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就是之前因为小偷和围棋事件,给郁白和谢无昉做笔录的那个年轻警察。
谢无昉那张穿着白衬衫的身份证还在他手里。
小李清清嗓子,看向此刻正穿着白衬衫的男人,用捏在手中的身份证敲了敲桌子:“所以,你这个证件是怎么回事?”
可对方却没有说话。
那双异于常人的灰蓝眼眸没有情绪地注视着他,像一片凝结不化的冰湖。
在这抹极具压迫感的蓝色里,小李竟无端地生出几分悚然。
……怎么感觉跟跑出去之前比起来,像变了个人一样。
明明刚才看厉队长的时候不是这个眼神啊?
对他有意见?
小李下意识扭头看向更熟悉的郁白:“你朋友他……”
郁白趁机十分丝滑地把话接过来:“他不知道这张身份证是假的。”
“……嗯?!”小李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郑重确认道,“你承认这是假证了?”
“对啊,谁都知道在我们国家不可能穿白衣服拍身份证照片。”郁白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这肯定是假证啊。”
小李就说:“那你朋友——”
“他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郁白说,“只是户口落在这里而已,其实他对这里的好多事都不懂,不然怎么可能把这么明显的假证拿给警察看?”
……也有道理。
怪不得会在派出所里吃薯片呢。
还是味道特别大的番茄味。
小李继续问:“所以这张假证是从哪里来的?”
郁白很认真地说:“我正想说这件事。”
“我有一条线索要向你们提供。”
半小时后,一脸懵逼的假证贩子被一群警察拘进了派出所。
他手上戴着银铐子,双脚还在跟派出所的地砖做对抗,不肯接受突然被抓的事实:“不是,我那一片不归这个所管啊!你们凭什么抓我!”
“你别吵吵,别人是来我们所提供的线索,当然是我们来处理。”
“哪个傻X提供的线索!妈的¥%#@!”
“嘴巴放干净点!”警察立刻呵斥他,“你问什么问?还想打击报复啊?证做得这么假,现在才被抓都算你走运了!”
“……啊??”假证贩子一脸崩溃,“是有人因为我做的证假所以报警了?怎么可能!这说得过去吗!”
郁白和谢无昉站在派出所门口,静静地目送这个假证贩子被押进去。
由于他提供的线索属实,又给谢无昉编造了一个身份证丢失后意外寻回一张假证的借口,习惯了他与各种戏剧性事件相伴的警察们扣下那张假证,允许两人先离开。
他为什么会知道假证贩子的信息呢?
那就是另一个循环里的故事了。
在那个循环里,假证贩子倒真是因为有人报警说证太假而被抓的。
还连累郁白和严璟被迫蹲了几小时局子。
话说回来,无论如何,眼前这一关算是暂时度过了。
只是路过这间派出所顺便来看他的厉南骁,还有公务在身,在确定没有什么大事后,已经先离开了。
在派出所里大战小偷的阿强等人,则真的要被拘上一会儿,今天没法再给他当保镖。
现在周围回归了一片清净。
郁白回忆着那天促使他做出逃跑决定的混乱场面,总觉得好像还忘记了点什么。
他暂时无暇深思,之前忍了半天,这会儿总算有时间仔细检查自己了。
他和谢无昉都穿着这个循环里原本的衣服,也从警察那里领回了他装有陶瓷天使礼物的随身背包,和谢无昉写满天书的羊皮纸笔记本。
之前在电梯里,郁白手中那个盛着完蛋的小盒则不见了。
所以理论上来说,应该是他们的意识进入了这个原本已经结束的时空。
但是……
郁白的动作在摸到口袋里的纸片后顿住。
比起这个循环里原有的东西,他身上唯独多了一张被整齐折起来的A4纸。
是他早晨出门时,随手放进兜里,打算拿去殡仪馆做实验的那张笔仙游戏用纸。
郁白摊开后,仍能看到上面属于袁玉行的字迹,被分割成四个区域的白纸上各写着四行字。
一、完成张云江的遗愿。
二、看不顺眼王八羔子。
三、看不顺眼小谢同志。
四、没啥理由就是想玩。
可恶的完蛋。
不知道同在金色电梯里的严璟、袁玉行和何西会不会也进了这个时空。
郁白这样想着,问身边始终一言不发的男人:“你知不知道他们三个有没有进来?”
