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符乃国之重物,除了主帅与国君谁也不能接手,无眉以前虽然远远瞥过几眼,但也看不真切,他迟疑开口:“陛下,应当是真的,老奴料想镇国公府应该不敢耍什么花招。”
卫家从前的声誉太好,留下的印象也是忠厚老实,导致他们谁也没有怀疑这枚兵符的真假,殊不知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卫郯又怎么可能是个实心眼的傻子。
赵康攥紧那枚兵符,神情难掩喜悦,他在龙椅前来回走动,压低声音激动道:“无眉,无眉,孤终于把虎符收回来了,有了这样东西,孤就有了对抗摄政王的筹码,江山终于可以回到我赵家手中了!”
“不!稳妥起见你立刻传辛破岳入宫,让他带着另外一半兵符与孤合验!”
卫郯交出兵符后,主帅之位便由原本的副帅辛破岳担任,他收到急召携带兵符入宫秘密拜见,结果就听赵康命自己交出兵符合验,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却恭敬答道:
“陛下,末将冒犯了。”
辛破岳语罢上前两步,伸手接过赵康的虎符,然后掏出自己怀里的另外一半虎符缓缓贴在一起,只见缺口闭合,两枚虎符在众目睽睽之下合二为一,确实为真。
“回陛下,此符可以贴合。”
赵康闻言欣喜若狂,接连说了几个“好”字:“辛破岳,你好好办差,孤必然不会亏待于你!”
其实这个位置由自己人来担任最好,但是赵康麾下目前没有可用人才,随便调过去一个在军中难以服众,再则辛破岳并未犯错,找不到借口将他降职,思来想去只能维持原样。
现在卫家已倒,他倘若聪明些,就该知道自己真正要效忠的主子是谁。
辛破岳毫不犹豫跪地叩首:“末将愿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今日恰好是个艳阳天,雪水消融,预示着冬季的远去。辛破岳离开大殿的时候,缓缓吐出一口气,他摸着怀里的一半虎符,目光尽是冷意:
他只说虎符可以贴合,又没说那枚虎符就是真的,皇帝害死了归雁关数万兄弟的性命,真以为轻而易举就可以掀过去吗?
抚远军中万万人,没了卫小公爷,自然还有他们来算这笔血帐!
霍琅离京的那些日子,陆延一直待在地宫不曾踏足外界,他暗中掐算时间,估摸着对方这两日就快回来了,召来哑奴蓝茵,将一张纸递给她:
“想法子把上面的消息传到宫外,最好人尽皆知,两日内可能办到?”
哑奴比划着手势,面露担忧:【京都太大,奴婢担心时日不够。】
地宫阴暗,无论点多少蜡烛都照不亮,陆延换了一根新烛,微暖的烛火将他的侧脸照得如暖玉一般,只是眼眸漆黑,似一片不可捉摸的影,他低声笑叹了口气:
“傻姑娘,你待在这里太久了,其实京都又有多大呢?扔几角碎银子去乞丐堆里,这样惊天的风流韵事不消半日他们就会传遍京都……”
语罢顿了顿,开口叮嘱道:“手尾干净些,莫要被人发现马脚……摄政王的堂妹和他一样,可不是个吃素的性子。”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陆延莫名其妙笑了笑,他可能想起了某个人,眼眸总算多了些细碎的亮光。
春寒料峭,虽已经停了雪,但天气还是冷得刺骨。
霍滟清早便带着仆役出门,打算去绸缎庄挑些时兴布料裁制新衣,她一身红艳艳的利索骑马装,腰间别着鞭子,发梳马尾,簪芙蓉玉冠,任谁看了也得称一句英姿飒爽。
霍滟无人相陪,难免觉得少趣,她翻身上马,对婢女抱怨道:“郡王从前去巡视底下的庄子不过七八日便回来了,怎么这次这么久?”
