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想想,他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跟殷庆炎满房间找澡豆,那个澡豆就是殷庆炎的父亲从玖地寄送回王府的,据说很香。
殷庆炎因为玄鹤卫统领的职责和隐藏的“质子”身份,无故不得随意离开天行,也就是说,殷庆炎以前没有什么机会跑去玖地玩,能知道玖地的事情,或是用到玖地的特产,应该都是靠西昌王写信和寄东西。
这么一看,这对父子的关系其实很好,多年不见也不会生分。
--------------------
殷庆炎以前真的是……洁身自好到了某种令人发指的地步。 不抽烟不喝酒不乱搞,天天抱着刀练武,偶尔出去杀人,做完任务最大的放纵就是奖励自己去青楼看美女们跳舞。
第58章 夜见
殷庆炎说完后,醉意退了些许,他这个体质喝酒虽然上头快,但酒气退的也快,傍晚迷糊完,晚上就精神了,于是拱着想要睡觉的刘照君跟他说话。
“唱歌给我听。”
“我要睡觉啊……”
“唱——歌——”
刘照君被殷庆炎闹的没法儿,有气无力地唱:“小炎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西昌王世子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
“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
殷庆炎:“……”
这是什么奇怪风格的乐曲?
殷庆炎没等到刘照君唱下一句,低头一看,刘照君的脸埋在被褥里,已经睡着了。
“……”
他伸手,摸了摸刘照君的眼睫,然后两指夹着刘照君的棕色长睫,把刘照君的眼皮给掀开。
被弄醒的刘照君:“……”
拍掉殷庆炎作乱的手,刘照君把自己的眼皮给翻回来,低声道:“祖宗,以后傍晚时别喝酒了。”
殷庆炎低笑道:“我有个预感。”
刘照君问:“什么?”
“待会儿我们可能得起来打架了……”
殷庆炎话音未落,就近的窗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叩声响。
床上的两人闻声一怔,刘照君悄摸着从床边把尖甲摸过来戴上。
玄鹤卫找他们,会直接敲门,而不是去敲窗户。
客栈的房间在二楼,有人趴在窗外。
意识到这一点的殷庆炎披上衣服,缓缓地握上床头立着的苗刀。他凑到刘照君耳边,用气音说道:“来了。”
刘照君也转头,穿戴着尖甲的手从下轻轻地捏住殷庆炎的两颊,把殷庆炎的面朝向掰向窗户的所在之处,然后贴在殷庆炎耳边,用气音问:“喊人吗?”
殷庆炎在他的手里微微摇头,是先别打草惊蛇的意思。
窗外那人应当是听到了屋里人刚刚在讲话,知道对方没睡,于是在窗外出声道:“玄鹤刀宗宗主出来,别喊人。”
殷庆炎含笑问:“阁下是?”
“鄙人姓尼,至于贱名,不足挂齿。”
殷庆炎瞪着眼睛瞎夸:“尼不足挂齿,好名字。”
尼坚明:“……”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刘照君差点没憋住笑。
“你是‘蜉蝣’的人?”殷庆炎又问。
“是。”尼坚明干脆答道。
“就来了你一个?”
“我的任务是肃清‘玄鹤刀宗’。”
下一刻,窗扇被殷庆炎从内踹开,同时一条白刃从窗缝中又狠又快地捅了出来。窗外的尼坚明连忙避刃,跳上旁边的老树粗枝。
殷庆炎从窗缝处往外捅的那一刀落了空,他拎着刀,一条腿踩在窗沿上,眸色冷冷地看向树上的覆面男人。
这个“蜉蝣”刺客没有立即下杀手,反而要他单独出来,是个人行刺癖好,还是有别的什么目的?
而且知道他在这家客栈里……得换个地方藏着了。
玄鹤卫里金发人占大多数,这么一大堆金发人聚集在一处太过显眼,玄鹤卫都分开住宿,有些藏在当地人的家中,出门都戴着帷帽,有些男卫干脆乔装成女子,用布把头发包起来,反正他们的身段相较于大燕男人来说更纤细,能扮个六七分像。
此时月上中天,夜深人寂,殷庆炎踹窗的那一声震响惊得楼上人开窗来看。有人张口便想骂,但随即借着江南明亮的月光看清了殷庆炎手里那把半人多长的苗刀,骂言骂语尽数被吓出来的心给堵在了嗓子眼,一声不吭地关上了窗扇,装没看见。
江湖规矩,只要没被目睹杀人现场,就不杀无关之人。
尼坚明问:“蜉蝣在这一片儿杀了不少玄鹤卫,你们怎么还待在这里?”
