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下脚步,朝里面望过去。
光线阴暗的屋子里,比之前更加烟雾缭绕,烟灰缸里满是味道呛人的烟头,摆在屋子正中央的架子鼓无人光顾,原本会坐在那里打鼓的男人,此刻正俯身趴在一地凌乱的啤酒罐里,长发一动不动地搭在脑后,手中那对白色的骨头鼓棒不见了踪影。
……这人不会死了吧?
虽然以这位邻居异常颓废的生活状态来说,也不算让人特别意外。
郁白正要走进去探一下这人还有没有呼吸,来决定是报警还是叫救护车,就听见身边的男人开口了。
“他睡着了。”谢无昉似乎看出他的担忧,低声道,“一切都恢复正常了。”
“……哎?”
郁白有点茫然。
恰好这时,趴在地上的长发男动了一下脑袋,露出除了苍白瘦削外肤色还算像个活人的侧脸,仔细看的话,散开的长发正随呼吸颤动着,身上酒味很重。
看来真的只是喝酒喝到睡着了。
郁白松了口气,如往常那样替这个至今不知姓名的邻居关上门,怀着一丝疑惑继续往前走去。
直到在单元楼下遇见那个扎着两支麻花辫的小女孩,他才明白谢无昉说的第二句话是什么意思。
正值幼儿园和小学放学的时间,一贯安静的小区里难得有了几分人气,陆续有老人领着孩子走进来。
时而响起的雀跃声音里,唯有一个穿着小学校服的小女孩,呆呆地坐在树影斑斓的长椅上,像是不敢回家。
她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还有经常出现在身上不同位置的伤痕。
郁白早已知道她叫何西,爱看小说,爱吃火锅,会为夜空中游动的星星鱼欢呼出声,也会悄悄躲到无人处哭鼻子。
但在此刻的世界里,何西与他只在卫生间里匆匆撞见过一次,从墙里不小心滑落下来的小女孩惊慌失措,大概很怕再见到他。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里不小心相撞的刹那,何西本能般地移开视线,垂下脑袋,抓住辫子遮挡脸颊上新鲜的淤痕,不愿被陌生人瞩目,还特意往旁边挪了一些,瑟缩着躲到一个郁白看不见的位置。
而郁白怔了怔,看向了身边的男人:“是你让他们……”
谢无昉轻轻颔首:“昨天你告诉我之后,我才发现。”
他认真地解释了原因:“我不是故意造成这些噪音的,是因为有一些力量外泄了。我没有注意到,才对住在旁边的人类造成了那么糟糕的影响。”
郁白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指的昨天是什么时候。
就在昨天晚上,假装视若无睹了一周的他终于忍无可忍,敲开邻居家的大门,语气暴躁地让对方解决掉周遭发生的异状。
住在隔壁天天用骨头敲架子鼓的男人,住在楼下会从水管里爬出来的小学生……他直白地向谢无昉挑明了这些怪事。
郁白在时间循环里度过了太多时光,差点忘记在现实世界里,只不过是揪住非人类邻居衣领后又松开的一个瞬间而已,这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一直在认真融入人类世界的谢无昉,当然会很在意邻居的控诉。
昨晚郁白带着行李箱和小球偷偷离开后,住在隔壁的这个家伙应该就在检查和复原自己造成的异状吧。
现在,神秘又奇异的力量被尽数收回。
长发男没有了自己的骨头当鼓棒,竟不再打鼓,悄无声息地醉倒在一地啤酒罐里。
小学生也失去了钻进墙里的超能力,便在楼下徘徊着,不敢回到那个无处躲藏的家。
见他半晌不语,身边的男人又说:“抱歉,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郁白却说:“其实,对他们来说,那不一定是件糟糕的事。”
对人间所知甚少的非人类显然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谢无昉沉默了一会儿,凝视着那双难得淌过几分忧郁的棕色眼睛,问道:“你在想什么?”
郁白望进那片洁净无暇的蓝,静默片刻,笑着叹了一口气。
“我在想……”他轻声说,“该怎么向你解释人类。”
该怎么向一个初次到访人间的异世界来客,解释清楚复杂、矛盾的人类呢?