她的婢女也是一身利落打扮,翻身上了另外一匹马,笑吟吟道:“您呀就别担心了,郡王昨夜就派小厮报信了,今儿个就能回府,只是那时您还睡着,奴婢便自作主张将他打发了去。”
霍滟回头拧了一下她的鼻子:“好你个小妮子,倒是会做起本王妃的主来了,管他什么时候回来呢,咱们只管玩自己的去!”
话虽如此说,她却肉眼可见高兴起来,马鞭一扬直接带着仆役去了绸缎庄,然而不知是不是错觉,路边不少百姓都在盯着她看,指指点点,仿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霍滟皱眉勒住缰绳,心中暗自怪异,却也没多想,只当自己今日这身红色衣裳太过扎眼,她翻身下马,带着婢女径直入了绸缎庄,掌柜看见霍滟过来,先是一愣,反应过来连忙迎上:
“原来是王妃娘娘,您若想买布料直接传唤一声,送到府上也使得,怎么亲自过来了。”
霍滟有些心不在焉,她拎起裙摆,熟门熟路往二楼走去:“我不过随意过来看看罢了,你有什么时兴料子直接送到楼上来。”
掌柜结结巴巴应了一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瞧着霍滟远去的背影,到底是咽了回去。
二楼是招待贵客之处,常有公侯小姐喝茶闲话,霍滟上楼时恰好瞧见邵阳县主和定远将军家的千金坐在一起聊天,她正欲上前打个招呼,却听见她们低低的谈话声,脚步当即顿在了原地:
“这临安郡王平常瞧着老老实实的,真没想到会做出这种事来,这下可好了,公孙氏的后人带着那小妾尸体直接进京告御状去了,听说大卸八块,死的那叫一个凄惨。”
“要不说会咬人的狗不叫呢,临安郡王真是不知足,他都不能生了,郡王妃都没嫌弃他,居然还敢在外面养小妾,活该被戴绿帽子,霍家人没一个好惹的,这下就算圣上放过他,郡王妃也不会轻易饶了他。”
“依我看圣上说什么倒是不重要,重要的是摄政王如何表态,他说个‘死’,谁敢让临安郡王活。”
她们二人笑吟吟聊着天,丝毫没察觉到拐角处脸色难看的霍滟,后方的婢女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她眼见霍滟身形晃了晃,似要倒下去,连忙伸手搀扶,压低声音慌张道:“王妃……”
话未说完,霍滟忽然狠狠甩开婢女的手,扭头冲出了绸缎庄。她像一团燃起来的火焰,不顾众人异样的眼光,翻身上马直接朝着皇宫的方向冲了过去,俏脸含霜,活像要吃人一样。
“驾——!”
今日的朝堂,是必然要见血了。
皇城上空永远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今日却多了一股子尸臭。
赵康端坐高位,脸色难看至极,他从来没有哪一次这么想活撕了霍琅,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被对方逼着一剑刺死泾阳王赵勤的时候,现如今却是要轮到他的堂弟了。
此时的公孙墨已经换了身干净长衫,他手持折扇站在堂下,瞧着人模人样,也算是一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只是他大清早背着具半腐的女尸招摇过市,落在旁人眼里分明像个疯子。
“启禀陛下,此女名唤绿柳儿,乃是临安郡王的外室,因被怀疑与人私通,珠胎暗结,所以临安郡王便指使家仆将其大卸八块,抛尸于荒郊野外,恰好被在下撞见。”
“常言道,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在下秉承先祖有冤则翻的家训,也不好坐视不理,故而使了秘法保其尸身不腐,千里迢迢上京面圣,还望陛下为她沉冤得雪。”
公孙墨一番侃侃而谈,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赵康缓缓吐出一口气,笑意僵硬道:“墨公子,你既说这名女子是临安郡王指使家仆杀害,可有证据?总不能空口白话便污蔑了一位皇亲国戚。”
