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炮灰恃强行凶by祝如意
祝如意  发于:2024年06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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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这人刚刚还怀疑他是个变态。
“别去!”谢玉折试图抓住阿兰,双手却直直地从她身上穿过,只抓了一团空气,青衣河早已风平浪静,连鸟叫都听不到,阿兰的身影消失在清澈的水里。
谢玉折僵在原地,无措地看着自己的手心:“我明明抓住了……”
“我都说了不用动,”想到自己极低的可信度,柳闲轻叹一声:“这只是给你的那朵花见证的回忆,过去是无法改变的。”
谢玉折微眯着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可你为什么能碰到那张手帕?”
柳闲的手上已经空空如也,那张手帕应该也同记忆片段的结束而消散了,不过刚刚却真的被他握在手里。
虽说隔着纱,谢玉折看不到他的眼神,但他知道柳闲此时正斜挑着眸子睨他。
方才的片刻缠绵只是个错觉,柳闲话里带着无边的轻蔑:“相识数日,还没能给小将军正式自我介绍一番。在下和你不一样,名闲,又名兰亭,免贵姓柳。”
柳兰亭……谢玉折仔细想了想,人间还有哪个柳兰亭?
言外之意即是,你不过区区一凡人,怎么敢和神仙相提并论?
面对此生最大的隐患,柳闲从来懒得好脾气。往来过客最后仇敌而已,最终都是要拔剑相向的。心情好时便逗逗,心情不好时便揍揍,反正他发现自己无论做了什么,这人的反应都是无关紧要的有趣。
于是他刚在谢玉折心中树立起的一蚂蚁高的伟岸形象又骤然坍塌。
于血气方刚的少年而言,被人低看是一件十分不悦的事。可谢玉折总是莫名其妙地拿柳闲没办法,好歹又同行一场,心道柳闲只是把他当朋友,只是在他面前开个玩笑罢了。
他轻咳了声,提醒道:“这个镇里的人,都很崇敬上仙,他们不会允许有人冒充他。即使上仙可能不会理会这些小事,但要是被有心人抓住把柄,难免用它刁难你。”
柳闲无所谓地打了个呵欠,毫无波澜道:“我好无聊,求他们快来刁难我。”
谢玉折麻木地看着他,机械地扯了扯嘴角,不死心地强调道:“柳闲,以后在外人面前,你还是别冒称上仙了。”
柳闲扬声复述:“外人?”
他一字一句琢磨着:“不能在外人面前提,但却能在你面前提,原来在谢小将军眼里,你我关系已经这么好了我们是内人?”
他面色为难,扭捏道:“这……我们没这么熟吧。”

谢玉折转头就走,风都被他的衣袖撕裂出破空响。
柳闲后知后觉其意,想到谢玉折正直纯净,肯定对断袖之癖不齿至极。从小被众星捧着的小月亮身上没沾过半点灰尘,如今却被他这种地痞流氓调戏龙阳之好,鸡皮疙瘩估计都掉了一地!
看着谢玉折有好几次同手同脚,他在他背后笑弯了腰,差点喘不过气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病,就是挺想让这人讨厌他的,越是这样,他越高兴。
谢玉折越走越远,仍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把垂落胸间的白绸拂去身后,柳闲抿抿唇勉强止住了笑意,给脑后打了个更稳定的结,小跑至他身边。
他拱拱手赔了个不是,低声下气,却连个腰都没弯:“我错了,别生我的气。我在庙山上待了一百多年,没人和我说话,现在还没失语已是天赋异禀了,脑袋转不过弯,一时间只知内外相对,却忘了内人的意思。”
谢玉折极快地侧眸看了眼他,又极快地目视前方。他冷哼一声似是不满,脚步却放慢了。
他说:“普通人一生都不过百年。”
柳闲捏起两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作为天下第一的剑客,我比常人活得久了一点点。”
即使没人理他,柳闲依旧滔滔不绝地说:“作为赔礼,我告诉你刚才我为什么能碰到手帕——其实我真的会一些术法。”
谢玉折指着自己:“下修界的常人能看出来。”
柳闲凑近他的肩膀,笑问:“那你想学吗?其实你根骨奇佳,有滔天气运傍身,若是做了剑修,一定大有作为,没骗你。”
谢玉折没有答复,他不愿。
上下修界之间本就隔了个天堑,他还是将军之子,帝王是凡人,他就不能是修士,否则会被疑有不臣之心,整个谢家遭受牵连。
柳闲却没那么多顾虑,君臣间的那点小矛盾对他来说不成问题,他轻描淡写地打了个哈欠,给足了谢玉折耐心。
他记得清清楚楚,按照那破书离谱的剧情,帝王昏庸,谢玉折一旦回京,不久便是满门抄斩,而他捡回了半条命后,随便走走都有机缘,一路高歌猛进,拜入天不生内门,成为宗主顾长明的心头肉。
他不知道经他一番搅和后剧情是否改变,但把他绑在身边,随便放养着,护身咒解后再杀了他,总比让他带着一身好运到处乱跑遇贵人来的好。
他要活下去,谢玉折就不能脱离他的掌控。他要为他栓上铁链,不得挣脱,不得逃离。
谢玉折迟疑地看了眼柳闲。他在想,柳闲说他是天下第一的剑客,却薄得像一片纸,当真拎得动剑吗?
