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不是想从窗口偷偷观察一下可能正在睡午觉的非人类。
……他能不能观察得到还是个问题呢。
郁白这样想着,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深吸一口气,看向旁边那扇窗。
像是听了他的话,这扇原本开到一半的玻璃窗此时是关着的,隔绝了外面庭院里时有的杂音,但没有拉上厚重的遮光窗帘,唯有纱帘轻拂。
郁白不禁有点想笑,前面忘记教谢无昉睡觉时要拉窗帘,他也就真的没有这么做。
所以让自己成功观察到了。
透明洁净的窗户后面,越过轻盈如云的纱帘,是摆有围棋教程的书桌、格调不俗的装修陈设、正中央一模一样的大床……整个房间一览无余。
玻璃窗外,随着视线无声的移动,那双浅棕眼眸中涌动着的好奇,忽然间变成了浓浓的惊讶。
一看就很柔软舒服的大床依然保持着整洁簇新的模样,连丝毫被动过的褶皱都没有,更别提本该在床上睡午觉的男人。
不仅是这张床,其他地方也没有任何人影,室内只有精心布置的家具与陈设,却空落落的无人光临,看起来有些寂寥。
谢无昉不在房间里。
郁白差点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可房间就那么大,他眼睛眨了又眨,窗户里的景象也没有任何变化。
异常整齐的大床,空无一人的纯白。
没有那道熟悉的身影,也没有那抹最特别的蓝。
一时间,他心头竟生出几分茫然无措的感觉。
郁白就这样呆呆地站在窗外,直到身后响起一道有些好奇的声音。
“小白,你怎么站在这儿发呆?”
他下意识道:“我没有发呆。”
“哦,那你干嘛呢?”
“我在找小谢——”
郁白说着,后知后觉地扭头去看那个说话的人。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严璟这会儿就在旁边,正学他一起往里好奇张望。
“……”郁白险些被吓一跳,本能地给了他一拳,“你干嘛鬼鬼祟祟的!”
“哪有鬼鬼祟祟啊,我从餐厅出来,刚好路过这里看见了,就帮你一起找小、咳,谢哥嘛!”
从起床后一直吃到了现在的严璟揉揉挨锤的地方,看着面前的建筑物,有点困惑地问:“这不是你昨晚睡觉的那个套房吗?你怎么在这里找谢哥,昨天跟他一人一间啊?”
郁白点点头:“这是他的房间。”
“……唉。”严璟就又扫了一眼这个房间,十分不甘心地小声抱怨,“这本来应该是我房间的,我昨晚住的那个屋里没有游戏机。”
但说着,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等等,你找谢哥就直接进屋里找啊,这本来就是你住的屋子,为什么站在窗户外面找?”
郁白的表情僵了僵,立刻转身往另一侧的大门走,小声辩解道:“我也是路过,刚要进去。”
严璟恍然大悟,连忙跟上他的脚步,发出意味深长的笑声。
“我说你怎么呆呆地站在窗户外边一动不动,原来是想偷窥谢哥啊!你才是真的鬼鬼祟祟呢!”
“……闭嘴!!”
一分钟后,郁白在整个套房里转了一圈,依然没有发现那道熟悉的身影。
谢无昉不在自己的卧室里,也不在屋里的其他地方。
当他猛地掀起窗边拢在一起的厚实窗帘时,围观的严璟终于忍不住了,震惊地质疑道:“你翻窗帘干嘛,谢哥怎么可能躲在这里?!”
“……万一呢。”
郁白小声咕哝着,手上松开了后面空无一物的窗帘,思索了几秒钟,目光随即投向房间里那个紧闭着的大衣柜。
严璟简直有点恍惚:“你别告诉我你还想翻衣柜找谢哥……”
“我才没有。”郁白一边否认,一边往那里走,“我就是看看衣柜里有什么。”
有崭新的浴袍和床品。
总之没有谢无昉。
郁白一脸失望地关上了衣柜门。
这下他是真的里里外外都翻遍了,也没见到那个说是回房间了的身影。
一旁的严璟全程目睹他的行为,再看到他这会儿的失落表情,其实不太能理解:“没准谢哥是出去了啊,不在房间里也很正常嘛。”
郁白立刻道:“但他说了是要回房间睡觉的。”
“睡觉?”严璟瞬间乐了,“那不就是不想聊了的意思嘛,百分之九十九不是真的去睡觉。”
他顺便控诉道:“我发现过好几次,你跟我说要睡了,结果一个人上线去肝游戏,想偷偷超过我的记录,你自己都很喜欢拿睡觉当借口的好不好!”
