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穆黑车在宽敞洁净的道路上漂移着掉了个头,风驰电掣地朝反方向驶去,引来过路车窗里一道道惊诧的目光。
后座乘客严璟不禁爆了句粗口:“我草这一下好帅!”
小男孩心有余悸地去摸药瓶子:“刚才这个掉头还真是挺漂亮,小伙子车技可以啊。”
副驾驶座上的谢无昉则看着后视镜里映出的交警身影,认真地问:“要不要暂停他们的时间?”
郁白打着方向盘逆行拐进一条小路,听着耳旁七嘴八舌的话语,白皙面孔上不自觉地流露出几丝笑意。
“不用。”他语气笃定地说,“我能逃掉的。”
“哇你这话说的。”严璟挠挠头,“怎么感觉很熟练的样子。”
“你在时空循环里都干啥了啊?不会是在各种乱来吧?”
三人便不约而同地朝郁白看过去。
“我哪有乱来。”
青年冷白的颊畔透出微微的红,油门狂野地踩到了底,声音却很轻:“……我可是守法公民。”
差点暴露在循环里新养成的本性。
幸好只有三个人在场。
今天阿强他们都没跟着,昨晚他从家里偷溜出来,甚至逃过了他们的视线。
二十分钟后,这辆属于殡仪馆的黑色灵车,停在了距离小区两条街道外的隐蔽角落里。
郁白领着一行人走出这条没有监控的街道,沿小路回到他和谢无昉居住的小区。
同时,他在教严璟等会儿要怎么给爸妈打电话。
“……让人来把车开走,然后把殡仪馆的监控记录清理掉。”郁白说,“没人看到或录下袁叔叔变成小孩的那个瞬间,他们只看到一个小孩代替袁叔叔出现在那里。”
“所以,既没有返老还童的真正证据,又是在经常有灵异传闻的殡仪馆里,出现错觉,或者纯粹是胡说八道,也很合理吧?”
“合理,我等下就打电话。”
严璟默默咽下了“你真的很熟练”这句心里话,由衷地竖起大拇指。
郁白补充道:“顺便问一下张叔叔的遗体怎么样了,后面有没有再尝试火化。如果还是出了问题的话,我们再想办法,反正袁叔叔的事也得一起解决。”
“好嘞!”
前方小区门口,金灿灿的“美好家园”四个大字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没错,这座因为闹鬼传闻而住户稀少的冷清小区,有一个异常直白的美好名字。
守在岗亭里用手机打斗地主的门卫大爷闻声抬头,看见迎面过来的四人,连忙热情地主动为他们打开门禁。
搬来一个月、有一群凶神恶煞朋友的棕色头发住户,给他送过一个大西瓜,是个好人。
搬来一周多、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的蓝色眼睛住户,出入时会礼貌地向他道谢,也是个好人。
呆头呆脑的肌肉男,他记得是前者的朋友,来过几次。
还有一个没见过的小男孩。
“嚯,带朋友过来玩啊。”
门卫大爷笑眯眯地同他们打招呼,还特意蹲下来,对小男孩道:“你好呀小朋友!”
说着,他还转头对几个大人夸道:“这孩子长得真可爱啊。”
然而这话一出,其他三个成年人的表情都微妙地变了变。
习惯性弓着背的小男孩则表情一僵,加快脚步,扶着老腰逃也似地向里面冲进去,同时语气暴躁地闷声催促道:“你们快点——!”
门卫大爷望着他猛蹿出去的佝偻背影,感叹道:“小小年纪,性子这么急啊,对了,他有点驼背哦!”
郁白非常努力地憋着笑,声音微微颤抖:“嗯,这个小朋友他……从小就这样。”
严璟低着头,边走边笑,笑得发出了水壶烧开的声音。
门卫大爷摸不着头脑:“哎,他们笑啥哦?”
唯一没笑的谢无昉想了一会儿,一本正经地回答他:“也许是因为你叫他小朋友。”
“噢!”门卫大爷不太理解,但点点头,“那我下次不叫小朋友了!叫小帅哥怎么样?”
谢无昉又想了想,不太确定地道:“不知道,但我觉得他可能不会喜欢以小开头的称呼。”
“为啥嘞?他就是小朋友嘛,怎么还不让叫小啦?”