国师大人亦是,他体弱,常年坐在溪边看落花,从来不舞刀弄剑。
谢玉折就像没听过那个提议一样,并没回答他,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如果刚才那段回忆为真,阿兰坠河那日便只有一人在场,根本不存在水鬼,她是主动跳下去的。”
“那方手帕上也没有奇怪的香粉和法咒,只有一段为上仙和河神祈福的经文。”
自己明明没干过什么好事,镇里人却总是狂热地尊崇着他。柳闲嘟囔道:“是这里的习俗,他们总喜欢做这种事。”
想到自己对他的误解,谢玉折耳热片刻,又猛地想起多年以前,杜大娘曾笃定地告诉他:青衣河永远安全,因为河神大人就住在里面,一旦有了危险,祂总能相助。他们还把想对他说的话写在手绢上,运气好时说不定能收到答复。”
柳闲的唇角委屈地往下撇:“人不见了,我的小黑也无缘无故丢了,小玉,你说怎么办啊?”
“你既然和我不熟,为什么要叫我的小名?”谢玉折冷声问。
柳闲讪讪地住了嘴:“突然顺口了,以后不叫了。”
谢玉折却说:“无妨。”
柳闲觉得这孩子好像又别扭又有病。
如果传说为真,只有镇守一方的河神消失,阿兰才会遭遇不测。谢玉折不禁有了个荒诞的想法,如今河神消失,柳闲的鱼也不见了,该不会,这两者其实是同一个“人”吧……
他几乎从未接触过灵异神怪之事,满腹的兵书在鬼神面前无计可施,他只能说:“一家之言不足以明真相,不如多问问几个镇民,兴许有别的人知道。”
柳闲随口答应:“走吧。”
虽然,他并不认为有别人会对外人讲自己镇里的丑事,但试试也不错。
不过他忘了,只要有主角的金手指还在,炮灰的一切顾虑都属于多虑,只要跟着主角走准是没错。
但下一秒他就意识到了,因为他再度回头的时候,谢玉折已经没了。
柳闲痛苦地揉了揉自己跳动的太阳穴。难道主角在平地也能掉悬崖,挂树上被救下,得到高人传承的秘籍?
雪色空明,啼云点月,谢玉折摔落时被风雪迷了眼,不知自己身处何方。
视野中一片白茫茫,唯一能看到的只有不远处漆黑的山洞,像一张大开的口。进去和妖物搏斗求生总比直接被埋在厚雪堆里好,谢玉折抬手护住眼睛,勉强能看清眼前的路后,他小心翼翼地山洞走去。
突然看到一人一身红衣猎猎翻飞,正也往山洞走。霜雪打在谢玉折脸上,他眯着眼努力认清那个人,那是个非常熟悉的轻佻背影。
这样吊儿郎当的气儿,除了柳闲,还能有谁?可杨老板不是说红衣会招鬼,不让他穿,刚才他还穿着白衣,怎么现在又突然换上了?虽心有疑惑,但他仍多了几分“他乡遇故知”的感动,拖着步子就往那人身旁跑,可一声“柳闲”还没喊出来,就被人迅速扼杀在了喉咙里。
有人扯住了他的腰带,将快要行个趔趄的他拦腰入怀,双唇被一双冰冷的手封住,那人压低着声音在他耳边低语:“别出声。”
冰雪冻人,呼吸却是灼热的。
耳根被吹得发了痒,鼻尖萦绕着沁人灵魂的冷香,谢玉折很不自在地被禁锢着,这个人贴得太近了。
好在他闭嘴后,那人就像被烫到一般松开了手。谢玉折戒备地转过头,没看到凶神恶煞的歹徒,反倒是个梅姿玉骨的白衣神仙。
他再一看发现自己看错了,这哪是什么神仙?这是柳闲。
只要一开口说话,柳闲就能完完全全地破坏了自己周身的仙气儿。
他屈起手指给了谢玉折一个猝不及防的脑瓜蹦儿,气喘吁吁道:“你怎么一下就飞到这儿来了?害得我找了你好久,累死了。”
谢玉折吃痛地皱了皱眉,说出了一般人都不会相信的事实:“抱歉,让你担心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方才突然踩空后,再睁眼就是这个地方。”
“……”
柳闲沉默良久,一言难尽地补充道:“我并没有担心你。”
他尤其疑惑地问:“那你在这种危险的地方还没死,是被高人救下来了吗?”