“……”郁白想了想,淡定地反击道,“我记得你也说你要睡了,要是你不偷偷上线,怎么会知道我在线的?”
严璟一时语塞:“啊,这个……”
两人面面相觑,空气中漂浮着人类特有的谎言味道。
郁白决定大度地各退一步:“算了,我们说回小谢。”
“好好好。”严璟连忙顺坡下驴转移话题,“所以,我的意思是,谢哥说要回房间睡觉,但其实自己一个人去做别的事了,也没什么奇怪的嘛。”
郁白却说:“不,很奇怪,他跟我们不一样,不会随便拿一件事当借口的。”
那是个一点也不会撒谎的神。
即使偶尔有过在关键问题上撒谎的时刻,也是一眼就能看穿的生疏与笨拙。
郁白回忆起刚才在棋室里分开前,谢无昉的每句话和每个神情,确定没有半分谎言的端倪。
但深思之际,他同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虽然谢无昉没有撒谎,却好像隐瞒了什么事,没有说出来。
或者,也不能说是隐瞒,而是不曾提起。
就像两种未来同时存在的后果是令地球消亡这件事,在郁白问之前,谢无昉没有主动说。
大概是因为生性漠然的神明并不在乎这个星球的结局,所以不会特意提起,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
可此时的郁白隐约觉得,那一刻的谢无昉没有提起的事,是一件即使对他来说也很重要的事。
为此,他连自己用过的白色棋子都无暇收拾,任它们散落在棋盘上,就径自离开了棋室。
其实谢无昉只说了要回房间,睡觉是郁白的猜测,而他没有否认,说了一句“可能吧”。
郁白思及至此,愈发觉得有问题。
……什么叫“可能”?
谢无昉的确是回过房间的,因为先前敞开的卧室窗户被关上了,显然是听了郁白说睡觉要关窗的叮嘱。
但他人呢?
屋里的气氛一时凝滞,严璟看着眼前的好友难得有些肃然的神情,也不再开玩笑了。
即使他还是不理解郁白为什么如此在意这件小事,仍小心翼翼地安慰道:“就算谢哥是真的要来睡觉,也可能是中途遇到什么事,所以出去了。”
“比如回来的路上看到院子里的花很好看,临时决定去花园转转,比如睡到一半肚子饿了,就起床去餐厅吃东西之类的……对了,你们俩还没吃午饭吧?”
严璟最后说:“况且,谢哥不像我们普通人,他那么厉害,又不会出什么事,你别担心,万一只是被他的同族召唤回去了呢?啊,想想就觉得很奇幻呢。”
……这听起来更让人担心了好不好!
闻言,郁白顿时没好气地瞪了陷入畅想的严璟一眼:“不可能!”
他还不知道谢无昉为什么会来地球,准备待多久,但以对方很讲礼貌的性格,如果真要离开,肯定会告诉他的。
最起码也会跟他道别一声吧?
……会的吧?!
于是严璟渐渐发现,在自己的热心安慰下,好友的表情居然更凝重了一点。
哎,他说错什么话了吗?
“好好好。”他下意识附和郁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严璟搜刮着为数不多的脑细胞,正想再努力安慰一下,忽然被一阵奇异的眩晕感笼罩了。
说是眩晕,其实只有极短暂的一瞬,也没有真的很晕,更像是一种转瞬即逝的恍惚,类似于发呆的人突然回了神,重新看向眼前的世界。
怎么回事!
是因为他在绞尽脑汁找理由安慰小白,把脑汁榨干了所以头晕吗?!
严璟一脸茫然,连忙看向一旁的人。
郁白几乎同时眨了眨眼睛,好像也有点恍惚,喃喃道:“我是没吃午饭,但上午才吃了早餐啊……饿得头晕了吗?”