“……”谢无昉诚实地说,“抱歉,我不能告诉你原因。”
门卫大爷受宠若惊,连连摆手:“哎呀没事没事,我也就是随便一问,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嘛!我不浪费你们时间了,快进去吧!”
一旁的郁白听着两人的对话,再也忍不住笑意。
他弯起了眉眼,望向那双在初夏日光下显得波光粼粼的蓝色眼眸,轻声催促道:“喂,别愣在这里。”
“——回家了。”
小区气氛静谧安宁,穿过绿荫遍布的小径,能看见前方愈发熟悉的单元楼。
在这个属于现实的世界里,郁白还是第一次和谢无昉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顺便给身边人解释刚才自己笑的原因。
“不止是因为年龄跟袁叔叔差不多的门卫大爷管他叫小朋友。”他笑着说,“还因为袁叔叔的走路姿势很好笑。”
“普通的人类小朋友是不会这样弓着背走路的……一般只有老年人才会这样,所以门卫大爷以为他是驼背,还很含蓄地说,只是有点驼背。”
漫过树梢的斑斓光影里,黑发蓝眸的男人认真地听着,时而提问:“小朋友会驼背吗?”
“会啊,每个年龄的人都会。”郁白说,“除了老人和生病的人,很多都是小时候没有注意,站或坐的姿势不正确,养成了坏习惯,长大后就很难改了。”
严璟走在他们前面一点,闻言,笑得更像漏了气的开水壶:“小白你居然在解释笑话,哈哈哈哈救命,好奇怪啊你们的对话!”
而匆匆冲进小区的笑话本人因为不认识路,只能在前方的岔路口停下来等待。
前面走得太急,小男孩这会儿气喘吁吁地坐在了台阶上,正表情很臭地瞪着后面走来的三个人:“喂!我还没聋呢,你们几个小伙子不要太过分!”
这个住户稀少的小区实在是很安静,周围静得只有隐约模糊的风声与蝉鸣。
他一吼完,傻大个肌肉男笑得更厉害了,路过他身边时,伸手指了指前面的方向,声音颤抖地说:“走这里走这里……不好意思啊袁叔叔。”
紧随其后的棕头发白皮肤青年又在努力忍笑,路过他身边时,深呼吸维持表情的平静,似乎很诚恳地说:“我不是故意笑话你的,只是想给他解释一下……不好意思啊袁叔叔。”
最后的那个蓝眼睛高个子混血儿,路过他身边时,微微犹豫,话已被同伴们讲完,便直接认错:“不好意思,袁叔叔。”
连着听到三声不好意思的袁叔叔:“……”
面色涨红的小男孩猛地站起来,双手背在身后,以一副小老头的姿态气冲冲地大步往前走去。
这、这都是些什么怪人嘛!
……简直跟这栋楼里的电梯一样怪!
一走进单元楼的候梯厅,四人看着前方的景象,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肌肉男茫然地挠了挠头:“哎,我上周来的时候,左边这部电梯还不能用,说是出了严重故障,要换新电梯呢,居然换得这么快,你们物业的效率好高啊,这就弄完了?”
棕发青年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不是物业,是天哥叫人来换的,所以才这么快……但我宁愿没换成新的。”
蓝眼睛男人面色如常地说:“昨晚外面还裹着东西,是今天早上开始正常运行的。”
小男孩则一脸吃惊地按下了上行键,咂舌道:“这这这,怎么跟旁边那部不是一个色儿呢!”
几人面前的是一部颜色金灿灿、门上雕刻着繁复花纹的电梯,恰好停在一楼,随着按键的动作,电梯门缓缓向两侧开启。
于是,里面更加金灿灿的华丽轿厢便显露出来,金黄明亮的轿厢壁倒映着四个人的身影,简直有一种金碧辉煌富丽堂皇的感觉。
“……哇,果然是天哥的审美。”严璟惊奇地说,“就是看起来不太像是去你家,感觉进去以后能直达KTV。”
“我觉得更像是去自助餐免费的洗浴中心。”郁白叹了口气,“其他住户真的不会抗议吗?”