赵康心中暗自咬牙,死了一个小妾而已,公孙墨便千里迢迢上京告御状,简直是吃饱了撑的,奈何对方手持先皇御赐的“沉冤扇”,而且还是由霍琅带进宫的,赵康只能硬着头皮接了这件案子。
“既想知道真假,传临安郡王前来对质便是,倘若为真,想来陛下定然不会姑息。”
霍琅淡然坐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他忽略大殿中间那具已经有些腐败的女尸,视线落在高座的龙袍男子身上,目光幽深,似笑非笑,就像猛兽锁定猎物般一寸一寸打量,直把赵康盯得浑身冒冷汗。
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
如果说陆延是一片深不可测的寒潭,那么赵康充其量就是一滩水洼,阳光一照,浅薄简单得令人发笑,心里在想些什么小九九一看便知。
当然,这只是一种感觉,并不能当做证据。
霍琅还在试图找出其他更有说服力的东西,他直勾勾盯着赵康,脑海中忽然想起那日和陆延缠绵床榻时,对方腰侧有一颗朱砂痣,映着白玉般的皮肤格外晃眼,唇边出现了一抹诡异的弧度。
赵康不知道霍琅为什么会盯着自己露出一个毛骨悚然的笑容,他只感觉屁股下面好像长了数不清的钉子,怎么坐都难受,厚厚的冬衣已经被冷汗浸透了:“既……既然如此,那便依摄政王所言,传临安郡王上殿吧。”
无眉顺势道:“陛下,听闻临安郡王如今不在京中,恐怕……”
赵康闻言面上一喜,结果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霍琅冷不丁出声道:“无碍,本王今日恰好在城门口遇见了临安郡王,料想他横竖都得面圣,便自作主张一起带进了宫。”
霍琅语罢打了个响指,殿外便立即有两名亲卫将一名五花大绑的俊逸男子带了上来,赫然是临安郡王!
赵康见状又惊又怒,霍琅这是要逼着他变成孤家寡人吗,杀了一个皇叔还不够,现在还得加一个堂弟:“摄政王,临安郡王乃是王爵之尊,你怎能如此对他?!”
霍琅微微勾唇:“陛下不必动怒,微臣也不过是替您省一桩麻烦事罢了,您既然看不过眼,给郡王松绑便是。”
他一个眼神过去,便立即有亲卫上前解开了临安郡王身上的绳子,赵泰跪在堂下,居然还能勉强维持着镇定,对赵康跪地行了一礼:“微臣见过陛下。”
赵康道:“临安郡王,想必你已经听说了墨公子所言之事,堂下那具女尸你可认得?”
赵泰冷冷扫了眼那女尸,似是觉得脏污,又嫌恶收回了视线:“回陛下,此女名唤绿柳,乃是微臣几年前买的丫鬟,因行为不检便撵去了乡下庄子上干活,至于她为何会死,个中缘由微臣并不知情,还望陛下明查。”
赵泰是断然不会承认自己背着霍滟在外养了妾室的,言辞模糊,避重就轻,狐狸般滑不溜手。
公孙墨饶有兴趣摇了摇折扇:“哦?这么说郡王与那丫鬟并无私情?”
赵泰冷笑一声:“笑话,本王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何必看上一个丫鬟!”
公孙墨凑上前笑眯眯道:“郡王,您需知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但凡做过的事都会留下痕迹,可不是您一张嘴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他语罢从怀中掏出一摞纸抖了抖,明显早有准备,一张一张细数:“这张是您在乡下给绿柳置办的田地,写的都是她的名字,这几张是伺候绿柳的那几名仆役的卖身契,后面几张是附近乡亲的证词,他们都能证明郡王您时常出入绿柳的家中,两年有余,而且殷勤备至,事发当晚您曾经和绿柳吵过一架,守在外院的仆役隐隐听见屋内传出女子哭声,紧接着您的几名家仆就扛着一个麻袋出来了……”
公孙墨说着哗一声收起折扇,故作惊讶的问道:“那麻袋里面装的总不会是大西瓜吧?”