殷庆炎冷笑道:“跑到别处去躲,怕是早就被你们给寻到杀了。”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话几乎适用于一切江湖险境。人类在某一处受创后逃往另一处避难,这是人的本能;知道猎物受创后会逃往自认为安全的地方,是狩猎者的本能。
有时候,违逆本能的行为反而能规避风险。
尼坚明又欲开口,忽听见周边有些草木摩挲的细微响动,于是不动声色地拔出剑来,以待奇袭。
在尼坚明周边的树后丛中,一个个夜起执刀的玄鹤卫隐匿其间,蓄势待发。
都是刘照君悄摸着去别的客房里叫出来的。
见那个叫不足挂齿的人被什么响动吸引去视线,殷庆炎出声转移那人的注意力道:“到底是谁出钱向你们买了玄鹤刀宗的命?我翻倍出价,买那人的信息。”
闻言,尼坚明道:“行里有行里的规矩,我们不能泄露买家的信息,不过你可以买我们杀他。”
其实是他根本不知道买家是谁,只是拿着行里的规矩搪塞。
殷庆炎:“是杀‘他’,还是杀‘他们’?”
尼坚明不言。
“……”殷庆炎转刀,飞身对上那蜉蝣杀手。
玄鹤卫正在确定周边是否有埋伏,部分人摁刀静观,寻找合适的时机出手,或是等到殷庆炎给信号。
一番鏖战后,殷庆炎发现此人能做专职杀手,功夫当真不低,若那个杀手组织为了这笔买卖源源不断地派这种高手来杀他,那他的处境就难了。
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
再一次与那杀手错刀时,殷庆炎问:“若我杀了买家,末款未结,这交易是不是就作废了?”
尼坚明答道:“自然,我们也不会再来人了。”
殷庆炎又问:“买家究竟是‘他’,还是‘他们’?”
尼坚明依旧不答,因为尼坚明也不知道,他只是听命行事。
这个问题很重要么?他回去后打听打听。
若是不知买家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势力,殷庆炎就没法向这个杀手组织买下买家的命,无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种买卖人命的委托,真正的委托者都会躲在背后,派一个可能无关紧要的人来发布委托。若是殷庆炎对杀手说,要出钱买发布这道暗杀令的人的命,杀手可能只会杀掉一个对于“天劫”来说无关紧要的人,根本动摇不了对方的根基。
殷庆炎才不花这冤枉钱,他的钱得拿来养刘照君和玄鹤刀宗。
不过……这个杀手为什么会向他透露这么多?像是故意要引导着他去做掉“天劫”一样。
殷庆炎又道:“不足挂齿,你有什么目的,直说便是,不必跟我在这里兜圈子。”
尼坚明自动忽略掉殷庆炎对他的称呼,击开殷庆炎的长刀,收势立于树侧。他道:“想要在‘蜉蝣’的杀手底下捡一条命,你的武艺,还不够。”
殷庆炎嗤笑道:“你以为我走到今天,靠的是武艺?”
话音方落,树后就一左一右地劈过两刃直刀来,尼坚明避无可避,只好蹲下,未及起身,四柄刀就前后左右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有人背光站在他的身前,一手迅速捏住他的两颊,另一只手探进他嘴里抠挖了一圈,确定没有放毒药后才收手,用他的衣服擦尽手上的口水。
“……”
殷庆炎拎着刀过来,蹲在尼坚明面前,笑意不达眼底,却乐声说道:“现在能说了吧?你既不杀我,为何还过来找我?难不成是贪图我的美色……”
“……”尼坚明盯着殷庆炎那双莫名令人胆颤的红眸看了一会儿,没什么情绪地说道,“想来看看她口中的‘大好人’是什么样的。”
明明读音听不出是“她”还是“他”来,可殷庆炎莫名觉得这个蜉蝣的杀手说的是前者。
“她?”殷庆炎思来想去,没觉得自己有哪条女性人脉是能跟“蜉蝣”这种顶级杀手组织搭上线的,但又不大相信这个男人是在胡说八道。
他撑着刀起身,收了笑,对玄鹤卫说道:“找处僻静的地方审一审,别留手,往残里弄。”
尼坚明哑然。
这可真是个“大好人”。
