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炮灰恃强行凶by祝如意
祝如意  发于:2024年06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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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瞬间就后悔了。
我明明很厌恶他无赖的性格,为什么要按照他说的做?
明明还未确定他的真实身份,可他发现自己仍对柳闲有一种不知何而起的信任,这样不理智的情感让谢玉折觉得烦躁,却又深自灵魂无法改变。
他想收回手,可是为时已晚。
柳闲的神色如同那日在春山寺哄骗万千妖兽时无异,他钳住谢玉折的手腕,面上挂着平常浅淡的笑。
突然,谢玉折感觉自己被定住了,四肢像是被人挂上了重锁,他不能挪动自己的身体。
他眼睁睁看着柳闲咬破了自己的手指,用鲜血在他的右手腕上涂画着他看不懂的字符,他画得很快,像是已经这样做过无数次了一般。
在最后一笔落下时,血迹变成淡金色向上浮起,最终消散在空中,只剩下他手腕突然显出的一道小金印,而柳闲一贯的笑容也明显凝固住了。
指着突然出现在手臂上的繁复花纹,谢玉折问:“这是什么?”

同心护身咒。
这咒早在千年前就被列为禁术,天底下会的人寥寥无几;极耗心血,不仅要倾注大量修为,还需要下咒者自身的一缕神魂,几乎无人愿意使用。
柳闲不禁好奇,主角究竟遇到了何方神圣,又是为何让他愿意为了让这个凡人好好活着下血本?
他看着这金印抽了抽嘴角,终是没有多说别的。
谢玉折手腕上突然多了个没见过的东西,可非但没有不适,郁结的心反倒舒畅了几分,他顺着柳闲的话问:“我有什么病?”
“你好得很。”柳闲道:“首先,我要向你解释清楚。我知道你已经记住了我刚才画的咒,等你拜入仙宗后,便会发现,那只是个显形咒,没有任何别的功效,日后就不能用诸如‘坏蛋柳闲给我下蛊!’的理由向我寻仇了。”
谢玉折神色平静:“我出生在下修界,没有仙缘,与你非亲非故无怨无仇,不会向你寻仇。”
“我不信”三个大字明晃晃写在柳闲脸上,他诚恳地摇了摇手指:“衷心地祝愿三年后的你还记得这句话。”
柳闲轻轻巧巧地笑,他按着谢玉折的手腕说:“我和你有没有仇不重要,不过你可以好好感恩给你下咒之人。这金印是好东西,你能活到现在,全靠它。”
他所言为真,要不是有这个护身咒,团圆夜时谢玉折就已经死在他手下了。
但他没说的是,即使是这东西,也护不了他太久了。
柳闲只是个被逼穿书来的炮灰,本职工作就是做个反派,唯一的愿望就是好好活着,即使不择手段。
既然都是个卑鄙的炮灰了,他在谢玉折身上用的,是显性咒,却并非简单的显形咒,只是除他之外没人能看出来而已。
是主角又如何?谢玉折现在只是个普通人,而在他面前的是天下地上唯一的仙。云与泥的差别,想对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人悄悄做手脚,对柳闲来说未免太容易了些。
下咒者虽强,可他这个仙也不是吃白饭的,至多三个月,谢玉折身上的护身咒就会破了。
到那时,那时。
眼前人是他等了千年终于等到的人,柳闲的心情不能不激荡,他手指相捏一用力,不小心加深了刚咬破的伤口,血滴在地上,绽开点点红花。
谢玉折听不懂他无头无尾的话,便也当做没听见。他只从芥子袋中取出了一小块纱布,指了指柳闲的手指:“你这儿流血了,包扎下吧。”
他伸手时衣袖半揽,手臂上金印乍现,柳闲想到正是这东西让他不能当即斩杀宿敌,还要提心吊胆过一阵子,紧咬着牙笑道:“你真好,再不包扎伤口就要愈合了,可我不……”
谢玉折浅淡地“嗯”了一声,直接拉过他的手,在柳闲“你胆大包天”的震惊眼神中,把随身携带的治伤秘药细细涂了上去。
他弯下腰,手指与柳闲手上的薄茧相互摩擦,指尖勾扯,动作比春水温柔。
柳闲眼也不眨地看着他规整的银绣额带和高高束起的发冠,有些懵。
他在心里写了几万字的深刻检讨,反思了自己竟想杀害当代优秀青年的恶毒心理——当然,仅仅是想想。
这人未来为了飞升,可是会杀了和他无冤无仇的我,甚至那系统说,还会毁灭世界似的?
