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更迭,寒来暑往。不知不觉间,殷、刘两人已相识十载,功夫都大有长进,在江湖上的威名也越来越盛。
一个是凭借着年轻时的功绩和自成一派的刀术,一个是凭着前所未见的拳法身功和……脸。
逍遥门有许多新入门的徒子会不自觉地盯着自家掌门看,而每当这种时候,隔壁门派那个虽然凶巴巴但是也长得很不错的掌门就会翻墙来吼“谁再敢乱看我把他眼珠子挖下来”。
时间久了,有的逍遥门徒子都能立马接上下一句:“然后拿眼珠子泡酒给我们掌门喝?”
到后来,刘照君喝酒之前都会下意识掀开壶盖,检查一下酒里面有没有泡眼珠,因为殷庆炎完全干得出来这种事。
他后来才从夏禾那里知道,殷庆炎本性残忍,凡是冒犯过殷庆炎或殷庆炎家人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不是被殷庆炎弄残了,就是弄死了,以前有人的眼珠就被殷庆炎挖过,泡出来的酒喂到了那人的亲生父亲嘴里。
一个很喜欢把别人折磨得遍体鳞伤的人,从来不忍在他身上留印,这偏爱明显到朔风都能看得出来。
朔风早就老死了,被葬在了玄鹤刀宗附近的荒地里。殷庆炎失去爱马时快伤心死了,强迫症世子遍寻沂国马厩也就找到了这么一匹毛色纯正到世无其二的黑马。
顺带一提,刘照君心心念念的猛虎下山终于纹在了背上,文身师傅是秦拽仙倾情推荐的一名丐帮徒子,手艺很好,将他背上的罪字给融在了猛虎中。
要不是逍遥门里有姑娘,他非得光着膀子跟徒子们显摆上三天不可。
钱没少赚,徒子没少带,江湖上各种各样的武学集会刘照君没少参加,行侠仗义以武犯禁的事也没少干。刘照君的整个中年时期可以说是过的顺风顺水,当然,他清楚自己能这么顺利,是有殷庆炎在暗地里给他开道。
这个人好像做惯了暗地里的守护者,总是用看似最无害的一面朝向他。但是一旦细想以前殷庆炎是做什么的,刘照君又会有些悚然地发现,殷庆炎真的很会利用认知差距来哄他开心。
他见过了殷庆炎最脆弱无助的时刻,便很难去相信别人口中那个酷炫狂霸拽的大魔王是殷庆炎,因此他会在别人面前无条件地维护殷庆炎。而这个现象是殷庆炎乐意看到,或者说有意促成的。
金毛犬对人再温驯也是猎犬啊。
“……”刘照君低头看着那个赖在自己腿上撒娇的金毛,有些麻木地问道,“你在你弟弟妹妹面前也是这么撒娇的?”
闻言,殷庆炎血眸盈笑,缓缓吐出七个字:“除君外,谁见真我?”
肝胆尽无遮。
刘照君叹了口气,他是真的判断不出来,不知道这个在自己面前的和在别人面前的,哪个才是真正的殷庆炎。
……那就当两个都是真的吧。
刘照君低下头,吻了吻殷庆炎的眉梢,但被突然起来的殷庆炎给狠狠撞了嘴,痛的他捂嘴俯身直不起腰。
“没事吧?”那人毫无歉意地来抓他的手,想看看撞成了什么样。
刘照君忍痛道:“不疼。”
殷庆炎嘻嘻。
刘照君:“才怪。”
殷庆炎不嘻嘻。
当然了,两人相处这么多年,也不是完全没有矛盾的,不过两人的利益都绑在一起,大事上吵不起来,有争吵那一定是小事上出了问题。
比如刘照君有时候因为要指导徒子习武,而暂时忽略了一会需要人陪的殷庆炎,这就会导致殷庆炎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发脾气——
晚练回来的刘照君要倒茶喝,顺手给殷庆炎也倒了一杯。
殷庆炎赌气道:“这茶颜色丑,我不喝!”