他们既勇敢又软弱,既渴望又逃避,既活着又死去。
这可比甜味和酸味难形容多了。
所以郁白想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了解释,加快步伐领着谢无昉离开小区,往原定的目的地走去,让那个悄悄缩到树后的小女孩不必再躲着他,可以放心坐在刚才的长椅上。
就算让谢无昉把可以钻进墙里的能力再给何西,也无法彻底改变她的生活,不能将她从人渣父亲的手中真的拯救出来。
这是一个不可以任性地叫阿强他们上门把人渣打跑的现实世界。
这个世界里,无论做什么都需要遵守规则、考虑后果。
在这一刻,郁白倒又有些想念那些可以肆意妄为任他胡来的异时空了。
不用像现在一样努力收拾各种意外事件留下来的烂摊子。
已经能够熟练飙车的他还得老老实实去考驾照。
唉,好麻烦。
夏风拂面,郁白与谢无昉走在声音嘈杂的街道上,路过往日总是独自途径的水果店、箱包店、早餐店……
一路上,他同身边的男人闲聊:“你的力量是不是有帮人实现愿望的属性?”
这是郁白刚刚意识到的一点。
谢无昉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实现愿望?”
“对啊。”郁白说,“比如楼下那个小女孩,她总是想要躲起来,在你的力量影响下,就真的躲进了墙里。”
“还有住在我们隔壁的那个男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好像就是音乐了……所以你搬来之后,他开始用自己的肋骨打鼓。”
郁白不知道花盆或西瓜会不会有愿望,如果有的话,或许就是让植物不断长大?
总之,这些奇异的变化好像都可以跟愿望扯上关系。
在陷入时间循环之前,郁白是住在谢无昉周围唯一没有出现异状的人。
他不确定是有别的原因,还是因为他此前的人生梦想,就是做一个普通人,所以那些无形漂浮在空气里的外泄力量,也悄然满足了他的愿望。
谢无昉听完他的话,安静了一会儿,才说:“抱歉,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的力量有这种属性?”郁白好奇地问,“还是不知道什么是愿望?”
谢无昉却说:“都不知道。”
郁白微微一怔,目光很快从那片灰蓝的平静湖水上掠过,望向满街热闹繁华的喧嚣。
他走进街边的童装店,从满墙的衣服里找到了袁玉行指定要的睡衣款式。
一件纯棉的白色无袖背心。
他拿给谢无昉看,笑着说:“这个就是袁叔叔说的老头汗衫,中老年人经常穿的,没想到童装也有一样的款式。”
童装店主见有顾客上门,连忙走过来,顺便不赞同地澄清道:“这可不是老头汗衫,是专门给小朋友穿的背心哦,面料很亲肤,款式很帅气的!”
郁白说:“我想给一个身材比较……瘦小的老年人买。”
“当然,老年人也可以穿的!”店主当即丝滑地改了口,斩钉截铁道,“这就是老头汗衫!”
“……”郁白忍俊不禁道,“我要这件,还要上面的那一套。”
看吧,这就是矛盾的人类。
郁白很快完成了采购的任务,和谢无昉一起回到家。
然而,一进家门,他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袁玉行坐在小凳子上,严璟席地而坐,两人保持着差不多的高度围坐在茶几旁,各伸出一只手,面对面地握在一起,掌心中是那颗蓝色小球。
正下方的茶几上,则放着一张A4纸大小的白纸,上面分散着写了一些文字。
此刻,共同握球的两个人表情严肃,目光在手中的完蛋和下方的白纸之间来回移动。
郁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实在是……
既愚蠢又弱智。
对,两个同义词,一点也不矛盾。
同样看到这一幕的谢无昉有些茫然,问他:“他们在干什么?”
郁白几乎有点难以启齿。
“他们在玩笔仙,一种据说能通灵的游戏。”他顿了顿,又纠正道,“或者说是……球仙?”
怎么会有人拿一个可以毁灭世界的小球来玩笔仙啊!!
