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想一个手刀直接劈昏已处于崩溃边缘的谢玉折,但看着这人隐忍到双眸泛红的可怜模样,终究没下得去狠手。
他再凝出一把小剑,无奈道:“你先睡几分钟,我来处理。”
好在谢玉折此时像个听话又懂事的小孩,看着锋利剑尖忽的出现在眼前,只颤了颤长睫却没躲,柳闲一次性地成功点了他的睡穴。
而后谢玉折像死了一样立即闭上眼,柳闲轻扒拉了下他的头,确认不是被他戳死而是真的睡着了之后,嘟囔道:“主角的配置果然是好,连觉都睡得这么快。”
在抚平了谢玉折紧皱的眉头之后,他顺势渡入一丝剑意灭了他脑袋里的魇,而后站起身,垂下眼帘,盯了半晌这棵蒙了尘的、方才他不让谢玉折触碰的小树。
柳闲叹了一口气,拿出一方上好的丝绢,擦拭起树上泛黄的叶片。
他不说话时举手投足间都是上位者的贵气,像是坐在二十八人抬的金轿辇里的君主,又像在御花园里闲逛着赏牡丹的王爷,好似并非乞丐,反倒做了多年掌权者。
他手上不停,突然开口,轻声问风:“你躲在这里,不觉得晦气?”
风无言,只有簌簌的摇叶响。
细细擦净了一片片树叶,叶片也像是被赋予了生机一般支棱了许多,柳闲信手扯下一片捻为飞烟:
“藏着做什么,他都睡着了,出来见个面啊。”
第018章 群殴
在他弄坏一片树叶后,风终于回应他,懒洋洋的语调里有些不可置信:“你到底在干什么?”
柳闲看着小树细而孱弱的枝条:“我在想,该怎么用这个枝条,给谢小将军编个花环戴。”
他又扯下一片树叶:“刚冒犯了他,要送礼赔罪啊。”
风冷静了些,吹过树叶沙沙响:“我比你自己还了解你,柳闲,你才不会这么弄坏这棵树。”
柳闲被逗乐了,右手已经掐住了树干,下一秒就能将其连根拔起,他猛地用力握紧:“你确定?”
风并未把他的动作放在心上,说话时都能想象出他正无所谓摆着手:“算了算了,上仙息怒。您与我许久不见,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柳闲松开手,撇了眼熟睡的谢玉折,问:“明明是你把他骗过来,我来救他而已。我还想问你呢,找上门来令他中魇,在他耳边说胡话,图什么?图我早死还是你早死?”
风适时的吹散了谢玉折的鬓发,他似乎品了一口酒,语调比桃酿还缱绻:“我没有恶意,只是觉得谢玉折一贯装的冷淡,中魇后耐不住的模样很……”
他话到嘴边又换了个措辞:“很好看,想多看几眼而已。你也这么觉得吧?明明能即刻帮他除魇,不还是看了很久热闹?而且,吸引他的那棵小树最初是用什么浇灌了之后才生出根,你明明记得。”
柳闲漫不经心道:“我是个修无情道的瞎子,看不见,不记得。”
风咯咯笑了:“那可真可惜。都看到了他和那魇惺惺相惜,你打昏他的时候还舍得下那么重的手,好不念旧情。”
“认识几天,哪来的旧情。”
“这样啊。”风没有反驳,只是笑得更猖狂了。
柳闲懒得再搭理这个满腹坏水的人,他在芥子袋中翻翻找找,找出了十几个个形状各异的面具出来,盯着沉思了很久。
最后他依依不舍地从中挑出了市面上最容易买到的那款,挂在树枝上,对风说:
“我不管你想看谁想干什么,但以后出去,都要把这个戴上。”
面具被打落在地,风问:“为什么?”
柳闲道:“刚刚在山洞口,谢玉折看到你了。要不是我及时把他拦住,你就被发现了。”
那风吹得人醉醺醺的:“一张脸而已,发现了又怎样?难道你怕自己做的这些事被他看见?”
“亲手在祈平镇里打造这种地方,看着像仙境似的,其实是每种一棵树都是为了养出蛊虫,这里积攒的血气怨气都能生出魇了,费了这么多心力,你到底是想给谁下蛊?”