刘照君:“……”
刘照君:“你生气就冲我来,茶是无辜的。”
殷庆炎大怒:“你质疑我的审美?!”
刘照君:“不是……”
这人有病吧?
刘照君见殷庆炎生气,想到这人大概率今晚不太想跟他睡在一起,于是抱着被子去了客房。
他睡觉前都有顺手栓门锁窗的习惯,没办法,以前看不见的时候被人入室刺杀出心理阴影来了。
结果殷庆炎见正常渠道不能偷偷进刘照君睡的那屋,于是挖地道挖了半晚上,挖到刘照君的房间里。
刘照君听到动静点灯,看着地板被掀开后探进来的那个金毛脑袋,无语凝噎。
“不是,你有病吧?”
“我睡不着,陪我出来夜游。”
“这种事不能敲门说吗?”
殷庆炎不说话,半张脸掩在地里,幽幽地看着床上的刘照君。
有时候刘照君是真的不能理解殷庆炎的脑回路,他叹了口气,披衣服走到殷庆炎挖出来的地洞前,垂首道:“给我让个地儿,我出去。”
他钻殷庆炎挖出来的地道出屋,两人牵着手,在凌晨的天地间慢慢地溜达。
天不完全是黑的,因为玄鹤刀宗和逍遥门的选址地势高的缘故,月亮看起来距离他们很近,辉光也明亮,能看见草木入眠后的沉静轮廓。
夜深人静时,世俗的各种喧闹都消弭无踪,使人心神清净。
走着走着,殷庆炎突然含着笑意说:“夜晚,皇宫下钥,就不能通过宫门出宫了。我小的时候,姨母轻功还不大好,跳不上高高的宫墙,于是经常带着我半夜钻狗洞,出去看夜晚的寂静人间。”
“宫里宫外是两个不同的天地。宫内的什么都尽然有序,而宫外的一切都遵循自然,我看腻了宫内的景象,自然是更喜欢宫外的夜晚。后来那个我们常钻的狗洞被舅舅发现,给堵了起来,我说我要练好挖地道的本事,以后带着姨母从地道出宫玩。”
明明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但刘照君就是感觉到,殷庆炎勾着的唇角忽然落下去了。
“后来我挖洞的本事练好了,却已经到了能随意出入皇宫的年纪,姨母也不在了。这项原本练来用于玩耍的本事,被我用到了挖坑埋尸上。”殷庆炎突然又笑起来,说道,“全玄鹤卫,属我挖坑最快最好,你信不信?”
刘照君轻声说:“信。现在你用不着再挖坑埋尸了,这本事又用来玩乐,和你小时候的愿想算不算是殊途同归?”
殷庆炎低笑,握紧了刘照君的手。
他喜欢刘照君的许多地方,陪他在无伤大雅的小事上胡闹算是其一。
走出树影,身沐清光。殷庆炎抬头,忽然说道:“今晚月色很好。”
刘照君如今已经能够看见月亮了,他抬头顺着殷庆炎的视线看去,感叹一声:“是啊……”
殷庆炎转眸,看向身边人眼中的月影。
眼睛……还是清明时最好看。
“对了!”刘照君忽然想起一件陈年往事,“十年前我大半夜非要把你拉出来,给你打一套逍遥拳看;十年后你大半夜非要把我拉出来,是不是也应该练一套苗刀给我看?”
“啊……明明是你自愿跟我出来的,怎么反咬一口?”