谢玉折很诚实地摇头:“我只遇到了你。”如果不算上那个一闪而过的背影的话。
柳闲淡定地把谢玉折的头掰正,逼他上下点了点头:“那你运气好,我就是高人,高得不能再高了。”
谢主角说话连一点语气都没有,他道:“哦。”
“无论如何,我刚刚实打实救了你一命。”
“那个人,”柳闲指了指方才红衣人飘过的地方,在漫天风雪中笑出了声:“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玉折没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定定地看着他纤细的手腕和其上露出半截的红绳,目光如净水般坦诚:“我以为那是你,才想过去。”
那个人的侧影和柳闲一模一样,他不会认错人。
“他已经走远了,而我就站在这里,你猜他是不是我?”
柳闲撇了撇嘴角,取出一件大氅披在身上,紧裹了裹,头也不回地对谢玉折说:“不过来都来了,进去看看,这外面太冷了。”
谢玉折很不赞同地拉住:“这里很危险,我们该先出去。”
“我不认识危险这两个字。”柳闲斜挑着看了他一眼,语重心长道:“但你这么弱,得跟紧我,小心死了。”
突然被一股蛮力带着,谢玉折被迫地小跑追了上去,两条腿像是在转圈般速度越来越快,他完全反抗不了,但步伐却比先前轻松了不少,他和柳闲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这里虽然下着大雪,却并不会让人感到寒冷。他问:“我听说上修界的人都以灵力护身,入极地都如入暖春,你为什么会怕冷?”
一柄小剑出现在离他脖颈二指远的地方,威慑性地闪着骇人的寒光,柳闲转过头来,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似的昂了昂头,理直气壮地反问道:“灵力不要钱?”
谢玉折平淡地说:“不要钱。”
“你又没修炼过,怎么知道?”
“要是灵力要钱,这柄剑就不会出现。”谢玉折指了指眼前危险的无实体小剑,言辞凿凿地说:“你身上连碎银都没有,要不起。”

第016章 石林仙境
或许是因为有人同行,谢玉折安心了不少。雪很厚,走每一步时小腿都会埋进去里,他绷着全身的肌肉,用尽全力让自己不再踩空。
而身旁的柳闲显然轻松不少,他稳稳坐在一把未开刃的长剑上,两手放松地撑在背后,笑看着谢玉折负重前行。虽然他并未仙风道骨地站立,但书上仍称这种画面为“御剑飞行”。
柳闲慢悠悠地飞,谢玉折慢吞吞地走,都没说话。
雪化为水沾湿了鞋靴衣袍,越走到后面身上的负重越大,没一会儿,谢玉折的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他微喘着气,却仍紧紧地跟着那把刃尖泛红的剑,未曾停下脚步。
柳闲一直在等,他在等谢玉折开口求他,可这人是个嘴硬的驴。
而后谢玉折突然感觉到有只劲瘦的手伸向了他,他还没来得及防备,就已经被人捞了起来。
那双手拢着他的腰身轻轻向上一拉,有人在他耳边无奈地笑叹:“真拿你没办法。”
再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站在了剑身之上,而后那柄剑像是得了令,越飞越高,越来越快,就好像之前一直慢悠悠的速度其实是在迁就他似的。
只有真正地上了剑,才知道御剑飞行远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谢玉折被赶鸭子上架似的放在了飞行中的剑上,随着长剑细微的抖动而摇晃,跳下去也不是,站着也站不稳,他拼尽了谢家的尊严维持平衡,发现其实这样比先前在雪地里走还要累几倍!
而柳闲看着却像是春日出游,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拿出了两根糖葫芦,惬意地坐着,自己拿着根咬了一口,伸长了手把另一根递给满身狼狈的他,抬头笑问道:“很甜,吃吗?”