他每说一句,赵泰的脸色就白一分,跪在下面的身形摇摇欲坠。偏公孙墨还用扇子敲了敲旁边的那具女尸,白布落下,露出一张腐败惨淡的脸,浑浊涣散的眼睛死不瞑目,恰好盯着赵泰的方向。
赵泰见状恼羞成怒,一把推开公孙墨,立刻膝行几步对着赵康道:“陛下,此人在朝堂之上胡言乱语,随意攀咬皇亲国戚,实在罪该万死,求您替微臣做主啊!”
赵康看了眼旁边不动如山的霍琅,张了张嘴,到底没敢说什么。
公孙墨哎了一声:“郡王,这怎么能算胡乱攀咬,我可是人证物证俱全呀,那伺候绿柳的仆役还说你把家传宝物碧琉珠都给了她,到底是真是假啊?”
“荒谬!碧琉珠自然在我发妻手中,怎么可能落在一个贱婢手里!”
赵泰已经慌了神,满脑子都是不能承认,否则被霍滟知晓,一剑捅死自己都有可能。
公孙墨登时来了兴趣,他手腕一翻,从怀中掏出一颗绿幽幽的珠子,晶莹剔透,美不胜收,赫然是赵泰的传家宝物:“哦?怎么会这样?可在下替绿柳儿验尸的时候恰好从她腹中也找到了一颗碧琉珠,难道天底下还有两颗不成?”
那夜赵泰与绿柳发生争吵,情急之下绿柳拿着碧琉珠说要去找霍滟撕破脸皮,赵泰慌张去夺,谁料绿柳直接把珠子吞了进去,被他活生生掐死都没吐出来。
后来赵泰虽然命仆役将绿柳大卸八块找回珠子,但寻常人哪里敢做这么血腥的事,再加上夜黑风高,仆役匆匆砍了几刀谎称找不到,便也将事情揭了过去。
赵泰看见公孙墨手中的珠子,登时吓得心神俱裂,劈手就要去夺:“快还给我!!”
然而他还未抢到手,紧闭的殿门忽然被人砰的一脚踢开,只见外面站着名身穿红艳骑装的女子,因为逆着光看不清面容,等对方缓缓走近,露出一张芙蓉俏面,这才认出身份。
霍琅端起茶盏撇了撇浮沫,态度漫不经心,已经把赵泰看做一个死人了:
“三堂妹,你来的正好,碧琉珠可在你手中?”
霍滟垂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紧,一双狐狸眼冷冷盯着吓得魂飞魄散的赵泰,笑得讥讽:“想来是妹妹无德,不配得到他赵家的碧琉珠,竟宁可私下赠与一名从花楼赎身的粉头也不肯给我,赵泰,你若真喜欢那女子,大可直接与我言明,难道我还会霸着你区区一个郡王妃的位置不放吗?!”
她出言厉呵,只恨自己当初瞎了眼才嫁给赵泰,而赵泰亦是吓破了胆子,连滚带爬上前抱住她的腿道:“滟姐!滟姐!你听我解释,这些都是他污蔑我的,与我无关啊!”
公孙墨摊了摊手,又指了指地上的女尸,表示自己是无辜的。
霍滟垂眸盯着赵泰,一字一句咬牙道:“赵泰,你今日若认了这件事,我霍滟倒还佩服你几分,我再问一遍,这件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她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平日在府中就积威甚重,赵泰被霍滟这么一吓,登时倒豆子般把真相秃噜了个遍,哭得泣不成声:“滟姐!你救救我,我以后一定改,我只是想要个孩子,我只是想要个孩子啊……”
霍滟没说话,闭了闭眼,只感觉眼前一阵发黑。
她想起自己幼时遇见赵泰,对方虽是皇亲国戚,胆子却小的可怜,又清秀白净,时不时就哭的像兔子一样,在小孩堆里总是受欺负。
自己幼时带着他玩,长大也护着他,否则摄政王专权,圣上忌惮宗室,他一个小小郡王又怎么可能在波谲云诡的京都站稳脚跟。
堂堂霍府千金,当年不知多少人求娶,赵泰根本排不上号,他听闻自己议亲那一日,不顾郡王身份跪在霍家门前一夜,只为求娶自己下嫁,淋了雨冻得直哆嗦也不肯走。
那时他说了什么?