“我想看。”
“我去拿刀。”
抽刀的那一刻,月光流照在殷庆炎的身上。
气催身转,刀随意动。刘照君只见一片银光胜雪,耳边似有风吼雷鸣,虎啸山岳。
但随即,那长刀劈砍而出的破风声忽然了无踪迹,只剩无声的一步步杀招。玄色衣摆隐夜不可见,一对如狼如虎的血眸于刀光间突袭而来,临到跟前。
气势太过骇人,刘照君虽和这位虎狼相处日久,此时竟不能立即反应。
刀刃贴颈,防守晚矣。刘照君微抬的手垂回身侧,他看入了迷,都忘了这只是在演示刀法。
那虎狼却在得手的瞬间收起獠牙,轻吻他的唇角。
“……”
刘照君张了张口,想要说点什么,却见殷庆炎向后退了一步,随后转刀指向他身后,怒吼道:“都看什么看!眼珠子不想要了?!”
躲在树丛后偷看的玄鹤刀宗徒子和逍遥门徒子全都作鸟兽群散,边跑边嚷嚷道:“快跑啊!殷掌门又要挖人眼珠子了!”
刘照君看着双眸似要喷火的殷庆炎,哑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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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完结的毛病又犯了,我再写最后一章,下一章再完结
“跟我回家吧炎子,炎子,没有你我怎么活啊炎子……”
刘照君的声音散布在山野中,遥遥远播。
“……”来玄鹤刀宗“探亲”的夏禾缓缓指向跟在殷庆炎身后的刘照君,又指了指前面闷头走的殷庆炎,随后转头问逍遥门和玄鹤刀宗的众徒子,“你们掌门一直是那个样子?”
徒子们点点头道:“嗯对啊,年年都这样,您习惯就好。”
不知道又是怎样的缘故,殷掌门生气了,刘掌门跟在身后哄人。
近几天不知是什么日子,总有人来玄鹤刀宗作客,更有少部分人暂宿在此,徒子们问了问相对来讲好说话的刘掌门,得知近日来的人都是殷掌门的故人,以前为了铲除魔教而在一起共事过一段时间。
距离第二代玄鹤卫获得自由身的那一天,已经过去三十年了。玄鹤卫中有些人成了家,安居乐业;有些人结伴远行,周游列国。少数远卫在江湖上闯出了轰轰烈烈的名号,近卫大多回天行去继承了官宦家业。
因为夏禾的缘故,这些人彼此之间都有联系。不知道是谁先提了一嘴,说我们聚一聚吧,于是散布在天南海北的人纷纷向玄鹤刀宗而来,千里赴约。
夏禾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不过并未成家,一直都是一个人过,这次来玄鹤刀宗,是打算投奔殷庆炎,在玄鹤刀宗养老的。
林苓和东阳放舟成了江湖上颇具盛名的一对侠侣,以侠义闻名四方。
东阳放舟刚开始跟着林苓混江湖时还未及冠,没被江湖毒打过,古道热肠,走在路上看见穷人就容易头脑一热、散尽家财救济别人,路见不平时拔刀相助,砍坏了别人的东西真的会赔钱,一把年纪了还和少年人一样,最受小辈敬爱。
林苓本就有“剑姝”之名,是许多江湖女儿心目中的高岭风雪,可望而不可即,在外又行侠义之道,在江湖上也是个响当当的大人物。如今年满六十,精神瞿烁,根本看不出来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
嗯,跟五年前因旧伤复发、病故入土的尼坚明比起来,林苓真的是很健康的一位大龄江湖人。
传闻当年林苓没能打过“蜉蝣”的杀手,后来一直在精进武艺,找“蜉蝣”的杀手挑战,直到能打过为止;殷庆炎因为尼坚明当年说了一句“你的刀术,还不行”而疯狂练刀,日日找尼坚明打架,直到尼坚明承认他的刀术行了之后才停止这种不断挑事的行为。
三福和郭皓意都葬在玄鹤刀宗后的山上,清明或年前,殷庆炎与刘照君都赶大早上去扫墓,因为一旦去晚,就挤不进去了,扫墓场地会围上许多人,堵得水泄不通,根本挤不到墓碑跟前。
三福生前做生意,帮助了许多因为找不到工作、没有收入来源的穷苦人;而郭皓意自是不必多说,十里八乡有名的救苦救难神医菩萨。这两位大善人被殷庆炎做主葬在一块地上,并列而卧——为了方便扫墓。
却没想到这两位老人离世后有这么多人来祭奠,葬在一处反而更不方便了。每年清明,那些未亡人来感激已故者时,玄鹤刀宗和逍遥门的徒子得提前出来维持秩序,让周边的乡亲们有序扫墓,排队上香。
夏禾在玄鹤刀宗里占了间小屋子住下来,平日里招猫逗狗,偶尔指点门内小辈们的刀术。不过就凭夏禾那混账性子,没过多久,玄鹤刀宗里的小孩就让夏禾给带歪了,易容伪音机关制毒样样精通——就是不大通刀术。
这天夏禾抱着才满月的一只小狗,想去后山溜达溜达。一出玄鹤刀宗的大门,见有个戴着单边眼罩、周身气势凛利的白发老头牵着马,腰侧挂刀,正站在不远处,向这边看来。
他看了看那眼罩,似有所感地唤了一声:“奇寒练?”