听到两人回来的动静,严璟循声望来,小声道:“你们买完啦?嘘,我感觉完蛋有动静。”
袁玉行也一脸认真:“对对对,你们小声点。”
郁白走近了一些,看到白纸上被划分成四个区域,各写着一行字,分别是:
一、完成张云江的遗愿。
二、看不顺眼王八羔子。
三、看不顺眼小谢同志。
四、没啥理由就是想玩。
这些字的笔迹老练遒劲,颇有风骨,不是严璟写的,应该是袁玉行的字。
每一句的长度竟然十分整齐,宛如八言绝句。
“……”
郁白感觉自己的精神受到了剧烈的冲击。
一时间,他甚至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比较好。
正在玩笔仙的两个人盯着手中的小球,聚精会神,眉头紧锁。
袁玉行沉吟道:“嘶——怎么感觉它哪个方向都想去呢?”
严璟喃喃道:“我也觉得……袁叔叔,不会是你的手在抖吧?”
“你放屁!是你在抖才对吧!”
两人正争论着,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谢无昉也回来了,连忙紧张地去遮那张白纸上的第三块区域。
但谢无昉已经看见了。
他低声念出了纸上的那行字,平静的语调里带着一丝困惑。
“看不顺眼小谢同志?”
严璟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干笑道:“哈哈!绝对不是指你啦谢哥。”
“出息!”袁玉行白他一眼,然后眼神落到谢无昉身上,立刻转换成了和蔼的语气,“这不是给完蛋列举一下可能性让它选嘛,绝对不是我们对你有意见啊!”
郁白实在看不下去了,捂了捂脸,替他们解围道:“袁叔叔,你一点都不迷信的吗?”
居然愿意跟着严璟胡闹。
袁玉行当即摆摆手:“我一把老骨头都快进土的人啦,还在乎什么迷信不迷信的?解决眼前的事才是真的嘛。”
严璟趁机手忙脚乱地把纸收起来,跟着转移话题道:“刚才你们离开后不久,我发现完蛋好像动了一下,袁叔叔也看见了,所以我们才想到这个办法的。”
“完蛋动了?”
在小球因为保存失败变成黑色,和保存成功变成蓝色之前,郁白倒是都见它轻轻颤动过。
“对啊对啊。”严璟举手发誓道,“真的,绝对动了,其实我感觉它刚才也动了,但不好说是不是袁叔叔手抖。”
“都说了老子没有手抖!!”
“那我就更不可能手抖了啊!”
“你虚呗傻大个!”
一片鸡飞狗跳里,郁白默默看向似乎还在状况外的谢无昉,忍不住又替愚蠢的人类解释了一句:“虽然这个游戏没有什么科学依据,但毕竟是完蛋……万一它能看懂呢?”
谢无昉好像并不在意这个,而是向他确认道:“小谢同志是指我吗?你在短信里叫过我小谢。”
“……对。”
当时纯粹是靠肌肉记忆不慎发出短信的郁白,在此刻使用了他迄今为止最真诚的语气。
“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可爱的称呼,我在其他时空里是这样叫你的。”
他顺便替袁玉行找补了一下:“袁叔叔加的后缀是一种比较复古老派的叫法,也挺可爱的,没有不礼貌的意思。”
在另外两位人类同伴小心翼翼的态度对照下,从来没觉得有哪里不对的郁白,终于觉得自己多少有点胆大包天了。
他带着一点点忐忑望过去。
然后,郁白就看到身边的男人轻轻颔首。
谢无昉说:“你可以继续那样叫。”
郁白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又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入夜,郁白帮穿上了老头汗衫的小男孩收拾沙发,这次只剩地板可睡的严璟也老实地为自己打起了地铺。
据说下午背着他偷偷动过的蓝色小球,一直安安分分地待在茶几上,没有再出现过任何异动。
浓郁的深蓝悄然流转,宛如浩瀚星空。
郁白平时独居的这间小屋子,在这一晚显得十分拥挤,所以谢无昉回了位于隔壁的自己家。
一墙之隔的距离很近,万一完蛋搞出什么事,能随时赶过来。
不需要睡觉的非人类,在漫长又寂寥的夜晚,会做什么呢?