他说……
滟姐,我知我文不成武不就,配不上你,可我心悦你,不尽力试这一遭,我总是不甘心的。
父王母妃去世得早,无人肯替我做主,我便只好自己来求娶,不管你嫁不嫁我,以后我都会好好护着你,偿了你从前护我的情分。
霍滟于心不忍,哭求父母,方才成了这一段姻缘,大婚那日赵泰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托付中馈,绝不纳妾,在京中一度成为美谈,可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霍滟僵硬摇头,她想不明白,想不明白……
霍滟身形踉跄后退两步,浑浑噩噩往外走去,只想赶紧离开这里,尸臭味太浓了,浓得她想吐……
“滟姐!滟姐!”
赵泰见状连滚带爬追上去,哭得稀里哗啦:“滟姐,你别不要我,别不管我,父王母妃都死了,我只有你这一个亲人,你打我骂我都好,就是别不要我……”
他拽着霍滟的袖子死不松手,面前的女子终于有所停顿,回头看向他。
赵泰以为霍滟终于心软,脸上露出一抹欣喜,然而还没来得及高兴,下一刻便心口忽地一疼,被霍滟手中的匕首贯穿了心脏。
“噗——!”
鲜血喷溅而出,霍滟却一眨也不眨,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盯着赵泰,有悔,有泪,更多的却是恨。
赵泰目光错愕,艰难吐出两个字:“滟姐……”
为什么要杀他?
霍滟不仅没有手软,反而将匕首刺得更深了几分,她眼眶通红,带着霍家人一脉相承的决然,一字一句低声道:“赵泰,你误我一生……”
既然做不到,当初又为何要求娶?
她若不嫁赵泰,另择良婿,想来如今已经生活美满,儿女绕膝。
“大婚之日我就说过,倘若违背誓言,那你就去死!”
霍滟语罢倏地将匕首抽出,赵泰的身形也在众目睽睽之下轰然倒地,他眼神涣散,耳畔嗡嗡直响,旁人的惊呼声和怒斥声都变成了一堆嘈杂的动静,视线里只有那抹红色的衣衫,晃人眼睛,张扬刺目。
“滟、姐……”
赵泰无声动了动唇,似乎想拽住她的衣角,可到底是没了力气,头颅一歪,气息全无。
赵康眼见堂弟被刺,惊得怒而拍桌:“霍滟!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御前行刺郡王!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传太医,快去啊!!”
然而满殿人没有一个搭理他,外间的御前侍卫听见动静想进去,却被霍琅的千机营阻隔在外。
公孙墨好心道:“回陛下,临安郡王已经驾鹤西归,怕是大罗金仙也难救了。”
无眉暗中扯了扯赵康的衣袖,示意不要与霍琅对上,然而赵康已经气红了眼睛,将御案上的东西掀了个乱七八糟:“你们霍家人简直大胆!先是逼着孤亲手杀了皇叔,如今又在孤的眼皮子底下杀了临安郡王,你们是想造反吗?!”
霍滟冷冷睨着赵康,忍着胃中翻涌作呕的感觉,将匕首一掷:“人是我杀的,与旁人无关,陛下要怎么罚,臣女悉听尊便!”