那人听到这一声呼唤,半晌没有动作,似是怔住了,又或是没想到这里还有人能认出他来,好半晌,才应了一声:“是我。”
嗓音低沉,也染上了岁月的沧桑。
“你哥呢?”夏禾问道。
“十七年前离世。”奇寒练答道。
人到了这个年纪,已经看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死亡不再是需要三缄其口的话题,亲人亡故的事实,也能以平常的语气向人道出。
“你两年前传信来时也不说一声,我以为他还安在呢。”夏禾将奇寒练领至屋中,给这人沏了杯热茶,驱一驱通身的风霜苦寒,“以后有什么打算?”
奇寒练接过茶,道了声谢,犹豫半晌,问道:“玄鹤刀宗……是陛下的暗面玄鹤卫吗?”
如今的沂国皇帝是王琅语,这声“陛下”,称呼的自然也是王琅语。
“不是,玄鹤刀宗是江湖门派。”夏禾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像是蝴蝶单翼的脉络,正配他的粉眸。
他建议道:“大伙儿都在这,你要不要也留下来养老啊?”
奇寒练那双因为衰老和疲惫而有些浑浊的黑眸中闪出一点光亮来,“可以吗?”
“当然可——”
夏禾话未说完,门外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嗓子嗷嗷:“主——子——!!!”
明明声音已经不同于从前,也还没见到人,但夏禾就是知道,那个嗷嗷出这么一声的人,叫作易然。
易然的年纪本来就比他们小,如今瞧着也年轻,四十好几,在沂国算得上是老姑娘了,活泼程度却不减当年,见面先把在场的近卫全都给拥抱了一遍。
玄鹤刀宗扩建出了一片住宅区,给无处可去且没有成家的那些玄鹤卫安度晚年。
故人眉眼如旧,只不过眼角有了些岁月经过的痕迹。
时光像一柄利刃,一刀刀将他们削的瘦弱,纵使殷庆炎有多么绝顶的刀术,也打不过这柄利刃。
殷庆炎是不甘心的,刘照君一天天变白的头发和衰老的容颜,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他,两人能待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
可他贪心,他还想和刘照君度过几千几万个这样的深秋。
因为知道自己如今睡下去后未必能再醒过来,每晚睡前,他们都要牵着手靠在一起,说好多好多的话。
回忆从前,约定来生。
刘照君垂头看着两人有些皱巴的手背,问道:“你喜欢漂亮的事物,现在成天对着我这张皱皱巴巴的脸,会不会感觉不舒服?”
没有停顿下来思考,完全是下意识答话。殷庆炎笑着说:“没啊,你老了也是风韵犹存。”
刘照君踹他一脚,笑斥道:“去你的!”