谢无昉闻言,却反问他:“我可以说话了吗?”
郁白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前面自己对他说过:除非我问你,不然别说话。
……好听话。
“可以了。”
他小声说着,与谢无昉一道走出派出所。
谢无昉同时回答道:“只要看到那个时间,就会被卷进这个时空。”
两人刚并肩出来,旁边的石墩子那里就立刻迎上来一道身影。
“哎!你们两个没事吧?”
看上去精神矍铄的老人双手抱在胸前,一脸关切地望过来:“我前面看你们被警察追,吓了一跳,不敢进去给你们添麻烦……”
在这个瞬间,郁白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忘记了什么。
当时的那片混乱里,还有一个被袁玉行从救护车上赶下来,特意跑来派出所找谢无昉,说想要跟他学棋的老头。
之前他只知道姓氏,一直喊对方张叔叔,如今,根据袁玉行写在纸上的文字,对方的名字是张云江。
在现实世界里因为完蛋而无法火化的张云江,此刻正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尚未离世。
郁白看着那张写满关切的苍老面孔,本能地去看身边的谢无昉,很小声地说:“是殡仪馆里的——”
他没能说完,因为身边人的目光只是平静地从张云江身上掠过,丝毫不惊讶于见到这个仍活着的老头。
又或者是,毫不在意。
他的目光落在郁白早已褪去薄红的手臂上,低声问:“还疼吗?”
第036章 异时02
此前把所有心思都放在编故事糊弄警察上的郁白,完全没听懂谢无昉说的疼是指什么,顿时一脸茫然。
他看到谢无昉视线的落点,才反应过来之前被警察小李抓的那一下。
“这里吗?”郁白说,“早就不疼了,小李没用很大力气,我的皮肤容易红而已。”
非人类居然有疼的概念。
还会关心人类了。
那怎么对张云江的“复活”一点反应也没有?
郁白在心里惊叹了一下,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眼前活生生的张云江身上。
尽管他知道这里和现实世界不是同一个时空,但那种见到人死而复生的奇异感还是在心头挥之不去。
袁玉行为了测试完蛋乱来目的而列举出的四个理由,正静静躺在他手中的白纸上。
郁白下意识拢起了手中的纸,免得被身旁的老人看到。
“我们没事,刚才只是出了一点小意外,现在已经解决了。”
他回应完张云江的关心,犹豫了一下,问道:“张叔叔,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闻言,张云江的表情放松下来,语气很和蔼:“什么问题?你问啊!”
郁白便问:“你有什么……愿望吗?”
遗愿未了最初是那群只在乎张云江遗产的王八羔子家属喊出来的借口,被袁玉行和严璟顺便拿来作为解释完蛋行为的理由之一。
但郁白却是唯一知道这个理由没准真是正确答案的人。
从此前非人类邻居给周围人类造成的异状来看,郁白推测谢无昉的力量里有帮人实现愿望的属性,尽管他自己并不知道这一点。
完蛋是谢无昉送出的礼物,如果同样具有这种力量属性,也算合理。
而且,郁白记得严璟说过,觉得完蛋很亲切,还说可以把完蛋过继给他。
当时他觉得对方可能是开玩笑,现在想来,并不是。
除了每次重启时固定要见的陈医生,严璟是郁白在那些循环时空里见面次数最多的人类,毕竟是他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他经常在循环里叫上轮休的严璟一起胡闹,比如去见假证贩子。
完蛋肚子里装的恰恰就是这些时空。
也就是说,在现实世界里,完蛋跟那些在循环时空中和郁白有过交集的人,应该是有感应的。
起码最频繁出现在那些时空里的严璟有所感觉。
如果这种感应是相互的,那当郁白在殡仪馆偶遇张云江和袁玉行时,或许就触发了完蛋的某种力量,令前者无法火化,后者则返老还童。
在现有的线索下,郁白暂时只能做出这样的猜测。
而想要知道一个人有什么愿望,最直接的方式,当然就是问他本人。
听到他的问题,张云江愣了愣,原本横抱在胸前的淡定双手竟不自觉地放了下来,表情略显踌躇。
见状,郁白不禁慎重起来,下意识屏息静气,等待着答案。
然后,他看见对方似乎紧张地攒住了拳头,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个忐忑又期待的笑容。
“我的愿望啊,还真有一个。”
张老头说着,有些难为情地看向站在郁白身边的谢无昉。
“那就是……能不能让这位蓝眼睛的小同志教我和老袁下棋啊?”