“与你无关。”柳闲像是没听到他的问题似的,无奈地耸了耸肩:“因为我也不知道你被他发现了会怎样,所以才让你好好戴着面具,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风半点不在意,还在慢条斯理地反问他:“死就死了,又怎么样?你又不会杀我,我巴不得谢玉折对我动手。”
柳闲强压着心中怒火,笑得咬紧牙关:“柳二,你问题还真不少啊,怎么没穿越去现代写十万个为什么新编呢?留在这地方挺屈才啊。”
柳二又疑惑了:“十万个为什么是什么?”
柳闲自觉不该和这个没文化的酒鬼白费口舌,他反问:“我们死后是要下地狱的。那里面过不了好日子,那些鬼长得也千奇百怪,你舍得去死?”
柳二反驳他:“你死了会下地狱,我只是个灵体,我不会。”
柳闲手轻轻一勾,地上的面具又飞起来稳稳落在手心里,淡声道:“不要算了,我还舍不得给呢。前几天还想着要不要给这地方多添置点东西,弄点好吃好玩的,建个新房子,送点好酒好菜,送点泥巴给柳二种花,看来现在是不行了。”
风急了:“不能喝酒!?不能种花!?”
他郑重其事地恭敬道:“不是的,柳二很需要,多谢上仙。”而后疾风骤起想把东西卷走,可他口袋里并没有出现面具。
“祈平镇出事,你失了职,还要我来收拾烂摊子。”柳闲挑衅地挥了挥手上的面具,淡声道:“先把我们弄进镇子里出现的无为天里,我再给你。”
风冷哼一声说:“我又不关心他们,是你不要脸让我呆在这里。”
话虽是这么说,但仙境里突然有一阵和风拂过,柳闲眼前的画面如光幕般阵阵碎裂,显露出了另一番画面。柳闲把面具挂在树枝上,笑说:“多谢相助啦。”
被人拍醒后,谢玉折懵懵懂懂睁开眼,看到有一张陌生的脸近在咫尺,上下转着眼珠子打量他。
他戒备地往后挪又同时把那人推开,那人也真顺着他的力道飘飘然往另一边倒去,像个完全没力气的流浪鬼。
谢玉折以剑防身,警惕问:“你是谁?刚才和我在一起的人呢?”
那人温声问:“小公子,你想找谁?”
谢玉折环顾四周,都是些未曾见过的陌生小楼,显然他从未来过此地。身上已经没有了中魇的不适感,看来柳闲已经帮他除去,可他现在不在身边,是去哪儿了?
他不是喜欢依赖别人的人,可此时在这种陌生又古怪的地方,他很想见到柳闲。
找人要紧,刚刚苏醒身边只剩了个看着不像好人的人,神经紧张的谢玉折并没有意识到眼前人有熟悉的声音,他思索道:“一个身穿白衣的仙君,他蒙着眼睛,高挑清俊,很喜欢笑,看起来仙气飘飘的,手上有一根红绳,你见过吗?”
“我见过。”
那人一拍脑袋,谢玉折登时聚精会神地听他说下去:“多谢,他在哪?”
可他只笑眯眯地指了指自己,满意道:“原来我在你心中这样美好。”
“你?”谢玉折眉头皱得很深,直到有一柄熟悉的小剑在他眼前晃啊晃啊,他才无言地扯了扯嘴角。
柳闲收起了恼人的玩笑,用同样的话术解释道:“你睡醒后我带着你走,不小心又踩空了,缓过神来就是在这里,我一番探查之后,发现是过去的祈平镇。”
真的踩空过一次的谢玉折不疑有他,他皱眉道:“过去和现在的模样大相径庭。”
柳闲点头:“大约是一百年前的了,当然不一样。”
谢玉折敏锐地问:“你怎么知道?”