他们已经习惯了走路牵手,两个门派的徒子经常能看见,两位老头掌门手牵着手在各处溜达。
殷庆炎画工绝顶,将两人从青年到老年的模样都用画纸记录了下来,还非得将两人的画像给挂在玄鹤刀宗前堂里,供全宗徒子观赏。
岁月骎骎不待人,转瞬间,又是一秋。
玄鹤刀宗的前后种了许多桂花树,一夜之间,千金怒放,宗门内外的香味浓郁到几乎叫人喘不过气来。但刘照君和殷庆炎都习惯了浓香,坐在桂花林中也不觉得闷。
沂人的胡子也是金黄色的,和毛发一样,柔软顺滑。刘照君摸着殷庆炎的小山羊胡赏桂花,突然觉得殷庆炎好像那种洗干净了的芒果核,黄灿灿、毛绒绒的,通身上下是一身玄衣也压不住的明艳,老来依旧。
将脑袋枕在刘照君腿上闭目养神的殷庆炎突然睁眼唤道:“刘照君。”
刘照君停手,看向对方的眼睛。那两颗血眸倒映出一天的桂枝和他,还有一朵悬在半空中的云。
“嗯?”
“我这一生作恶多端,居然能被神仙眷顾,还能遇到你啊。”殷庆炎感叹道。
如果没遇到刘照君,他二十岁后的人生会是什么样的呢?
殷庆炎想,他的脾气会越来越暴躁,越来越无人可以忍耐,除了亲人之外再没有人乐意与他亲近。
他可能做半生的玄鹤卫,最终因为手上抓的黑历史太多了而遭到皇帝的忌惮,因为这样或是那样的原因而“卸甲归田”,在沂国中销声匿迹。
当然,王琅语可能不会杀他,这丫头虽然心狠手辣,但他只要不作妖,就还是王琅语的好表哥。
他可能不知道要如何过那些不去刀尖挣命的日子,不知道蒜和韭菜的叶子长的有什么区别,也不知道原来母鸡是可以自己下蛋的。
还有可能,他会因为无人照顾而持续高热,烧死在再次离开沂国的马车上;可能被大水冲走后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爬上岸,溺死在大燕江南的洪水中;又或是无人抱着他没了生息的尸身往沂国边界走,想让他身归故土。
他可能体会不到如何与人正常相处,也见不到“絮泪美人”那等绝景,更不知情爱的酣畅与缱绻会如何软人心神。
这世上居然有人在清楚一切后依然爱他,简直不可思议。
但殷庆炎不知道的是,如果他没有遇到刘照君,就没有二十岁往后的人生了。他会在某一天突然倒下,昏迷不醒,最终悄无声息地死去。
“我好喜欢你呀。”殷庆炎喟叹似的说完这句话,抓住刘照君的一只手,盖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有点困,他要小睡一觉。
“我也好喜欢你。”刘照君弯弯着笑眼,轻声说道。
有一阵香风拂过,摇落满树碎金。刘照君自然卷的棕色长发上滞留了许多落花,好像成为了一棵金桂树。
天上的浮云缓缓移动到玄鹤刀宗与逍遥门的上空,给练武结束后的一众徒子们遮阳挡光;从远处刮来的香风吹落一些人下巴尖上的晶莹汗珠,让它们裹着香气落入尘里。
谢红尘,予你我此生相逢。
敬人间,允故旧风雨归家。
春秋几更迭,岁岁好风景。
此生,挟刀而来,携君而去。
风月,共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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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应我,都要看番外好吗?好的。 感谢诸位能够看到这里(鞠躬
死魂殷庆炎和死魂刘照君与鬼差段意馨面面相觑。
好半响,段意馨才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主、主子。”
“……”三只鬼的魂体都是年轻时的模样,殷庆炎低头看看段意馨手里拿着的缚魂索,挑起了魂体的眉头,“不用叫主子了。你是来来带走我们的?”