严璟立刻忘了本来想说的话,关心道:“你前面不是去学围棋了吗?学东西很累的,消耗大,饿得快,走,我陪你去餐厅吃东西。”
他也要再吃点东西补充一下辛苦的脑细胞。
郁白渐渐被他说服,也觉得自己是饿了,走之前忍不住又看一眼空荡荡的房间:“但是……”
严璟随口道:“说不定一会儿你就在餐厅遇到谢哥了,他一样没吃午饭嘛。”
他今天已经在餐厅撞到过两次姓谢的。
再来一次也不是不可能。
虽然他其实不是很想遇到,唉。
为了小白,他可以忍的。
郁白想了想,觉得有一点道理,索性跟着严璟去了餐厅。
过去的一路上,他本能地留意着周围的景色。
但除了浓密蓊郁的树木,古朴典雅的建筑,和偶有经过的陌生佣人,他并没有见到那个想找的人。
哦,还看到了又在追着柯基跑的两个小朋友。
气喘吁吁的小男孩实在追不动了,脚步缓下来,摆手道:“唉不行了不行了,我药呢,张伟今天怎么这么奇怪!”
早晨时这条小狗莫名瑟瑟发抖,不敢动也不敢叫,直到前面晒了会儿太阳,似乎缓过来了,响亮地叫了好一阵,像要把前面安静的时间都补回来,把年幼的小姑娘逗得直笑。
结果没正常多久,从那个小男孩无端有点恍惚的时刻开始,柯基竟像受了惊一样,撒腿狂奔起来,直到跑进一处没有通路的死角。
何西精力足,跑得快,好不容易追上了小狗,就见到墙边无处可去的棕毛柯基颤抖着掉转方向,猛地飞扑进了自己怀里。
“……咦!”
小女孩连忙接住这条满身惊惶的小狗,站定之后,安抚地摸着使劲往她怀里钻的柯基脑袋,愕然道:“它在发抖,是很害怕吗?”
“不知道啊,人狗殊途,搞不懂张伟的心思。”
慢吞吞赶过来的袁玉行同样一头雾水,不禁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可能是着凉了?我怎么有点冷啊,突然降温了吗?何西你冷不冷?”
与他们擦肩而过的郁白,对小狗的异状一无所知。
他走进了餐厅,也蓦然感到一阵寒冷。
身边的严璟更是抖了一下:“妈呀这么凉!刚才空调温度还很舒服呢,谁把它调得这么低!”
他连忙想去调餐厅里那台立式空调,走近之后看到了显示屏上的温度,顿感困惑:“这温度没调过啊,怎么制冷效果一下子变得这么好?”
郁白的第一反应却是找人。
他的目光在餐厅里逡巡了一圈,还是没有看到谢无昉。
这家伙到底去哪了?
失望之余,郁白也真的觉得越来越冷。
原本在收拾餐厅的佣人们亦然,有人打起了喷嚏,有人跟严璟一样去看空调。
“怎么了这是?突然冷得厉害!空调坏了?”
正在空调前的严璟顺手将它关掉,原本徐徐输送着冷风的出风口缓缓闭合,可寒意没有消退,反而愈发明显。
“不是因为空调啊,好像是外面传进来的冷空气!”
见状,屋里的人们全都满脸无措,彼此对视一眼,纷纷耸着肩膀哆嗦起来。
“要不要开热空调啊?”
“快开快开,不然等下冻感冒了!”
严璟特地跑出餐厅感受了一下,发现屋外甚至更冷。
遥远的天空中太阳依旧,初夏景色未改,看似一切正常,气温却直线下降,仿佛有一场无声无形的恐怖寒潮汹涌袭来。
被室外温度冻得吓了一跳的严璟,连忙又跑进餐厅,回到郁白身边,瑟缩道:“草!怎么会这样?就算是寒潮过境也不可能这么快吧,冷死我了!”
“这明明是夏天啊,怎么能一瞬间像是入了冬。”严璟面露惊恐,“不会真要世界末日了吧?!”
他哆嗦地说着话,忽然看到身边的好友快步离开了餐厅,连忙高声阻止。
“小白你要去哪里?别出去啊!外面更冷,屋里好歹还能开热空调!”