但他至少能确定一件谢无昉会做的事:用天书写日记。
……郁白不是故意偷看的。
他去厨房刷牙的时候不小心看见的。
冷清的白墙,简单的餐桌,泛黄的笔记本,在灯光下轻轻晃动的笔尖。
不知道今天的谢无昉会不会又写下很多个含义不明的圆鼓鼓小箭头。
不知道他会在那个充满神秘符号的笔记本里写下什么。
在窗边安静刷牙的郁白漫无边际地这样想着。
希望他不会把人类描述得太傻。
虽然是很傻啦。
这个夜晚在琐碎的思绪里安然度过。
翌日清晨,三个人类困倦地起床,和隔壁的非人类一起去搭乘电梯。
经过昨天完蛋可能存在的异动,以及请球仙行为的启发,郁白决定今天带着袁玉行和谢无昉再去一趟殡仪馆,可能还要去一下存放着张叔叔遗体的太平间。
回到那个完蛋胡作非为过的环境里,也许会有新的异动也说不定。
反正事已至此,再糟也糟不到哪里去了。
顺便还要帮袁玉行取回昨天落在那里的棋罐。
严璟一脸抗拒,很沮丧地摁了一下电梯按键:“我也想跟你们一起去。”
郁白手里又捧着那个盛有完蛋的黑色小盒,淡定地说:“别想了,上班去。”
严璟本来昨天就是请了假陪他去火化完蛋的,拉肚子的理由已经用过了,今天不好再请假。
“哎,人为什么要上班。”他嘀咕着,“世界搞不好都快毁灭了,我居然还要上班。”
袁玉行很不满地瞪他一眼:“什么毁不毁灭的,你可别乌鸦嘴!”
右边的正常银色电梯刚刚下去,左边的豪华金色电梯抵达十二楼,缓缓开门。
在陡然展现在眼前的一片金碧辉煌景象中,大家不由自主地沉默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郁白安慰自己,也安慰大家:“这部的速度快一点。”
他会怀念这部电梯曾经朴实的模样的。
走进轿厢的袁玉行打量着四周,感慨道:“小白,你之前说就是左边这部电梯突然从半空掉下来啊?不知道彻底修好了没有,后面可别出事了。”
严璟抓住了机会,反击道:“袁叔叔,你也别乌鸦嘴。”
“唉我说,你小子真是——”
两人小声拌着嘴,金黄的轿厢壁上,色彩鲜艳的显示屏里正播放着早间新闻,声音舒缓而热闹。
电梯在十一楼停下,缓缓地开门。
门外,穿校服的小女孩背着书包,两支细细的麻花辫垂在肩头。
是何西。
她抬头看见电梯里有人,脑袋便立刻垂下去,尤其是看到了郁白,脚步下意识往后一退,胆怯地不敢进来。
郁白几乎同时移开视线,看向仍在斗嘴的袁玉行和严璟,仿佛没有看到小女孩。
他神情自然地同两人聊天:“你们俩都是乌鸦嘴。”
急着上学的小女孩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进来,低头站在了富丽堂皇的轿厢角落里。
“不是,小白你讲道理,是袁叔叔先说我的好不好!”
“呸,你那是真的乌鸦嘴,我就是随便一说,新换的电梯怎么可能这么快出事啊?”
崭新的显示屏里仍在播放新闻,屏幕最顶端和新闻画面下方各有一个时间,正同步流逝着。
郁白在努力装作自己没有看到小女孩,随口接话道:“你们俩是不是都只有七岁?”
“我不是,袁叔叔是七岁!”
“喂!什么七岁,我那是——”
交错的话语声中,安静立在一旁的谢无昉,忽然若有所察地将目光投向郁白手中的黑色盒子。
电梯仍在正常下行。
“袁叔叔你怎么脸又红了,算了不说了,我怕你进医院。”
严璟决定不跟老人家计较,他移开视线,去看新闻,却诧异地咦了一声。
“怪了,这两个时间怎么不一样?”