他说完,絮絮叨叨地补充道:“我知道你们刚才肯定受了惊,现在提这个不合适,但是,你突然又问我愿望嘛……”
“……”
满怀期待的郁白被噎了一下,反射性道:“这个不算!”
张云江纳闷道:“啊?为什么不算?”
因为现实世界里根本没有谢无昉和袁玉行在公园下棋这回事,这不可能是那个张云江的遗愿。
郁白没法跟他讲明原因,只好近乎耍赖似的说:“张叔叔你换一个愿望,跟他没关系的那种。”
他说话时,目光从那位蓝眼睛的小同志身上掠过,清晰瞥见了对方眼中淡淡的疑惑和茫然。
似乎是知道现在的时机不合适,所以一贯好学爱问的非人类倒并没有直接把疑问问出口。
很好,谢无昉还没有这个时空里原本的记忆。
郁白不是很想让他知道这天的自己是怎么把他约出来的。
……虽然他只是给非人类打了一个热情活泼的诈骗电话而已啦。
郁白硬着头皮,凑过去小声说:“我晚点跟你解释。”
身边的男人便轻声道:“好。”
张云江则一脸困惑地琢磨起来:“还带条件的……那应该是哪种愿望啊?”
是人生到了弥留之际,仍挂念在心头未能实现的那种愿望。
俗称遗愿。
但郁白不能对眼前的张云江这么说,他努力地思考着该怎么委婉地向对方形容。
“就是对你来说特别重要,但短时间里可能不太好实现的愿望,你会一直盼着它有朝一日能实现。”
张云江认真地听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哦!这种愿望啊……我有的。”
郁白期待地看着他:“是什么?”
“世界和平。”
“……”郁白的大脑宕机了几秒钟,愕然道,“什么?!”
张云江就重复了一遍:“世界和平啊!怎么啦,你没有这个愿望嘛?还有祖国统一,国泰民安——”
郁白有点忧郁地应声道:“好的张叔叔,我也希望世界和平,特别希望。”
这个愿望很好,但他实现不了,暂时不能使用奇异力量的谢无昉恐怕也办不到。
……能不能换个简单一点的愿望啊!
郁白这样想着,到底是没说出口。
或许是因为他与张云江此刻不过是萍水相逢,历经世事的老人不可能对一个陌生人说起深埋心底、更私人的遗憾与愿望。
又或许,遗愿这种东西,也像他曾经问谢无昉会送什么回礼,而对方回答过的不知道那样,不真正处在那个情境下,是想象不出来的。
总而言之,这个直接询问张云江遗愿的方案只能暂时放弃。
张云江观察着郁白略显沮丧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你问完啦?”
郁白点点头。
“是不是我回答得不好啊?”
“不是,特别好。”
张云江松了口气:“哦,那就好。”
他想了想,又试探着开口,眼睛偷瞄着没怎么说话的谢无昉:“那刚才说的,能不能麻烦这位小同志教我们两个老家伙下棋……”
不太能,因为眼前这位小谢同志现在还不知道围棋是什么东西。
也许是想起了殡仪馆里一堆家属兀自争吵,张云江却孤零零躺在火化炉里的那一幕,郁白没能说出直接拒绝的话。
“他才刚接触围棋,还需要时间熟悉一下。”郁白说,“张叔叔,你留个电话给我,等他考虑好了,我再联系你。”
张云江眼睛一亮:“好啊好啊,那太好了!我的手机号码是……”
郁白在自己的手机里输入了他报出来的号码,按下拨出键。
老人的裤兜里很快传出一阵响亮的铃声。
“张叔叔,你也存一下我的号码,如果之后有什么事需要找我,随时联系我。”
郁白顿了顿,说:“比如万一身体有不舒服之类的,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张云江闻言乐了:“怎么,你是医生呀?”