可郁白不仅没有停下,脚步却更快了。
在这片隐隐有些发灰的蓝色天空下,他几乎跑了起来,在愈发寒冷的空气里穿过漫漫长廊,跑向刚离开不久的那个房间。
眼下明明是夏天,却一瞬间像入了冬。
其实郁白也像所有普通人一样,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他无端端想起了,自己第一次仔细观察谢无昉的那一刻。
是在他看到爆炸厨房被复原,又收到门口小球回礼,所以敲开了隔壁邻居家大门,质问对方是不是人的那一天。
话音出口后,他认真打量着面前黑发蓝眸的男人,看见那双湖水般的眼眸正因自己的问题,涌起了鲜活的不安。
当时的郁白忍不住想:那本该是一双很冷的眼睛,因为过分美丽和剔透,所以似乎不应该属于人类,而属于一个漫长空寂的冬天。
就像此刻骤然覆盖了温暖夏日的冬天。
天气的异变绝对跟此时行踪不明的谢无昉有关。
可他不知道是为什么。
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在匆忙急促的脚步声中,郁白的脑海里乱成一片,许多过往的画面和声音交织在一起,宛如汹涌的深蓝潮水。
来到这个时空之初,他问能不能马上回去,谢无昉说:不能,会有后遗症。
不久前在棋室里,坐在对面的老师认真地问:什么才能让你开心?
他笑着说完话,男人垂下眼眸轻声回应:不用担心,你会回到那个世界的。
横亘在彼此之间的棋盘上,散落着一颗颗无暇收拾的白子,像深邃夜幕里绽开的星。
冰凉的黑色云子则被温暖的指尖拾起,一颗颗清脆地落进棋罐,有了妥帖的归处。
隔着透明的窗玻璃望进去,漂亮整洁的卧室里空无一人。
无数声音与画面交错纷乱,还有严璟的安慰:……不像我们普通人,他那么厉害,又不会出什么事,你别担心。
郁白是个彻彻底底的普通人,仿佛无所不能的神明的确不需要他来担心。
但他做不到。
郁白有些跌跌撞撞地穿过这座巨大的庭院,满心焦灼与惊惶,完全感觉不到周围持续蔓延的寒冷空气,尽管紧攥着的指尖已浸得冰冷。
他真的很担心。
他也真的不想再突如其来地失去一次了。
当郁白回到熟悉的套房门外时,浅棕的发丝都已经被风吹得凌乱,他正想推开门,越过客厅跑向那个卧室,慌乱的脚步却有一瞬间的凝滞。
万一房间里还是空的呢?
他甚至有一点不敢面对,踟蹰了几秒钟,终于鼓起勇气,用冻得快没有知觉的手指旋开了门把手。
几乎在房门打开的一刹那,郁白就意识到了异样。
屋里比寒冷的室外要热得多。
他匆忙穿过了有着巨大电视机和舒适沙发的客厅,脚步有意放得很轻,小心翼翼地朝那个方向望去。
直到郁白的视线越过敞开的卧室门,看见了那张不再一片平整的大床,才蓦地放松下来。
卧室中央的大床正柔软地陷下去,云朵般的被子蓬松起来,褶皱的地方被窗外的阳光打下了深深浅浅的阴影。
缄默宁静的光影里,床上的男人朝里侧着身,看不清面孔,只能瞥见微卷的黑发在洁白的枕头上散开,和宛如雕刻似的侧脸线条。
仓皇赶到门口的那道脚步声便因此定格,脚步的主人也找回了自己差点忘记的呼吸。
郁白怔怔地想,幸好,谢无昉没有对自己撒谎。
他真的回房间睡觉了。
第057章 异时23
寒冷冬日猝不及防地降临,原本幽静的庭院因此沸腾起来,穿着夏季衣服的人们脚步匆忙,在惊慌失措之际,本能地躲进离自己最近的室内,翻找着收起来的冬衣,或是任何可以暂时御寒的东西。
一片慌乱中,竟有一道身影主动从相对暖和一些的餐厅跑了出去,突兀地穿过庭院,不知跑去哪里。
望着那抹被风吹得凌乱的棕色头发越来越远,出声劝阻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严璟怔了一下,然后咬咬牙,不顾身边刚打开的热空调,也大步追了上去。
他一出餐厅就被冻得一激灵,只好耸肩抱胸,哆嗦着一路往前追。
这也太他妈冷了!
小白到底要去哪里啊?!
严璟一头雾水,只觉得跑起来之后,身体至少热了一点。
先前从三十多度开始直线下降的气温,似乎也渐趋平稳,没有再继续大幅度降低,比如冷到能把人原地冻死的程度。
严璟估计这会儿的室外温度可能在零度以下,如果穿着厚衣服,其实算是很正常的冬季温度。
……但现在是夏天啊!
