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敬贤的话在穆清心里没有掀起一丝波澜,他打小就性子倔,一旦认定什么,都是不撞南墙心不死,他才不会信谢敬贤挑拨的话。
法会结束已经是正午,寺里准备了招待贵客的斋饭。
穆清吃饭午饭后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聂昭回来,便躺在床上小憩,不知睡了多久,感觉脸上痒痒的,睁眼便看到聂昭站在面前。
他穿的还是法会时的朝服,此时正笑盈盈的看着他。
穆清从未如此近距离的看过穿朝服的聂昭,只觉他丰神朗逸,气度安闲,好似画中走出来的仙人一般,不由愣了神。
聂昭伸手在穆清面前晃了晃,笑道:“好看吗?”
穆清傻傻点了点头,待反应过来,立刻羞红了脸。
穆清躲闪着聂昭的眼神,小声道:“你回来了。”
聂昭抱过穆清,轻轻揉捏他的腰:“有去看法会吗?”
穆清直了直腰背,想到昨晚的荒唐,脸色更红了,他结结巴巴道:“远远看了眼。”
“可有祈福?”聂昭问。
穆清摇头,好奇道:“离那么远也能祈福吗?”
聂昭笑着捏了下他的鼻尖:“心诚则灵。”
穆清不禁懊恼,早知道刚刚便不该那么早离开的,应该也跟着一起祈福。
聂昭被穆清的反应逗笑了,他问穆清:“那你有什么愿望,说于我听,我帮你实现。”
穆清抿抿嘴,不说,他已经求了菩萨,求了护身符,待回去了,他缝好荷包,好好送给聂昭。
聂昭见穆清不说,以为他不好意思,他凑到穆清耳边,低声道:“我祈福了。”
穆清偏头看着聂昭。
聂昭道:“我祈愿你明年高中,一举夺魁。”
穆清愣了愣,他抱住聂昭的脖子,目光灼灼看着聂昭:“我一定努力读书,不负殿下所愿。”
“嗯?不叫哥哥了?”聂昭微微眯眼,穆清看他时发亮的眼神让他格外受用,忍不住逗他。
穆清昨晚迷迷糊糊,很多细节记不太清,只是听聂昭这么一说,突然想起昨晚叫了声“哥哥”后发生了什么。
刚刚褪下去的红再次覆盖脸颊,他被聂昭抱着,没有地方躲,索性钻进了聂昭怀里,把红透的小脸儿遮的严严实实,露出的一只耳朵绯红绯红。
午饭后,皇帝便先行离开,之后王公贵族也都跟着陆续离开,待人走的差不多了,穆清和聂昭才出发回太学。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昏暗,待到了太学,便彻底黑了下来。
太学内禁马车走动,穆清本欲自己回去,聂昭已经跟着下了车。
聂昭从驾车的宫人手中接过灯,拉过穆清的手:“我送你回去。”
一路走到学舍,穆清在门口站定,还没来得及同聂昭道别,穆达忽地推门出来:“狸奴,你回……”
穆达一直等着穆清,听到外面动静便立刻冲出来,却没想到穆清身边竟然跟着太子。
脱口的话被吞了回去,穆达忙跟聂昭行了礼,跟在穆清身边,他总要学点东西,不能给穆清拖后腿。
聂昭示意穆达免礼,穆达起身后,便回屋躲起来了。
聂昭挑了下眉,他自问在穆清这里向来举止有度,可穆达却好似很怕他的样子。
聂昭看向穆清,借机起了话头:“你这书童……”
“不是书童,阿达是我的奶兄弟。”太学里的学子多有书童,那些书童是卖了身入了奴籍的,有些好些的,对书童还好,若是遇上那些不拿下人当人的,他们也会看轻穆达,欺负穆达。
穆达是谁对于聂昭来说不重要,他只是起个话头把他带出来而已。
他笑笑,眼中有闪过一丝落寞:“你们兄弟感情很好。”
穆清想到聂昭和宸王的关系,也不禁有些唏嘘,乡野之间尚有真情,天潢贵胄间却皆是算计,他拉着聂昭的手晃了晃,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到聂昭。
聂昭回握住穆清,轻轻捏了捏他的手,那些人尚不在乎他,他又怎会在乎那些人?这副黯然的模样也不过是做做样子,惹穆清心疼罢了。
“说来,有几次来我还曾见你这位奶兄弟在打拳,只是有些不得章法。”聂昭道。
穆清叹了口气:“阿达打小力气大,喜欢舞刀弄枪,可惜村子里没有会拳脚的师傅,如今打成这样,也全是靠自己摸索。”
“那你可想让他学一学?”聂昭问。
穆清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他自然是想的,男儿志在四方,穆达也不能总跟在他身边照顾他。
聂昭道:“你若舍得,我便安排他入城防营,但最终能走到什么地步,还是得看他自己。”
穆清刚准备答应,又停顿下来。
“怎么?”