他凉丝丝问:“你不是要杀我吗,怎么又好心给我包扎?”
原以为主角会说出些感天动地乐于助人的理由,没想到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只愣了一秒,下一句便是:“我不想让别人的血沾在我身上。”
柳闲微笑着呵呵两声:“我喜欢红衣,如果你也喜欢的话,现在就能给你做一件。”
谢玉折正在给布条打结的手突然一用力,惹得柳闲一吃痛,正要叫唤,却发现垂着头的谢玉折有些落寞。
他抬眸用明亮如星的眼睛看着他,其中竟带着少年人稚嫩的悲哀。
他语气一软,低声道:“您穿红衣才好看。”
明明是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孩子,此刻却如同丧家之犬般,直勾勾地看着天道的弃子。
这是又触到你哪根痛弦了?
突然被那样澄净的眼神颓然盯着,柳闲只觉得莫名其妙,他表情怪异地抽出了手。
谢玉折这才如梦方醒,他僵硬地垂下手:“抱歉,你也可以自己为自己包扎,是我逾越了。”
原来我在你心里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人。柳闲耸了耸肩,适时地转移了话题:“刚才你不是问我是怎么了解水鬼的吗?”
为了不给这人拒绝的机会,他嘴皮都不带停地说:“我从前也很好奇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所以下好多片不同的水抓了好多好多只把他们一个一个拿出来比对着研究了好久,这才发现根本没有水鬼,只不过是一些脏东西躲进水里作恶害人而已,所以传说里的水鬼娶亲根本就是瞎诹的嘛,害我失望了好久。”
说完这一长段话后他吸了一大口凉气。简单来说,就是神仙的日子实在太长,“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水鬼”是他在闲得发慌时研究的问题,答案是没有。
方才暗香浮动的一切恍若幻影破灭,谢玉折找回一身冷硬傲骨,佩剑又蠢蠢欲动了。他问的压根不是这个问题,但柳闲就是这样蛮不讲理。他好像有很多秘密,总是笑着打个哈哈,就想把一切搪塞过去。
蒙上眼也能视物,他是如何做到的?倘若双目无大碍,又缘何蒙上眼睛?
他没有接话,柳闲也还在缓气儿,寂静之中他们已走到了一片绿水旁,这就是青衣河。
大概是受水鬼传闻的影响,此时河边渺无人烟,只偶尔有孤雁的惨叫。
此处不种花,也没有雪,只有大片大片的树,长长的枝条随风微动。柳闲就着手上残存的血,向河水里滴了一滴去,无事发生。
他又探头叫了几声“小黑”,画了几个咒,可河面仍风平浪静,了无生机。
怪事。柳闲紧了眉心,当机立断对谢玉折说:“我要离开片刻,拜托你守着我。倘若一个时辰后我仍未苏醒,你就给这条手链沾沾河水,但不要靠近我,明白吗?”
他把左手的红绳取下来,放在在一无所知的谢玉折手心里,毫不掩饰道:“你可要保护好它,要是没了它,我活不了,你也会死。”
谢玉折看着静静躺在自己手里的那根褪了色的红绳,听得云里雾里,离开?苏醒?难道这条绳子碰了水就能叫醒他?上修界之事果真包罗万象。
他相信自己能保管好这条手链,因此忽略了“会死”的这种可能性,直接点头道好,在柳闲离开半步后又问道:“你要去做什么?”
柳闲道:“救人啊,顺道带你见见世面。”
分明是调笑的话,可谢玉折没从他卷起的嘴角看出半分真切笑意。
柳闲走到河边,在和谢玉折保持了足够安全的距离后,他嘴唇翕动听不清话语,利落地合二指像掐诀布阵,眼上白绸长长地随风飘飞。
突然四周剑光暴起,有遮云蔽日之像!不知从哪凝出了九柄宝光流转的长剑,剑柄上刻着血色“卐”字。片刻后光华消散,它们齐齐温顺地悬在柳闲身旁。
草木具恸,同剑风铮铮作响。
谢玉折被尘埃迷了眼睛,狂风卷过他,他却并未想预料的那般被击退,反而八风不动地立在原地,手上红绳温热,盈盈地闪着光,在他身旁凝了个淡红的结界。
这刹那他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片段,却像万千雪花一般片分都抓不着。
到最后他只剩了一感,好像参透了这剑风,就能拨开某人满身的云雾。
柳闲手腕翻飞,掐着他看不懂的诀。而后他盘腿而坐,九柄长剑围在一起,剑尖斜着朝外,众星拱月地将他聚于中心!