大家都穿着短袖呢!
而且气温一下子骤降三四十度,身体肯定很难适应。
寒冷的空气萦绕在四周,追在后面的严璟看着前面那道熟悉的身影,困惑不解之余,也忧心忡忡。
他常年健身,身体素质肯定比一般人要好,都冻得有点受不了,同样穿得很单薄的小白该有多冷啊。
为什么突然从马上要温暖起来的餐厅里跑出来?
要不是因为担心小白,他是绝对不会出来的。
严璟这样想着,总算看到郁白在一间屋子前停下。
原本脚步匆忙慌张的人,却在这一刻无端地停顿了一会儿,仿佛在鼓起勇气。
然后,他才推开了门,快步走进去。
见状,严璟不禁松了口气,连忙跟上去。
好歹能进屋里躲躲冷空气。
一直到他跟着郁白走进室内,看到熟悉的大屏电视和游戏主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是这个套房啊。
在两人一起去餐厅之前,刚在这个屋子里找了半天据说回来睡觉的谢无昉。
小白是想回屋躲进被子里御寒吗?
那他现在为什么站在谢哥的房间门口发呆……?
说起来,这个屋子里怎么这么热?
跟着郁白过来的人满心迷茫,努力适应一下子变热的室内气温,本能地想要开口问,却又在注视着前面那道背影的时候,莫名收了声。
严璟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指尖动了动,像是被冻僵了,动作迟缓地抬起手,摘掉平日里常戴的眼镜,然后,似乎是揉了揉眼睛,又或者是按住了那双此刻看不到情绪的眼眸。
另一只手重新垂下来,黑色的镜框晃荡着悬在苍白的指尖,将掉未掉的样子,看上去无端有几分伶仃。
因此有些怔忡的严璟就没敢说话,连呼吸都放轻了。
直到前面的人隐约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回眸望过来。
严璟本来以为自己会被解除了眼镜封印的郁白吓到,连后退的准备都做好了。
可眼前有着浅淡发色眸色与昳丽眉眼五官的青年,此刻没有什么表情,奇异的矛盾气质依旧,却没有了往常会随之而来的压迫感。
他的眼眶微微泛红,在白皙如纸的肤色映衬下,格外明显,透出几分少见的脆弱。
严璟一时有点恍惚,脱口而出道:“小白你……”
是哭了吗?还是被冷空气冻的?
他没能问出口,因为陡然见到他的郁白在短暂惊讶后,立刻以手指抵在了嘴唇前,示意安静。
严璟当即老实地收声,目光好奇地望过去。
随着郁白转身的动作,他看见了房间里的景象,那张不再空无一人的大床。
……哎?
一度行踪不明的谢哥怎么又出现在卧室里了!
一分钟后,在隔壁的那间卧室里,郁白动作小心地关上了房门,严璟则很小声地惊叹道:“他还真是回房间睡觉了啊!”
他本来以为这是谢哥的借口而已,居然是错怪人家了。
郁白却轻声说:“……如果只是睡觉就好了。”
严璟完全在状况外,仔细想了一下也没听懂:“什么意思?”
他问得随意,可郁白因此静默片刻,才说起一件似乎不着边际的事:“人为什么要睡觉?”
“啊?”严璟下意识回答他,“因为困啊,还有累了就得休息,不睡觉撑不住的!”
“所以人类需要睡觉,那是一种根本不用学习的本能……更没办法学习。”
郁白喃喃道:“不饿的人也可以吃得下东西,但根本就不会觉得困的人,要怎么睡得着呢?”
严璟听着他越来越轻的低落语气,不算聪明的脑袋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
他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墙的方向,墙对面就是此刻仿佛正陷入了沉沉睡梦的谢无昉。
“你是在说谢哥吗?”
严璟后知后觉地一拍脑门:“对啊!我前面怎么没想到,他那么厉害,应该不会像我们人类一样动不动就困和累,但不困也不累的话,要怎么睡得着啊?”