郁白有些含糊地说:“差不多吧。”
他当然不是。
但他的确知道眼前这位老人之后会出事。
在现实世界里,九天之后的那个上午,张云江的遗体已经到了准备火化的这一步。
按照多年来他从严璟家的殡仪馆围观得到的经验来说,那通常是在去世的第三天。
那群王八羔子家属在争吵中提到过,老人走得很突然,连句话也没留下,更别提清楚分配好财产的遗嘱,袁玉行则当场愤怒地说老张是被他们气死的。
所以,不太可能是车祸之类的意外事故,张云江应该是突发疾病而去世的。
他看起来精神矍铄,身板健朗,不像是患有什么严重的绝症。
那么,大概率是在情绪激动的状况下,诱发了对老人而言很常见,也很致命的心脑血管类疾病吧。
按照这些时间和线索推算,郁白觉得至少在今天,张云江是安全的,不会那么快出事。
他想到这里,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张叔叔,你要保持心情开朗,千万别生气。”
“生气?”张云江有点摸不着头脑,“我没生气啊!”
他又恢复了双手抱胸的淡定姿势,乐呵呵道:“我现在心情可开朗了!嘿嘿,刚才那一手真是天外飞仙,神来一手,漂亮啊!”
张云江再次看向那个黑发蓝眸的下棋天才,感慨道:“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有天赋的年轻人,虽然一开始是老袁瞎胡闹,但幸亏他这一胡闹,才发现了你。”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他看着谢无昉,而谢无昉怔了怔,沉默地将目光移向郁白,似乎在问他,自己该不该回答。
……完全听不懂眼前的人类老头在说什么对吧。
心虚的郁白连忙将话接过去,替他回答道:“他叫谢无昉,代表了明亮和开始的那个昉字。”
“哦,这个名字可不常见。”张云江略一思考,由衷地说,“昉见岁律更,不觉春醉厌。好名字!”
郁白突然觉得,第一次听到谢无昉的名字时只会联想到无纺布的自己,好像一个苍白的文盲。
他也顺便自我介绍了一下,方便老人称呼:“我是郁白,忧郁的郁,白……苍白的白。”
他绝对不会在谢无昉面前说白色了!
“张叔叔,我们还有事,要先走。”
严璟、袁玉行和何西应该也进入了这个时空,他们不像郁白,没有经历过之前的循环,又没有谢无昉在旁边,肯定会不知所措。
郁白得赶紧找到他们。
与张云江分别之前,郁白还是有点不放心,特意叮嘱道:“张叔叔,如果你遇到什么让你心情不好的事,也可以给我打电话的。”
对于他超出常理的关心,张云江答应之余,显然有点不解:“好好好,你怎么……”
郁白想了一下,十分真诚地说:“张叔叔,你很像我已经不在了的外公,让我觉得特别亲切,一见如故。”
这当然也是编的。
他的记忆里连自己的妈妈都没见过,何况是外公。
张云江听他这么说,微微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讷讷地说:“啊,那可真有缘分。”
然后,他又反射性道:“郁白是吧,白、白……”
白是一个太普通的单字,能列出一箩筐诗句来,挑都得挑半天。
所以他“白”了几下,最终话锋一转,故作镇定道:“那什么,你有一个少见的姓氏啊,很特别的名字!”
没关系,不用硬夸的。
郁白忍不住笑了:“嗯,我也觉得。”
一头白发的老人便也爽朗地笑起来。
“不耽误你们的时间了,快忙去吧!”张云江朝两人摆摆手,“有机会的话,回头见!”
分别之际,热爱围棋的老人再一次将双手扩成喇叭状,对他眼中的围棋天才小声道:“小谢同志,请你好好考虑考虑啊!当然,我绝对没有强迫你教我们的意思!我先走了啊!”