“这里有人,我有嘴,我会问。”易容后没了眼绸的遮掩,柳闲终于能朝谢玉折翻一个完美的白眼,他继续道:
“其实,这是记录下某一段时间某个地方故事的幻境,名叫无为天。和那朵花上的回忆不同,花承载的记忆太少,而这里有怨气加持,还原度很高,我们甚至能在这里和过去的人接触。可能会遇到熟人,为了避免麻烦,我便给我们俩都易了容。”
柳闲召出一柄小剑,将光滑莹亮的剑身对着谢玉折,让他看到了自己的容貌。
谢玉折被剑上的寒光闪了眼睛,眯眼看到了易容后的自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多谢。”
他本已经做好了看到两团唱戏一样的腮红、中毒快死了的黑嘴、五官没一个在它该待的位置上甚至是男扮女装的准备,没想到他五官端正好看,还少了军营里养出来的肃杀气,还真像个富家白净的小公子。
再看柳闲,清秀儒雅,眉似远山,少了几分病态的邪气,更像个教书先生,只是眼睛有些无神。不过许多饱读诗书的先生们都因为刻苦伤了眼睛,这样反倒更加合理。
不过柳闲一开口便破了这种如在画中的气氛,他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鄙夷笑道:“你很失望?没想到你的审美那么特殊……不过我可以满足你。”
说着他就朝谢玉折的脸伸去了双手,谢玉折侧过头去,他冰凉的手指便擦着他的耳垂过去了,留下一点炙热。
谢玉折往后颤了颤,黑着脸说:“这样已是极好,多谢你。”
时值初春,寒风仍冽,日暮已近。如今的柳闲负手走在故去的土地上,万事于他都十分新奇。变了调的吆喝声、灭了迹的小虫子,东游西荡了好一会,他走到小巷深处看青苔蔓延,却听到了吵人的打斗辱骂声,这在如今的祈平镇里可不常见。
小巷尽头人影晃动,有个少年倒在地上,周围围了一圈,如寒蝉发出嘈杂的叫声。
拳脚厚实地落在少年身上,他却一声不吭,只是用双手紧紧地护着头,脸上好多血,可他的嘴唇却被咬到发白。
柳闲探出头,大张着嘴惊叹道:“群殴?”
他立即从地上抄起一根木棍,朝正在泄愤的几人背后一人一棍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恢复了风度翩翩,慢理衣袖道:
“你们真没素质。”
几人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击搞得发懵,回过头看到是一个举着根破棍子的弱柳书生,顿时气上心头。
其中一人满脸鼠相,恶狠狠抬腿就想给柳闲一脚,怒道:“这小子敢污蔑上仙,我们替天行道,惩罚惩罚他而已,和你有什么关系?”
柳闲眯着眼:“?”
第019章 敛明珠
这个人鼻梁扭曲得像是被人打过,他转了转后颈,上下打量着柳闲和谢玉折,用刺耳的声音轻蔑道:“还是说,你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和少爷,想用根破棍子和我们打?可惜力度太轻了,连挠痒痒都不够啊。”
柳闲停了手,握着木棍的手垂下来,不明所以地歪头问:“污蔑上仙?”
他再问:“他怎么污蔑的?”
“他……”那人从骨子里突然生出几分害怕,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指着地上的公子说:“他、他还能说什么?他说上仙是个坏蛋!我们怎么能忍,所以就把他的腿打折了!”
那人突然嚎叫一声,他低头看着不知何时抵在自己小腿骨上的那根木棍,剧痛传来,他顿时失去重心跪坐了下去:“老子的腿!骨折了!”
他散乱的眉毛皱成“川”子,伸出食指用力地朝柳闲指了好指,目眦尽裂:“你用邪术断了我的腿?!识相点给老……给我赔钱,我还能既往不咎,就这放过你!”
柳闲无辜地晃了晃手上的棍子:“别讹我,这只是一根普通的破棍子,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也只是个有钱的草包。明明是你的腿太脆弱了,一碰就碎。”
他把棍子丢给谢玉折,谢玉折心领神会地轻松把它折断,用行动证明了,这真的只是一根没用的小木棍。
鼠人想吆喝兄弟们为他报仇,可怎么都站不起来,连同伴也全都被定在原地。
难道这是个不好惹的主?想到祈平镇没有人物能大过上仙,鼠人不良于行于是以理服人:“他说上仙无缘无故杀了他爹,你在祈平镇呆着,听到有人说上仙的坏话不出手,是不是有不臣之心?”
“柳兰亭被说坏话关我什么事?”柳闲迅速扫了眼躺在地上的俊俏少年,表情怪异道:
“难道他靠名声活着?还是靠什么‘臣之心’活着?他是神仙,你怎么不说他吃香火喝许愿池水?”
鼠人怒级发狂,一拳想要砸到柳闲身上却又被他身旁人的长剑拦下,那人冷厉的眼神警告他不要靠近,他只好用力哀嚎:“他是神仙,你又不是,你怎么知道他不靠香火!?”