穆清道:“我先问问阿达,若他愿意,那便有劳殿下安排了。”
聂昭拉过穆清,亲了下他的额头:“你我之间,何须如此?”
穆清脸红了红,也踮着脚亲了聂昭的嘴唇一下,聂昭生的高大,穆清踮起脚也才堪堪够住他的嘴唇。
穆清难得主动,聂昭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他顺势揽过穆清的腰,加深了这个吻,直把穆清吻的喘不过气才放手。
他碰了碰穆清的脸颊:“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
穆清点头,看着聂昭离开,忽地想到什么,他小跑几步追到聂昭:“殿下。”
聂昭驻足,回身看着穆清,穆清向前又走了几步,问道:“殿下明日会来吗?”
聂昭凑近,看着穆清躲闪的眼神,笑问:“清清想让我来吗?”
穆清往后躲了躲,道:“我有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
“你来了就知道了。”说完,穆清不等聂昭说话,便跑开了。
聂昭目送穆清离开,转身欲走,依稀看到不远处有一道人影站在暗处,聂昭看不清那人的脸,可从身形依稀看出是林斐。
林斐见聂昭已经看到他,索性从暗处出来,他已经提醒过穆清,可穆清还是和聂昭……如今,他只盼聂昭能放手了。
“见过太子殿下。”林斐恭敬行礼。
聂昭笑道:“林监正怎么会在这里?”
林斐道:“恰好路过。”
“原是如此,那孤就先走了,林监正也早些回去休息吧。”聂昭说完,抬脚便走。
林斐道:“殿下。”
聂昭看向林斐。
林斐拱手躬身,声音克制压抑:“穆清聪颖,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还请殿下高抬贵手,放过他。”
聂昭眯眼看着林斐,哼笑一声:“林监正倒是对穆清关心的很呐。”
林斐没有理会聂昭的这个问题,只道:“求殿下高抬贵手。”
聂昭脸色沉了下来,林斐倒是放得下身段,他冷哼一声:“林监正在说什么?孤怎么听不懂。”说罢,拂袖而去。
林斐看着聂昭的背影,知道在聂昭这里行不通,那便只能再找穆清了。
穆清回屋后就把聂昭欲让穆达去城防营的事同穆达说了,穆达不可思议的张大嘴:“我、我真的可以吗?”
穆清点头:“自是可以的。”
“那、那我……”穆达顿住,看着穆清,有些为难,“可我去了城防营,你怎么办啊?”
穆清失笑:“难道你还怕我照顾不好自己吗?”
“不是。”穆达看着穆清,眉头拧着,“若我走了,那别人都有书童,就你没有了。”
“阿达,不用管别人如何,你只管告诉我你想不想去。”
穆达不说话,他自然是想去的,可他去了谁来保护穆清呢?虽然他好像也没保护好穆清。
穆清见穆达犹豫,换了个角度劝导他:“阿达,你也看到了,我们无权无势,那些人欺负我们简直轻而易举,你若去到军中,混出点名堂,这样岂不是更方便保护我了?”
穆达眼神闪了闪,很明显被穆清说动了。
穆清笑笑:“那我下次见了太子殿下便同他说。”
跟穆达说通了,穆清找出针线盒子,又从盒子里存着的布块里挑出了一块好看的,开始绣起字来。
穆清的奶奶绣工很好,她孤身教养穆清,接了好多绣活。
穆清自小聪明,又心疼奶奶辛苦,便跟着学起来。
起先老太太不许穆清学,她说穆清的手是握笔的,不是握绣花针的,可穆清执拗,坚持要绣,老太太知道穆清是心疼她辛苦,慢慢的也就松了口,让穆清尽这份孝。
穆达看着穆清忙活,好奇道:“狸奴,你在绣什么?”