唯一见证过金色电梯运行后景象、并会默默聆听人类交谈的谢无昉,回忆了一下,认真地说:“应该不会,他们发现这部电梯比原来的速度快一些,好像很开心,而且他们说这次更换没有让住户出钱。”
“那就好。”郁白忍俊不禁道,“幸好我们人类里有很多实用主义者。”
静静敞开的电梯门旁,三个比小男孩高了许多的成年男人聊着天,却都没有先进去,郁白还特意按住了上行键,不让电梯关门。
矮矮的小男孩愣了愣,忽然别开脸咳嗽一声,背着手慢吞吞地走进去,另外三人才进来。
咳,怪归怪……还是蛮懂礼貌的嘛。
金色大门缓缓合上,又溢出一点笑声。
严璟一拍大腿:“这难道就是——”
谢无昉一本正经地说:“敬老爱幼。”
郁白憋笑补充道:“一箭双雕版。”
因为又老又幼的。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老气横秋的小男孩嘀咕着,但也忍不住笑了一下,随即故作严肃地板起脸,小声自我介绍道:“那什么,我叫袁玉行。”
袁玉行,袁叔叔的袁,玉石的玉,行动的行。
十分钟后,郁白家的客厅里,小小的沙发上难得坐满了人,正在传阅那张小小的长方形卡片。
“袁叔叔,你这上面的照片和出生年月都没变哎。”严璟看着他的身份证,遗憾道,“那你暂时用不了这个身份证了。”
袁玉行的身份证还保持着之前正常时的状态,显示他应该是个今年已经六十七岁的老头,结果现在看上去只剩六十七的零头了。
郁白则想起了另一件事。
他用指尖轻点身份证右边的人像照,对身边人道:“这里的照片是固定不变的,从这张证件制作出来后就不会有变化了……包括照片里的衣服。要是这张证件上的内容跟系统里登记的不一样,会有麻烦的。”
他话音落下,敏锐地感觉到旁边的男人僵了僵,才低声应道:“好。”
郁白有点想笑。
不用看他也知道,谢无昉的身份证照片正跟此刻的他穿着一样的衣服。
人类要换衣服穿,所以身份证照片上的人也要跟着换衣服。
真是非常奇怪又莫名合理的脑回路。
托循环的福,他提前帮谢无昉解决掉了一个潜在的危机。
正认真扮演着人类、努力尝试融入人间生活的非人类,应该不会想要经常用超能力来解决危机吧。
袁玉行坐在沙发旁的小凳子上,愁眉苦脸地托着脸:“是啊,我现在这个样子,连家也不敢回了,要是让邻居看见,我都不用做人啦。”
严璟试图安慰他:“还好啦袁叔叔,你跟小时候也不算特别像,不会被认出来的,可以说是亲戚家的小孩过来玩。”
袁玉行一瞪眼睛:“那可不行!岂不是一个个的都要叫我小朋友了?!”
“……”严璟努力开动脑筋,“那叫小帅哥行不行?”
郁白倒是从袁玉行的话里找到了一个重点。
他委婉地问:“袁叔叔,你上午出门去了殡仪馆,到现在都没有回去,需不需要跟你家里人报个平安?”
“对哦,我们离开以后,张叔叔的家属马上报警了。”
严璟一到郁白家,就按照他的吩咐给父母打了电话。
他说:“他们跟警察说闹鬼了,火化炉烧不起来,而且有个老人变成小孩了,警察当然不信,看到他们说着说着又为了张叔叔的遗产吵起来,就更加没当回事,连监控都没调,还批评他们浪费警力。”
“我妈跟我说,现在他们决定先不火化张叔叔的遗体了,又拉回了太平间,说是等什么时候了结张叔叔的遗愿,再送他走。”
严璟说着,感叹似地摇摇头:“这群人真过分啊,什么遗愿,都是他们想分钱的借口而已。”
袁玉行也忿忿道:“就是说啊,一群王八羔子!”
接着,他很坦然地回答了郁白的问题:“不用报平安,我没什么家里人了,就一个混账儿子,也很久没联系了。”
“哪怕有联系,也跟那群王八羔子没什么区别,你们当我只有一个人就行了。”
怪不得这两个老头会天天凑在一起下棋。
因为无论有没有家人,其实都是孤身一人。
郁白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没有忍住一句想说很久了的话。
“袁叔叔,你这样骂他们……”他小声提醒道,“就等于在骂张叔叔是王八。”
“……”本来还有点伤感的袁玉行顿时清清嗓子,若无其事道,“唉呀!老张他脾气好,不会生气的!”