仙剑越飞越高,眼底全是白茫茫的一片,却又黑乎乎得如临深渊。谢玉折本来想感谢柳闲带他上剑,但他现在自顾不暇,紧咬着牙连指尖都在用力,更不想对正在幸灾乐祸看笑话的柳闲说什么了。
把他的硬骨头和逞强尽收眼底,柳闲鬼使神差地冒了一句话:“你还是怕高啊。”
而后一阵罡风直击谢玉折的膝盖,谢玉折猛地跌落,在慌乱即将坠地之际,仙剑又向下飞将他接住,让他恰到好处地坐了下来!
谢玉折头昏眼花,他微喘着粗气,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发现自己紧抓着柳闲衣袖的手心已经湿了。
他惊魂未定地闭着眼,想告诉柳闲他很难受,但最终仰着头只滚了滚喉结。
他感觉自身在缓慢下落,剑身已经回到了离地很近的地方。柳闲一下一下地轻抚着他的脊背,声音好听得像在唱摇篮曲,却不是阳间爱听的那种,他轻轻开口:“我没料到你会这么怕,是我有错……现在没事了。”
谢玉折半眯了眼很久,在深呼吸好几次最终确定自己不在高空中时,终于缓慢地睁开了眼,再度看到柳闲递给他那串红彤彤的糖葫芦。
柳闲盈盈笑着,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
谢玉折刚受了刺激,没有吃东西的胃口,婉言拒绝了他的好意。柳闲没说话,毫不犹豫地把糖葫芦扔了。
眼睁睁地看着柳闲随意的动作,谢玉折愣神问:“你不是说它很甜吗,为什么又扔掉了?”
那人脸上浮现出一抹不解的笑,他清越而残忍地反问:“再甜也没人吃,还会生虫变质,为什么要留着?”
“我……”
谢玉折的声音掩埋在风雪里,而那串糖葫芦还没落地就已在空中被凌厉的剑意逼成了飞烟,不剩半分颜色。
在同一柄剑上,柳闲惬意地晃着腿,谢玉折则正襟危坐,生怕自己掉了下去。好在离山洞的距离不算远,只沉默了少许,便已经来到了洞口处。
这是个晦暗逼仄的小山洞。冷汽渗进黑沉的石壁,流连地留下一抹湿。水流划过,又在快触及地面时,奇异地向上蒸发,由此循环往复。
眼前只有空落落的一片黑,完全没有通往其他地方的路,刚才那位酷似柳闲的人去了哪儿?难道他会换影遁地之术?
谢玉折转过头正想开口问,却看到柳闲微仰着头,若有所思地注视着眼前高大的石壁。
他也顺着目光看去,只看到石壁上坑坑洼洼,其上有大段大段的陌生文字,鬼画桃符就像是用利爪抓出来的,他一个字都读不懂。
读不懂便不看了,柳闲若是能读懂,也并没有义务给他解释。
柳闲看了很久,他便等了很久。他听着耳边一滴滴水珠坠落,等数到第一百二十六颗,柳闲终于平淡地开了口:“前人在上面留下了进到墙内的方法。”
谢玉折问:“需要什么方法?”
柳闲指着石壁一处,滔滔不绝地念着:“只需要绝缨龙骨一根、岁寒蜈蚣十只、碎玉绿断草五株,再用蓬莱镇山石研磨成粉,以极恶之人的鲜血为引,用地府黄泉水浸泡十日,再撒到墙面上就好。”
“只需要。”谢玉折定定地重复了次这三个字。就算他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凡人,听名字也知道这几样里没一个能轻松获得,其中某些是否存在还存疑。
不过再看了眼不着调的柳闲,他荒唐地生了一个想法:他好像有找到他们的能力。
于是他问了个自己都没想到的问题:
“在这里面,有你想要的东西吗?”
柳闲诚实地摇了摇头。
“这些东西听起来很珍贵,你有吗?”
柳闲摇了摇头。
“那你能找到这些东西吗?”
柳闲摇头。
谢玉折转身说: “那我们回去吧。”
柳闲仍旧摇了摇头,他浅淡地勾着唇角,并没有退步,只道:“稍等。”
而后他抬手覆上石壁,手背用力微凸起筋络,修长指节只轻轻向下一按!