“不是……我和老大来捉个恶鬼。”段意馨这才想起在场还有一只鬼,她将席彻衍拉到殷庆炎面前来,介绍道,“这是我在地府里的鬼差前辈,席彻衍。”
席彻衍叹了口气,道:“我们认识,姓殷的关系户。”
四只鬼站在玄鹤刀宗后面的竹林里,身后的玄鹤刀宗中传出惊天哭声,四只鬼充耳不闻——闻了也不能怎么样,总不能进屋去白日现鬼身,告诉徒子和新掌门都别伤心,他们准备下黄泉了。
殷庆炎突然想起来刘照君没见过段意馨,于是给刘照君介绍了一下。
“我是真逃不开你们一家人……一家鬼。”席彻衍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招手道,“正好遇上了,你们跟我们一起走吧,捉完恶鬼回地府。”
四只鬼结伴而行,一路上互问自己好奇的事。
殷庆炎问:“死后的鬼魂不应该是生前最后一刻的样子吗?我上一次来就是死前的样子,腹部开洞,浑身滴水。”
“死后的鬼魂是生前给你记忆最深刻时的样子。那时你记忆中最深刻的模样是你死亡时的狼狈,所以是死前的样子。”席彻衍上下打量了一遍殷庆炎和刘照君的魂体,“现在看来,你们去世前记忆里最深刻的模样是年轻时。”
殷庆炎和刘照君了然地点点头,又一齐看向段意馨。
殷庆炎问:“怎么当上鬼差了?”
“我死后执念不散,魂体滞留阳间,有位白发仙人牵着我的魂去看狼蛮的大草原,后又将我送去地府。”段意馨笑道,“我在那里排队等投胎,当时鬼差正在轮替换新,西域那边又出了大事,急需新鬼差上去收魂。我活着的时候是玄鹤卫嘛,有缉拿经验,又会听号令,就跟着去帮忙了。”
席彻衍也笑道:“这小丫头手脚利索,比许多干了十一二年的鬼差强,我上报情况后把她收编了。你们这些生前有经验的鬼会办事,从那之后,下来的沂国玄鹤卫、大燕肃卫,都留在地府做事,你们回头可以去地府见见。”
段意馨又问殷庆炎:“奇寒寄呢?他没给主子你惹事吧?”
“都成鬼了,就别叫主子了,叫我名字。”殷庆炎笑道,“奇寒寄可了不得,他潜入‘天劫’内部,把主教给杀了,还药死了一整个‘天劫’据点的人。”
闻言,段意馨松了口气,“那就好……没救错……”
“倒是你,怎么回事?”殷庆炎问道,“怎么只有一半的尸身?”
段意馨将自己去救奇寒寄的事跟殷庆炎和刘照君说了。
刘照君忍不住冲这姑娘比了个大拇指,“你才是真功臣啊……”
殷庆炎懊恼道:“怪我,我应该多给你留几个玄鹤卫,不然你们也不用为了扩大寻找范围而独自行动。”
“不怪主子!当时江南那边情况更着急,主子就是应该多带些人……”
“别叫主子啦……”
“好的主子。”
“……”
“呃……殷哥?”
殷庆炎这才应道:“哎。”
飘在殷庆炎身边的刘照君突然一侧身,避开一个飞扑过来的黑东西。
段意馨眸色一凝,扯开手里的缚魂索,“是恶鬼。”
“成了鬼魂,生前的武学还作数吗?”刘照君突然好奇起来,他尝试运气,但是魂体感受不到内力。
“作数,只不过变成了另一种形式存在。”席彻衍不知道从哪掏出两把刀来,分别扔给殷庆炎和刘照君,“你们的魂体比寻常魂体强韧,动作也更迅速,试试?”
刘照君将刀扔还给席彻衍,“谢了,我更喜欢用拳。”
殷庆炎抽出那把阴刀来,发现这刀不像他们魂体一样轻飘飘的,反而很有分量,挥起来还能破风。
他一刀劈开那只又扑向刘照君的恶鬼,问道:“既然都是恶鬼了,为什么不直接杀掉?”