听他说得理直气壮,郁白当即转头对旁边的男人道:“别学他,骂人是不好的,而且我们也不能确定张叔叔到底生不生气。”
严璟乐了:“噗。”
袁玉行叉腰:“喂!”
而那双灰蓝的眼眸里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颔首道:“我不会学他的。”
郁白便满意地收回视线:“好了,那我们来总结一下现在的情况。”
“张叔叔的家属决定先不火化遗体,目前没人能证明袁叔叔真的返老还童,刚才路上的交警也没有发现我无证驾驶,总之,暂时不用担心闹出什么大乱子。”
“世界会不会毁灭的问题也往后放一放,先想办法解决眼前的这些事。我晚点就研究考驾照怎么报名。”
郁白说着,看向一旁正在老实听讲的小男孩。
“我想变回去,这幅样子太不习惯了。”袁玉行有些别扭地说,“而且,老张也得正常火化,不能一直冻在冰柜里,他以前跟我说过,他哪天要是去了,想把骨灰洒进海里的。”
袁玉行想变回正常的老头模样,张叔叔得顺利火化,然后海葬。
“本来这两件事都可以很快解决。”郁白的视线从谢无昉身上掠过,“但是……”
客厅里短暂地静了静,大家纷纷把目光投向那颗正一动不动待在茶几上的蓝色小球。
曾经在郁白不知道这个小球有什么用的时候,是随手丢在茶几上。
现在,完蛋被放在一个黑色小盒里。
……再随手放在了茶几上。
多了一个用来固定小球的小盒。
主要是怕完蛋不小心滚到地上后爆炸。
袁玉行已经得知殡仪馆怪事的罪魁祸首,摸着下巴琢磨道:“就是这个球搞的鬼啊?真看不出来,小小一个,居然这么厉害。”
严璟心有余悸:“怪不得小白昨天来我家的时候,包了那么多层盒子。”
其实那时候是出于别的原因啦。
郁白这样想着,没有说出来,而是道:“所以,现在应该怎么办?”
此刻看着这个不能让谢无昉直接暴力镇压,也无法与人沟通对话,但装着一肚子奇异时空力量的叛逆完蛋,年纪轻轻尚未婚育的郁白竟无端地生出几分独属于小孩家长的头疼感。
袁玉行叹气:“这可怎么办?”
严璟跟着复读:“怎么办啊?”
谢无昉想了想,说:“我可以试着纠正它犯的这些错误,也许它不会反抗。”
郁白问:“要是它反抗了呢?”
“……”
模样俊美的非人类没有说话,微卷的黑发垂落在额前,清澈剔透的蓝色眼睛里饱含无须再以言语表达的歉意。
在场的三个人类顿时异口同声道:“不不不别试别试!”
他便点点头:“好。”
然后,三个人类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郁白又自言自语似地喃喃道:“应该怎么办?”
没人能回答。
大家沉默地盯着茶几上的完蛋玩意儿。
漫长的寂静后,严璟冷不丁地问:“小白,谢哥是什么时候把完蛋送你的啊?不会是厨房爆炸那天吧?”
他回想起了什么,沉思道:“我记得那天你从门外走进来,手里是拿着个大小差不多的球,当时我还以为是你从石狮子嘴里抠下来的。”
郁白说:“嗯,就是那个球,储存了时空之后,从灰白色变成蓝色了。”
袁玉行垂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自己身上极不合身的宽大衣服,也忽然开口道:“那个……小白啊,你家有没有给小孩穿的衣服?”
他突然返老还童后,仍穿着原来那身吊唁老友的黑衣服,小男孩瘦弱矮小的身板压根挂不住,幸亏严璟好心贡献了一根皮带,再由手巧的郁白帮他折腾了一番,勉强能说是时尚的oversize风。
郁白应道:“家里没有,但小区附近有童装店和超市,你需要什么,我可以去买。”
“好好好,谢谢你!”袁玉行连忙道,“我回不去家,晚上得借你沙发睡一觉吧?我要那种老头汗衫啊,穿着舒服。”
严璟自告奋勇:“小白,我陪你去买。”
郁白就说:“不急,我们还没吃午饭呢,先吃饭再说。”
“行啊,去买菜还是点外卖?”
