页书,你还要不要考试了?”
江行真的觉得086面目可憎了,长得越来越像他高三时那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刻薄英语老师,心里怨气比鬼都重,嘴上很怂: “统子哥,哥,那只是个院试,还有好几个月呢。照这么读下去,我还没等考上秀才,我就要一命呜呼了。”
“你不会一命呜呼的,”086恶魔低语, “本系统有药。”
江行哀嚎: “苍天啊,你还给不给人活路了!”
系统这么一直督促他,四月刚刚考完府试,江行连歇都没来得及歇,就又被统子哥抓去读书了。
他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086是卷王系统,不是别的系统。
086道: “给,怎么不给。只要你不直接变成一滩肉泥,本系统都能把你捞回来。”
“我不干了!”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把书往旁边一丢,奋起反抗, “我也要去睡觉!”
不知是不是他抗议太过激烈,书本砸到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猝不及防吓了一人一统一哆嗦。旁边榻上睡着的时鸣皱了皱眉头,呓语了几句,又翻了个身,看着要醒过来了。
江行蹑手蹑脚重新捡起书本,不确定地问: “大小姐要是被吵醒了,不会拿我撒气吧?”
先前他读书安分,向来都只有翻书的声音,从没吵醒过时鸣。也就今天实在困得狠了,一时气不过,搞出了这么大动静。
说来他还挺狗腿子的。他去篆刻店里打工,偶然遇到时鸣来订章,他总能得到一笔不错的酬劳;他来时家读书,三天两头还总能得到时鸣的投喂,什么瓜果点心,少有重样的;甚至于吃不了了还能兜着走。
时鸣对他这么好,他狗腿子一点,叫声大小姐过分吗?不过分,一点都不过分。
这不是什么娇蛮大小姐,这是他的金主爸爸。
086不是一天两天嫌弃他了,闻言更是不屑,道: “不知道。你可以试试。”
时鸣方才一翻身,眼上罩的白布软软地滑在枕头边,放荡不羁地斜着。春色正好,暖融融的阳光穿堂而过,落在了他的眼睛上。
那双眼睛还是头一次在江行面前展露真容。如他所料,时鸣的眼睛生得也是极好看的。眼型似乎是桃花眼,此刻大小姐闭着眼睛,江行不是很能分辨得清。
江行只能看到时鸣乌黑的睫毛带着春日独有的暖黄,轻轻颤着,像一只翻飞的蝴蝶。
江行见了这幅景象,吸了一口气,啧啧叹道: “我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孩子,也不知是怎么长的。但要说是遗传,他同溪午先生看着一点儿也不像。难道是更像他母亲?”
086翻他白眼: “别忘了你现在也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我壳下不是孩子。”
他复而惋惜: “好好的孩子,怎么眼睛就看不见了……父母也没了,小小年纪,竟要遭这种罪。”
086沉默了片刻,算是开解他: “你要知道,这世间的苦,原本就是吃不尽的。”
“废话真多。”江行不着痕迹地揭过了这个话题, “我听说盲人能感受到光线变化。要是光影动来动去,说不准会晃得她难受。我还是把阿鸣眼睛给盖上吧。”
086就知道这人正经不过三秒,没好气道: “你就盖吧,小心把人吵醒了!”
江行没搭理它,一只手小心翼翼地伸向枕边的布。时鸣似有所感,眼皮子动了动。这回离得近,修长的睫毛轻轻扫在江行的手指上。他动作一僵,心想: “怎么有人的睫毛能长这么长。”
怪漂亮的。
时鸣长了几岁,出落得愈发祸国殃民。但非要说是那种柔婉之美,又不像;反倒是那种雌雄莫辨的美,美得实在惊心动魄,看一次惊艳一次。
停了半晌,他听着时鸣轻浅匀称的呼吸声,见对方真的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又重新将白布往后拉,覆在眼睛上。这个姿势不是很方便,江行只得伸出另外一只手,胳膊越过时鸣,抓着白布的两端打了个不大不小的结。
他绑得不是很熟练,这块布像是专门要同他作对一样,摸着总是滑不溜手。
好容易绑上,他看着往脑后突出了一小块的结,又觉得哪哪不对劲了。要是时鸣一个翻身,平躺着睡觉,那岂不是会被这个结硌得很不舒服?
思及此,他瞧了瞧时鸣的睡颜,终于还是轻手轻脚地拿起了那个结,打算解开。
绑得时候没怎么用上力,解的时候便轻松很多。他屏住呼吸,眼神专注地盯着那个结,一时没发现时鸣已经醒了。
——直到时鸣睁开眼睛,轻轻拽上他的袖子,问: “你在做什么?”