那个神秘莫测的非人类,可能根本不需要睡觉。
那这会儿怎么……
严璟惊讶的同时,郁白低声应着他的话:“我也没有想到。”
他毕竟只是个普通人,会习惯性地以人类固有的视角去看待和理解事物。
所以在谢无昉回答说可能要睡觉的时候,他竟然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对,甚至还傻乎乎地猜测非人类是想体验一下睡觉的滋味。
人类的精力体力都有限,才需要定期定量的睡眠来维持正常的生命,否则会濒临崩溃和死亡。
仿佛无所不能的强大神明,又为什么会阖上眼眸入睡呢?
严璟看着身边人黯淡的神情,再联想起窗外无端降临的寒潮,恍然大悟道:“所以天气突然变得这么冷,是不是跟谢哥有关系?!”
自从降温那一刻开始,他一路都在哆嗦发抖,本以为是单纯因为太冷,但这会儿想想,好像不止如此。
与彻骨的寒意一并到来的,还有一股很难用语言描述清楚的惧意。
或许是人骨子里对变幻莫测的大自然的敬畏,对无法确定的末日猜想的惊惶,又或许是在畏惧什么不可名状的恐怖之物。
……很像他这两天面对小白这个非人类邻居时,内心体会到的感受。
但比那更甚。
“我不知道。”郁白说,“但我猜跟他有关系。”
只有谢无昉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他刚才看着在床上侧身而眠的男人,竟不敢走近,也不敢贸然将人唤醒。
一种莫名的惧意萦绕在心头。
他不确定现在的谢无昉到底是什么状态,不确定对方在离开棋室之后与出现在卧室里之前的这段时间,究竟去做了什么。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谢无昉大概真的“睡着”了。
那个曾经异常敏锐地观察到他在偷窥与跟踪,还写了纸条问下次见面时能不能和他打招呼的男人,如今对出现在房间门口的他,却一点也没有反应。
浓郁的黑发在雪白枕头上安静地散乱着。
一墙之隔的郁白眉头紧蹙,尝试回忆降温前的每一个细节,寻找着可能存在的线索。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看向严璟:“之前气温还正常的时候,我有一瞬间莫名其妙地恍惚了一下……你正好提到午饭,我就以为是因为自己没吃午饭,有点低血糖和头晕,所以当时没有在意。”
听他这样说,严璟顿时惊呼道:“我也是!我那时候也恍惚了一下,我以为是思考太认真才头晕了!”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意识到这绝对不是单纯的巧合。
严璟问:“我们是同时觉得恍惚的?会不会不止我们这样?”
“有可能,等会儿找别人确认一下就知道。”
郁白努力检索着记忆,进而想起了更多事:“我之前也有过一次莫名其妙的头晕,跟刚才的感觉很像,就发生在前天。”
“前天?我陪你去殡仪馆烧完蛋那天?”严璟跟着他回忆,“那天我们俩一直在一起啊,我好像没有过类似的感觉。”
“因为那时候的你是座真人蜡像。”郁白说,“整个世界的时间都被暂停了,所有人类都一动不动,没有知觉,除了我。”
那一刻如油画般静止的世界里,只有他与神明是鲜活的。
“当时我也没有在意那种恍惚感,还以为是幻觉,只顾着催小谢让时间恢复流动,结果时间继续流动之后,才发现袁叔叔已经变成了小孩的模样。”
郁白一团乱麻的思绪渐渐变得清晰,他语气冷静地整理着之前没有多加留意的种种点滴。
“我看到之后,第一反应以为是小谢做的,但他说不是,而且看上去一点也不惊讶,好像比我先注意到这件怪事的发生。”
严璟连忙说:“是完蛋干的!”
“对,他也说是完蛋。”郁白总结道,“所以在完蛋使用力量做出这种改变了现实的事情时,我们人类会有感应,比如一瞬间的头晕眼花。”
严璟渐渐听懂了郁白的猜测,猛地扭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刚才我们同时觉得恍惚,是因为又有什么超自然的事情发生了吗?还是完蛋做的?”
郁白摇摇头:“应该是小谢做的。”
那个由灰白变成深蓝的小球,是谢无昉送给他的礼物,其中收藏了无数时空,被神的力量固定成了永恒,也因此滋生出许多连神都无法预测的意外。
而两者的力量同源,在改变现实时,会给人类带来相同的恍惚感,并不奇怪。
严璟不由得咂舌,困惑道:“那谢哥到底做了什么?让夏天变成冬天吗?”
在这个问题里,郁白却沉默下来,片刻后才低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