在玄鹤刀宗门人抽绳撤刀时,尼坚明盯准一处破绽,挥剑砍杀了出去。
不过他并未下死手,只是将围困他的玄鹤卫割了个轻伤,出了点血,随后蹬着客栈的墙面往上蹿,翻入殷庆炎原先睡的那间屋内。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客栈后面的那片林子里不知道埋伏了多少玄鹤刀宗的人,他如果想要逃出生天,就不能往寻常地方走,殷庆炎的房间反而是最安全的逃生路线。
只是他没想到,殷庆炎的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刘照君听到外面玄鹤卫把那个刺客给抓住了,先前被叩窗声刺激到紧绷起的神经松懈,困意袭来,昏昏欲睡地靠坐在床边,却突然又听见玄鹤卫有人痛呼的声音。
他被这声音惊醒,欻地站起来,还没等反应,便被人狠狠地用什么打了腿弯,双腿脱力地跪在地上。
这下子,痛呼的人变成他了。
不过刘照君到底是被这两个月来不安生的日子给训练出了下意识反应,即使两条腿暂时动不了了,他还是凭借着腿部受击时感受到的那一瞬方向,伸臂用手甲的玄铁指尖剜了那人一爪。
虽不至于催筋断骨,但对方一定是皮开肉绽了。
林苓住的房间隔壁就是一个近卫,她受了伤,有需要行动的任务都不会叫上她。
她的肋骨正在恢复中,不知道为什么,晚上会格外地疼,疼得她睡不着觉,半夜听到隔壁有起床的细微响动,就顺便起来看看。
虽然不能参与行动,但能望个风或是警告一下想出去看热闹的人。
然后她和想出来凑热闹的东阳放舟碰上了。
林苓看向东阳放舟还包着药布条的双手,无奈道:“手都成这样了还不老实。”
东阳放舟傻乐道:“林姐姐不也是吗?”
于是两人一左一右地靠在殷庆炎他俩的房门外,通过这个开着门窗的房间听客栈外的动静。
听到刘照君的痛呼声时,两人一齐要往屋里去,但被一个从屋里冲出来的人给猛地推开。林苓被推到痛处,极轻地闷哼了一声,被东阳放舟给听见了,一时间连跑走的那人也顾不上了,赶紧去扶林苓。
林苓一臂绕过东阳放舟的后颈,拿人当支架撑着自己,一边向之后从房里跑出来的玄鹤卫说:“去楼下了!”
玄鹤卫赶忙下楼,但是左转右转,一个个跟突然被刘照君附身了似的,就是看不见那个大黑耗子似地到处窜的可疑人士,把靠在二楼围栏上向下看的林苓给气到眼里冒火。
她咬牙切齿道:“盲,都盲,盲点好啊!”
最后一个从房里追出来的玄鹤卫听到林苓这么说,连忙解释道:“主子说了,‘往残里弄’。”
闻言,林苓眼里的火一瞬间熄了。
玄鹤卫审人非死即残,殷庆炎如果特意说“弄残”,那就是要放过这人的意思,还是要演戏、让那人以为自己是凭着自己的实力逃跑的。当然了,同时也是为了刺激一下被捉之人的求生意志。
这人有用,不能随便杀。
于是林苓带着东阳放舟转头,各回各回屋,没再管了。
房间里,殷庆炎扶着被打脱力了腿的刘照君,助他坐回床上。
殷庆炎检查了一遍刘照君的腿弯,发现那个叫不足挂齿的人下手知道收着力,用内力打的,没真动筋骨皮肉,表面上只看着腿弯有一片发红,放着什么都不用管,明天就能消下去。
但是这位小炎子最喜欢借题发挥,他笑嘻嘻地问刘照君:“你不疼吗?我帮你按按腿?按按肩膀?按按腰?按按屁股?”
刘照君面无表情道:“油全让你揩完了。”
--------------------
小炎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炎子你为啥来,炎子说,这里的照君最美丽(有病啊!
第59章 音信
当晚,客栈里的玄鹤卫都先不动,一夜无事后,第二日才挪了窝,不过留下来了三人,看看之后会不会有杀手闻讯去那家客栈蹲人。
如果有杀手前去,那个姓尼的杀手就该除;若是没有杀手去,那个姓尼的杀手说不定是一步暗棋。
刘照君发现了,比起正面跟人对上硬碰硬,殷庆炎更喜欢渗入敌方势力,从内部搞瓦解或是内外联合。
殷庆炎笑道:“玩权力的心都脏,都喜欢用这一套,‘天劫’不也这么干吗?”