江行:“!”
他手下不稳,扯得时鸣一声惊呼。他被这声惊呼叫得心慌,顿时讪讪地缩回了手,任凭布条垂落在时鸣身上。
江行一下子看呆了。
不同于其他的盲人,时鸣似乎是后天致盲,眼睛依然保留完整,只是黯然无神,目光总是散的,没法聚焦。
此刻那双眼睛睁开,江行才算是真真正正见到了时鸣的全貌。
他想错了,那双眼睛比他想象中还要漂亮。如今时鸣眼盲,自然不存在什么眼波流转的景象。但时鸣的美是直击心灵的,令人见之难忘。
眼睛的无神反而更令人记忆深刻。江行穿越这么久,对从前的事情记得已经不太清了;但此刻脑海中却无端显现出某件断臂雕塑来。
他从前觉得好好的雕塑,十全十美有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鼓吹残缺美?直到此时此刻,在异世的他,似乎终于有些理解所谓“残缺美”了。
时鸣一把抓住他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腕,坐了起来,问: “你为什么要动我蒙眼睛的布?”
许是午睡方醒,她声音有些低哑,原本嗓音中的清润更加明显,好听极了。头发也是乱的,有几缕不服管的碎发贴在脸上,衬得她容姿如玉。那根布条早就顺着她的动作滑落在榻上,堆叠在衣服间。
她又问了一遍: “你动我的布做什么?”
江行被抓着手腕,进退不得;看向她无神的眼睛时万分心虚,硬着头皮道: “……我想把你的眼睛蒙上,防止光晃着你。”
听了这个回答,时鸣似乎并不意外,只笑着问他: “不读书了?”
时鸣总是文静有余活泼不足,不像个小姑娘,像不染凡尘的小神仙;只有在笑起来的时候,那点多余的文静被眼睛弯出的幅度给冲散了,终于算是沾了点人气。
第11章 闲时吟读无嫌猜(修)
江行感受着手腕上她传来的温度,心说你这也不像是想让我继续读书的样子。
一开始确实困,但现在受了这么一遭惊吓,他哪里还困,简直精神得不行。
“不读了。”
江行抽回手腕,问她: “睡得还好吗?我吵醒你了,实在抱歉。”
时鸣手指蜷了蜷,继而撑在榻边,道: “我要是说我被你吵醒了,你就打算给我一句‘抱歉’吗?哎,可是现在再想睡,我也睡不着了。你说怎么办呀?”
“糟了,”江行心想, “果然生气了。”
他顺势把书本放回架子上,道: “好吧。那作为补偿,你想做什么,我都依你。”
“真的都依我?”
时鸣晃着一双腿,眼睛眨了眨,显出几分狡黠来。
江行信誓旦旦: “真的。”
“那我要你念书给我听,”时鸣换了一副可惜的表情, “唉,毕竟我看不见。”
想来时鸣平日里想读书,都是由旁人念给她听。不就是念书,对江行来说自然不算什么难事。他立马就答应了,问:“你想听什么书?”
时鸣又打了个哈欠,懒散地倚回了榻上,道: “都可以。”
江行就从榻边小几取一本书来,看了看扉页,问: “那我给你读话本子好不好?”
四书五经太过枯燥乏味,他怕时鸣听了觉得无聊——不,别说时鸣了,他自己看着都无聊透顶。
还是读些话本子更有趣。
而且看这书籍的摆放,很明显是时鸣喜欢,又苦于看不见,只能差玉竹读给她听。但江行手里的这本扉页崭新,想来还没有读过。
正巧今日他在,就不用劳烦玉竹了。
时鸣道: “随你。”
江行于是便读给她听。
平心而论,江行的声音不算难听。正相反,他的声音自有一种温和的气质,恰似春日流水,不急不慢地流过耳边,留下片刻的清心与愉悦。
他就这样坐在榻边,没有系统的催促,只剩下阵阵鸟鸣和融融春光,以及指尖残留下的书香。
一页读罢,江行信手翻页,却在看到纸上所写文字时蹙了蹙眉头,并没有读,而是又翻了一页,打算跳过。
这点动静并没有逃过时鸣的耳朵。她不解地“嗯”了一声,问: “前一页怎么不读?”
江行不好直说,就扯了一个富丽堂皇的谎,道: “有不认识的字。”
话本子能有什么生僻字?不认识字当然是假的,不好读出来才是真的。也不知时鸣平日里都看些什么东西,方才那张赫然就是一整页的淫词艳语,又怎么能读出来污她耳朵?