老人的身影渐渐远去,小谢同志一脸茫然地收回了视线。
他侧眸,看见郁白正在打电话。
屏幕上显示的拨出对象是“严璟”,听筒里则传出持续的等待音。
“怎么不接电话……”郁白嘀咕着。
按照正常的时间线来说,严璟这会儿快下班了,如果他也是意识穿来了这里,那现在人应该在健身房才对。
郁白正在纠结要不要直接给健身房打个电话,忽然听到身边的男人开口了。
“你对他介绍名字的时候,说苍白的白。”
谢无昉问:“为什么不说白色了?”
……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郁白沉默了一下,试图转移话题:“随便组的词嘛,我也没注意。对了,我们现在还有好多事要做——”
要联系并找到另外三个可能也来到了这里的人,要探索离开这个时空的方式,要研究回到现实世界之后该怎么暴打完蛋以泄愤……
听他这样说,谢无昉轻轻颔首。
“嗯。”男人表情平静地提起了他之前的承诺,“那你可以跟我解释了吗?”
郁白呆了一下,下意识反问道:“什么解释?”
他望进那双灰蓝如冬日的眼眸,不知道为什么,竟无端地紧张起来。
这个语气和这句话,怎么有种他犯错逃跑后被逮个正着的感觉。
简直就像传说中的火……
谢无昉说:“你前面说,晚点会跟我解释。”
……没事了。
“啊,这个啊。”
郁白松了口气,总算想起来前面张云江说要跟谢无昉学棋的时候,他用来临时稳住非人类的这句话。
“之前我在这个循环里,打电话约你出来玩,路过太阳公园的时候,你对围棋感兴趣,就当场学了一下,赢过了袁叔叔……我就是在这个循环里认识袁叔叔和张叔叔的。”
郁白言简意赅地向谢无昉介绍了一下前情提要。
“袁叔叔激动过度被送上了救护车,但惦记着想跟你学棋,就让张叔叔来找你,因为围观你们下棋的人群里有个小偷被打了,有人报警,我们一起去了派出所做笔录,然后你拿出了身份证……后面的事你应该知道了。”
他如实讲述了主干,但很有技巧性地省略了一些不必要的小细节。
比如他打的是个理由牵强的诈骗电话,去公园看棋是他想测试谢无昉的学习能力,而谢无昉会注意到围棋是因为那张棋盘上讨厌的白色比较多,还有赢下一局后谢无昉用那双过分好看的眼睛无声地问他要薯片,他让谢无昉想象自己会送什么样的回礼……
反正就是些无关紧要的小细节而已啦。
等他说完,谢无昉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
“我对围棋感兴趣?”他顿了顿,淡声问,“围棋是什么?”
“……”郁白努力地尝试糊弄过去,“是一种受到人类喜爱的棋类游戏,等晚点有空了我再仔细跟你介绍。”
他又用上拖字诀,谢无昉便不再继续关于围棋的话题。
男人转而道:“你刚才好像很紧张……在我让你解释的时候。”
“为什么?”
郁白又呆了一下。
他知道眼前的非人类家伙只是出于好奇,单纯地提出问题,就跟过去的很多次对话一样,对方说的每句话都只是字面意思而已。
但是为什么更有莫名其妙的火葬场风味了啊?!
郁白捂了捂脸,有点痛苦地说:“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一个烂梗而已。”
“烂梗?”
“顾名思义就是很烂的梗,没有知道的必要……等等,我接个电话!”
仍攥在掌心的手机忽然响起了铃声,郁白趁机如释重负地停下和谢无昉的对话。
他刚刚才给了张云江手机号码,老人不会这么快就出事了吧?
郁白有点担心地低头看过去,在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姓名之后,却愣了愣。
是烂梗之母……不对,是严璟的妈妈。
郁白有些意外地接了起来。
电话另一端瞬间响起一道语气激动的声音。
“小白!你在家吗?现在有空吗?”严妈妈语速很快地说,“能不能过来家里一趟?”
郁白立刻应声:“我马上过来,阿姨你别慌,发生什么事了?”