只不过“天劫”没有成功。
玄鹤卫中只有近卫才有策反意义,但近卫都是沂人贵族家的子弟,和殷庆炎荣辱相系、生死相依,他们疯了才会背叛殷庆炎,更何况有些近卫和殷庆炎从小就认识,算是故交。
嗅着殷庆炎身上的梨花熏香,刘照君想起了自己先前因为花香被人绑架的事,他奇怪道:“先前‘浮云’为什么要劫走我?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个瞎子,看见的事情肯定不如近卫多。”
殷庆炎理所当然地说:“‘天劫’喜欢控制别人的弱点,应当是想拿你乱我心神。”
刘照君闻言一顿,只理解了个表面的意思,他认真道:“我不会成为你的弱点。”
殷庆炎也没意识到自己刚刚那番话还有别的理解角度,他道:“自然,你强得很。”
玄鹤卫挪窝后,奚平事也跟着玄鹤卫换客栈住,给刘照君治眼睛,针灸药敷汤药三者齐下,一月过去,刘照君的眼睛好了不少,能感光和辨别物体的轮廓。现如今,就算是刘照君没有摸清楚地形的地方,也能凭这双眼睛规避一些明显的障碍。
像是眼前蒙了一层透明的高斯模糊特效,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但比起从前睁眼一片黑的情况,已经好太多了。
殷庆炎推开窗,屋外的淅淅雨声顺势入屋,他转头问身边的刘照君:“能看见落雨吗?”
刘照君摇摇头。
“江南的雨景也好,你的眼睛若是能早些好,还能趁着夏初看一看。”殷庆炎摆弄着刘照君的一只手,和对方十指相扣,“错过今年也没关系,明年我带你来看。”
刘照君突然探头,凑近殷庆炎的脸。
“我更想看你。”刘照君说道,“金发红眸……这可是我上辈子只在艺术创作里见过的特征,真人要是长成这个模样,那得多讨人喜欢啊?”
殷庆炎的指尖一顿,随后仔细地瞧了瞧刘照君的神色,发现对方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说的那番话都是认真的。
“……讨人喜欢?”殷庆炎自嘲地笑道,“也就你会这么觉得了。”
他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慌乱来。
刘照君说他讨人喜欢,是因为刘照君看不见他的模样,单凭想象将他想的很好,若是等到哪一天真正看见了他这红眼睛,这喜欢指不定就转为厌恶了。
东洲原住民和从另一个世界来的迁居者,其思想差距不小。殷庆炎虽然不信鬼神能救人,但东洲约定俗成的那些害人的风俗迷信,有些他是深信的。
比如红眼睛,颜色越纯越鲜艳,越是不详,会害死身边的所有人,殷庆炎对此深信不疑。从小到大,总有些人会在背后嚼舌根,说他的母亲是因他而死,说他那险些丧命的姨母是因为他才受了重伤,甚至将先皇后等人的死也加诸到他身上来,说当年玖军袭击沂国边境害死了那么多沂国人,都是因为殷庆炎出生了。
许多人死了亲属无处泄愤,便将那愤怒通过迷信发泄在一个无辜的孩子身上,仿佛这就能减轻至亲死亡给他们带来的悲伤。
一个年纪不大、在骤然之间失去至亲的小孩,接受到的不是来自他人的安慰,而是滔天的怪罪,在那个还不能明辨是非对错的年纪,殷庆炎就已经被这种思想给洗脑了。人言可畏,这种伤害会影响他一辈子,在每一个他失眠的夜里袭上心头,如蚊蝇在耳,嗡嗡不绝,怎么也摆脱不掉。
那时,殷嘉锐和王遗风也沉浸在失去妻子或妹妹的悲伤里,到底都是些心思不够细的男人,没及时安慰孩子,反而因为自己的状态将还小的殷庆炎给影响了。沂人以女性为主的家族习惯不是凭空冒出来的,是因为小孩主要由家中女性引导,都同母亲姑姨亲近,受她们的思想影响而成长。
自姨母走后,幼年殷庆炎的身边就再也没有女性长辈了。他的思想习惯自姨母曾经给予他的土壤中野蛮生长,长成了一个悖逆沂国传统的模样,于是他更不讨人喜欢了,无辜遭受到的漫骂越来越多,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长出一身的刺来,把那些说他的人全给捅穿。
他与那些声音不死不休,却不希望亲人受那些流言的影响。造假反的前夜,他最担心的事不是有可能自己会被群情激愤的皇宫侍卫给乱箭射死,而是王赤鸣和王琅语听说了他做的事后会对他失望,觉得曾经崇拜的表哥是个人渣。
这世上本就没有几个与他亲近的人,他不想连仅有的几个人都失去,威胁到父舅弟妹的任何事物都要根除,只是他付出的代价,可能有些高。
玄鹤卫同时也在关注着天行里的情况,但是除了有作乱之人的相关消息外,其他的他一条都不敢听。
怕听见一些失望的声音。
这次碰上“蜉蝣”,玄鹤卫死伤惨重,王遗风那边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不知会如何评价此事。
“……”
殷庆炎闭上眼,用力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别想了。
可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偏偏就要想,还要乱想。
殷庆炎对不同的人,都是拿着不同的台本在照着演。对父亲舅舅,他是个无须被担心的靠谱臣子;对弟弟妹妹,他是个顶天立地的亲近大哥;对玄鹤卫,他是个无坚不摧的持重首领;对敌人,他是个无孔不入的狡黠敌手;对盟友,他是个办事稳妥的礼貌合伙人。
那对于刘照君呢?他是个什么?