柳闲颇有闲心了,他站在谢玉折身后慢悠悠理论:“既然如此,那你就去给他造个神像,天天上供,看他会谢你还是烦你。别以为我没听到你们刚才是在骂这小孩穿得珠光宝气,就是看不惯人家有钱嘛,我也没钱我懂的,别把黑锅推到你所敬爱的上仙身上。”
他耸肩总结:“爱他,就不要让他得佝偻病。”
鼠人前进时一把撞在了谢玉折坚硬的拳头上,他吃痛道:“上仙要是*知道你这贱*在这里颠倒还白,八百条命都*不够给他玩——”
他噼里啪啦还想骂,谢玉折已强硬地封了他的嘴。柳闲乐悠悠听着,只是脏字实在有损上仙的素养,他揉揉耳朵道:“小玉,送他们走吧。”
谢玉折收紧了束缚那人的手,他常年练武从军,当然能轻松赶走这些地痞无赖,本就懒得和这些恃强凌弱人多说,正要行动,又被柳闲拦住了。
“稍等,书生我再给诸位挠挠痒。”
他又提起地上的半根棍子给众人一闷棍,看着这四个人像多米诺骨牌样一个个倒下,不好意思地对谢玉折微笑:“现在……只能拜托你把他们拖走了。”
最终那群人爬的爬拖的拖,只留了一些残留的血迹和伤者咬牙抱头的身影,以及柳闲“他们真会找理由”的暗骂声以及眸色不虞的谢玉折。
谢玉折已把少年扶起身,那人稳了稳身形后,给自己施了一个清洁咒和修复咒,一声不吭地抚平了衣袍的褶皱。
身上的污秽全被洗去,衣物也全然被修复,二人这才看清这是怎样一个少年郎。
他一身鹅黄,袖间拢纱,玉白色的腰封上绣着龙戏珠,身上多处都吊着几颗小珍珠,脚踏着金丝履,手戴叮铃千金环,明明是穿金戴银的俗气样,被他穿着,却为唇红齿白的小玉郎更添了几分少年意气。
咿呀呀的日光洒在身上,他用明珠冠高扎着一束头发,余下的长发如活水一般披落下来,加上两鬓边的刘海,活脱脱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富家公子。
只不过,他身上刚被人暴力围殴产生的伤口,有点太吓人了。
整理好衣冠后,真明珠朝救下他的二人抱拳作揖,虽然受了满身的伤,但他并没有半分颓然,笑时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但那牙齿上都有血迹,他说:“在下真明珠,多谢诸位相助。”
柳闲道:“你好呀,我叫柳闲。”
“在下谢玉折。”看着真明珠手上微亮的灵力,谢玉折问:“你是仙修。刚才围殴你的人只是些凡人,为什么不反抗?”
真明珠大大方方地答:“我灵力微弱,只会一些简单无用的术法,武力更弱,敌不过他们人多势众。被打几下也就过去了,要是反抗,或许会伤得更重。”
他还跛着一条腿,搓了搓刚被打出鼻血的鼻子:“还好遇到了你们。”
谢玉折摇了摇头:“路遇不平之事,本该相助。”
柳闲回过神来,他想了想措辞问真家的小公子:“他们为什么会说你对……上仙不敬?”
似乎与上仙结怨已深,少年明亮的眼神里突然浮了黑云,他双手紧握成拳,牙关紧咬道:“何等不孝子才会敬仰杀父仇人?我父亲一生仁厚行善,却因为他的独断专权暴毙荒野,我如何不恨!”
“原来如此,那他的确可恨。”
柳闲了然点头,似乎丝毫没意识到被恨到骨子里的人是他自己,反倒像个局外人。
谢玉折却问:“听闻上仙执掌生杀,素来赏罚分明,怎会如此?”
真明珠是个自来熟,他攀上谢玉折的肩,面色凝重道:“谢兄,传闻是最不可信的。要是他真的秉公无私,不与人结仇,近些年的天不生又何必风声鹤唳,处处增设阵法守卫?还不是怕人寻仇。”
真明珠没说错,柳闲赞同地点了点头:“毕竟柳兰亭已经很久没出现了,他们就是太怕了。”
即使他实打实被关在春山寺的这些年,天不生也草木皆兵,费了好大的人力物力在防卫守山上,的确是怕人寻仇。
不过真明珠说反了,不是天不生的柳兰亭怕被别人寻仇,是天不生的别人怕被柳兰亭寻仇。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用“他们”指代柳兰亭,但真明珠并未细想,他像看到知己一样,眼中流露出高山流水般的知音情谊:“柳闲兄,你和我的想法一样啊!自由如此珍贵,要不是结仇太多,上仙又怎么会避世不出?”