小小的屋子里,一度凝滞的气氛瞬间重新热闹起来,只有唯一的非人类渐渐面露茫然。
他侧眸看着身旁一头棕发的青年,轻声问:“不是在讨论应该怎么办吗?”
“对啊。”郁白怔了怔,随即笑了起来,“但是一下子想不到好的解决办法。”
“所以在这种时候……”
浅淡的眼眸笑意浓烈地注视着谢无昉,耐心教给他一个新的常识。
“人类会偷偷地逃避一会儿。”
擅长逃避的人类们最终决定一起点外卖。
郁白不会做饭,严璟也不会做饭,袁玉行现在的身高和力气不允许他正常下厨。
至于剩下的那个非人类……不久前才物理意义上地炸了厨房。
他还没有郁白在循环里教会他烹饪常识的记忆。
而他其实是不需要吃东西的。
不过,等严璟和袁玉行挑完了要吃的东西,显示着外卖界面的手机被传回郁白这里之后,他犹豫了一秒钟,还是将手机递给了坐在旁边的男人。
总不能让非人类产生一种被排挤的感觉。
虽然这家伙应该不明白什么是排挤。
“你要点什么吗?”郁白问他,“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人类——尤其是这个国家的人类——所拥有的美食可是很丰富的。
想必能让此前不懂得食物滋味的非人类大开眼界。
而谢无昉的目光掠过手机屏幕上色彩斑斓种类多样的食物列表,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他:“甜的。”
想吃甜的?
郁白很快想到了自己爱吃的一个菜,便提议道:“糖醋里脊怎么样?”
谢无昉问:“是甜味的吗?”
“算是吧。”郁白说,“酸甜口的。”
“酸甜口?”
“就是又酸又甜……”郁白想了想,忽然皱起脸,“酸是一种会让人露出这种表情的味道,有一点刺激性,但很特别。”
“而且,如果是酸甜口的话,就不会那么酸,很好吃。”
郁白一时间想不出该怎么恰当地形容酸味,反射性地用生动的表情来向非人类传达酸的感觉。
他故意皱起脸的时候,浓密的睫毛轻轻地颤动起来,浅棕的眼眸里落进更多日光,尤为明亮。
近在咫尺的男人有些怔忡地看过来。
在被其他人看到之前,郁白及时收起了这幅幼稚的模样,若无其事地别开脸。
“其他酸甜口的菜还有锅包肉,菠萝咕咾肉,鱼香肉丝之类的……不过他们选的这家店里没有,只有糖醋里脊,怎么样?”
片刻后,他听到谢无昉说:“好。”
怎么感觉有点勉强的样子。
他好奇地问:“你不想吃酸甜口的菜吗?”
“不是。”谢无昉诚实地说,“只是更想吃甜味的。”
郁白有点意外地侧眸望过去:“为什么?”
明明对食物所知甚少的非人类,怎么对甜味这么执着?
“因为甜味很好吃。”谢无昉顿了顿,又说,“我喜欢甜味。”
“这是你告诉我的味道。”
在这个世界里,非人类所知晓的第一种食物滋味,就是郁白送给他的半个西瓜,外加纸条上那句随手写下的“很甜”。
当郁白忽然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只好又突兀地移开了视线。
浸在夏日暖阳里的白皙耳垂微微泛起一点红。
他好像总是不擅长处理这样的时刻。
这样有直接纯粹的情感联结流经他的时刻。
无论是现实世界里莫名其妙出现在隔壁厨房台面上的太阳花,抑或是循环时空中他想送给陈医生的繁花天使。
就只好逃避。
所以,他用塑料手套扎了个中指还给太阳花,让严璟替自己对陈医生说出那些本该深埋心底的挽留与依恋。
“……但是没有纯甜的菜。”郁白匆匆拿过手机,语速很快地替男人下了决定,“就吃糖醋里脊!”
手里小小的金属方块陡然被夺走,短暂的诧异之后,男人又说了一次:“好。”
不远处,厨房里的太阳花灿烂地盛开着,与隔着两层窗玻璃的另一盆花静静相望。
正在等饭来的袁玉行,顺便在这间初次到访的屋子里四处溜达。
背着手的小男孩在厨房门口停下脚步,用不可思议的语气问:“怎么在厨房里养花?这是厨房吧?”