穆清道:“殿下帮我这么多,我总该谢谢他的。”
穆达点头,对于穆清的话,他从不怀疑,何况,聂昭确实是帮了他们好多。
穆清绣的简单,稍稍熬了熬夜,一个荷包就已经做好了。
荷包两面一面绣了平安,一面绣了如意,周围还绣了祥纹。
穆清从自己的荷包里拿出白日求来的平安符,放进新绣的荷包里,轻轻拍了拍,小心放置好,心里默默为聂昭祈福,愿他平安如意,万事顺遂。
第二日穆清本以为聂昭会迟些来,却没想到刚吃完早饭准备去学堂,出门就看到了聂昭。
聂昭今日穿着黛色常服,衬得他面色如玉,气质雍容。
穆清眼睛亮了亮,朝着聂昭跑过去。
聂昭看着穆清穿着依旧是太学发的澜衫,抬手给他整了整,随口问道:“为何不穿我送来的衣裳,可是不喜?”
穆清摇头:“不是的,殿下送来的衣裳我很喜欢,只是太过华贵,我穿着别扭,何况我是学生,当以学业为重,澜衫便很好了。”
太学并不要求学子必须着澜衫,但太学子弟多权贵,澜衫的料子也是极好的,虽然比不得聂昭送来的,但对于穆清来说已经很好了。
何况聂昭送来的衣裳一看便都价格不菲,他穿了别扭。
虽说他同聂昭在一起了,可并不意味着他事事要靠聂昭,再加上他如今尚未入仕,不曾帮过聂昭,他受之有愧。
聂昭却毫不在乎,穆清长相极佳,只是穿衣略显清贫,那日围猎所穿,聂昭便极为喜欢,他捏了捏穆清的脸,笑道:“你跟在我身边,总要习惯的,回去换上,莫要辜负我一片心意。”
“这……”穆清有些为难,他推托道,“要不明日吧,快要上课了。”
聂昭不由分说拉过穆清的手:“来得及,我帮你换。”
“殿下,殿下……”穆清低低跟聂昭撒娇求饶,聂昭却是铁了心了。
进了屋子,穆达也在,乍看到聂昭,穆达忙行了礼,然后就从屋里钻出去了。
聂昭打开穆清的衣柜,看着角落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选了一套月白的衣裳:“这件便不错。”
穆清知道自己今日若是不换,聂昭恐怕不会放他走,只能妥协。
他褪下澜衫,伸手去拿聂昭选中的衣裳。
聂昭躲了下。
“殿下?”
聂昭道:“我帮你穿。”
聂昭慢条斯理的给穆清穿衣整理,手上却是不老实,待系腰带的时候,更是在穆清腰间揉捏,爱不释手。
穆清气呼呼的看着聂昭:“殿下!”
聂昭被穆清看的心神一震,眼神不由暗了下来,穆清瞬间乱了心神。
他推了推聂昭的手,紧张道:“殿下,马上就要上课了。”
聂昭揽过穆清的腰,埋首在穆清的脖颈,深深嗅着穆清身上的味道,尤觉不够,最终在穆清颈侧轻轻咬了一口,这才作罢。
穆清捂着脖子,眼眶有些泛红,他瞪着聂昭,聂昭微眯着眼,喉头滚动:“再这么看我便不要去上课了。”
穆清立刻收回视线,他明年可是奔着夺魁去的,一刻都不敢耽搁。
“我去上课了,殿下自便。”穆清忽的踩了聂昭一脚,拿过装着书的布包,扭头跑了。
聂昭低头看了眼靴子上的脚印,嘴角勾起,好整以暇的跟了上去,刚出门就见林斐正朝这里走来,他脸色陡然沉下,林斐可真是不死心啊。
林斐是特意来寻穆清的,未防夜长梦多,还是早些与穆清说明白比较好,他此前提醒的太过委婉,穆清恐怕也没想太多,这才与聂昭交往过密。
他伸手刚要拦下穆清,就看到跟出来的聂昭,又默然把手放下。
穆清乍看到林斐,想着林斐曾和他说过的话,眼神有些躲闪,只是转念一想,自己同聂昭光明正大,他敢作敢为,于是落落大方的同林斐打招呼:“林监正。”
林斐低低应了一声,他本想来劝穆清的,可当着聂昭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只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若无其事的走了。
聂昭看着穆清跑远,缓步走到林斐身边,似笑非笑的看了林斐一眼:“孤竟不知林监正也是个爱管闲事的人。”
林斐看着聂昭,忍不住再次开口:“殿下心有所属,又何必玩弄人心?”
聂昭嗤笑一声:“孤怎么不知孤心有所属?”