柳闲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今天太谢谢你们了,送钱财太伤人心,我想想……这样吧,这是我家的令牌,以后有什么事,直接去宿明找真家,一定能找到我。”
真明珠直接塞给他们一人一块通透的玉令,走动时身上宝珠相撞十分好听,被围殴的经历就像从未发生过,他步履沉重,跛着脚一高一低地往前走,竟然走出了几分轻快的意味,他朝二人挥挥手:“柳兄,谢兄,我要奋进,先去找我朋友治治身上的伤口,要先走一步了!”
两人目瞪口呆地盯着他离去的背影。他们惊讶于这人身心极佳的恢复能力和乐观精神,以及对两个陌生人强大的信任感。
好在这东西不过是幻境造物,他们带不走,别人也带不走,不会对现实生活造成影响。
柳闲晃悠悠也带着谢玉折离开,他仔细比对着突然到手的两枚玉令,自我安慰道:“材质极佳,一模一样,应该只是家里有钱批发来的吧?小将军,真小公子对陌生人应该没那么没防备吧?”
毕竟爹都被人仇杀了,他应该不会这么不小心吧?
谢玉折迟疑地应了一声,他身上沾了点别人的血,正想擦擦,却在余光瞥见一个身影时,突然挪不动脚步了,他浑身的鲜血都僵硬起来!
黄昏下,浅薄的日光被一个突然出现的身影挡住,世界是橘红色的,他的视野却沉入黑暗。
来人一步步朝他走来,谢玉折抬眸看着他,双唇微颤,有话欲言,心却似石沉水底,松了的手巾飘呀飘好半晌才落地,可他仍没想起怎么该怎么用喉咙发声,只在瞳孔里盛着千言万语。
而柳闲似乎早有预料,他不紧不慢地收起玉令,两枚相碰发出了清脆的锵金鸣玉之声。他眉眼弯弯,朝来人点了点下颌,轻松道:“你来了,还真是屈尊大驾。”
那人红衣翩跹,笑鬼面具遮脸。
这是一百多年前的……
雷击顶盖,谢玉折心中万潮乍生,千万个字堵在喉咙里却不知从何说起,最终他涩着嗓音,不知所措地呢喃道:
“国师……大人。”
第020章 上仙
明明已经习惯了和柳闲相处,明明已经确定了他国师的身份,可当听到柳闲叫他小名时,谢玉折还是会微微一晃;可当与过去的国师再遇之时,他仍只能呆站在原地,任由街上人来人往。
“国师”完全无视了他的局促,负手而来。漆红面具上大咧开的嘴森然笑着,他饶有兴致地问:“我刚刚听他叫你,谢玉折?”
这是祈平镇一百多年前的画面,看来国师——不,此时柳闲应该还没做国师,并不认识他。谢玉折不由得好奇,这人究竟在人间行走了多少年,他又为什么会在一百年前,来到这个偏僻的小镇?
他不禁想起重逢那日,柳闲说自己被囚了一百零七年,那时他并不相信,可是……
他侧过头,看到柳闲懒洋洋抱臂而立,只是看戏,一点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在国师府里的那几年,他真的忘了吗?还是他假装忘记了呢?他怎么能忘记呢。
国师的表情被面具挡了个完完全全,可谢玉折还是能透过薄薄的壳感受到他兴奋到燃起冷焰的眼睛,全身浓烈的杀气都快把他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不明白这股杀意从何而起,看着那张陌生的面具,纵是有千言万语,也只道欲说还休。
如今的柳闲忘了他,过去的柳闲想杀了他,这个人还真是……无情。
谢玉折难得轻笑了声,他说:“我是。”
刹那后腰上宝剑被国师信手取走,谢玉折看着抵在他脖颈上溢满寒光的长剑。这柄剑在柳闲手中比在他手中要锋利得多,就好比上仙有着天下第一的剑,不是因为那柄剑造得天下第一好,而是因为天下第一的他拿着那柄剑。
国师用冰冷的剑尖挑起他的下颌,逼着他仰头直视:“你让我好等。”
不消片刻,谢玉折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已被强烈的剑气入侵!他完全喘不过气来,朦胧间他看到眼前完全相同的二人什么表情动作都没有,剑意却如沉重的铡刀要将他腰斩!
他的意识混乱,在精神全线崩盘的前一瞬间脑海中闪过了无数张人影。
父母师友,君臣将敌,还有一抹清隽的月。
被国师杀死原在他的计划之中,可将死之时,他怎么又有些惋惜呢?
长剑就快割破他的喉咙,国师打量的眼神把他穿了个透:“没有灵脉,乏于气力,长得也只能算是小有姿色,全不是书上写的那么惊艳。”
他不解地蹙眉嘟囔着:“这种废物主角,也妄图蚍蜉撼树?”