就在同一个瞬间,谢无昉带着冷意的声音在电梯里响起。
“不要去看另一个时间。”
可在他话音落下之前,电梯里的其他四个人已经先后望了过去。
显示屏顶端与新闻下方,原本同步流逝着的两个时间,在不知什么时候,竟变得截然不同。
顶端是07:05:13,正是此刻清晨的时间。
下方是16:18:54,却是属于下午的时间。
面露茫然的棕发青年、疑惑挠头的肌肉男、脸色涨红的小男孩、缩在角落的小学女生……循着声音,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那个异常的时间上。
郁白是最先反应过来的那个人,他立刻转头看向谢无昉:“为什么不——”
他最后的视野里,谢无昉也侧眸看向了那个多出来的时间,轻声道:“没事的。”
郁白本能地眨了眨眼,想要确定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抹转瞬即逝的黑暗中,眩晕感一并袭来。
浓密的睫毛不安地颤动了一下。
当他再睁开眼时,落入视野的不再是金灿灿的电梯轿厢。
而是蔚蓝晴朗的天空,风景开阔的室外。
周遭的人们三三两两地驻足停留,有人抬头望着此刻很正常的天空,有人在低头翻看着手机里刚录下的视频。
郁白茫然地望着四周,只觉得好像在哪见过这一幕。
身后是隐隐还能看到的派出所,有一群警察刚回过神,彼此对视一眼,正拔腿朝他追来。
他身边则是黑发蓝眸的男人,无比熟悉,也难以忘记的面孔。
郁白十分恍惚地想,他知道电梯显示屏上的16时18分54秒属于哪个下午了。
但他要先确认一件事。
他紧张地注视着身边这个目光有些冷冽的谢无昉,低声唤他:“……小谢同志?!”
男人竟也听懂了这个暗号:“是我。”
不是那个在循环中陪他度过了这一天的谢无昉,而是刚才在金色电梯里提醒他们不要看时间的谢无昉。
谢无昉望着身后正向这里狂奔的那些人,不太确定地问:“警察在追我们?”
“……”彻底回忆起了此时境况的郁白叹了口气,“对。”
那一天原本到这里就宣告结束,他马上又开始了一次新的循环。
可他竟突如其来地回到了这个本已没有后续的时空。
“为什么?”
“因为你的身份证会换衣服,在派出所里被发现有问题。”
郁白说着,露出一个灵魂出窍般的微笑。
“而我,带着你从一堆警察面前逃跑了。”
第035章 异时01
矗立在街边的路标上显示,从郁白和谢无昉站着的位置,到太阳公园派出所有两百米左右的距离。
刚跑出派出所就因为天空异象而停下脚步的警察们,目前离派出所门口大约有二十米。
已知公安机关体能测试时的一百米短跑及格标准约为十四秒。
括号,这是在郁白学生时代的某次体育课考试之前,刑侦队长厉叔叔告诉他的,括号完。
假设他们不再继续往前逃,那么,警察们从当前位置拔腿奔跑,到真正追上这两个从派出所里大胆逃走的家伙,差不多还需要二十五秒。
郁白已经在跟谢无昉对暗号、向他解释目前情况的过程中,花去了十三秒。
也就是说,距离被追上还有十二秒。
刚刚穿越到这个时空里的两人,此刻尚没有更多的动作。
而身后穿着制服的警察们越来越近,风声与喊话声一并呼啸。
“小白你站住!别再跑了!”
“好端端的你拉着人跑什么!!”
……他现在已经站住了。
而且,哪里好端端了!
非人类马上要因为使用假证被抓了!
郁白这样想着,在这仅剩的十二秒时间里,语速极快地问了身边的男人两个问题。
“你能让我们马上回到现实世界吗?”
谢无昉显然也意识到此刻形势紧张,同样言简意赅地回答他:“不能,会有后遗症。”
郁白又继续问:“你在这个时空里可以随便使用能力吗?比如再变一张跟系统里一模一样的身份证出来?”
谢无昉说:“最好不使用。”
因为会有后遗症对吧。
……太好了,他真是一点也不意外呢。
可恶的完蛋!!