跟他一起等饭加溜达的严璟说:“小白他不做饭,把厨房当阳台使呢。”
“那……那也不合适呀,多招虫子!我看你这柜子里放了点餐具,我都怕招来虫子给它霍霍了。”
听到这话,郁白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要不还是把这盆花搬到阳台里去好了,之前本来就是随手一放。
阳台跟隔壁的1204室不挨着,无法互相看见。
他刚要开口,却听见另一个声音用淡淡的语调问:“厨房里不能养花吗?”
三个人便齐齐将目光投向唯一的非人类。
谢无昉的表情很平静,仿佛只是单纯的好奇。
仍然有点怵他的严璟蓦地一惊,想起来这人也学小白在厨房养花,连忙道:“哈、哈哈,也不是,想养就养啦。”
袁玉行狐疑地看了旁边的傻大个一眼:“怎么一副怂包样。”
厨房就要有厨房的样子嘛,怎么能用来养花呢?
他扭头,看向那个据说不是人类的神秘存在,想跟对方好好说道说道厨房和阳台的区别。
他看那个叫郁白的小伙子,就老是给对方介绍各种生活常识。
矮矮的小男孩随即抬起头,要很费劲才能与高大的非人类对视。
那双灰蓝的眼眸无声地望过来,如同冬日里凝结的湖水,冷得剔透且静。
有种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压迫感,仿佛孤身一人走进了无边无际的深海。
“我跟你讲——”
袁玉行说着,猛地一个激灵,改口道:“啊,什么,小白不做饭是吧?那养吧养吧,记得把餐具收好啊。”
……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就掉了头。
难道是因为他现在太矮了?
手机铃声响起,郁白接起电话,有点莫名其妙地扫了一眼这两个突然原地变怂的人,准备出门下楼。
谢无昉问:“你去哪里?”
郁白说:“外卖到了,我下去拿。”
“我帮你拿。”
于是,郁白就跟谢无昉一起下了楼。
他本来是想叫严璟跟自己去的,严璟是他多年来用惯了的苦力。
不过,人类的力气再大,也大不过非人类吧。
今天的外卖真的很重。
“怎么这么多!”严璟接过两人提上来的一个塑料袋,动作麻利地拆开,“这是我的,袁叔叔这是你的……哇,小白你点了双皮奶啊?”
小男孩则蹲在地上,伸手轻叩放在厨房门口的那个袋子:“这西瓜声儿真脆,应该很甜。”
“还有西瓜啊?”严璟惊奇地看过来,“我以为只是吃午饭呢。”
郁白在厨房里洗案板和菜刀,声音远远飘出来:“……这是饭后甜品。”
甜的大西瓜,甜的双皮奶,甜的芒果千层……
不爱吃甜食的咸口老头,和不敢吃太多甜食的健身教练,望着桌上这堆比正餐还多的甜品,面面相觑,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总之,姑且算是饭后甜品好了。
反正小白是这么说的。
气温偏高的夏日午后,吃饱喝足又摄入过多糖分的一屋子人都昏昏欲睡,脑袋完全转不起来,索性睡了个午觉。
哪怕明天就是世界末日,对平凡脆弱的人类而言,饿了得吃饭,困了也得睡觉。
在人类陷入午间睡梦的时候,不需要吃东西却尝到了许多种甜味的神明坐在窗边,安静地凝视着厨房里那盆朝气蓬勃的太阳花,不知在想些什么。
阳光悄然落满了深黑如夜的发梢。
下午四点,重新恢复了精神的郁白出门采购,去给袁玉行买小孩能穿的衣服。
……又是和自愿当苦力的非人类一起。
袁玉行还没能接受自己变成小孩,会被无数大人用慈爱目光注视和呼唤的这个事实,所以暂时不想出门。
严璟说不放心同时兼具了小孩和老人特征的袁玉行独自在家,表示要留下来陪他,顺便观察完蛋会不会发生异变。
那就只剩下谢无昉。
郁白同他一起离开家门,路过隔壁紧挨着的那扇房门时,眼中无端地划过一丝笑意。
此刻的1204室很安静,因为谢无昉有家不回。
虽然那间空荡荡的房子确实也不像个家就是了。
再往前走一点,是本该整日都有鼓声萦绕的1203室。
郁白有些意外地发现,连这间屋子也变得很安静。
房门没有完全关好,敞开了一道缝,因为门边卡着一个被挤扁的啤酒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