可刹那间他就凝滞了手上动作。
剑身回退,“国师”黑着脸执起谢玉折无力垂下的右手,看着其上一道金印浮起,他嘲讽道:“难怪,金手指可真够大的。”
凡人堆里谢玉折身姿矫健别人一般杀不了;修士认得出他手上的同心护身咒一般都不敢杀,主角身上,有个无敌buff啊!
看戏一般看着进退两难过去的自己,柳闲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那人听见他放肆的笑声,像丢垃圾一样丢下了谢玉折,轻松用灵力搅乱了他的灵海,让谢玉折听不懂他们的谈话。
他对柳闲说:“你好呀。我路过时听到那个小孩叫你‘柳兄’,真巧,我也姓柳。”
柳闲说:“还好吧。”
面具下那双眼睛闪着骇人的光,“国师“笑叹带起的微风似乎都能吹断人的头骨,他指着倒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的谢玉折:“姓柳的人不该和姓谢的人在一起,不吉利,特别是这个谢。”
听到过去的自己不带好意的关心,真是一件奇异的事。柳闲道:“上仙,我不信这些,不必担心。”
只有他知道,这并非是谢玉折以为的国师,而是百年前来到祈平镇的他,彼时是仙。
上仙惊讶地扬了扬眉,他端详柳闲良久,似乎是在检索原书里是否出现过这样一个书生模样的怪人,而他的结局又是什么。注意力转移到柳闲身上,身上的威压随之收敛,他仁慈地给快断气的谢玉折一个喘息的机会。
“我还以为你和这个乱叫我的人一样笨,没想到你知道我是谁。”
他指着姿色平平的谢玉折问:“我还以为是书上的笔墨有误呢……原来是你给你们都易容了?我竟然看不穿。”
柳闲谦逊地笑着。
“所以你是……啊,这里竟然是无为天,现在的我已经变成了一段回忆。”自己抵着主角的剑被另一柄带着同源剑气的小剑硬生生逼走,上仙眯眼看着那把玲珑小剑,骤然意识到了眼前人的身份。
“我练成了心剑,真厉害。”他敷衍一夸,嫌弃地打量着柳闲:“不过想到自己未来会变成这样,都有点不想活下去了。”
柳闲严词制止了他:“我可还没活够。”
上仙轻笑:“那便祝你万寿无疆咯。”
他不过是过去柳闲的投影,二人实为一人,他们满心的愿望自然也只有相同的一个:活下去。
他好奇地问:“可你怎么会和主角在一起?他身上的同心护身咒也不是说解就能解的,你找到方法了吗?”
不知道是否是错觉,上仙虽然笑着,身上气压却很低。他面具上的鬼笑越咧越开,根本没等柳闲答复,手上长剑就闪着寒芒直直朝谢玉折的下半身刺去,没有片刻犹豫!
他一眼也没看谢玉折,只死死盯着柳闲,轻柔问:
“但是,折断主角两条腿后关进地牢,再悉心研究几天,管他什么咒都解了,不是吗?”
柳闲面色有些不虞,电光石火之间他已轻松击碎了这人毫不留情的长剑,看向过去的眼里多了几分怜悯。叹了一声无人察觉的气后,他轻声道:“冷静点。”
谢玉折浑浑噩噩地,浑身像被笼罩在迷雾之中,眼前二人的话如流水无痕,他没一个字能听懂。剑尖抵在他小腿骨上的时候他都打不起精神抵抗,好在柳闲及时为他挡住,才免了和先前那鼠人一个下场。
过去柳闲对他的敌意竟然如此之高,他不免有些可悲。
和宿敌狭路相逢、还被自己出手阻挡,上仙的眉心烦躁地跳动着。
柳闲趁机抽走他手中的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信手插回谢玉折腰佩的剑鞘之中。
暖黄的夕阳将他一半的脸隐入黑暗,投射出高挺的鼻梁,柳闲道:“你明知道自己成功不了,也不会杀我们任何一人,何必做做样子呢。”
“我知道又怎样。”上仙气极反笑,他突然抬手钳住柳闲的脖子,唇角向上凉薄地卷起:“你呢?你明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还带着谢玉折过来,你和我,有什么不同?”
柳闲像喝水一般轻松受着血管快要爆裂的强压,细细咀嚼着自己念“谢玉折”三个字的味道,他素日觉得膈应,几乎从不说这三个字,此时也觉得别有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