殷庆炎想不出自己在刘照君这里是个什么人设,自己好像也没在刘照君面前维持过什么表象,于是想听听刘照君的真心话。他问:“照君,在你眼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刘照君睁着眼睛看殷庆炎,答道:“模糊的人。”
殷庆炎:“……”
殷庆炎:“我不是说表象。”
“性格吗?”刘照君盯着眼前模糊的人想了想,最终答道,“傻缺。”
殷庆炎:“……”
他无语了一阵,随后在刘照君轻捏他指尖的时候,无声地笑了起来。
没有固定的性格也好,证明他在刘照君面前的一切都是真的,不是有意为之。
说起来……他好像对刘照君格外地宽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初见时刘照君从他唇上轻擦而过,还是后来他突发奇想要跟美人一个浴桶?是发现刘照君对于自己凄惨的身世安之若素,还是看到了这人即使眼盲也不因此恼怒的超然心态?
是逍遥武学,夜游谈月?还是编造前生,装死骗吻?又或是没有百日丸要挟下的那一句“我陪你”、大半夜一起去刘子博面前犯贱的默契、从天行逃走时捎上了他母亲的画像、高热不退时发疯句句有回应、竹林夜话关于活路的那番争吵、在鞍州时为他打抱不平、出行漫游时无所顾忌地畅谈……
还是那一吻、一句喜欢、一番骨肉交/合?
情难自抑,不知所起。
真神奇啊……
“你要一直这样……”殷庆炎缓缓抱住刘照君的腰,将自己的脑袋贴在对方的怀里。
你要一直喜欢我,不能变。
刘照君不知道殷庆炎的那一番心里活动,殷庆炎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他茫然道:“一直叫你傻缺?”
殷庆炎:“……”
殷庆炎面无表情地说道:“建议你每次这么骂我之前,都先想一想东阳放舟,然后,骂了东阳放舟就不能再骂我了哦。”
根本没在现场的东阳放舟:???又关本少阁主什么事啊!
客栈外雨势渐急,夏禾在门口撑起一把伞,抬脚就要踏入雨幕。
一名近卫拽住夏禾的衣摆,劝道:“下这么大雨,就不必去了吧?”
夏禾回首,笑道:“雨大,妨碍视线和踪迹,是个与人接头的好时候啊。”
“说的也是……”那近卫松手,转头往楼上跑,“我拿伞跟你一块儿去,等着我!”
夏禾于是从雨中退回了屋内,站在门边等着同僚下来。
易然抓着从后厨里讨来的肉饼,边往嘴里塞边从厨后出来,见夏禾斜执伞站在大门边,多事地走过去问:“下这么大的雨,要出去干啥?”
“找奇寒练和另一个近卫的消息。”
“那我也去,等我拿伞。”
“好。”
三名在这个客栈里住宿的近卫撑开伞,踏入雨幕中。
夏禾其实只是出来碰碰运气,想个万一。万一奇寒练和另一个不知踪迹的近卫在“天劫”里混的很好,或是混的不好,急需他们从外协助些什么,他们及时得了消息,也好尽快安排。
三人顺着既定的路线一处一处找过去,查看任何可能刻着暗号的地方。雨下得太大了,许多地方被雨水和泥浆混淆地看不清晰,需要艰难辨认一番。
夏禾照旧跃上一处他已经站过五十多次的屋顶,去找西面屋檐往内数的第七块瓦。
他的视线在那块瓦片上的刻痕处一顿,随后连忙伸手抹去上面的雨水,将这片瓦掀起来,果然在下面看见了一些被匆忙塞入的纸。
“易然!过来!”