林斐默然,聂昭确实从来没有承认过,可所有人却都知道他爱慕顾其玉。
顾其玉生的白皙,貌若好女,一双杏眼顾盼生姿,不知迷了京中多少公子的眼,谢敬贤也是其中之一。
好巧不巧,穆清和那位小公子的长相有几分相似,无论是谢敬贤还是聂昭,他们先后找上穆清,若说他们没有半点因为顾其玉,林斐决计不信,可聂昭不承认,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今早算是白来一趟,只能再找时机同穆清说了。
穆清一路小跑去学堂,刚刚在位置坐定没多久,聂昭便信步跟了进来。
穆清呆呆看着聂昭,脊背不由挺直。
聂昭走到穆清身侧,步子顿了下,在穆清后面的桌子上敲了两下,那学子立刻起身让开,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了。
学堂内的学子见状,一个个面面相觑,具不敢言。
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忙不迭给聂昭行礼。
聂昭抬了下手,示意他们起身,目光却是落在穆清身上。
这一堂课,学子们噤若寒蝉,穆清被聂昭盯着,也是如坐针毡。
下课后,学堂里的学生一溜烟全没了影,屋里只剩聂昭和穆清两人。
穆清缓慢转过身,幽怨的看着聂昭:“殿下以后还是不要跟来上课了?”
聂昭以为穆清是担心别人说他闲话,满不在乎道:“放心,不会有人说闲话的。”
穆清摇头,他既然选了聂昭,自然不在乎别人说闲话,何况本朝男风盛行,民间甚至有娶男妻的,他和聂昭之间,又哪里值得让人津津乐道了?
穆清无奈道:“殿下在,我总要分心。”
“原来清清这么在乎我呀,那我便应了。”聂昭说完,朝穆清伸出手。
穆清眨眨眼,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把手放到聂昭的手上。
聂昭被穆清呆愣愣的样子逗笑。
穆清更茫然了:“殿下何故发笑?”
聂昭反握住穆清的手:“不是有东西要给我吗?”
穆清这才想起他要给聂昭荷包的,早晨被聂昭那么一打岔,全都给忘了。
他抽出手,低头翻找荷包,找了半晌都没找到,这才想起今早聂昭给他换衣裳的时候荷包落学舍了。
穆清看向聂昭:“东西落学舍了,我现在去拿。”
“我与你同去。”聂昭跟着穆清一道回去,穆达刚好做好饭菜出来。
见到聂昭,他手抖了一下,险些把手中的碗筷摔掉。
他刚准备给聂昭行礼,聂昭抬手免了。
聂昭跟着穆清进到学舍,看着穆清在床上翻找出一个旧荷包,又从那个荷包中取出一个布料极为普通,但绣工极佳的小荷包。
穆清拿着小荷包,转过身,双手将荷包送到聂昭面前,郑而重之道:“这里面是我昨日在护国寺求的平安符,希望殿下年年岁岁,平安如意。”
聂昭愣住,他垂眸看着穆清手中荷包,半晌才接了过来。
他手指抚过荷包上的字,心口有些发紧,这是他收到的第一个平安符。
他看着穆清舒展的眉眼,将荷包贴身收好:“我会好好珍惜的。”
穆清看着聂昭将荷包贴身放好,弯了弯眉眼。
聂昭抬手碰了碰穆清的脸颊,说起穆达的事情:“关于送你的那位奶兄弟去城防营的事情可想好了?”
穆清点头:“阿达应了,就有劳殿下了。”
聂昭抱过穆清的腰:“你要怎么谢我?”
穆清把手搭在聂昭肩膀上,凑聂昭嘴角亲了一口,刚要走开,就被聂昭摁住好好吻了一番才作罢。
聂昭抵着穆清的鼻尖,轻声道:“后日便让他过去吧,到了找季巡,他会照顾一二的。”城防营有聂昭的人,不过是安排一个小兵进去,倒不算什么事。
“后日?”穆清往后仰了仰,他以为还需些时日的,不禁有些为难,前两日才休沐了,若是后日,那便只能穆达自己过去,他不放心穆达一个人,“可以再迟些吗?”
“怎么?”聂昭挑眉,“难道你不想日日见我吗?”
穆清愣了下,没想到聂昭竟打着这个心思,他眯眼看着聂昭,凑近他,盯着他的眼睛:“你是不是故意把阿达支开?”