他不禁心想: “难道平日里玉竹给她读的都是这些东西吗?这可不成。”
还是以后帮忙筛选一下吧。
时鸣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问他: “你居然还有不认识的字呀?”
“对,”江行昧着良心道, “我才疏学浅,让你看笑话了。”
时鸣顺势道: “那我拿去给先生,让他教你。”
说罢就要起身下榻,伸手去拿他手里的书。
江行生怕被她拿了,再捅到先生面前;连忙把话本子往高处举,让她怎么也够不着。
时鸣看不见,只好踮着脚尖,攀着他的肩膀伸手往上够。
他这些年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身上也长了些肉,看着终于不那么营养不良了。如今几年过去,江行总到了抽条的时候,个子一天一天地往上窜。
时鸣毕竟小一两岁,还没到个子疯长的时候。仗着身高优势,江行要是把书举起来,她的确很难够到。
江行身子往后仰,任由她清浅的呼吸洒在脖颈间,目光往下看到她的发顶,伸手轻推她,慌张道: “哎哎,不用劳烦先生,我自己翻书找一下就好。”
“嗯,好吧。”
时鸣蹦了几下,怎么也够不着。她干脆歇了这份心思,重新卧回榻上,声音懒洋洋的: “继续。”
这话本子讲的是一位翰林见了一位名叫赵生的学子,心生爱慕;所以乔装更名,同赵生一起进学,借机培养感情的故事。
里面写的是龙阳之好,其质量不是很高,尤其用语不堪入目,看得江行连连皱眉,终于没法再读下去,忍不住发问: “你平日里就看这种东西?”
时鸣遭了这么一声诘问,支着脑袋眨了眨眼,也不恼,轻声道: “我看不见呀。”
这一句堵得江行没脾气了,心想她看不见,买到这样的话本子也不能算她的错。他按了按眉心,道: “……这个写的不好,你不要再看了。”
“哪里不好,”时鸣道, “你跳过去的那些吗?”
江行语塞: “我……”
时鸣继续问他: “既然你都跳过去了,那读出来的部分不就说明还可以吗?”
江行被问得心梗: “这……”
他想反驳,但目光在触及时鸣那张状似不解的脸时,怎么也说不出半个字来。他颇觉糟心,终于甘拜下风,无奈道: “随你。”
江行虽然不是什么古板的老学究,但也没有开放到能面不改色地看得下这些东西——尤其当他想到时鸣才十几岁时,就更看不下了!
这真的不是在荼毒孩子的心灵吗?
但是大小姐好像并不想听他的。
“算了,横竖她看不见。”江行心想, “我给她读什么,怎么读,不都取决于我。她既然爱看,我就多找些好看的话本子就是了。”
最重要的是健康积极。像这样的话本子,还是让它烂在书肆里吧。
春光融融,闹了这么久,江行终于能静下心来好好看书。四书五经这种东西,他穿越前确实看过,并且看得还津津有味的;但这几年学下来,尤其是考完府试之后,他这才意识到,兴趣和考试还是不一样的。
任何知识如果以考试为导向,那么无论一开始多感兴趣,到最后都会觉得这东西催人尿下。
不过好在这个朝代的科举不考八股文,且重文轻武,不斩文官,士子的日子还算好过。江行苦中作乐地想,不用写八股文就是胜利。
没看几行,门外就响起一道轻快的声音: “哥哥!阿鸣!”
不用想都知道这是谁。江行再次放下书,理直气壮地对086道: “这次真的不怪我,这次我真的在好好读书。”
三番两次的,086不想理他,道: “过程不重要,今天的任务没有完成,晚上再挑灯夜战就是了。”
江行心中流下两行清泪,寻思咸鱼被迫当卷王也太痛苦了。
“哥哥!”江舟摇喊他, “来吃荔枝呀!我今天刚买的!”
此时人间四月天,正是岭南荔枝成熟的时候。说来穿越到岭南也不是全无好处,就比如各类新鲜瓜果,四时皆有,价格很低;若是到其他地方,恐怕不太容易吃上这么一口。
江行很小的时候读诗,总觉得荔枝是个祸水,一颗劳民伤财,怎么都不肯吃;长大了才明白,荔枝只是荔枝,只不过祸水东引,好好的水果蒙了不白之冤。
想到往事,江行笑了笑,跟着凑了过去,分食荔枝。从前他得知自己身处岭南的时候,确实动过种荔枝的心思。可惜这里的荔枝种植与中原一带颇为不同。这里少数民族甚多,岭南人以“峒人”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