像净世的莲台宝座十二品,而神明就端坐其上,翻云覆雨,信手拨弄人间烟尘。
剑风巧妙地避开了这里的每一草每一木,风渐息,四周归于宁静,只多了静守莲台的神灵一尊。
谢玉折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此刻他只想离他近一些,再近一些。于是他竟然完全忘记了柳闲的劝告,紧攥着那条红绳,步履不停地走向剑心。
冰冷的剑意地将他全身包裹,却又没有伤害他半分,甚至还有几分纵容。
他一步一步走近,最终在离柳闲半尺处停下来脚步。差半分就会被朝外的剑尖割破皮肉,他隔着剑座,看到正合眼盘坐于九剑灵心之中的柳闲。
柳闲眼上的白绸被剑风割了个粉碎,额间露出一道寸长朱砂红痕,像地狱爬出的艳鬼附身于谪仙姿容,破了他周身高悬的神性,就着那张妖孽的脸,显得格格不入,又分外和谐。
这个人就是这样,矛盾而又自适;他和他之间,隔着千年的雪。
心中有一道声音叫谢玉折更走进了些,如霜似月之人就在他眼前。鬼使神差地,他抬起了手,想要抚摸那道红痕。
就快碰到那人瓷白的皮肤,他却突然被强盛的剑意连连击退,灵台正中的那位开了口,他没有抬眸,只是垂着眼温声道:“你僭越了。”
声音带来无数的罡风。

我僭越了。
谢玉折的眼皮被千斤顶压迫,他眼前全是断断续续看不清的画面,脑海里铮鸣不断,从心底澎湃出大片挡不住的死意。
他双膝一软,面朝莲座,直接双膝跪地,颈椎像被人折断了一样,以臣服的姿态,深深垂着头。
方才还温柔包裹着他的剑意突然变得格外冷厉,像冰原上直捣灵魂的冰棱,割得他灵肉俱痛,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静默等死!
他手攥的红绳月华已散,红得浮起血雾,如毒虫一般从他的灵魂深处直逼而上,可他却丝毫不敢松开。
“你可要保护好它,要是没了它,我活不了。”刚才柳闲这样说。
万卷罡风从谢玉折身上呼啸而过,可直至他再也撑不住,灵台宝座上的人也未曾抬眸看他一眼。他的神情和他的剑气一样,是空的,空得令人恐惧。
祈平镇无端卷起的风雪迷了他的眼,他终于倒了下去。
柳闲的灵魂回体之时,身侧长剑也跟着收了回去,他一睁眼,便欣赏到了春意正浓的的青衣河美景,和倒在岸边不省人事的谢玉折。
怎么让他站个岗也能晕过去?罪魁祸首疑惑地蹲了下来,把四仰八叉倒在地上的可怜孩子拨来拨去。
可四周并没有外人来过的迹象,谢玉折除了呼吸微弱了些,似乎也没受别的伤。
他看少年仍较真地紧攥着红绳,扑哧一声笑出来。弯腰将谢玉折的碎发拂至耳后,柳闲抚平了他紧皱的眉头,轻摇了摇他道:“小将军,醒醒。”
可谢玉折仍然没反应。
“喂?”
好吧,那只好这样了。只见柳闲郑重地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得罪”,而后不知道从哪拿出来了一个壶,就这么去了河边。
谢玉折觉得自己是被一盆冷水浇醒的,可醒来时身上半点水迹也没有,反而暖烘烘的。他不明所以,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了眼缠白绸的柳闲,他弯着腰脸同他凑得很近,不知道在看他什么。
那条白绸就在他的眼前,怔愣片刻后他脑袋里警铃大作,好像有什么画面要破土而出,却终是一片白茫茫,万物抓不住。
心中无端升起恐惧,好像眼前人身上有无边危险,他本能地撑着手往后移了半步。
柳闲操控着一柄小剑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笑嘻嘻问他:“怎么,睡觉做噩梦,我把你吃了?”
“没有,我只是……”谢玉折正想反驳,却发现自己的确骨子都僵了,只好干巴巴说:“这个还你。”
“多谢。”柳闲用剑尖挑走了他递来的红绳,信手系在在左手腕上。日久褪色的小绳在他瓷白的手腕上,反衬得矜贵了不少。
他像是好玩似的覆去翻来瞧了片刻,最后垂下了手,将它隐在了宽大的袖口里,垂眸盯着,淡声问:“说说吧,刚才看见了什么?”