聂昭看着穆清,眼中含了几分笑意,意思不言而喻。
穆清叹了口气:“我担心阿达应付不来……”穆达性子耿直,又未曾与官家打过交道,他放心不下。
“总要自己应付的。”如果聂昭没有记错的话,穆达比穆清年长月余,虽说年纪尚轻,可城防营中不乏年纪更小的兵士,哪里就应付不来了?何况听穆清的意思,怕是想亲自送去,又不想误了课,若再等,那得到下次休沐了。
穆清等得,聂昭却等不得,顾其玉马上就要回京了,想到顾其玉,聂昭眼中闪过一丝厌烦,只是想到穆清后,眸中多了些许温柔。
“可是……”话虽这么说,穆清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穆达。
聂昭道:“不若我让束宁送他过去,你看如何?”
穆清记得束宁,是之前在护国寺跟着他的那个青年,由他跟着照顾一下,穆清也放心一些,这才松口:“多谢殿下。”
穆达的事情办成,穆清也松了口气,虽说聂昭目的不纯,但好在不负干娘所托。
“阿达已经备好饭菜,虽是粗茶淡饭,但味道尚可,不若用了饭再回去?”此时已正当午,聂昭既然来了,穆清也不好不留,只是不知聂昭这会儿会来,饭菜多少有些简陋了。
聂昭碰了碰穆清的脸颊:“东宫还有庶务,便先回去了。”
穆清也不再强留,跟穆达说了一声,便送聂昭出去。
一路送至太学门口,看着聂昭上了马车,穆清这才往学舍折返,刚到学舍门口,便见林斐立于门外廊亭,像是在等人。
穆清走过去,向林斐施了一礼:“林监正。”
林斐点点头,看向穆清过来的方向:“去送太子殿下了?”
穆清点头,倒是一点也不遮掩。
林斐看着穆清对和聂昭之间的感情自信满满的样子,要说的话堵在喉头,怎么都说不出口。
穆清等了半晌不见林斐说话,问道:“林监正是在等人吗?”
林斐点头。
穆清拱了下手:“那我就不打扰监正了,我先告辞了。”
林斐道:“我在等你。”
“等我?监正找我是有何事?”穆清不解,林斐若是找他,为何半晌不吱声呢?
林斐长呼了口气,认真道:“穆清,先生们提及你时多有夸赞,也都对你寄予厚望,如今你与太子……”
林斐停了一下,斟酌着该怎么说,穆清便已经挑明了,他看着林斐,提起聂昭的时候眉眼间皆是笑意,看得出他对聂昭很是喜欢,可越是如此,林斐便越觉得难过,不是为自己,是为穆清。
穆清表情和语气都透着踌躇满志,他道:“监正放心,正因学生心悦殿下,学生会更加努力,报效朝廷,报效殿下。”
穆清越是这样,林斐便越是难过,或许作为帝王,聂昭会是一个好帝王,可若是作为情人,聂昭绝非良人。
他有些迫切道:“穆清,人心叵测,你怎知太子便是你所想那样?你有没有想过他其实……”
林斐话尚未说完,穆清脸色就冷了下来。
关于聂昭的传闻他不是没有听说过,有说太子阴鸷狠辣阴晴不定的,有说太子心有所属不过拿他当替身玩物的,可无论哪一个传言,穆清都不曾信过半分,他与聂昭朝夕相处,他信自己,不信传闻。
林斐见穆清如此,索性不再藏着掖着:“武安伯家有位小公子,名唤顾其玉,京中人人都知太子倾心于他,你与他……”
“有几分相似,这些我都听过。”穆清打断林斐的话,他看着林斐,眼中透着失望,“林监正,我原以为你是君子,却不曾想亦是背后言人,我目能视耳能听五感皆在,殿下是什么样子的不需要别人来告诉我,即便殿下真如你们所言……”穆清顿了下,又坚定道,“那一切也是我咎由自取。”
穆清说完,再次向林斐作了一揖:“不打扰监正了,学生告辞。”
穆清说完,掉头就走,毫不迟疑。
“穆清。”林斐上前拦住穆清,他没想到穆清平日里看着一副好说话的样子,竟如此固执,刚刚他那一番话更是说得他脸颊火辣辣的,他自知自己此举非君子,但还是忍不住想劝诫一二,他不想穆清受伤害。
穆清看了眼拦在面前的手,向后退了一步,冷冷看着林斐。
林斐只觉那目光似针,细密的刺在他的心口,他深吸了口气:“你可有想过有朝一日太子娶妻,你当如何?”