十秒之后,脚步声纷至沓来,气势汹汹的警察们渐渐近在咫尺。
郁白已经能清晰地看见,带头追来的刑侦队长脸上既茫然又震惊的表情。
在最后的两秒时间里,他压低声音对旁边的男人道:“除非我问你,不然别说话。”
然后,郁白往前一步,挡在了谢无昉的身前。
他已经不是那个最初在循环里,面对心理医生的探究眼神,只能用拙劣演技掩饰过去的三流杂志写手郁白了。
他现在好歹是在某些循环里干过郁少这一行的,跟警察打过交道。
演员也不是没当过。
虽然学习能力不如谢无昉,但是勤能补拙,熟能生巧。
在周围路人或惊讶或好奇的目光里,从派出所里匆匆冲出来的警察们,成功地追上了这两个原本在往外奔逃,而后却莫名停下了脚步的年轻人。
跑在最前面的警察小李,本能般地要去控制住离自己最近的那个疑似嫌疑人,试图反剪他的双手,防止人再次逃走。
可这个一头棕发的青年,忽然定定地看向了人群之中气场最强的那个警察。
“……对不起厉叔叔。”他小声说,“我刚才以为要世界末日了。”
有些战栗的声音里透出显而易见的惊惶。
已经抓住了郁白手臂,正要用力往后扣的警察小李,立即被身后的刑侦队长拦住了。
“你干什么,动作轻点!”听到郁白这句话的厉南骁,反应很快地拍开了他的手,“小白又没再跑了!”
“啊?哦、哦……”
警察小李连忙松开手,看见对方异常白皙的皮肤上已经有了明显的红痕,还反射性地道了歉:“不好意思啊小白!”
而此刻被一群警察团团围住的郁白,揉了揉有点被抓疼的手腕,有些垂头丧气地说:“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拉着他跑出来的。”
与此同时,他心里却闪过一丝庆幸。
幸好他反应快,挡在了谢无昉前面,如果是后者的手臂被人类抓住,要不然是天空中异象再现,要不然就是过分冰冷的体温吓到一众警察,从日常小事直接上升到活尸诡事。
他是想解决眼前的危机,才不想把事情闹得更大。
考虑到他和谢无昉无法立刻离开这个时空,指不定要待多久,所以他当机立断地选择了放弃抵抗。
毕竟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五分钟后,郁白和谢无昉重新在一片混乱的派出所里坐好。
周遭闹哄哄的,之前在跟兔崽子小偷打架的阿强,在发现郁白忽然跑出去之后,本想不顾一切地追出去,结果被小偷趁机抱住腿,惊怒之余努力地试着甩掉这个狗皮膏药,没想到郁白竟很快毫发无伤地回来了。
所以现在阿强又在继续暴打那个罪加一等的兔崽子,旁边的其他保镖和几个警察正在竭力阻拦,痛呼声和咆哮声吵得人头晕。
这一切真是好亲切……
郁白无声地叹了口气。
除了维持秩序的警察,派出所里的其他警力此刻正围在他和谢无昉身边,神情里透出一种十分微妙的谨慎。
厉南骁倒了杯水给他,表情严肃地问:“刚才为什么要跑?”
郁白十分诚恳地回答道:“因为我从窗户里看到外面的天空变得很奇怪,像是湖泊一样。”
他双手捧着水杯,手臂顺势搭在桌沿,白皙温热的皮肤紧贴着冰凉的桌面。
听到这句话时,身旁对此前的事一无所知的男人怔了怔,目光从那块仍有些泛红的手臂肌肤上移开,落到他颊畔。
厉南骁平静地应了一声:“我们也看到了,但这跟世界末日有什么关系?”
“这个……说出来厉叔叔你可能不信,我昨天晚上梦到类似的画面了。”
郁白开始面不改色地瞎编。
“睡醒以后我一直在想这个场景,觉得很有意思,就打算写成故事,正好下一期的稿子还没灵感,我觉得可以把天空变成湖泊设定成是世界末日的一种预兆,由此来展开故事。”
“结果,刚才现实世界里竟然真的出现了这个场面,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不小心代入进我的小说故事里了,所以下意识地就想逃。”
他说得认真,又带一点歉意。
旁边站着的太阳公园派出所片警们,曾接待他作为目击证人做过五十次笔录,也知道他的职业,闻言都渐渐信了。
“这也太巧了吧,说真的,刚才我真以为地球要毁灭了,那幅景象好吓人。”
“小白你的戏剧性体质怎么都从人影响到天上去了?”
还有人开玩笑:“不会就是你的梦害的吧?”
一脸乖巧的郁白在这些议论声里默默低下头,不敢吱声。
跟梦没关系。
但确实是他害的。
厉南骁听他说完,沉默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
然后,他拍拍旁边警察小李的肩膀,把询问的主动权交还过去:“你们继续吧,我不干扰了。”
“好的厉队长,哪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