柳闲不笑敛眉时,身上就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压迫感。谢玉折平缓了下呼吸,皱着眉回想:“你让我拿着这个绳子,去河边后便不说话了,之后……之后我晕了过去,什么都不记得了。”
柳闲看着谢玉折的那双眼睛,深黑澈亮得像明镜台上供着的颗颗葡萄,不像是在撒谎。
再者,他是这本书的主角,浑身真善美的正道之光,怎么可能会点亮骗人的技能,这样假恶丑的事只有炮灰才会做的。
“那是神识离体之术,全天下就我一个人会。”他若有所思道:“可能是你见我太强,受了刺激,短暂失忆了。”
熟悉的卖瓜语气让谢玉折镇静了下来,他只道柳闲又在借机扯皮,无心应付,面无表情道:“是吗?那你真的好厉害。”
“你想知道我是怎么参透这门密法的吗?”柳闲自然接受了夸奖,心情颇好道:“因为我养了一条鱼,叫小黑。”
然后呢?谢玉折头正疼,不求生死地瘫在地上,正准备听柳闲继续废话。然后呢?
然后他就不继续说了???
在谢玉折又一次告诫自己往后不必再将他的话当真之时,却看到柳闲拧着眉,似乎真的在用力回忆。
过了很久,他终于用手比划了出来:“最初大概就这么大,一条黑色的小鱼。那时候有人说它丑嫌弃我眼光差,可我觉得它挺可爱的,像是一条有潜力的鱼,配得上我,所以就把它养在我家门口的小河里了。”
落叶有根,人该有家,谢玉折的家在将军府,却还是第一次听说柳闲提起他的家。谢玉折问:“你家在哪里?”
原以为神秘如柳闲又会缄口不言,没想到他说:“我家在一座山上,风景很好,还是我自己开的荒呢。”
谢玉折看到柳闲的嘴角浅淡地勾起了些许,即使隔着一层锦缎,谢玉折也觉得此时这人眼里应该是住着漫天星辰的,他好像很开心。
“但离这里太远,很久没回去了。不过我之后会抽空回去,可以带你一起。”
“嗯。”谢玉折应了下来,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只知道金龙殿里的那位留给他的时间所剩无几了。
他最初找到柳闲是因为圣命,可他至今都没敢确认柳闲就是国师。走在柳闲身旁时,他自己也糊涂了:
我为什么同他蹉跎?
他沉沉闭上眼,听柳闲继续娓娓而谈,此刻他的声音平和清冽,却比扬声轻笑时更放松些,仿佛这才是他招摇壳子下藏着的灵魂。
柳闲道:“不过后来他长势喜人,家门口的小溪装不下,我只好丢来这条河里,毕竟养了他好多年,有感情了,有时也挺想见个面。但他在水底,我又没有潜水艇,那个时候我就琢磨该怎么办才好呢?最后想出来了这招,让我的灵魂下水去见他就好了。”
柳闲穿书日久,有时也觉得其实修仙挺爽的。虽然没了现代的一些高科技,但修仙界永无上限,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他被关在春山的时候还在琢磨怎么研发一款电话出来,就连名字都剽窃好了。
以灵力催动的小型通讯设备,称之为小灵通。
潜水艇是什么?谢玉折没听说过,应当也是上修界特有的入水工具吧。他问:“你的小黑是在青衣河里?”
柳闲瞧了眼平静的河面,点点头道:“从前都在。”
这条河里是不会有水鬼的。柳闲敢这么笃定,就是因为他养的鱼在这里。
听到杜大娘提及水鬼时,柳闲还以为是数年不见,这条鱼也受了情伤,学着别人黑化作祟了。没想到入了水,却发现河水深处一片平静,连那么大块头的小黑栖息过的痕迹都快微不可见了。只有水藻浮动,一片绿意,上面还挂着几小块有些刺眼的红布。
那几块布像极了从喜服身上撕裂下来的碎片,难道当真有水鬼敢在他的河里娶妻?小黑显然已经离开许久,它又去哪了呢?
想到这个世界可能真的存在水鬼,曾苦寻多次无果的柳闲感知到了自己明显因兴奋而加速的心跳,不过他还是回到了最初的问题:
“神识不被□□所缚,此为离魂。活人碰不着,死人害不了,作为你方才帮了我的回报,我教你,想学吗?”