轰隆隆!墙壁猛然坍塌破裂为石块,大块大块的玄石碰撞发出动地震天的巨响——
却又在落地之时隐入尘烟。
在一大片的光怪陆离之中,柳闲拂去了手上残灰,笑得轻蔑:“高人自然有高人的办法,虽然粗鲁,但是有用。”
石灰死死地粘在地上,不敢有半分扑腾,眼前就像从没出现过这块石壁一般,景象格外清晰,一条暖黄的光由缝隙逐步扩大,最后充斥了二人的视野。
花木葱茏,云雾缭绕,飞鸟穿梭,啼鸣不息。彩云梯浮上虹光月,三青鸟徜于桃林中,青山绿影,怪石嶙峋,大小玄石上皆浮着淡金色的古文字,似有规章,却又似无度。
好似入了九天真仙境,可谢玉折还没来得及被眼前美景震撼,突然无力地瘫软了骨节,他不知所措,只能强咬着牙继续走。
心间生出刺痛,像是爬满了啃食血肉的食人蚁。他越往前走,不适感就越明显,直到看向尽头,那里有一棵半蔫的小树。
只是一棵普通到没有光泽,叶片上已经生了薄灰的小树,为什么会让我难过?
衣衫本就半湿,可他心中好奇,仍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神已经几近疯狂,漆黑的瞳孔里血色流转,难以按耐住狂跳的心脏,像着了魔一样步履不停!
他已经闻到了那棵树的香味,颤颤巍巍地伸出手。等他终于要碰到那枚青翠欲滴的叶子时,有一柄小剑用力把他的手打了下去。
疼痛让他短暂清醒,他转头,看到柳闲抱臂而立,只露出个食指来操控他身旁的小剑,他的声音听不出悲喜,却满带着警告:“别碰它。
而后他才看到谢玉折眼底的猩红,皱眉问:“你中了魇?”
“……魇?”谢玉折嘶哑着找回了声音,这是一个他从未听说过的词。
“意志薄弱之人才容易中魇,我没想到你也是。只是让我更意想不到的是,你居然会被他吸引。”柳闲嘲弄地顿了顿声,不可思议道:“这棵树上的魇……是最弱小的。”

谢玉折茫然了:“可我总觉得他在叫我。”
闻言,柳闲快步走进抓住谢玉折的手臂,一贯懒散的声音变得急促:“你听到了别的声音?是谁?”
谢玉折感觉自己溺在深水中,所有声音都和泡影一样迷迷蒙蒙。他努力倾听,最终说:“我听到了。”
柳闲紧攥着他的手指骤然收紧,短而平整的指甲嵌进谢玉折的皮肉,可二人都浑然不觉。
他问:“听到了什么?”
谢玉折答得诚实:“我听到了你在笑,语气好差地说等人好烦。”
“……”
“那你还是别听了,我压根没说。”柳闲扯着嘴角冷静下来,一言难尽地扶了扶额,“还以为你醒了,没想到还梦着。”
居然会被弱魇影响这么久,主角心智,也不过尔尔嘛。
谢玉折坚定地摇了摇头:“可在来这之前,我也听见你的声音了。”
那时候他眼前突然一片黑,只有柳闲的声音在指示他方向,他跟着走,这才掉进了这个地方。
柳闲了然:“你知不知道魇能影响一个人的心智,以你的潜意识为基础制造幻觉?不过我的确很讨厌等人,你的潜意识没说错。”
他怜悯又惋惜地长叹一声:“没想到短短几瞬你已经病入膏肓,这种事情在老人身上都很少见。”
柳闲怪异地嗤笑一声,仗着比谢玉折高了些,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的高高束起的发顶:“也没看到白头发啊。”
人老了难免生白发,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永葆青春的好,好奇地看着未来要升仙的主角:“谢玉折,你想成仙吗?真仙能长生不老,长生不死,高高在上,俯瞰人间。”
“我不想。”
谢玉折答得极快,像是压根没思考似的,所以柳闲不信。
这的确只是谢玉折下意识的回答,他此时自顾不暇,无心多想,只重重地扯了扯衣襟,抬眸与神游天外的柳闲对视,一字一顿地发问:
“柳闲……中魇的感觉,这么难受吗?”