穆清愣了下,他从未想过。
林斐见穆清有了反应,便继续道:“民间虽有娶男妻之例,可皇室当中,但凡于皇位有心者,谁会娶男妻?就算太子当真娶你为男妻,届时他广纳后宫,你又该如何自处?你寒窗苦读是为求困于樊笼的吗?”
穆清紧抿着嘴,他自然不会让自己被困樊笼,何况……
“殿下说会让我安然参加明年春闱的。”既然聂昭这么说,那便绝不会让他的抱负不能施展。
“参加了春闱呢?”
“自然是入朝为官,为民请命。”穆清说这话时眼中有光华闪烁,这本就是他入仕的初衷。
林斐苦笑,只觉穆清天真,他道:“后宫不得干政,届时你是妻还是臣?”
穆清愣住,不禁有些茫然,他随心意而为,未曾想那么远,只是如今林斐提起,便不得不想了。
林斐见穆清听进去了,松了口气:“你且好好想想,若你想抽身,我会尽心帮你。”
穆清没有说话,他站在廊亭中,林斐何时走的也不知,直到一阵冷风吹过才回过神来。
他拖着步子回到学舍,听到动静,穆达从小厨房探出脑袋来:“狸奴,你回来了?快来吃饭。”
穆清扯了下嘴角,不让自己看着低落,免得让穆达担心。
吃饭的时候,穆清跟穆达说了去城防营的事,饭后便开始催促穆达尽早收拾东西。
第三日,束宁一早来接穆达,穆清跟着送到太学门口,这才回去上课。
此一别,不知多久才能和穆达再见。
太学学舍每一个都有一个小厨房,太学也设有饭堂为学子提供饭食。
穆清吃不惯,穆达这才给学舍的小厨房开了灶,如今穆达离开,他也得跟着去饭堂吃饭了。
刚下课,穆清随着人流往外走,刚出来就看到聂昭等在不远处。
他眼睛亮了下,刚要跑过去,忽地想起林斐的话,步子不由慢了下来。
聂昭立于树下,凝神看着穆清,穆清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他看着穆清缓步走到跟前,低低唤他“殿下”,声音都带着几分沉甸甸的味道。
他笑着拉过穆清的手,此时正值下课,来往学子见状,不由侧目,虽说他们私下都知穆清与太子之间的关系,却没想到他们竟丝毫都不遮掩,如此光明正大。
穆清垂眸看着和聂昭交握着的手,收了收手指,又颓然放开,任由聂昭拉着他。
聂昭拉着穆清往学舍的方向走,边走边说:“你那奶兄弟离开,你身边也没个照顾的人,今日我便是来给你送人的。”
穆清其实根本不需要人照顾,何况还是生人,他推脱道:“我自己可以,不需要旁人照顾。”
“可我心疼你怎么办?”聂昭垂眸看着穆清,目光柔情似水。
穆清抿抿嘴,避开聂昭的目光,黯黯垂下眼眸。
太学中不少聂昭的耳目,穆清身边亦有暗卫跟着,林斐找过穆清的事情他自然知道。
只是那日林斐所选位置不好靠近,是以林斐究竟跟穆清说了什么,聂昭便不得而知了,但无论林斐说了什么,穆清都好似有所动摇。
聂昭心下却是一阵烦躁,拉着穆清的力道不由重了几分。
穆清吃痛抽了下手,诧异的看向聂昭,却见他刚刚还带笑的眉眼此时却是一片惆怅。
聂昭缓缓松开手,扯了下嘴角,看起来笑得极为勉强,他没有看穆清,只苦涩开口:“林斐找过你了吧?”
穆清瞪大了眼。
聂昭道:“他也来找过我,想来他也是劝你离开我的吧?你应了,是吗?”
说完,他凄然的看着穆清,眼中却又含了几分期冀,仿佛在等着宣判的囚徒,只等着穆清丢下令牌,断他生死。
穆清从未见过这样的聂昭,便是他身负重伤时也依旧能与他谈笑风生,他上前一步紧紧抱住聂昭,忙道:“我没应。”
“那你何故如此?”聂昭轻轻推开他,低垂着眼睫,“我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穆清忙不迭摇头,聂昭没有让他为难,是前途未卜让他为难,他从不后悔和聂昭一起。
“那你为何烦忧?”
穆清迟疑着,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未曾想过和聂昭的以后,那聂昭可曾想过他们的以后?假如聂昭未曾想过,他该如何,若想过的话,他又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