可当谢玉折看到清澈见底的河水,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柳闲说的话,特别是对他说的话,特别是讲话本故事的这种,不能信。
脖颈隐隐作痛,像是被人打过一般,他坚定道:“不想。”
离魂之术?谢玉折觉得,这种术法应当相当难而隐秘,或许非但学不会,还会折寿。
他淡淡瞥了眼柳闲,觉得比起玄之又玄的术法,还是这人趁他不备把他打昏了,然后再说胡话来诓他的几率大些。
如果柳闲听到了他的心声,他一定会认真思索片刻这法咒的副作用,而后点头答道:“是有点折寿,不过没关系。”
毕竟他是长生不老的神仙嘛,早已忘记了蜉蝣朝生暮死是怎样的日子。
毕竟你是气运之子本书主角嘛,全天下人都死了也会换你活着。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柳闲“哎”地一声,大咧咧盘腿坐在了河边。
谢玉折垂眸,正看到柳闲一下一下地揪着软泥里的草玩,他不解问:“你不是还要找小黑吗?怎么又坐下来了。”
柳闲勾勾手指示意他凑近些,冷冽的呼吸拂过谢玉折耳侧,惹得他心怦怦跳。
“腿疼,我有风湿病。”他轻声说:“所以你要好好爱惜身体。”
原以为能了解重要信息的谢玉折:“……”
我身体还不错。
柳闲抿唇委屈道:“刚下了水,现在回来都站不住了。”
他嘴上叫苦连天,可谢玉折只看到了他左手微微用力,缓而轻地把整株花连根拔起,最后半点泥土也没有沾,只连带着雪白而毫无损坏的根茎,用剑意凝出的巧力。
眼前人云淡风轻闲情雅致,谢玉折实在看不出他疼在哪了,半蹲下来指着他的手道:“风湿病发作时关节会很疼,若是你真的身体不适,那就先让你的手闲下来,再去医馆看病。”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柳闲看着手里这株完美的花,不禁纳了闷,为什么现代没人修仙呢?要是他能带着如今这身通天本事回去,必定为国奉献几千年,正所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但要是想回去,他和谢玉折之间必须有一个人先死透了。
“这种顽疾,医师可治不了。”他像饿狼看兔子一样盯着眼前人。

柳闲上上下下转着眼睛,把谢玉折身上每一处都打量了个遍——
这具身体放在凡人堆里的确能算上乘,可若随意找个刚筑基的修士来,三招之内也能定胜负;今年已快十八,早已错过了结丹的最佳年纪,天资再高,想要胜我也难于上青天。
他身上最危险的就是只有那一身好气运,难道他真能凭这些,仅凭这些,就能在短短几年内成功杀了我?
天道不公,柳闲不信,但要说他不嫉妒,那也是假的。
柳闲发着愣,隔着一块绸缎看不见他的眼神,只能看到他一手捏着花,一手揉着自己的手腕,似乎是疼得不行了。
谢玉折漆黑的瞳孔里有几分忧虑,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朝柳闲伸出手,缓声问:“很疼吗?我背你去医馆。”
听着死敌口中不掺杂质的担忧,柳闲敛下心中杀意,他笑得轻松:“不疼。”
他只是许久不执剑,又和死敌待在一起,手腕骨痒了,想杀个人而已。
他把右手慢慢悠悠地搭上了谢玉折伸来的手臂,沉心默念着清心咒,每一瞬,都在竭力克制着骨子里剧烈的躁动。
他浑身的筋脉都在叫嚣着要用眼前人的鲜血作润泽,蓬勃跳动的太阳穴里藏着欲望,柳闲知道这是什么,这是那破系统在被他砍废之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种进他灵魂深处的东西。
只要谢玉折在他身边一天,它就在提醒他——
杀了他。
杀了谢玉折。
柳闲的手指骨节分明好看,动作却扭捏得极尽肉麻,让谢玉折忍不住皱了好几次眉,鸡皮疙瘩都生出来了。
他无奈道:“柳闲,你再这样我就松手了。”
“不行。”勉勉强强抑制了冲动,柳闲勾了半边唇,右手猛地一紧圈住谢玉折的手,强行让他虚握成拳,中间留出一个小孔。
他把刚拔下来的花插在里面,手再一用力,包裹着他的手,强迫他捏紧拳头。花枝上的皮刺着谢玉折手心,有些疼又有些痒,却又反抗不了柳闲手上的那股蛮力,只能紧紧握住。