难受?有多难受?柳闲这才给了他一个细看的眼神。
一向端正自持的谢玉折被魇所困,眼尾泛红,澄澈乌黑的双眸里难得地露出不耐。呼吸不畅只能轻喘着,胸膛精实的肌肉随着呼吸不安地上下浮动,头上的麒麟额带也歪了。
他半眯着眼,一颗小痣被红眼尾映得更加轻薄,为一张冷淡的脸添了几分含混的迷离。
柳闲挑着眉:“我意志顽强,早就不记得中魇是什么感觉了,不过……”
他上下仔细地打量着谢玉折,认真地抿着唇,试图掩盖自己的笑意,再用小剑剑柄拍了拍谢玉折脖间裸露的肌肤,勾唇道:“小将军,你现在好狼狈啊。”
冰凉的触感刺得本就难受的谢玉折一激灵,骨意发痒,这种感觉在看到眼前人缱绻的笑意后更甚,他只希望柳闲不要再动了。
他想也没想直接握住了那柄不听话的剑,鲜血顺着剑身滴落,他既没有叫疼,也没有松手。
他神色晦暗地握着那把剑,眼也不眨地平视着弯腰看他笑话的柳闲。
这样奇怪的感觉无疑是痛苦的,但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东西在无声躁动。在这无数个漫长的瞬间中,斑驳的走马灯在谢玉折的脑海里转呀转。
朝臣齐贺的百日宴上觥筹交错,父母在主位上抱着沉睡的他,推杯换盏,飞花投壶,携礼赞“小公子天赐石麟”。
母亲用白瓷一样的手为他戴上长生玉,她笑的时候整个屋子都流动着悄然的挽留声,她闭眼时静默的挽留声不约而同地从嗓子里迸发出来,变质成穿心裂肺的哭喊声。
他在一棵花开正好的梅树下舞刀弄枪,起风了,家仆为他送来披风,他摇头婉拒,擦掉额头的汗珠后,又执起了兵刀。
吹角连营,士兵用粗粝的手执起兵戈与他同战沙场,凯旋后他小心又骄傲地领了陛下的封赏,欣喜打马回了家,却又在推开门的那一刻黑了神色。
可是,这虽是他的经历,却不是他的视角。更像有一个窥伺在侧的旁观者,立在不起眼的角落中。
就好像有一双眼尾上挑至轻佻的眼睛藏于数年的光阴之后,用和他现在看着柳闲一般的眼神,平静而默然地注视着他。
谢玉折醒悟这种陌生的痛苦来自何处了,是欲望。
来自这个眼神的欲望。
欲他一帆风顺,不欲他幼失怙恃;欲他战无不胜,不欲他树高招风;欲一切握于手中,又不欲将他囚于死水。
可再看眼前,他似乎能直接从布条遮掩下看到柳闲弯弯的眼睛,以及瞳孔里万物不入的冷色,这让他被架在烈火上燎烤的大脑好受了些。
谢玉折从来不相信无所根据的事情,譬如虚无的直觉,但他现在用直觉笃定了这样一件事。
外貌相同尚可易容,但刻在骨子里的感觉不会骗人。
他对国师的感觉,国师给他的感觉。
熟悉纵容,冷淡嚣张,一模一样的声形与癖性,柳闲不可能不是国师。
迹象如此明显,难道他从前没发现吗?并非。
只是他不断地想找出两人不同的地方,由此自欺欺人道柳闲不是国师,就好像如此他们就能像现在这样,逃避即将发生的一切,一直好好活下去。
但现在这种感觉太明显,他如何都骗不了自己了。
谢玉折滚了滚喉结,又闭上眼掐着自己受了伤的手心,低哑着嗓子解释道:“柳闲……我现在很难受,你不要碰我,我怕我会伤害你。”
他手臂肌肉上盘踞的青筋随着动作有力跳动,深黑的瞳孔可以是葡萄也可以是深渊,鬓角的发丝被吹得凌乱,柳闲从来都忽视眼前人早已不是个十一二岁小孩的事实,此刻才看出五年军旅在谢玉折身上留下的痕迹。
柳闲很少被那种富有侵略性的眼神直勾勾看着,他不自在地收回了剑,毫不占理地嫌弃道:“不碰就不碰,反应这么大干什么,满手都是血,吓我一跳。”
中魇后的感觉因人而异,所以他并不清楚谢玉折现在经历何种痛苦。
他只是觉得奇怪,这么弱小的魇也能成功伤害他,他反应还这么大,可是反应都这么大了,谢玉折还能镇定地让自己远离他。
大爷的,这小子的意志力怎么又顽强又薄弱的。
他脑袋里不会是装了个弹簧吧,那什么“你弱它就强,你强它就弱”?主角光环好不合理啊。
见谢玉折强忍着闷哼,柳闲只好拿出一卷草药和自制纱布,一边给他包扎,一边没好气儿地再度认错:“是我的错,我不该笑话你。你也别难过,你中魇并非因为意志薄弱,你是被他看上,直接主动找上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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