“太好了!我们等你过来。”严妈妈忧心忡忡地说,“严璟这孩子出问题了!!”
郁白已经开始伸手拦出租车,闻言心里一惊:“他出什么问题了?”
难道严璟穿回这个时空的过程不如他和谢无昉顺利,发生了意外?
电话那端隐约能听到严璟的说话声,和严爸爸的声音闹哄哄地交织在一起。
严妈妈则惊惶地说:“他突然从健身房跑回来,说什么自己重生了!”
“说是重生到了七天之前,他现在正盯着明天要开奖的那期彩票编号,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
郁白用了一些自制力才没让自己不合时宜地突然笑出声。
对不起,作为一名给通俗杂志供稿的三流写手,他不该给好朋友随口灌输这些有的没的小说概念的。
不仅害了他,也害了烂梗王自己。
……而且这明明是九天前,不是七天前!
数学和记性都这么烂,怎么可能想得起来之前根本没特别留意过的彩票号码。
“阿姨你别担心。”郁白安慰她,“他没事的,等我过来就好了,我大概二十分钟到。”
“好好好,有你来我们就放心了!”
结束通话的时候,郁白刚好运气不错,拦到了一辆空车。
他准备上车出发,顺口对身边的人道:“严璟肯定没意识到自己是进了另一个时空,他以为是单纯地回到了过去,一会儿得想办法跟他爸妈解释,不然他们肯定以为他脑子坏了。”
等郁白说完,拉开的车门里始终空空荡荡的,他才反应过来,回眸望过去。
黑发蓝眸的男人仍站在原地,仿佛没有要上车的打算。
他的目光正注视着郁白,静静聆听,但似乎对他口中有关严璟的事丝毫没有兴趣。
郁白反射性想起了不久之前,对方见到死而复生的张老头时也是同样的神情。
他怔了怔,有什么念头从脑海里一闪而过,没来得及抓住,只是本能般地出声问道:“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就像问一个相识很久、做什么都会一起的好朋友一样。
听到这句话,谢无昉凝滞在原地的脚步才向他迈来。
“我跟你去。”他说。
车门关上,窗外风景飞快地向后淌去。
驾驶座上的司机开着车,偶尔瞄一眼车内前视镜,好奇地打量着后座上的两个客人。
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常见,兼具中西特征的混血儿反而不多见。
而且,遇到两个都这么好看的客人,就更罕有。
不过……后面的气氛好像怪怪的。
郁白眉头微蹙,没有主动跟身边的男人说话,正在努力思考刚才没能抓住的那个念头到底是什么。
他觉得此刻的谢无昉,跟在循环里无数次相识的那个谢无昉,似乎不太一样。
明明大体上还是一样的性格:
大多数时候都保持安静,静默地观察着周遭的人世间发生的一切。
很有礼貌,经常会主动道歉,尽可能遵守着人间的种种规则,虽然有时候是以他自己奇异的理解方式在执行。
有可怕的记忆力,过目和过耳都不会忘记,尤其是对于那些他自己好奇或在意的事。
遇到不理解或想了解的事物时,一般会直接问。
不会撒谎,也几乎不掩饰情绪。
除了最初骗郁白他是人,以及后来说不讨厌白色的那两次。
但是……
郁白思来想去,还是很在意之前非人类站在原地,似乎不打算上车的那一幕。
在循环里,每一次郁白用奇奇怪怪的理由找上谢无昉,想要拉着他一起出去胡闹或冒险,他都会答应。
是毫不犹豫、全然接受的那种答应,最多好奇一下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姓名或手机号码。
为什么刚才的第一反应却是拒绝呢?
可等他开口问之后,对方竟又答应了。
而且,不是勉强为之的答应。
郁白没想通。
他倚着开到一半的车窗发起了呆。
夏风吹拂,临近黄昏的绚烂日光涌向透明窗玻璃,漫过微微有些郁结的昳丽眉眼,将额前浅棕的碎发染成了柔软的灿金。
近在咫尺的身旁蓦地响起一道含着探究的声音:“你不开心吗?”
“嗯?”
郁白回过神来,茫然地望过去,恰好对上那双正注视着他的灰蓝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