席彻衍:“那太便宜它了,得把它关进地狱里受苦,再扔进畜生道里被杀个千百轮回。”
刘照君也问:“他生前做了什么?”
“滥杀无数。”
殷庆炎突然背后一凉。
“……”他又面不改色地一刀将刘照君打趴在地上的恶鬼钉住。
下地狱就下地狱吧,他应得的。
席彻衍仿佛知道殷庆炎在想什么,宽慰道:“放心吧,你杀人,但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地滥杀,最多就是轮回个百世把杀业还了,但是你在轮回的百世里又可能造成别的杀业……轮回这种事无穷无尽,就是因为有些果报无法避免,偿还不尽。”
段意馨和刘照君联手将恶鬼捆起来。殷庆炎收刀归鞘,问席彻衍:“你身上有杀业吗?”
席彻衍当然道:“有啊,很多,这不是在当阴差积累功德,想要个从轻发落嘛……”
“从轻发落?”
“到时候被杀死不会那么痛。”
殷庆炎不以为然地想:都要死了,还在乎什么痛不痛?
席彻衍想了想,解释道:“比如,凌迟死会被换成一击毙命。”
“……”殷庆炎默然,随后诚恳地发问,“你们地府还招鬼差吗?”
“招,空着的职位还挺多的,你和小刘一起来呗。”
“有什么要求?”
“听令,还有就是……不要有太多怜悯心,杀鬼锁魂的时候都干脆点。”
殷庆炎含笑道:“在这两点上,我们是专业的。”
那恶鬼不老实,挣扎着想去咬刘照君的胳膊,刘照君和段意馨一左一右、同时往那恶鬼的脑袋上来了一拳,几乎将那恶鬼的脑袋给打成两面凹的馍馍。
看见这一幕的席彻衍:“确实。”
他又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根半人长的竹棍,一端握在手里,一端抵在地上,这敲敲,那捣捣,最后在某一处有着阴影的角落里划出了一块长方区域,区域内的绿草地突然变得一片漆黑,阴寒之气从中溢出,随后那黑暗之中出现了一层层向下的阶梯,通向虚无。
不等那两名新鲜死魂出声询问,席彻衍先开口解释道:“这是测阴竹,用来检测哪处地方阴气重,适合开阴路,直达阴间。”
段意馨补充解释道:“正常老死的魂会比被人杀死或是病死的魂要清醒,很难趋阴进入阴间,一般由鬼差带走。清醒的魂得走阴路才能正常下阴间。”
本以为能在阴间见到玄鹤卫就是离谱的事了,没想到还有更离谱的。走入地府后,刘照君和殷庆炎在判官台上看见了一个熟人——刘子博。
刘子博……是判官?
席彻衍解释道:“他太铁面无私了,我们地府正需要这样的鬼才。他来地府之前,才有一个判官因为徇私枉法而被革职,打入轮回畜生道。”
东洲浩大,每日每时都有生灵死,有生灵生,一个判官根本忙不过来亿万生灵的命薄。在地府,“判官”是一个鬼数很多的职位。
“地府咋是现招死魂上职?没有培训吗?”刘照君问,“就是提前训练。”
“人死后很难学东西,能守住自己生前学过的那些东西就不错了。”席彻衍苦笑道,“能学习,又意识清晰的那种鬼,叫鬼修,是奔着成仙成神去的。地府要的是听号令、能安心在职位发光发热的鬼差,不是八百个心眼子的鬼修。”
“而且一个亡魂会受生前记忆的影响。一个人生前是傻子,死后魂也是个傻子,所以要喝汤洗去记忆,才能投胎。”段意馨也解释道,“我也是死后才知道,这人间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个机会接受教育和训练的。老大说,文化程度最高的魂都来自沂、燕两国,而这两国中,死后能胜任职位的文化鬼很少很少,能打架拿人且能够听号令的鬼也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