屋檐下的易然闻声,当即蹬着旁边屋子的墙壁,借力跳上屋顶。
易然帮夏禾打着伞,而夏禾将瓦片下的纸小心翼翼地取出来,迅速看了一遍上面的内容。
他的嘴角无意识地勾了起来,似笑非笑的神情怎么看怎么有些渗人。
“找到了。”夏禾一手拿着那些纸张,一手从易然那里拿过自己的伞,两人跳下房顶。
“什么找到了?”易然没看那些纸上的内容,她刚刚站着的地方高,正好能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认识或是可疑的人在观望他们。
“奇寒练把‘天劫’老巢的位置以及一些去过的‘天劫’据点写在这上面了。失踪的奇寒寄也在‘天劫’里做事,正和他待在一起。”夏禾向易然晃了晃手里的那些纸张,“我拿回去上报给主子,你俩继续找,看看有没有别的消息。”
“是。”
--------------------
比起小时候接受过正确引导、已经活过一次、死过一次、不该失去的都失去了、只要这一世随便死不了、活到还不错、其他事就无所谓的刘照君,殷庆炎放不下的东西太多了,能看见的光太少了,他要把半生都烧在黑夜里,换取他爱的事物活在阳光下。 就是,不知道你们发现没,殷庆炎特别喜欢抠别人话里的字眼,而且都是在抠一些从他的思维方式里是有害于他的字眼,特别喜欢较真,刘照君一句话一个举动,他能脑补出百八十个怀疑方案来。到后来,他才开始渐渐会了自己哄自己,因为他怕刘照君真跟他掰了。
第60章 手足
江南的雨势越来越大,天阴地晦,响午时分,青龙城里黑的像是已经入了夜,走在雨幕里难以辨清方向,得贴着一座座房屋行走。
每当这时,便理解为什么丐帮的弟子大多赤着脚走路,有些穿着高底双齿的木屐,下雨时,便将宽大的裤腿挽起来,光溜着腿在雨中行走,也不怕腿脚被打湿。
奇寒练进入当铺,将伞收起来,抖落上面的雨水,布面的翘头鞋里蓄着雨水,走动时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莫名惹人生厌。
“呦,常玉,回来啦?”当铺的掌柜冲奇寒练招了招手,“怎么样?我就说那酒好喝吧?”
奇寒练刚刚出去可不是为了喝酒的,他找不到凌剑阁的弟子,便在一个有玄鹤卫暗号的地方塞了消息,不过如今江南雨势大,那纸若是被雨水打湿洇了墨迹,消息就传不到玄鹤卫手上了。
他还得找个机会,跟凌剑阁的弟子联系上,再托凌剑阁的人给玄鹤卫递一份消息。
“酒不错。”奇寒练向掌柜点点头,将伞斜靠在门口,问起别的事,“司辛呢?我们该走了。”
一个脸部疤痕纵横的金发男人从后房掀帘出来,和奇寒练对视了一眼,哑声问道:“这么着急?”
这个叫“司辛”的疤脸男人就是奇寒寄,他将自己的脸给划烂,嗓子也吼破弄哑,改了以前抬头挺胸的习惯,现在佝偻着肩背,把自己的形象变成了一个和从前完全相反的模样,确保别人认不出他,就连奇寒练一开始都没将他给认出来。
他不会易容,只能用这种毁容的笨办法,而且他这一辈子也只需要用这一次。
“春季将尽,需尽快将账册交到上面……”奇寒练话音未落,忽然听见身后的雨幕中传来习武之人特有的稳健脚步声,于是闭上嘴,退向一边。
门外进来三个佩剑武者,都戴着遮雨的斗笠、披着蓑衣,进门后淅沥的满地都是水,也不脱下。
奇寒练格外注意了一下那三人腰间的佩剑。
江湖中大门大派的弟子一般只在重要场合穿门派服装,平时使用的武器上有些会刻有本门派的标志,有些不会。
凌剑阁徒子的佩剑上必定有显眼的标识,因为怕门中徒子行走江湖遇险时成为无名尸骨,如果佩剑还在身边,至少能让人知道这是哪个门派的,去凌剑阁上报尸体的所在,或者费些功夫将尸体送回凌剑阁,这位能让凌剑阁徒子尸身还乡的人还能赚得一些江湖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