霍琅闻言终于停下饮茶的动作,他修长的指尖缓缓摩挲着茶盖上精致的花鸟纹样,态度虽淡,却无人敢逆,仿佛只把这件事当做小妹打闹,垂眸懒散道:“好了,杀了一个负心汉,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抬着尸体回府吧,本王会给陛下一个交代的。”
霍滟迟疑看向霍琅,担心给他惹麻烦:“堂兄……”
霍琅微微勾唇,起身拍了拍霍滟的肩膀,他嗅着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破天荒感到了几分愉悦,只觉得这个妹妹格外像自己,声音低沉冰凉:
“杀的好。”
负心之人本就不该活着。
刺一刀算是便宜了赵泰,倘若换了霍琅,定要将人剁烂了喂狗才是。
有侍卫进来将两具尸体抬出了殿外,霍滟也跟着退下,焚香置炉,淡淡的龙涎香气也没能遮盖住空气中凝聚的血腥气和尸臭。
殿门紧闭,如今只剩了赵康、无眉,另还有公孙墨和霍琅,外加几名千机营的高手。
赵康脸色苍白地跌坐在龙椅上,死死攥住无眉的袖子壮胆:“摄政王,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霍琅笑意危险,低沉的声音就像闷鼓在心间敲响:“陛下怕什么,微臣又不会要了你的性命。”
他语罢做了个手势,千机营的那几名高手立刻上前将赵康押了过来,无眉大怒想要动手,却被霍琅一句话给压了回去:
“老太监,你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以一当十,今日你老实些,谁都不会见血,你若不老实,便要小心你家主子的性命了。”
霍琅语罢重新坐了回去,他懒懒支着下巴,眼见赵康吓得抖若筛糠,没由来一股厌恶,冷冷吐出一句话:
“愣着做什么,还要本王亲自动手吗?!”
那几名千机营的高手闻言道了一声“得罪”,竟是刺啦一声直接把赵康的龙袍扒了下来,浑身光溜,就剩一件短裤。
赵康哇的一声直接吓哭了:“霍琅,你简直放肆!”
他早就听无眉说过霍琅有断袖之癖,经常占陆延的便宜,今日难不成要对自己霸王硬上弓?
霍琅走到赵康面前,掀起衣袍倾身蹲下,他扫过对方白斩鸡一样的身材,心中嗤笑了一声,又见赵康腰间光溜溜的,根本没什么朱砂痣,终于确认对方有个替身。
霍琅站直身形,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眼神阴鸷,听不出喜怒的问道:“他人呢?”
赵康一愣:“谁?”
霍琅直接踢了赵康一脚,整个人不耐烦到了极致,声音冰冷:
“死病秧子,那个狗皇帝在哪儿?!”
他如果想造反,轻而易举。
赵康最大的错误就是把卫家这座镇山石给搬开了,倘若卫家还在,又岂会让霍琅这么轻易就翻了天,可惜大局已定,悔之晚矣。
霍琅今日入宫时带了两千精兵,他替换了龙鳞卫的巡防权,把赵康软禁在正殿,悄无声息就把持住了整个皇城,只可惜赵康那个病秧子嘴硬的很,死活就是不肯说出陆延的下落。
“孤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北殊只有一个皇帝,哪儿来的什么替身!”
赵康吓得哆哆嗦嗦,却牙关紧咬,一个劲摇头。
不能说,这件事千万不能说,倘若传了出去,整个皇室都会沦为笑柄,成为千古丑闻。
外界若知道北殊皇帝是个时日无多的病秧子,膝下又无子嗣,宗室中唯二有资格继承皇位的赵勤和赵泰都死了,只剩一个不受宠的公主,赵家的江山就真的完蛋了。
直到此刻赵康才陡然惊觉,整个赵家就剩下他一个男丁了。
霍琅坐在椅子上,垂眸擦拭着刀刃,思考着这个病秧子被剐到第几片肉的时候才会晕过去,声音带着淡淡的兴味:“你确定不说?”
赵康咬牙:“孤不知道!”
造反弑君的名声太难听,他在赌,赌霍琅现在不会对他怎么样。
“有骨气。”
霍琅忽然笑了一声,他反手收起匕首,对身旁的一名铁面护卫吩咐道:“去端口锅来,要能煮人的那种大锅,都说真龙天子有上苍庇佑,本王倒是好奇陛下的骨头到底有多硬,和寻常人有什么不一样。”
“是!”