柳闲信手弹了弹花瓣,像个没事人似的:“多谢小将军好意,在下无以为报,送你一枝花啦。”
趁谢玉折愣神,他又笑携着一颗丹药轻按在谢玉折唇上:“还有一颗药。”
柳闲左手包裹着他的手,右手轻轻划过他的唇,细腻而冰凉的皮肤包裹了谢玉折整片心脏,弄得他呼吸一颤,心里突然无缘由涌出的惶恐和不安让他毛骨悚然。
这颗药很危险。
如金玉相击般的清越声音在他耳旁响起,柳闲竟然在为他找想:“你气息紊乱,想必在我离魂时受了不小的惊。这药能解心悸疏经脉,对你百利而无一害。”
他慢条斯理地问:“敢吃吗?如果怕它是毒,那便算了。”
谢玉折毫无防备,还没开口回答,那双在他眼前青筋隐现的手已经用力一按,强行把药给他入了口!柳闲只是象征性地问了他一嘴,事实上半点没征求他的意见。
药在炙热的口腔里迅速化为甜水,又被柳闲紧紧封住嘴唇,谢玉折猛地滚了滚喉结,猝不及防地全咽了下去,所有疑虑不安都在这个动作之后烟消云散,毕竟已经事成定局了。
柳闲嘴角勾着一抹嘲弄的浅笑:“你还真敢咽,万一我告诉你,其实这是蛊毒呢。”
大拇指轻轻摩挲着谢玉折薄而透的唇瓣,他垂眸看着谢玉折,似乎有些落寞。他说了句让人不明所以的话,却又像阎罗殿的判官拿着生死簿,提前宣告了一个人的死亡:
“谢玉折,中了无人可解的蛊毒后,就只有死这一条路最轻松了。”
“你怕死吗?”柳判官问。
思绪仍像生了重影一般混乱,藏在背后的掌心差点被掐得渗出血来,谢玉折凝神道:“我觉得你不会下毒。”
而且明明是你强行塞进来的,他已经无话可说。
他不自然地往后退,后知后觉想要抽出相握的手,却不小心叫那白花落下一瓣,正好飘落在二人双手交握之处,皆为至纯之色。
花瓣落在手心发痒,柳闲迅速松开了手,白花随之坠地,他拂走了脸上并不存在的飞虫,不解地问:“我什么时候给了你这种错觉?”
头脑竟然真的有几分发昏刺痛,好像真的有蛊虫在里头蚕食生根,应是方才昏倒的后遗症。谢玉折并未说出或感恩戴德或信任欣赏的话,他只是强打起精神,冷静地分析着:“你想我死的话,完全不用大费周章。”
杀你当然容易,可要除掉你身上那个拉人同归于尽的咒难啊。
河边水声潺潺,听着青年天真的话,柳闲挑了挑眉,他故作诧异地指着远方,结束了这个话题:“你看,那是阿兰吗?”
从一种怪异的迷茫中挣扎而出,谢玉折双目闭而复睁,心跳终于复位,他看到了。
柳闲刚盘腿坐着的河岸,忽然立了一名女子。
点绛唇、戴珠钗,她脸颊上的胭脂将花未花,嘴角扯着一抹温婉的笑,风吹得银钗脆响。
她弯腰看着平静的河面,照着水镜抚平了微乱的鬓角,轻轻地用手帕擦去了眼角的水痕,最后将手帕挂在几尺外的树枝上,娉娉袅袅走回河岸。
他瞳孔微缩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女子——这是还拥有着康健之躯的阿兰。
她不是消失了吗,怎么又好端端地出现在了这个地方?
他转头,却见柳闲靠近了那根树枝,取下了阿兰刚挂上的手帕,翻来覆去细细看了半晌,最后还神色专注地闻了闻。
谢玉折眉头紧皱地盯着他竹骨般的手指,疾声问:“你在做什么?”
手帕是阿兰的私密之物,你怎可行这般……冒犯之事。
柳闲兴致缺缺地耸了耸肩,指间晃荡着一方手帕:“既然是破案,我得勘察现场啊。”
“你怎么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不去上细查阿兰之景?喏,不过看看就行,不用动。”
“哦……好的。”
原来是他多想。谢玉折僵硬地顺着柳闲手指的方向转头,只见阿兰的一只脚试探地伸出了河岸,他立即疾跑而去!
“不用动”之意自然是最好别动,但动了我也不会管。柳闲好整以暇抱手地等在一旁,何必插手呢?
他觉得自己没做错过,可是这没见识的总对他抱有偏见。要是他拉住他,待会儿事情发生。说不定他又会觉得柳闲是个混蛋,逼着他也做了冷眼旁观的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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