那戴着铁质面具的护卫冷冷看了赵康一眼,立刻下去抬锅了,赵康闻言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指着霍琅哆哆嗦嗦道:“你你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煮煮人肉罢了。”
霍琅似笑非笑睨着他,低沉有磁性的声音莫名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一股寒气直冲天灵盖:
“陛下有所不知,从前在军中的时候便以此法拷问外族奸细,把活人扔进锅里煮上个一天一夜,肉就脱骨了,陛下的骨头如此硬,怕是要煮上三天三夜呢。”
赵康闻言眼睛一翻,整个人软软倒地,竟是直接吓晕过去了。
卫鸿好不容易让人把锅抬进来,瞧见的就是这躺尸的一幕:“王爷,人晕过去了,还继续煮吗?”
霍琅连眼皮子都懒得掀,轻飘飘吐出了三个字:“扔进去。”
“王爷手下留情!”
无眉忽然连滚带爬跑了过来,他跪在霍琅脚边,苍老的脸颊因为绝望显得格外灰败,将昏迷过去的赵康护在了身后,低头艰难吐出一句话:
“那人在寝殿地宫之中,博古架上右三格的花瓶便是机关,陛下天生体弱,时日无多,还请摄政王手下留情,莫要为难于他!”
霍琅深深看了无眉一眼,既不答应,也不否认,一言不发起身离开了这里。
今日宫中兵变,太监宫女人心惶惶,蓝茵发现一群穿着银黑盔甲的队伍正朝这边走来,连忙合了殿门想跑去地宫给陆延报信,却不曾想博古架后方的石墙陡然翻转,对方披着一件薄衫从里面走了出来,手中还拿着一卷医书。
陆延在书桌后落座,将医书放在旁边,他见蓝茵面色不安,仿佛猜到了什么,从容问道:“外头是不是出事了?”
今日发生的事太多,多到蓝茵一时竟不该从何说起,往常灵活的指尖都显得笨拙起来,慌张比划着:
【霍滟一剑刺死临安郡王……】
外间脚步声渐近,隐隐还能听见鳞甲的碰撞声。
【摄政王带兵入宫,把持皇城……】
闹了这么一遭,天色渐沉,桌案上一片昏黄的夕阳光照,清早临的一篇诗赋还缺半阙未写,墨香氤氲。
【陛下与无眉公公身处乾元殿,至今未出,任何人不许出入……】
蓝茵比划的动作又快又急,乌黑发丝间的海棠流苏钗微微晃动,底下的珠子绕成了结。
【摄政王正携千机营侍卫往此处而来……】
“砰——!”
寝殿门被人一脚踹开,蓝茵恰好比划完最后一句话:
【意欲谋反!】
霍琅,反了?
陆延虽然知道这一天会来,但不得不说快得有些超出想象,他眼见霍琅一脚踹开殿门,眉眼浸在光影中,看不清喜怒,对方漆黑的眼眸像一团无形的漩涡,随时要择人而噬。
陆延莫名笑了笑,他轻轻摆手,对蓝茵道:“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蓝茵担忧看了陆延一眼,咬唇退出殿外,却又被门口穿着银色盔甲的士兵给拦住,长剑相交,将出口挡了个严严实实。
陆延从椅子上起身,轻声道:“一个宫女罢了,让她出去吧。”
霍琅淡淡阖目,似是默许,门口的士兵这才放蓝茵离去,大殿门重新关上,挡住了最后一丝光亮,半盏烛火摇曳,无端生出一丝暧昧旖旎。
陆延今日没有穿龙袍,而是一身寻常的墨竹长衫,腰系玉带,道不尽的风流款款,只是龙涎香气长年累月的熏着,沾在身上挥之不去,走到霍琅面前的时候,闻得更清楚了。